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
顧弦正在做面膜時,檸檬打來了電話。
電話響了有一陣,顧弦才聽清是自己的電話,她睡著了,面膜早就干了,像臉上長出了一張堅硬的盔甲。檸檬在那邊遲疑了一下,謹慎地問,睡了嗎?
又醒了,你還沒睡?顧弦想不到是檸檬,從見面到現在,他們才認識不過四個小時。
剛上網打了場撲克,對家也是西寧人,取了個有趣的名字,叫烤羊肉串。
顧弦怔了怔,一時間,她的頭腦里也浮起了西寧夜市街上售賣烤羊肉串的攤子,濃煙滾滾,火星點點。
對了,你要不要看影碟,我這有幾張很不錯,專門托人從香港買回來的好碟。見顧弦沒說話,檸檬又補了一句。
影碟?我沒有電腦,眼睛都被公司里的電腦用壞了。轉到門口時,顧弦抬頭瞄了一眼穿衣鏡,里面是一張黑臉,一張紅紅的嘴唇顯得猙獰,一點不美,可她心里卻浮起一絲得意,盡管對于檸檬,她并沒有什么好感,但無疑地,今晚她一定給檸檬留下了好印像。
沒有電腦?那怎么行,要不這樣吧,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我陪你去買電腦。
還來不及回答,檸檬又自顧自地討論起型號配置來。檸檬似乎是個愛說話的人,但晚上在咖啡館時,檸檬卻沒有怎么說話,起碼只能說他們的說話量旗鼓相當,檸檬晚了半個小時才來,顧弦站起身正打算離開時,看見檸檬從一個角落里走了過來。
你是個沒耐心的人,這樣的人遲早是會吃虧的。檸檬也不做自我介紹,當頭就甩給顧弦一句硬邦邦的話。
出于教養,顧弦禮貌地點點頭,壓住心頭的火氣問他路上是不是塞車了。
沒有,我早就到了,就坐在那個角落里,我看你好久了,你卻沒看見我。檸檬抬起手臂指了指顧弦身后一個隱蔽的角落。
顧弦猛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檸檬一定是想暗地里觀察她,相親的人畢竟都是陌生人,她故作大方地做了個吃驚的表情,很快轉換了話題,談起咖啡館里的鋼琴曲。《夢中的島》,我最喜歡這首曲子了,每次都要反復聽上好幾遍。顧弦看著對面的檸檬,檸檬卻突然不怎么說話了,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現在檸檬的語調卻讓顧弦覺出了一些神采飛揚來。電腦是一定要買的,我來金市半年才找到工作,發了工資,連房子都舍不得換,啃了半個月面包,也一定要買電腦。他把自己的聲音調到適中的高度與柔度,像那些夜間情感廣播節目里打進電話的人,陶醉在自己的述說中。你不知道,我當時住的那個房子,是有名的農民村,夏天蚊子多得人能胖一圈,夜里老鼠也多,滿床亂爬,冬天也沒有熱水洗澡,最好笑的是那些樓下的野雞,幾乎赤裸著身子,半夜來敲我的門,問我要不要特殊服務,弄得我差點犯了錯誤。
檸檬似乎越來越陶醉了,顧弦幾乎插不上嘴,她呃了幾聲,同時也狠狠地吃了一驚,他竟然會跟她說這些,很明顯,檸檬的興致越來越高,他已經開始談起了另一個話題,關于有一天夜里加班回去被人打劫的事,也幸好錢包里只有二十塊錢,什么也沒有。檸檬一再地強調。
聽到這兒,顧弦已經有些困意了,剛才小瞇了一會,或許是把自己的瞌睡挑了起來,干透了的面膜貼在臉上,扯得她的臉生痛,她從耳朵邊拿下發燙的手機,發現已經十二點半了,于是,趁著檸檬換氣的時候她迅速地插了一句,那就這樣吧,這個周末,我有空再給你消息。
上周三那天,顧弦在她這幾年常泡的橄欖樹網站論壇上,發了一則附帶相片的征婚啟示。
幾年前顧弦絕對沒想到自己會用這一招來和自己的另一半相遇,但掐指算算,翻年就到三十了,一個人的日子,盡管勉強也能過下去,但顧弦明白,那不是過,是熬,是混。事不宜遲,發啟示的當天,她決定豁出去。
