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多元論的問題域及其意義之維

摘要：宗教多元論是與宗教多樣性（差異性）相關涉的一種謀求宗教和平關系建構的話語運動。以約翰#8226;希克和雷蒙#8226;潘尼卡為代表的宗教多元論者從不同角度洞見到了傳統宗教的自我中心主義、絕對主義、排他主義和包容主義在宗教關系問題上的障礙，從顛覆傳統宗教實體觀入手，進行范式更新，探析宗教和平的必要性、可能性和宗教對話的價值，由此形成了宗教多元論的不同語境。本文從對宗教多元論不同意蘊的分析開始，厘定希克和潘尼卡關于宗教多元論話語的不同視角、范式更新特點及其問題域關涉的基本理路，說明宗教多元論求同存異的價值取向，從總體上肯定宗教多元論對于宗教和平、人類和諧生存的多元意義。

關鍵詞：宗教多元論；終極實在；求同存異

中圖分類號：Ｂ91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05－0082－04

宗教多元論是當代西方宗教哲學領域針對宗教多樣性而形成的謀求宗教和平關系建構的話語運動。不同宗教多元論者在相應范式的提煉、宗教關系模式的構建和敘事話語的布展等等方面各具特色，但都倡導通過對話達致宗教和平，實現不同宗教的互補互益與和諧共存，從而在總體上彰顯其超越宗教上的自我中心主義、絕對主義以及作為二者之表現的宗教排他主義和宗教包容主義的旨趣，凸現出宗教多元論在傳統與現代、自我中心與他者中心、獨占與共存之價值取舍問題上的生存論啟示。本文嘗試對約翰#8226;希克和雷蒙#8226;潘尼卡的宗教多元論語境進行深層解讀，從他們對傳統宗教實體觀的顛覆和范式更新開始，說明不同理路多元論所關涉的共性問題域和共同旨趣，厘定多元論的可能意義，以期表明多元論對于宗教和平的積極價值。

一、宗教多元論之意謂：宗教實體觀的顛覆與更新

宗教多樣性從來就是一個歷史事實，但在歷史上，對宗教多樣性之事實有不同觀點，教派主義否認其他宗教實體的存在從而必然否認多樣性的事實，主張自己一方的信仰具有其它信仰所沒有的至尊性、獨一性和絕對性；自然主義則認為宗教上各種對象或實體皆為人的想象或自我的投射；中立主義對宗教多樣性和宗教間的認知沖突持兩可立場。這些不同觀點的對立造成了宗教間的不和諧，甚至是引起宗教對抗和沖突的根源，宗教多元論正是適應宗教和諧的需要而產生的話語運動。英國學者彼特#8226;拜仁認為，宗教多元論“宣稱并堅持在各大宗教傳統之間立行平等的準則，從而拒斥一個傳統對另一個傳統的任何獨一性和絕對性主張”，它具有不同的版本，“有的版本聚焦于真理問題，聲張所有宗教教義或主張都是同等真實的；另一些版本則以拯救為關注點，聲言所有宗教都是同等有效的拯救之道；還有的版本則突出宗教經驗和宗教相遇的觀念，主張所有宗教都是同等良善的、與神圣性或超越性實在的相遇之舟”① 。拜仁特別張揚多元論的平等旨趣，即諸宗教在認識論上的平等性、在救贖論上的平等性、在體驗超越者層面上的平等性，從而表明宗教多元論與宗教平等的內在關聯性。但我們認為，多元論不僅僅是宗教平等的問題，它涉及實體觀的顛覆與重構、認知范式的更新、方法論的確立、信仰的解析和宗教關系的建設性構想等等方面，諸如此類的問題，在希克和潘尼卡等人的多元論話語中得到集中的體現。

