干寶與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之比較

摘 要：干寶的《搜神記》與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分別代表了六朝文言志怪小說和清代文言志怪小說的最高成就。他們的創(chuàng)作思想有相同相近之處，又有不盡相同或似同而不同甚至完全不同的地方。其個人經歷、家庭環(huán)境、時代背景、社會文化因子等方面的異同，是影響小說創(chuàng)作思想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干寶；搜神記；蒲松齡；聊齋志異；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Ｉ207．419 文獻標識碼：Ａ

干寶，字令升，新蔡（今屬河南）人，東晉史學家、文學家。元帝時曾以佐著作郎領修國史，著《晉紀》。勤學博覽，并好陰陽術數(shù)，編集神怪靈異故事三十卷，取名《搜神記》。原書已佚，今存本二十卷系后人輯錄。

晚于干寶一千多年的蒲松齡，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屬淄博）人，清代文學家。能詩文，善俚曲，早年即有文名，但屢應省試不中。以數(shù)十年時間，寫成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搜神記》和《聊齋志異》是我國文學史上志怪小說的兩座里程碑，其體裁都是文言志怪小說，其表現(xiàn)方式都是談狐說鬼，兩部作品的相同點和相近點是很多的。并且，干寶和《搜神記》之于蒲松齡和《聊齋志異》，其影響和啟發(fā)十分顯著；后者之于前者，其借鑒和相承之處亦自不待言。同時，時隔千年的兩位文學家及其作品，又有著不同的時代背景、生活際遇和人生軌跡，干寶和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創(chuàng)作思想也不盡相同，他們要表現(xiàn)和反映的，并不僅僅是狐鬼仙妖，且更有層次和深度上的區(qū)別。

本文所要揭示的，就是干寶和蒲松齡分別撰寫的《搜神記》和《聊齋志異》這兩部傳世之作所體現(xiàn)的創(chuàng)作思想，以及形成這些創(chuàng)作思想的社會背景，創(chuàng)作思想與個人經歷的關系，創(chuàng)作思想如何影響作品本身，等等。（這里僅以《搜神記》和《聊齋志異》為論述對象）

一

總體而言，干寶的《搜神記》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都具有積極的思想內容和進步意義。

《搜神記》有不少直接揭露封建統(tǒng)治者的兇殘，表現(xiàn)人民對統(tǒng)治者作堅決斗爭的作品。《干將莫邪》描寫巧匠干將給楚王鑄成雌雄兩劍后被楚王殺死，其子赤舍身為父報仇。故事不僅揭露了封建暴君的殘忍，也突出地表現(xiàn)了古代勞動人民敢于反抗的精神；山中行客見義勇為、自我犧牲的豪俠氣概，則體現(xiàn)了人們對暴君的同仇敵愾和被壓迫者之間的相互援助。《韓憑夫婦》敘述宋康王霸占韓憑妻子何氏，韓憑夫婦先后自殺。死后，相隔兩處的墓冢“宿昔之間，便有大梓木生于兩冢之端”，“屈體相就，根交于下，枝錯于上”。這篇故事充分暴露了封建統(tǒng)治者荒淫兇殘的本性，歌頌了韓憑夫婦生死不渝的愛情。尤其是何氏不慕富貴、不畏強暴的剛強品格，體現(xiàn)了勞動人民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高尚精神。

有關在封建婚姻制度下青年男女為爭取愛情幸福而斗爭的故事，在《搜神記》中也有較多的反映。《紫玉韓重》敘述吳王的小女紫玉和童子韓重相愛，私訂終身。吳王不許，紫玉憤恨而死。韓重在紫玉墓前痛哭，紫玉靈魂出現(xiàn)，與韓重在墓中結為夫婦。作品歌頌紫玉、韓重之間堅貞的愛情，揭露封建時代對青年男女愛情和幸福生活的肆意扼殺。《王道平》、《河間男女》也是這一類型的作品。