令顧弦沒想到的是,短短幾天,竟然有上百個人發來了郵件和站內消息。這讓顧弦聯想起自己那次幫公司招聘,信息發出僅僅兩天,她的郵箱,已經累積了二百多封未讀郵件。把那些郵件掐頭去尾淘了一遍,最后,顧弦像那次招聘一樣,挑了幾封,細細地閱讀、回復。
決定第一個約檸檬見面,是由于他親手寫的那首詩。說不上好,卻讓顧弦看了后身子不禁顫了顫。
總是在半夜里躺在窗臺上看星星\夾一根煙\慢慢\慢慢\我以為自己和煙也變成了星\當然\還需要一點火\你不點火\我的煙怎么成為火星
然而顧弦在咖啡館里卻發現檸檬根本不抽煙,他甚至抱怨地說,怎么回事,就有人不自覺,在公共場所抽煙。
小七
直到跟小七見面時,顧弦才發覺其實檸檬這首詩更適合用在小七身上,一度地,她有些恍惚,那首詩的真正作者應該是小七,是檸檬把同在橄欖樹論壇上玩的小七的東西偷了來。
小七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袖尖領襯衫,配貼身的同色牛仔褲,頭發是整齊的寸板,顧弦吸了一口氣,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就飄進了鼻子。
想不到你比相片上漂亮,看來我沒找錯人。小七吐出一口氣煙霧,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顧弦。
小七并沒有發郵件給顧弦,他甚至連自己的職業學歷身高等最基本的東西也沒告訴顧弦。下午三點正是顧弦頭腦最昏濁的時候,她邊忙著手中的工作邊努力使自己強打精神,小七卻在電話里霸道地說,我今晚想見見你,你有MSN沒,我發照片給你。
我沒有MSN,你要發照片就直接貼網上。顧弦有些生氣,還有這么厚臉皮的人,既然他不懂規矩,就讓別人羞辱一下他。
誰知幾分鐘后,小七竟又打來電話,告訴顧弦自己已經把照片放在橄欖樹論壇上了。快被口水淹死了,你要動作快點了。小七依然口氣堅硬。
實話說,小七屬于顧弦喜歡的那種類型,當然,僅從外表判斷,小七會討許多女人喜歡,除此之外,小七還告訴顧弦自己跟朋友合作外貿工作。
見面的地方是本市有名的事故酒吧復活島。一進門,顧弦就暗暗皺了皺眉頭,音樂聲撞得她腦門一陣陣發昏,現在她聽了小七的話后,更是一陣陣發昏。以至有種想握住他放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著的大手的沖動。
跟檸檬對比起來,小七明顯是那種灑脫的人,他抽煙的姿勢漂亮簡潔,大部分時候,小七都在自顧自抽煙,閉著眼睛跟著音樂節奏打著節拍,坐了一會兒,他招呼顧弦,你要不要去扭一扭,這兒的舞池很有感覺。顧弦有些累,小七就自己去了。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離開復活島的,總之,很自然的,顧弦尾隨著小七坐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的士。
進了房間后,顧弦才明白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了,剛才在酒吧,一股煙霧狀的東西一直堵在心口,她狠狠地抓一把,它們還是在那里,絲豪不損,她起身上了三次廁所,它們卻越積越厚,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小七有力的雙臂有條不紊地扯拽著顧弦,霧越來越淡,夜卻越來越深。
床不大,是張典型的單人床,翻滾的時候,顧弦差點掉到床下去。她不禁脫口而出,你該買張大點的床,這樣睡著舒服。小七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停了一停,翻身壓在顧弦身上,一個人睡,不需要。
接著他們就幾乎再也沒有說話,屋里只有一陣陣浪涌般的喘息聲。