對于英國哲學家約翰#8226;希克（1928～）來說，多元論指的是：其一，從造就人的幾種主要文化方式看，世界各大信仰體現了對終極實在的不同知覺和觀念回應；其二，就人們的觀察而言，世界各大信仰中幾乎同等程度上發生了人類生存從自我中心向實在中心的轉變，因而各大宗教傳統實際上就是具有相同的救贖論結構的不同“處所”或“道路”，“在這些‘處所’里或者沿著這些‘道路’，人人都能獲得拯救/解脫/覺悟/圓滿”②。在希克對多元論界定的第一層面中，包含三個要素，這就是終極實在，它“超出了我們人類的概念系統，但又作為我們存在的根基普遍臨在”③；次終極者，表現為有神論系列的各種位格神和非有神論的非位格絕對者；以及相應的觀念體系和回應方式。在這三個要素中，終極實在是比各種宗教所絕對化和神圣化了的實體（如上帝等）更根本的實體或始源，希克用終極實在替換各種宗教上的位格實體和非位格實體的終極性，這既是對既有宗教實體觀的顛覆，又是一種視野的拓展和范式的更新；在希克思想理路里，對終極實在的洞見，是文化積淀和文化演進的結果，就如同文化是人及其宗教的生成構造方式一樣，文化也是一種人與終極實在的關聯方式，文化塑造了諸宗教的生活方式，也必然拓展人的意識和洞見，發現和把捉諸宗教實體背后的更根本的實體，認知和體會到終極實在的存在。諸宗教實體之所以是不同的次終極者，是因為它們通過不同文化生成、并且是反映和再現終極實在的一種樣式或摹本，它們分別依文化的地緣性、民族性和文化自身的變遷而變化和多樣化，終極實在則是不變的源泉和永恒的基礎。在其界定的第二層面中，包含著一個生存的二元結構及其展現這一結構的多元道路，希克意欲通過這種二元化的從自我中心到實在中心的轉變圖式（救贖論結構）框定所有的信仰系統，甚至人文主義和其他世俗信仰也被收攝其中④，從而說明救贖（解放）道路和過程的多元性。從總體上看，希克所言說的多元論，以提出終極實在為標志，降解了各種宗教實體的終極性質，是把它們視為次終極性的意識的產物；同時，他用救贖論圖式統攝諸信仰系統，達到對諸宗教從現象到本質、從結構到功能的客觀解析，因而具有較明顯的哲學性質，誠如他自己所言，“多元論假設不是一種宗教教義，而是一個關于宗教之關系的以及各宗教的神和絕對者之地位的哲學理論，因而能夠洞見和運用到各大一神教中重要而一致的因素”⑤。

對于西班牙神學家雷蒙#8226;潘尼卡（1918～）來說，多元論是與宇宙－神－人統一體的洞見相關聯的話語。按希臘文的構詞方式，Ｔｈｅ Ｃｏｓｍｏｔｈｅａｎｄｒｉｃ可拆分為：ｃｏｓｍｏｓ＝宇宙、世界、地、物質，意指物質性和世俗性的存在；ｔｈｅｏｓ＝神、神圣者，意指人的超越性存在；ａｎｅｒ＝人，意指人的意識、個體的和整體的意識。與宇宙#8226;神#8226;人統一體關聯的多元論代表的是人們在多元性意識和多形態意識之后所形成的對根本的歧異性意識，這里所言的多元性意識是指對不同方式、傾向、色彩等的承認，它是關于多元性事實的一種量的觀念，但僅有這種觀念還不是多元論；這里所言的多形態意識，是指對多類性的意識，是關于多類性事實的一種質的觀念，其中類與類之間并未產生突出的相不相容的問題，群體的統一性已經是一個公認的事實，“統一性被視為是理所當然的，多類性并沒有被視為對它的挑戰。這時，我們都生活在單個神話中”⑥。我們雖然對多類性變得敏感，但多類性意識還不是多元論，只有在多元性意識和多形態意識之后才會形成對根本的歧異性的意識，才會出現多元論。這里所言的根本的歧異性，是指不可達到的和諧，是指差異性發展到極限使統一性被打破之后的普遍狀態，而當人們開始意識到既需要差異性又需要統一性而又不能使這兩種需要形成和諧時，“當我們感到不同世界觀的不相容性以及同時為我們實際共存的實踐所迫而尋求出路時”⑦，多元論就應運而生。在潘尼卡看來，多元論在宗教上是對宇宙－神－人彼此互屬之實在的洞觀和經驗，是對宇宙、神、人之間一而三和三而一之關系的言說；在方法上是對一元論和二元論的超越，“表現為一種導致積極的接受歧異性的意識——這種接受既不強行將不同態度放入一種人造的統一體之中，也不以簡單化的操縱使其疏離。力量在此并沒有最后的決定權，多數裁定原則也非決定性因素”⑧；它在文化上是一個關于他者的問題，是對他在性和他者的意識；它在實踐上是一種對話的方式和態度，它倡導參與對話而不放棄自己的立場，促進升華而不舍棄自身的品質。由于潘尼卡把宇宙、神、人共融作為顛覆和超越諸宗教實體觀的一種根本性的實體，把它視為所有宗教的源頭，并以三位一體的范式來言說諸信仰的關系，因此，它的多元論是一種宗教神秘型的多元論，并與其它類型區別開來。