《搜神記》有宣揚鬼神迷信的，但又有不少表現(xiàn)鬼魅并不可怕的，甚至凡人捉鬼的故事。其中，最著名和最詼諧的，當數(shù)《宋定伯捉鬼》。宋定伯不但膽大，更有智慧。他竟敢與鬼相互背負同行，涉水過河，并用話語套出了鬼“所畏忌”，巧妙地將鬼帶至鬧市，迫使鬼變成了一只羊并將其賣掉，“得錢千五百乃去”。《宋大賢》講述南陽宋大賢勇敢無畏，識破狐魅的所有鬼魅伎倆，最終將狐魅殺死。《安陽亭書生》記述一位書生具有常人所沒有的膽量，鎮(zhèn)靜機智，在鬼魅面前摸清楚各個鬼魅的來歷，然后逐一鋤殺，還一方以平安。

勞動人民的善良勇敢、樂于助人、勇于自我犧牲的精神，在《搜神記》中也有所反映。《李寄斬蛇》一篇寫得血肉豐滿，令人回腸蕩氣：東越閩中庸嶺有一條長七八丈、大十余圍的巨蛇為害地方，每年要吞吃十二三歲童女一名。這一年，窮苦女孩李寄自愿應募前往。但是，她又不想白白送死，便隨身帶上利劍和咋蛇犬，并將許多米飯拌以蜜汁，以引誘巨蛇。當惡蛇貪吃粢飯時，李寄放出咋蛇犬去猛力撕咬，她則從蛇身后奮力斫砍，終將惡蛇斬殺。李寄形象的塑造，反映出勞動人民為民除害的勇敢和智慧，同時也說明了官吏的殘酷和無能。

較之《搜神記》，《聊齋志異》的思想內容更積極而豐富。

在《聊齋志異》中，數(shù)量最多的，是反映那些以愛情為主題的作品。這些作品都強烈地表現(xiàn)了作者反封建禮教的精神。它們或通過花妖狐魅和人的戀愛，表現(xiàn)作者理想的愛情，如《嬰寧》、《蓮香》、《香玉》等篇，都在沒有戀愛自由的當時敘寫了青年男女自由相愛的故事；或揭露封建社會對青年男女愛情生活的種種阻礙，表現(xiàn)他們的斗爭和反抗，《鴉頭》、《連城》、《宦娘》等篇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抨擊科舉制度的腐敗，揭露科舉制度埋沒人才的罪惡，是《聊齋志異》的又一重要的思想內容。《葉生》、《司文郎》、《于去惡》等篇瀉泄了作者心中積郁的不平與憤懣，他稱那些裝模作樣的考官不是愛錢，就是瞎眼。這種對科舉制度弊端的大膽揭露，實為后人吳敬梓《儒林外史》之先導。相反，作者對那些不肯向科舉制度低頭、不屑“易面目圖榮耀”的士子則給予熱情的贊揚。《賈奉雉》中的賈奉雉，“才名冠一時，而試輒不售”。后來，他“戲于落卷中，集其蕞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竟中經魁”。可是，他回過頭來再看這些文章時，不由得汗透重衣，自覺無顏見人，最終遁跡丘山而去。

體現(xiàn)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的第三個方面，是比較成功地揭露了現(xiàn)實政治的腐敗和統(tǒng)治階級對人民的殘酷壓迫，反映了被壓迫人民的反抗和斗爭。這類作品勾畫了許多典型的生活畫卷，并塑造了一系列富有反抗性的人物形象。《促織》一篇揭露得尤其深刻：皇帝愛斗蟋蟀，地方官為了媚上邀寵，胥吏借端勒索，遂至“每責一頭，輒傾數(shù)家之產”。成名因買不起應征的蟋蟀，受盡官府的杖責；后終于捕得一頭“巨身修尾，青項金翅”的蟋蟀，卻不幸又被兒子不小心弄死。只是最終兒子化為一只輕捷善斗的蟋蟀，全家才得以免遭毀滅的結局。如果說《促織》反映的是人間的悲劇，那么，《席方平》則通過陰間的黑暗折射出陽間的暗無天日。誠樸的席廉得罪了富豪羊某，羊某死后買通冥司，席廉被冥間獄吏搒掠而死。席方平代父伸冤，魂赴冥司告狀，卻不僅冤屈難伸，反遭種種毒刑，原因是從城隍到郡司直至冥王都受了羊某的賄賂。最后，席方平憑著“大冤未伸，寸心不死”的頑強斗爭精神，又幸虧遇到灌口二郎，冤屈始得昭雪。

