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之后,總要有人為之命名。那么誰最適合為孩子取名呢?或者說,中國傳統的命名習俗,一般是由誰來充當這個角色而最具有權威呢?
我們現在可以肯定,原始社會的時候,起初應該是由母親為孩子命名的。當時,人們僅知其母不知其父,母親為之命名乃責無旁貸。《史記·周本記》說到周的始祖后稷,其名曰棄,正是他母親姜原為之取的。只可惜我國上古時期保存下來的此類史料少得可憐。我們不妨再從別處尋些例證。法國哲學家列維·斯特勞斯在《野性的思維》第六章“普遍化和個別化”中曾這樣說:非洲烏干達部落盧格巴拉人習慣由母親為幼兒命名,有時可由婆婆加以協助。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常常以此表示父親或母親一方的行為或性格:“犯懶”,因父母懶惰;“在啤酒杯里”,父親是個酒鬼;“不給”,妻子為丈夫準備的飯菜太差,如此等等(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202~203頁)。我們讀《左傳》時,仍能看到母親為孩子命名的遺風,如馮作民譯《白話左傳·隱公元年》(岳麓書社,1989年版):“原來早年鄭武公從申國迎娶一個宮女,她的名字叫‘武姜’,生下莊公和共叔段。莊公降生時是腳先出,使武姜感到很驚訝,因此就給他取名叫‘寤生’(倒生),并且很討厭他。”
到了屈原的時代,便已經確立了父親為孩子取名的絕對權威。《離騷》云:父親仔細揣測我的生辰,于是賜給我相應的美名。父親把我的名取為“正則”,同時把我的字叫做“靈均”。春秋戰國時期已確定的主要由父親為子女命名的規則,在《左傳》及西漢戴圣編定的《禮記》中就有詳細的總結。“父為子女名”的習俗在中國歷史上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而延續至今。
除了父親為子女命名外,誰還能擔任這個角色呢?
首先是祖輩。《禮記·內則》:“凡父在,孫見于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南北朝時宋人王鎮惡,生于一個不吉利的日子—五月五日,傳說此日生,男害父,女害母,于是他祖父給孫子取名曰鎮惡。文天祥原名叫云孫,魯迅本名周樟壽,都是其祖父取的。實則祖母也常常為孫子取名。《宋書·袁粲傳》曰:“袁粲字景倩,陳郡陽夏人,太尉淑兄子也。父濯,揚州秀才,蚤卒。祖母哀其幼孤,名之曰愍孫。”袁粲之名是他后來所改。《舊唐書·李百藥傳》:“李百藥字重規,定州安平人,隋內史令、安平公德林子也。為兒童時多疾病,祖母趙氏故以百藥為名。”
祖輩為孫子取名,仿佛是人類歷史上較古老的命名習俗。希臘神話《伊利亞特》、《奧德賽》兩大史詩的主人公俄底修斯(Odysseus)這個名字就是他祖父給起的:“讓我的孫兒就叫俄底修斯吧,它的意思就是使人生氣的。”(《神話詞典》,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其次是皇帝。由于我國古代皇權和忠君思想的存在,因此皇帝也非常好為非皇族之人命名,這里說的是最初的命名,并非改名。例如,宋孝武帝曾為王義恭之子命名曰伯禽,為顏竣之子命名曰辟疆。
王讜《唐語林》卷一也載有皇帝命名之事:“司馬徒之孫始生,德宗名之曰繼祖。笑曰:此有二意,謂以索系祖也。”
《元史·耶律希亮列傳》還載有皇后為人命名一事:“耶律希亮,字明甫,楚材之孫,鑄之子也。初,六皇后命以赤帖吉氏歸鑄,生希亮于和林南之涼樓,曰禿忽思,六皇后遂以其地名之。”
皇帝如此,比皇帝小的官們也紛紛效法,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北齊書·李稚廉列傳》曰:“李稚廉,趙郡高邑人也。齊州刺史義深之弟。稚廉少而寡欲,為兒童時,初不從家人有所求請。嘗故以金寶授之,終不取,強付,輒擲之于地。州牧以其蒙稚而廉,故名曰稚廉。”州牧就是一州之長官。
第三,由舅舅取名。清人鈕《觚剩續編》卷三“名字前定”條:金文通是由舅舅取的乳名“德兒”。
第四,當今社會,除父母、祖父母為孩子取名外,還常常保留著請父輩之友、祖輩之友為孩子取名的習俗。鄭逸梅先生曾為湯志鈞之孫命名,就記在《藝林散葉續編》(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608條里:“湯志鈞生于甲子歲,其孫亦甲子生,委題一名,我取為‘循周’,謂循環一周甲也。又其外孫同生于甲子,再為題名為‘子緗’,因志鈞女服務圖書館,緗帙緗素均與典籍有關也。”至于鄧樸方之名,大家則較為熟悉了,那是鄧小平請劉伯承取的:鄧樸方乳名叫胖子,劉帥用拆字法,按照漢語拼音把胖(pàng)字拆讀,取“樸素方正”之意,命名為樸(pǔ)方(fāng)(《鄧樸方其人其事》,《北京晚報》,1990年2月23日)。