比較而言，希克的多元論是從顛覆傳統實體觀、建構終極實在的實體觀開始，由宗教現象進到宗教的基礎和內在結構，追求的是一種統攝性的普遍敘事；潘尼卡則是從差異性進到他在性，探究自在與他在的共在性，以三元合一范式統攝諸宗教，追求的是一種互屬共融的生存敘事。兩種多元論所包含的豐富內容決非拜仁所謂多元論即是平等性的說法所能言盡的。

二、宗教多元論之問題域：宗教關系的同異之辨與求同存異

特定問題域是特定話語的標志，宗教多元論作為影響到文化互動、倫理反省、宗教對話、全球和平諸多方面的重要話語運動，彰顯了其問題域的存在和問題域的復雜性。在不同多元論中厘清其問題域以便促進對宗教關系、宗教對話和全球倫理實踐諸方面的深入思考，實現多元論的意義維度是不無價值的。本文依然從拜仁對多元論的說明引出當前的議題。

拜仁認為，多元論的主張是：“（1）所有主要的宗教傳統在對獨一的、超越性實在作出共同指涉方面都是平等的。（2）所有主要的宗教傳統在提供人類某些拯救方式方面都是同樣平等的。（3）所有主要的宗教傳統對超越性實在所作出的解釋都是可修正性的和有限性的，即沒有一種傳統在其教義體系化中有足夠的確定性為解釋其他傳統提供某種標準。”⑨ 如前所述，拜仁把多元論與宗教平等的旨趣相關聯未必是完備的，但他卻提出了諸宗教在本質層面的同一性和它們作為解釋系統的相對性問題，觸及到了多元論的問題域問題。綜合不同思想家的觀點，宗教多元論語境中的問題域包括：第一，所有多元論是否都堅信世界各宗教傳統都在本質上具有一個共同的本源問題；第二，所有多元論是否都在肯定世界諸宗教都在本質上具有基本相同的救贖論結構問題；第三，所有多元論是否都肯定世界諸宗教的相對性問題；第四，所有多元論是否都在信仰獨特性與理性同一性之間刻劃出具體的中介和溝通通道問題；第五，所有多元論是否都能將宗教多元從宗教關系的認知層面提升到宗教關系的信仰層面；第六，宗教多元論如何能通達宗教對話并進而促進宗教和平；第七，宗教多元論是否具有建構世界倫理的現實操作性；第八，宗教多元論的宗教處境和世俗處境之定位及命運問題。

這八個方面未必是對宗教多元論之問題域的完備顯呈，也未必在每一類型的多元論中都能清晰地突現出來，但是這八個方面能夠較好地構建出多元論語境的核心標識及其界限之所在。若從分層理論的角度看，這八個方面又可歸總為兩個層面：在第一階層面上主要是同一性問題，宗教多元論是對諸宗教的基礎、結構、宗教主體意識、宗教相似性等問題的言說；在第二階層面上則主要是差異性問題，宗教多元論是對諸宗教在現象層面的特殊性、宗教間的非相似性、不可通約性等問題的言說。任何類型的宗教多元論都直接或間接地在這兩個層級上通過擺置理性與信仰、宗教與文化、教義與實踐的關系來形成宗教關系的整體敘事，并戒除宗教關系上的排他主義、包容主義，同時保持其敘事的宗教氣質，與世俗主義、自然主義區別開來。