當然，《聊齋志異》還反映了其他一些比較重要的思想內容，有揭露統(tǒng)治階級人物丑惡靈魂的，如《考弊司》、《公孫夏》、《竇氏》、《夢狼》；有歌頌人民高尚道德品質的，如《嬌娜》、《崔猛》、《宦娘》、《喬女》；有兼具教育和啟迪意義的，如《顏氏》、《畫皮》、《黑獸》、《細柳》；等等。

無庸諱言，由于受時代和作者本身思想的局限，《搜神記》和《聊齋志異》都存在一些消極和落后的成分。干寶自言寫作《搜神記》是為了“發(fā)明神道之不誣”，因此，其中不少作品或講神仙道術，或談巫鬼妖怪，或夸殊方異物，或言佛教靈異，其目的都是為了證明神仙及幽冥世界的實有和神鬼的威靈，宣揚宗教迷信思想。《聊齋志異》則或純粹記錄怪異，宣揚迷信思想，如《尸變》、《宅妖》；或宣揚佛教的色空觀念，如《畫壁》、《績女》；或宣揚封建婦道，如《珊瑚》、《金姑父》；等等。

二

顯然，干寶和蒲松齡這兩位在文言志怪小說領域劃時代的人物的創(chuàng)作思想，既有非常相近乃至相同的地方，也存在著許多明顯的不同和區(qū)別。

這些相近乃至相同的方面，一是都以自己的經歷，將各種所見所聞，包括街談巷議、道聽途說乃至捕風捉影之類的內容一一囊括而來，再經過一定的整理和藝術加工，使之成為小說的基本框架。其中，鬼神狐妖、奇聞怪事既是《搜神記》和《聊齋志異》重要的組成部分，更是作為志怪小說表現(xiàn)手段的主要載體。二是都對當時社會的陰暗面做了暴露和批判，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者的兇殘、冷酷、虛偽和腐朽。如果說，蒲松齡的這種暴露和批判基本上是基于主觀理智的話，那么，干寶的這種暴露和批判則更多地體現(xiàn)在客觀上所產生的實際效果，且這種實際效果顯然弱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三是都將男女愛情故事尤其是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作為整部作品的重要內容，反映在封建婚姻制度下青年男女對幸福的婚姻戀愛生活的渴望和追求，表達了作者對這種渴望和追求的支持和同情。而這種支持和同情的表達，《搜神記》主要是通過人與神之間的關系來展開的，《聊齋志異》則往往是通過人與鬼的關系來反映的。四是都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一批敢于向邪惡勢力作抗爭的典型事件和典型人物，這些典型事件和典型人物既有發(fā)生在人世間的，也有出現(xiàn)在陰間地府的，有時甚至是在人世間和陰間地府來回展開和出現(xiàn)的，分不清到底是在人間還是在鬼域，撲朔迷離，真假難辨。在那種暗無天日的社會，人世間和陰間地府本來就是難以分清甚或相互顛倒的。