正要來第二次時,顧弦的手機響了,提包就在小七身后的床頭柜上,他擰過身,抄起提包狠狠地往沙發上扔。顧弦看見提包像一個被拋棄的人,在彈性良好的皮沙發上顛了兩下,縮進了沙發陰暗的角落里。
頓時顧弦沒了興致,爬起來,赤裸著身子冷著臉走向沙發。
檸檬在那邊小心地說,我怕你睡了,快一點鐘了,想不到你還沒睡。
扯開窗簾布,顧弦這才發現夜色已經不止是黑了,還有厚沉的死靜。
昨晚跟你說那件事,我希望你別放在心上,反正我也習慣了。
顧弦不知道檸檬指的是哪件事,這幾天晚上,檸檬天天都要跟自己聊上一大堆事,被陌生人騙錢、上司毫無理由的辱罵、為了部門經理的職位擠兌同事,一個晚上下來,他講的事就不下十件。沒有,我記不得了。她隨口說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還是你這個老鄉好,我一看你就是個好人,就想跟你說話,我也沒什么朋友,去年我下定決心交了一個四川人,長得很漂亮的,誰知她竟然是個騙子,差點讓我睡了橋洞。
我倒覺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顧弦瞟了一眼床上,小七已經躺下了,月色照進來,只看見一床灰白的被子。
沒關系,我就是想說說話,一到夜深我就特別想說話,我討厭跟別人聊天,跟他們聊一點意思也沒,跟你聊就很好。也許檸檬以為顧弦會高興,末了還說了一句,你跟他們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我跟誰都沒什么不一樣。顧弦想起檸檬上次在咖啡館里那副模樣,突然有些倒胃口。
我還從來沒有這么跟人聊過天呢,他媽的,我有時覺得自己就快瘋了,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就是忍不住想打電話給你。檸檬有些激動。
別說你愛上我了吧,我還沒愛上你呢。話一出門,連顧弦自己都有些吃驚,隨即她便哈哈地大笑起來。
你笑什么,我是說真的,他們都不是什么好人,這不,我剛才還一個人喝了幾瓶酒呢,我情愿一個人喝酒都不找他們喝……
檸檬的聲音漸漸有些沙啞了,顧弦不知道是他激動還是太晚了的原因,按下關機鍵的那一刻,她又覺得有些像哭腔。
床頭燈很暖,是那種深黃色的光,小七已經坐了起來,擁著一床被子出神地抽煙。
你男朋友催了吧。
一截煙灰掉下來,落在被子上,小七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被子。正是九月天氣,金市的九月,天熱得人夜里睡覺不開空調就冒一身臭汗。
顧弦走到床邊,翻起被子滿床找自己扔得七零八落的衣服。被子被翻起來了,是一床厚厚的棉被,小七扔下手中的煙,下意識地擁緊被子,身子在棉被里瑟瑟發抖。
你的身體還挺暖的,也柔軟,比有的女人好多了,上次我碰到一個,一身烙人的骨頭,還冷得像塊冰,后悔了我一個晚上。
變態,沒見過你這么變態的,九月天你蓋什么棉被啊。顧弦終于吼出了聲,她跳上床,想起剛才那個無聊的電話和這個晚上的經歷,瘋了似的胡亂揮打著豪無防備的小七,用力地撕扯棉被。
別跟我來這一套,我見多了。小七倒還冷靜,下了床,勾下身撿被子。
你們都一樣,我最煩別人跟我來這一套,別以為那樣我就同情你,喜歡上你了,喜歡頂個屁用,你們這些人就是死腦筋。
變態。顧弦顧不上自己平時刻意保持的形像,叉著手,朝小七臉上吐了一口濃濃的唾沫。
小七不再說話,他默默地走到床邊,抽出一支煙點燃,挪到沙發一邊,擁著被子繼續抽煙,直到后來顧弦穿好了衣服,他才回過頭來長長地看了門口的顧弦一眼。也許是燈光與月光交織折射出一片柔光的緣故,顧弦看到小七的眼神竟然像一只溫順的貓,閃著一層水亮的光。
其實早在三年前,顧弦是有一個想要結婚的男朋友的。