就第一階層面而言，不同類型宗教多元論能以一種客觀的敘事闡釋諸宗教的共同基礎和相似結構、宗教主體意識的形成、宗教實踐的相似性等問題，表現出它們彼此間的同一性特質。

首先，在宗教本體上，與每一宗教傳統都將自身的信仰對象看成是最終源泉和宇宙萬物的本體不同，宗教多元論者從不同角度把捉到各種宗教傳統得以形成的更為根本的東西，把捉到支配各種信仰對象的終極本體。希克把這一終極本體叫做“終極實在”，指出它是“體現每一個神圣屬性的位格和非位格特征的終極基礎或根源”⑩，終極實在是“一”，人們經驗它的方式是“多”，這是希克之多元論假設的核心{11}。雷蒙#8226;潘尼卡則把這一終極本體稱作“宇宙、神、人統一體”。宇宙、神、人三個維度彼此互融且共在，使所有存在的東西都顯呈為三維性；同時，宇宙、神、人彼此共融還是一種普遍的經驗，人們通過這種經驗感到他們與神圣者、與所有創造物、人以及其他的東西有一種統一性。正是宇宙、神、人統一體顯現了宗教本體和宗教多元現象的統一，三維合一既是諸宗教統一的本體，又是諸宗教彼此區別的展現，既是“一”又是“多”，既是本體的一多共融，又是現象上的一多互屬。宗教間區別和相異的深刻根源就在于此。

其次，宗教多元論者把捉到了諸宗教的結構及功能、宗教主體意識和宗教自為等方面的同一性特質。希克認為，軸心后宗教乃至人文主義都具有一種從自我中心到實在中心轉變的救贖論結構，通過各種宗教處所展陳出人的生存論轉變，這一過程使宗教體系固化出來的精神圖式永遠伴隨于宗教信仰者主體意識的成長和他們的朝圣實踐，朝圣是對生命的整體激活，它肯定并促進了人的自為，并使生存意義得到張揚和播撒。潘尼卡在確認“人是一種未實現的存在物”，“人的現狀從來都不是確定的。總有改變、悔改、盼望、覺悟、拯救、改善等等的余地”{12}之后，亦揭示出宗教的結構和轉變功能，他說：“宗教是我們追隨以便達到生活目的的道路，或者說得更簡要些，宗教是拯救之道”{13}。人的宗教生活是人在其信念引領下的生存朝圣，它使得人的宗教自為不單表現為一種精神圖式的固化與更新，還表現為多種精神圖式的互補互益，其中，智慧重新開啟了光明，神話引領著真實的生活，默觀成全了人的美善。當然，不同的多元論者也承認宗教轉變并不是完全有效的，它們在歷史上的二重性或負效史表明宗教的有效轉變必須伴之以宗教反省和宗教的批判，這是多元論的固有話題。

就第二階層面而言，多元論是關于宗教現象層面之差異性問題的敘事，關涉諸宗教個殊性、不可通約性等問題。如果說同一性問題域使不同多元論具有相似性并從而有可能統一起來的話，那么差異性問題域將使不同多元論的獨特性顯露出來，從而不同類型多元論由于其異質性而互相區別開來。這里所謂差異性，主要是不同類型多元論在對待宗教差異性時表現出來的差異問題。諸宗教之間的差異在根本上包裹著各種宗教自身演變的獨特復雜性和諸宗教之間關系演變以及善惡力量消長的復雜性。希克的多元論把諸宗教區別為重位格信仰的有神論宗教和重非位格信仰的非有神論宗教，指出它們都是善惡含混的，其中，差異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是根源之一。宗教多元論承認差異，旨在通過宗教互動開啟對話，宗教對話是跨越差異走向宗教和平的必由之路，也是諸宗教獲得再生，重新止惡揚善的必由之路，它為宗教開放性和宗教建設性的張揚鋪設出實踐的根基。希克的多元論在總體上確認了諸宗教的現象學多元性，在方法上解析了諸宗教的善惡混合性，在價值取向上張揚了宗教對話的意義維度，在發展觀上揭示了諸宗教的樂觀主義趨向。