干寶和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的不同點和區(qū)別也是比較明顯而且是較多的。除了上面談到的在相同相近方面即存在的層面上的不同和深刻程度上的區(qū)別外，這些不同點和區(qū)別還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同樣反映鬼怪神道，《搜神記》和《聊齋志異》各自所展現(xiàn)的鬼神的面貌、內心世界和行為舉止都有較大的差異。前者大多呆板、單一，后者比較活潑、多樣；前者多借作者陳述，后者常常自己走到前臺；前者心理活動較少，后者則有較多且復雜的變化。這一點，正像有學者在比較《搜神記》與宋代話本小說中女神、女鬼、女妖時指出的那樣：“前者中的女神多神圣威嚴，后者則和藹可親；前者中的女鬼多居于野外，充滿鬼氣，后者中的女鬼多居于市井，富于人情味；前者中的女妖形象單薄，后者則形象鮮明，并大膽追求情欲。” ［1］將這一觀點移之于《搜神記》與《聊齋志異》的比較，應該也是甚為合適的。

第二，同樣揭露社會的陰暗面，《搜神記》和《聊齋志異》在力度和層面上也存在較大的差異。《搜神記》雖也涉及政治、經濟、社會制度等多個層面，甚至觸及封建社會的最高統(tǒng)治者，但往往層次較淺，力度較小，批判精神不強；《聊齋志異》在這一方面反映的領域則更加廣泛，殺傷力更大，嬉笑怒罵，痛快淋漓，上至皇帝老兒，下至各級貪官胥吏，一個個都刻畫得形態(tài)畢現(xiàn)，入木三分。可以說，《搜神記》大多是以搜奇獵異的創(chuàng)作思想而在客觀上達到了暴露和批判的效果，《聊齋志異》則常常是借搜奇獵異而實現(xiàn)了主觀上暴露和批判的創(chuàng)作構想。

第三，同樣表現(xiàn)勞動人民對黑暗現(xiàn)實的抗爭，《搜神記》和《聊齋志異》較多地存在著反抗意識和斗爭意志等方面的差異。《搜神記》中這類題材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看起來似乎離奇荒誕，卻也較深刻地表現(xiàn)了在暴君統(tǒng)治下人民反抗的決心。《干將莫邪》中干將和莫邪的兒子及山中行客寧可自己拋下頭顱，也要殺死楚王。這種同歸于盡的報仇方式直教人感動。《韓憑夫婦》中的何氏更見其剛烈的性格和反抗的意志，既機智果敢，又剛毅決絕，讀來令人唏噓。而《聊齋志異》中這類題材的內容更多，表現(xiàn)得更深刻，描寫得也更細膩詳實。《席方平》中的席方平來回于地獄之門，雖受盡各種酷刑仍不改伸冤之初衷；即使冥王再三耍花招，企圖跟他“私了”，席方平亦依然不依不饒，利用他的機智和勇敢，決心斗爭到底，并最終討回了“公道”。

第四，《搜神記》所具有的思想內容，《聊齋志異》也基本上都有，并進一步得到了發(fā)展和提高；同時，《聊齋志異》還增添了不少《搜神記》所未涉及到的題材，其創(chuàng)作思想更為豐富。當然，這與時代和社會的不同有很大的關系。比如，科舉制度在六朝時期尚未出現(xiàn)，而到了清代則已成為仕途的必由之路，并且已經十分腐朽、骯臟。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對此加以大力鞭笞，具有非常積極和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反映了一個小說家所具備的敏銳的眼光。這里，由于蒲松齡的身世和經歷，從而也反映了他的切身感受和切膚之痛。

三

客觀地說，兩相比較，干寶的《搜神記》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都反映了兩位作者一些相同或相近的創(chuàng)作思想，這些創(chuàng)作思想所表現(xiàn)的具體內容則又有程度上和層次上的區(qū)分：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思想在總體上比干寶的創(chuàng)作思想更深刻、更積極，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也更緊密；至于一些不同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具體內容，這既與作者所處的不同時代有因果關系，又與作者所具有的創(chuàng)作思想存在較大的關聯(lián)。那么，產生干寶和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差異的具體原因是什么呢？下面試對此做一些分析。