王宏是公司的同事,中午他們一起吃快餐,晚上一起做飯,周末又一起爬山打球,后來干脆住在了一起,同事取笑他們,你們就差一張紙了,趕緊去領了吧。顧弦也是這么想的,她的計劃是秋天,秋高氣爽、萬物沉甸,但是沒有等到十月,八月的一天早上,顧弦醒來,卻發現身邊空了。王宏睡過的地方,只留下一個清晰的人印,一抹,那人印就消失了,再也無法復原,如同王宏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一樣。
午夜星空
“悠悠茶館”窩在一排熱鬧混亂的商鋪里,門面不大,顧弦順著街道來回走了兩趟,問了不下十個人,終于只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跨了進來。
茶館里卻清雅得很,人不多,一縷縷茶香和若無若無的音樂裊裊地在空氣里游蕩,顧弦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午夜星空正在“青竹”包間等她,看見她進來,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抬抬下巴,示意顧弦坐。
銀針還是碧螺春,我喜歡喝銀針,香味很特殊。午夜星空的聲音是典型的男中音,有力,親切,清晰。
隨便,我對茶沒研究。顧弦突然有一絲緊張。
本來想讓你去我家喝茶的,又怕你誤會,所以,就選了這個茶館。
顧弦環顧一周,午夜星空熟門熟路地吩咐小姐做這做那,知道他一定是經常來,她沒什么好做的,干坐著望著墻邊一盆盆景發呆。無意中,她注意到了午夜星空的身邊擺了幾本書。
周末沒事,去了趟書城。午夜星空解釋道。
顧弦平時也看書,雖然閱讀不算多,但起碼也不是只看暢銷書時尚雜志的人。才翻了幾頁,她就震住了,午夜星空看的書很純粹,幾乎都是她平時不怎么看,也不敢去翻的類型。一本李漁的沒有翻譯的原版《閑情偶寄》,一本黑格爾的哲學文集,還有一本,是最新的年度短篇小說選。她不由地吐了一口氣,說,你的口味挺挑剔的嘛。
書是給自己看,當然越挑剔越好。
顧弦又吐了一口氣,想不到午夜星空會這樣回答。
茶很快就上來了,果然清香四溢,顧弦想不起來自己是否這樣正襟危坐地喝過茶,但茶卻確實好,她禁不住又茗了一口,覺得這茶都有些像酒了,讓人發饞泛貪。
喝完了茶,午夜星空又提出如果顧弦不介意,可以去自己家坐坐,他早上做了一些小點心,一個人吃不完,顧弦正好過去幫他消滅。說這些話時,午夜星空的表情平靜誠懇,顧弦想了想,還是去了。
出乎顧弦意料的是,午夜星空這樣一個做市場銷售工作的人,竟然有這樣一處安靜的房子。從客廳的落地窗望出去,隔幾幢樓,就是顧弦上班的地方,也就是金市的鬧市區,一幢甲級的摩天寫字樓,這樣的樓在這一片比比皆是,玻璃幕墻、氣派豪華的大堂、彌漫著濃稠的電腦空調散發出的氣味,里面出出入入的,都像面癱患者。
低下頭,顧弦就想,這是不是緣份,怎么會這么巧。她用眼睛追著午夜星空,他的背部很厚實,步子也舒緩沉穩,三十三歲的男人,像一顆熟透的果實,自然地散發出一股成熟的醇香。
要不要參觀一下。午夜星空結實的身體堵在廚房門口,手里端著一盤鮮艷精致的小點心。
都住了五六年了,裝修早就過時了,也沒什么,都是我自己弄的,不存在什么過不過時。就是這間屋子花了我不少心思。午夜星空指指轉角處的一間臥室,我的意思是既要有書房的樣子,也要有臥室的舒適,結果還是有些不滿意。
一間巨大的臥室就橫在了顧弦面前。剛才進屋時,她就發現了這個房間,午夜星空家里門不多,這一扇比別的幾扇看上去顯得寬些。確切地說它很大,有整整一墻書柜,衛生間——,顧弦不禁皺了皺眉頭,竟然是開放式的,地上座著一個純木的浴盆,離浴盆不到半米遠,還席地鋪著一床純白的被褥。
多容易臟,漂亮是漂亮,但打理起來,也不是開玩笑的。顧弦發現不只是這樣,馬桶邊上還有一個卵石做的小型按摩臺。