潘尼卡的多元論認為，“多元性是一個現實，從來不會局限于一個多元主義體系所說的內容，宗教之間不可通約的差異不可能消失”{14}，在教義甚至理智層次，諸體系是不相容的，諸宗教是不可通約的。諸多終極體系的不可通約性是無法逾越的，“多元論接受諸宗教不相容的方面，又不對共同一致的方面視而不見。多元論不是盼望最終一切都合一的末世論期待”{15}，差異是存在的特征，多元論以象征的方式再現這一特征，“它表達了一種懷有一種宇宙性信心的態度，這種態度考慮到了終極的人類諸態度，諸宇宙論和諸宗教之間的一種有極性、有張力的共存”{16}。潘尼卡進而指出，真正的差異觀應該放棄先入之見，尋求彼此之間的相遇點，開展對話的對話，即“主體之間的、旨在成為關于主體的對話的一種對話”{17}。對話是宗教和諧的表征，也是走向多元論的真正起點。潘尼卡的多元論在總體上是反普遍主義的，它確認了諸宗教的現象學差異性，在方法上解析了諸宗教他者的他在性，同樣在價值取向上張揚了對話的核心意義，在歷史進步觀上揭示了諸宗教的和平指向。

綜上所述，多元論在第一階層面所涉及的同一性問題域中在于求同，假定或設想諸宗教有一個共同的指涉、共同的結構和功能以及主體的自為，其中包含著超越傳統實體觀的共同傾向，諸宗教最終被刻畫為具有某種共同的基礎、源泉和使命的圖式；多元論在第二階層面所涉及的差異性問題域中重于存異和通過對話尋求互促互補互益，通過建構宗教關系的開放性提升宗教主體的和平意識和宗教對于現實問題的救贖論關懷。因此，拜仁關于多元論主要是宗教關系之平等的觀點過于淺陋和平面化，它不能厘清多元論的層次性和多元論的多維性及其潛在的意義。

三、宗教多元論問題域的意義：超越、重建與希望

從總體上看，宗教多元論是20世紀人類思想運動的一部分，20世紀人類思想以反思性、批判性的方式全方位地推動著對社會現實、精神生活和諸多觀念體系的解構與詮釋的交互運動，對人類生存狀況的焦慮、對人的問題的關注、對人類精神生活圖式的調設、對已有觀念體系的質疑以及對新的范式的渴求成為這種交互運動的主旋律。它不僅催生出眾多的思想流派，產生出多元的富有啟示性的方法和范疇體系，同時還對宗教哲學、神學和人的精神信仰的完善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宗教多元論正是在這樣一種宏大的思想運動背景中突現出來的一脈與宗教關系關聯的思想話語，其意義維度是多方面的。

首先，不同多元論重新確定了考察宗教關系的基點和視角，把諸宗教或諸信仰傳統看成是立于某一本體實在之上的現象形態，并且超越自我中心主義，超越從某一宗教傳統內部對其它宗教的審視，從而為宗教關系的討論和宗教對話構建出某種客觀的話語平臺。希克用“終極實在”這一哲學假設作為所有宗教的本體基礎，把所有宗教或信仰傳統看成是對終極實在的反映和回應，看成是展示終極實在的一個有限窗口，從而必然預設各宗教信仰對象的次終極性，預示自我中心主義或從自我審視他者的這種中心#8226;邊緣的視界不合時宜和難以為繼；潘尼卡則從宗教的角度，以宇宙、神、人彼此互屬的實在作為諸宗教立命的根基，把它看作是諸宗教之流的深刻源泉，把不同宗教看成是宇宙、神、人共融經驗的不同顯現，它們的存在及其多樣化的流變，展現且增益著彼此共有的源頭，不同的信仰者在信守自身教義和真理的同時，可以進入他者，領悟他在性，甚至通過他者啟示和闡釋自身固有而憑自身難以發現的神話和生活中新的價值維度。所以，在潘尼卡語境中，那種自我中心主義和自我與他者的中心#8226;邊緣之二元化視界，同樣沒有位置，也是不適宜繼續加以持守的。