第一，不同的時代背景和社會背景是產生干寶和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的主要原因。

干寶生活的東晉時代，是我國歷史上比較黑暗的時期，門閥制度、世族勢力、高壓政治像幾道密織的羅網套在人民的頭上，階級矛盾、民族矛盾、士庶矛盾等等社會問題極為尖銳和激烈，一般的吏民動輒得罪罹禍，生活乃至生命無法得到保障。為了尋找精神寄托，也為了避禍，許多人信奉虛無縹緲的神仙鬼怪，幻想著人間以外的冥冥世界，各種迷信思想、道家學說風行一時。人們將神仙鬼怪視為實有，把天庭、地府看成主宰人類命運和統(tǒng)治世間的場所。一旦有什么怪異現(xiàn)象，人們總愿意將其歸因于神鬼并在以訛傳訛的過程中加以夸大和張揚。干寶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其創(chuàng)作思想難免受當時社會的深刻影響，加之主觀上“神鬼實有”的認識與觀點，因而在其《搜神記》中，“發(fā)明神道之不誣”成為最主要的創(chuàng)作思想，遂“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會聚散逸，使同一貫，博訪知之者，片紙殘行，事事各異” ［2］。

蒲松齡雖然生活在號稱“康乾盛世”的康熙時代，但封建社會的頑痼已經根深蒂固，他對科舉制度的腐朽、封建仕途的黑暗有深刻的認識和體會。他在《與韓刺史樾依書，寄定州》中說：“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輸璧，不能自達于圣明，真令人憤氣填胸，欲望望然哭向南山而去！” ［3］官府的壓迫和剝削在其《答王瑞亭》的信中也有反映：“糶谷賣絲，以辦太平之稅，按限比銷，懼逢官怒。”勞動人民的苦難于蒲松齡也身同感受：“感于民情，則愴惻欲泣，利與害非所計及也。”（《與韓刺史樾依書，寄定州》）蒲松齡所耳聞目睹的，正是社會底層勞動人民尤其是農村老百姓日常遭遇的貧困生活，以及他們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出路而寄予神仙鬼怪的精神寄托。同時，更重要的，是清初嚴酷的文網，迫使作者以談狐說鬼的表現(xiàn)形式，來避開當權者的羅織而可以自由地反映自己的生活理想。

第二，不同的個人經歷和家庭環(huán)境是產生干寶和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的重要原因。

干寶生活于西晉和東晉時期。據《晉書》本傳記載，干寶及其父祖都當過朝廷和地方官員。祖父干統(tǒng)官至吳國奮威將軍，封都亭侯。父親干瑩任晉朝丹陽丞。干寶自己則先以才器召為西晉著作郎，因功賜爵關內侯；東晉元帝時領國史，后補山陽令，遷始安太守，王導請為司徒右長史，又遷散騎常侍。［4］他的個人經歷和家庭環(huán)境，決定了干寶是封建社會的一個非常得意的上層人物，也影響到干寶撰集《搜神記》的創(chuàng)作思想。影響到干寶創(chuàng)作思想并與個人經歷和家庭環(huán)境有關的，是看起來似乎有些荒誕不經但《晉書》中記載甚詳?shù)膬杉质拢阂皇歉蓪毟赣H的寵婢死后十年冢中復活，且“家中吉兇輒語之，考校悉驗”。二是干寶的哥哥因病身亡，但“積日不冷”，幾天后醒來，“云見天地間鬼神事夢，覺，不自知死”。［4］

蒲松齡的祖上雖科名不顯，但也算是個書香門第。可是，到他父輩即已被迫棄儒經商，以后更是逐年貧困。蒲松齡從小熱中科名，并在19歲時連續(xù)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但此后屢試不第，直至71歲才援例出貢，最后貧病而終。除一度游幕蘇北外，他一生主要的活動就是設帳教學，反復應考，著書為文，同時接觸了極為廣泛的各階層人物。上至官僚縉紳、舉子名士，下至農夫村夫、婢妾娼妓，乃至蠹役悍仆、惡棍無賴、賭徒酒鬼、僧道術士，并對他們的生活方式、精神面貌和命運遭際無不具有細致的觀察和深刻的了解。這種豐富的個人生活經歷為他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打下了深厚的思想基礎。