今天,同名的現象已經越來越多,早已成為前所未有的重大社會難題之一,誰來命名的格局發生了重大變革。新生兒出世后,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甚至外祖父外祖母、姑姑舅舅紛紛參與,集思廣益,獻計獻策而集體為之取名,已不算什么新鮮事,且來得更民主。取名咨詢服務公司成立之后,請專家命名、向電腦咨詢,也不失為明智之舉,且更有點現代化和開放的味道。
命名的禮儀本是件十分鄭重而講究的事。
美洲印第安人的氏族成員,一生中可能有幾個名,出生時由母親給嬰兒起名。成年以后換一個名,并開始承擔成年男子的責任。有的到了老年再換一個名,有人患了重病后則更名。被選為氏族酋長和軍事首領的人,就職時便接受一個新名。不論他們一生中取幾個名字,而命名的禮儀是必不可少的。
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曾這樣敘述道:“一個嬰兒出生以后,他母親就在本氏族所專用的個人名字中挑選出一個目前未被人使用的名字,并取得她最近親屬的同意,把它授給嬰兒。但是,這還需要等到本部落召開下一屆的會議,在會上宣布這個嬰兒已經出世,并宣布他的名字、他母親的名字及其親屬的氏族,他父親的名字等等,該嬰兒的命名手續才算正式完畢。”
而印度奧里薩的孔德人,卻在生下嬰兒的第七天舉行慶祝宴會招待僧侶和全村村民。在筵席上,僧人將一些稻谷放進一杯水中,每放一粒谷子,就說一個已死祖輩的名字,看著谷粒在水中的運動和嬰兒對哪個谷粒注視,僧人就宣稱是哪一個祖先在他身上再生,這個嬰兒從此便以這個祖先的名字為名。(弗雷澤:《金枝》,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我國早在先秦時期,就有史書記述命名的禮儀。到西漢戴圣編定的《禮記》,已對春秋戰國時期命名的禮儀作了詳盡的總結。《內則》篇記敘太子命名之禮時說道:嬰兒出生以后,在第三個月底,選擇吉祥之日命名。這一天,嬰兒要剪去頭發,僅留一綹。男孩和女孩的頭發怎樣留,也很有講究。母親為嬰兒沐浴而穿上新衣服后,攜子拜見父親。父親進門后須向西而立,母親抱子出,應站立東面;并由乳娘宣布種種規矩和禮儀,然后,由父親握住嬰兒的右手,逗笑嬰兒后為之命名。夫妻之間還要互相答對,記下這一莊嚴的時刻,并由嬰兒的老師向大家宣布正式的名字。下面接著還敘說了世子、庶子、庶人等命名的禮儀,大體相仿。
中國人的命名之禮,不僅溫文爾雅,且有許多講究的細節。至于命名的時間,由于時代、各地風俗及個人身份不同,也不僅僅是在“三月之末”。
《禮記·曾子問》云,帝王或諸侯正妻所生之子,出生后若父已死而未及葬,就得在出生的第三天于父殯前命名;如他出生之后,父已死且已葬,則仍在三月之末于父廟命名。
唐代還有滿月命名的習俗。大詩人白居易的談氏外孫女名叫“引珠”,是農歷十一月二十四日生,到小年日即十二月二十四日而滿月,作為外公的白居易,應俗受請而為外孫女取名。白居易《小歲日喜談氏外孫女孩滿月》詩云:“今旦夫妻喜,他人豈得知。自嗟生女晚,敢訝見孫遲。物以稀為貴,情因老更慈。新年逢吉日,滿月乞名時。桂燎熏花果,蘭湯洗玉肌。懷中有可抱,何必是男兒。”
沈欽韓《左傳補注》云:命名還有在孩子生日這天進行的,父親聽清孩子所喊叫的聲音后,以律定其名。另外,“抓周”命名的禮俗,若究其源可上溯到南北朝。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風操》就有記載:“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
不特江南如此,北方也興此風。蔡繩格《北京禮俗小記》:“小孩周歲抓周,設盤,中置文武農工各小器具,令其隨意抓取,以卜其生平所向,福澤何如。”無疑,抓周取名的禮俗,仍保留了先秦時期的許多命名的禮儀,且很有生命力。錢鐘書周歲那日,其父按當地無錫習俗,置雜物讓他去抓取,他抓的是一本書,因此取名“鐘書”(楊絳:《記錢鐘書與〈圍城〉》,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時至今日,當代人家也還有行“抓周”的,但并不十分認真,大多權當作一種游戲而已。
在我國,還有拜干爺認義父、收義子認干兒的風俗,吳俗稱為過房,越俗稱為寄拜。干爺為干兒命名的禮儀也很講究。首先要冠以干爺的姓,其次是命名必須取雙字名。此等姓名,只能由干爺干娘稱呼,而在通常社會里,仍使用自己原來的姓名。具體命名的過程,在《清稗類鈔·風俗類》中是這樣記載的:“命名之日,由干兒之父母率兒登堂,具饌祀祖,更以禮物上獻干爺干娘;書姓名于紅箋,于其四角并著吉語,媵以金銀飾、冠履衣服、珍玩、文具、果餌。”
現代繁忙緊張而浮躁的中國人,早已忘卻了這些傳統,縱使抓周取名的習俗仍在有些地方流行,卻早已式微。中國傳統的命名禮儀文化,被當今中國人逐一剝落而忘卻之后,面對西方洗禮命名的典雅,我們古老而文明的華夏民族,到底是重建嶄新的命名文化,還是回歸于傳統?
(作者單位:陜西省石油化工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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