其次，宗教多元論是在以理性為主要標志的現代性走向片面化、難以為全球人類謀求平等生存和共同發展的歷史處境下凸現出來的敘事話語，它折射出人類整體和諧生存與共同發展必須依據理性與信仰關系的重建。脫離理性的信仰會使排他主義、絕對主義和極端主義成為精神生活的主宰，而脫離信仰的理性也會使工具理性、量化原則泛濫成災，侵蝕或摧毀人的總體生活，導致人的外在化和異己化。希克看到宗教領域固步自封、信仰至上和自我中心主義、排他主義給宗教關系及整個人類生活的負面作用，以對人類總體處境的深刻體驗和關愛，傾心謀求理性在宗教關系中的建構作用，以理性的力量抗衡自我中心主義、排他主義和絕對主義。潘尼卡則從理性的工具主義化、科學技治主義的統治以及普遍主義的橫行看到理性極端化、片面化所導致的人的無家感和現代性的危機，大力倡導信仰的價值和意義。當然，他張揚信仰對于當代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性，并非要退回到自我中心主義的狹隘信仰狀態中去，而是要以一種宇宙性信心和對人類整體關懷的情懷超越個殊主義的信仰，在發現他者的神秘和真理性的敘事中，躍遷到宇宙性信仰，這是一種關涉到智慧重現、人的再生、自我與他者共在的精神圖式，是一種具有永恒動力的終極價值。

第三，宗教多元論立足于宗教關系的當下認知，對宗教關系的和諧前景和人類精神生活的未來趨勢展開了開放性和建設性的敘事，為我們重新認識宗教與宗教的關系、宗教與文明、宗教信仰與世俗信仰的關系提供了啟發性的敘事藍本。它反思了歷史積淀中的善良果子，也批判了諸宗教在歷史上的善惡含混性，但是，它的視野卻是朝向未來的，它指示一種諸宗教和平發展從而也為人類和平發展提供契機的現實可能性和實現這一可能性的主體要素。換言之，朝向未來、開放性視野、建設性維度、和諧生存，構成宗教多元論總的價值取向，從中我們可以獲得回應和反擊“文明沖突論”的重要理論資源。文明需要共存，更需要互補，那種將文明關系對立化，用一種冷戰思維看待不同人類文明間的關系，必然會導致緊張、沖突、戰爭等等非和平的狀態。在21世紀伊始仍然固守文明沖突論，仍然抱持偏狹的思維方式和自我中心主義的價值取向，是與人類和諧生存的價值取向背道而馳的。所以，宗教多元論之開放性視野和面向未來和諧生存的價值取向及其建設性維度，不僅在宗教信仰領域開啟一種進步的樂觀主義的未來觀，而且對于我們重新設計文明關系模式，謀求文化對話和不同文明的合作也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和參考價值。

綜上所述，厘清宗教多元論的問題域及其意義維度，既能促進宗教對話，彰顯其服務于現實的宗教優勢，又能引領對宗教現象的自由的多學科研究，彰顯其在學術上的優勢，還能在文化層面促進不同文化的交往互促和互補互益，張揚出它在文化上的重要優勢，從而在總體上彰顯多元論的多元意義。

注釋：

①⑨ Peter Byrne， Prolegomena to Religious Pluralism， London:Macmillan，1995.Pvii#65380;P191.

②{11} John Hick， Problems of Religious Pluralism， London: Macmillan， 1985.P37#65380;P40.

③⑤ John Hick， The Fifth Dimension， Oxford:Oneworld，1999.P77#65380;P90.

④⑩ John Hick， An Interpretation of Religion: human responses to the transcendent， London: Macmillan， 1989.P32#65380;P247.

⑥⑦⑧{15}{16} [西]雷蒙#8226;潘尼卡:《看不見的和諧》，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7#65380;93#65380;102#65380;142#65380;143頁#65377;

{12}{13}{17} [西]雷蒙#8226;潘尼卡:《宗教內對話》，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59#65380;148#65380;39頁#65377;

{14} [美]保羅#8226;尼特:《一個地球多種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29-130頁#65377;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