第三，不同的文化氛圍和主觀認識是產生干寶和蒲松齡創(chuàng)作思想的又一重要原因。

干寶生活的時代，一種外來的文化現(xiàn)象不容忽視，這就是來自于古印度的佛教。六朝時期，佛教在我國大行其道，對士庶百姓的影響極大，也勢必影響到干寶《搜神記》的創(chuàng)作。有學者從佛教傳入我國后，以《搜神記》為代表的志怪小說故事內容的變化，分析了中國志怪小說從內容到形式所經歷的潛移默化的變革，認為“這種變化興盛于佛教在中國迅速擴大的晉唐之間，形成了不同于初期志怪的佛教類志怪，并推進了中國小說文學的發(fā)展”。［5］當然，中國本土宗教道教對《搜神記》創(chuàng)作思想的影響更值得關注。也有學者認為，綜觀《搜神記》等志怪小說的發(fā)展過程，“道教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作為宣揚教義的載體，志怪小說借道教在魏晉這一特殊的時期，不僅提高了自身的社會地位，還豐富和充實了創(chuàng)作的題材、內容”。 ［6］另外，六朝風起云涌的志怪小說的創(chuàng)作熱潮以及其他方面的文化氛圍，也對干寶的創(chuàng)作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干寶適應于這種文化氛圍并有意識浸淫其間，《搜神記》及其創(chuàng)作思想的形成也就勢所必然了。

從中國小說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而言，作為文言小說代表的志怪傳奇類作品，興于魏晉，盛于唐代，衰于宋朝，至明代式微至極。然而，看似逆流而動，蒲松齡的文言志怪短篇小說《聊齋志異》卻具有“文起千年之衰”之功。在文言小說的衰敗之風“彌漫天下” ［6］的境況下，《聊齋志異》獨樹一幟，異軍突起，自有其文化氛圍和作者個人主觀認識上的原因。概括起來，大致有這樣幾點：一是科舉制度的腐朽和作者屢試不售的孤憤激起了創(chuàng)作的欲望；二是清代大興文字獄的黑暗現(xiàn)實逼迫他以文言志怪的路數(shù)來表達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三是借鑒歷代文言小說的成就與形式以重振此類文學樣式，樹立并提高文言小說的地位。六朝志怪也罷，唐代傳奇也好，雖則興盛，且作者多為著名的詩人、文學家，但其地位仍被壓得遠不如詩歌、散文等文學樣式。宋、元、明、清雖有不少文言小說，但它們或“平實而無文采，其傳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聞”，或“貌如志怪者流，而盛禍福，專主懲勸，已不足以稱小說”。［7］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卻以一介秀才寫出了駭世驚俗、突兀于文言小說顛峰的長篇巨著。與其相比，科場中的三篇八股文章，相差實不可以道里計。

蒲松齡自言：“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 ［8］這既是自謙，更隱含著無數(shù)的辛酸、無奈與寄托。應該說，干寶的創(chuàng)作思想給了蒲松齡以很大的影響，兩人的前后承繼關系是顯而易見的；而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思想既有接近甚至相同于干寶之處，然而較多的，是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思想不但有區(qū)別于干寶的地方，而且更具有發(fā)展、提高、升華的方面。

參考文獻：

［1］劉相雨.《搜神記》和宋代話本小說中女神、女鬼、女妖形象的文化解讀［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2001，（2）.

［2］（晉）干寶.搜神記·序［M］.北京:中華書局，1979.

［3］路大荒.蒲松齡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唐）房玄齡等.晉書·干寶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安正熏.佛教傳入后志怪故事性格的變化［J］.復旦學報，2002，（2）.

［6］李冬梅.論道教對魏晉志怪小說的影響［J］.青海社會科學，2004，（1）.

［7］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8］蒲松齡.聊齋志異·自序［A］.聊齋志異［M］.長沙:岳麓書社，1988.

（責任編輯王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