那當然,前一陣我請了鐘點工,把她都累走了,我就想著自己這回真的該結婚了。說到這,午夜星空逗趣似的笑了幾聲。
顧弦沒接話,默默環顧了一周,心想要是讓自己來搞,恐怕也要累壞了,一百多平的房子,夠一家人住的。
開個玩笑,我其實只放心自己搞的衛生,每次都要搞幾個小時,只有那樣,我才放心這屋里沒有外來的細菌了。見顧弦不說話,他又說道。
但顧弦卻突然有了種不舒服的感覺。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回到客廳后,她甚至都有些不敢坐了,沙發太干凈,茶幾上擺著的小點心漂亮得像一件件工藝品,顧弦絞絞手,覺得自己最好是眼看手勿動。
不過,午夜星空倒是一個真正想要結婚的人,也看得出,他會是那種居家的好男人。后來的幾周證實了這一點,有空的晚上,他便約顧弦到家里做飯、飯后再一起散步、看電視,惟一讓顧弦覺得不愉快的,是他單獨給自己備了一副碗筷。碗筷是現買的,渾身上下都開著俗氣的大紅花,混在一堆成套的泛著淡藍小花的碗碟中,讓顧弦一看就沒有了胃口。或許是初次的印象所致,或許是后來的接觸,在一次午夜星空陪完客戶吃飯回來,說想要見見顧弦,沖動地跑到顧弦家門口,瘋狂地嘔吐出一堆泛著酸臭酒氣的東西后,顧弦跟他的聯系也就很快淡了下來。
梔夢
征婚的帖子在橄欖樹網站掛了兩個多月后,終于沉了下去,顧弦懶得將它翻上來,暗地里,還略略松了口氣。
她以為已經沒什么人會聯系自己了,她的郵箱終于又恢復了原樣,如一個垃圾筐,來者不拒地收著一些廣告,站內信息也還是那幾個偶爾聚聚的姐妹,談論化妝品、衣服、飯館,開店工作等。
這天正要下班時,顧弦卻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告訴自己,他正在顧弦上班的樓下休閑吧里,如果有興趣,希望她能下來見一見面。
休閑吧里卻沒見著人,兩桌人正在談業務,還有一個女人,翹起二郎腿看著窗外悠閑地抽煙。顧弦懷疑有人故意捉弄自己,收到的郵件里,就有不少這樣無聊的人,轉身準備回樓上去時,窗邊的女人卻叫住她,你是顧弦吧?我是梔夢。
等顧弦坐下來看清楚后,才發現眼前這個叫梔夢的人不男不女。當然,她其實是個女人,只是打扮動作聲音都男性化了。手機響了一下,梔夢從松松跨跨的工人褲里掏出一部四方的手機,運指如飛地回著短消息。
去辦點事,路過你樓下,看你相片是個很溫和的人,就想跟你坐坐。
顧弦不知道怎么回答,頓了頓,兩手摩搓著果汁莞爾一笑,繼而自嘲似的說道,哦,我該放張好看點的相片的,或許就不會現在還沒找到人要了。
放裸照都沒用,干嘛征婚,結了婚就幸福了。對方白了她一眼。
一個人過膩了,想換換。顧弦被梔夢一句話頂得發窘。
那不如搬過來跟我一起過,我女朋友剛走,她回老家了,今天給我消息說不想回金市了,那么大的屋子空著,我都有些不習慣。
梔夢無疑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熱切地看著埋頭喝果汁的顧弦,一副認真的模樣。
那還不容易,找個人來租房就行了,金市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顧弦被梔夢的話嚇了一跳,她大概已經猜到了,梔夢是個同性戀。
開什么玩笑。算了,晚上你有空嗎?我約了幾個朋友去唱歌,八點,你到一鳴驚人來找我吧。梔夢撳滅了煙,將煙盒打火機利索地收進褲袋。
周末的晚上往往是顧弦最無聊最空虛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一只輕盈的塑料袋,先是飄到了嘉旺快餐店,人很多,服務員急匆匆地給她端來一份已經涼了的冬菇燒雞飯,昨天她點的沙爹牛肉,吃著冬菇燒雞時,她覺得跟沙嗲牛肉飯是同一口鍋里的東西。接著,顧弦又在街上飄了一會兒,飄進幾家店,又悠悠地飄出來,最后,不知怎么,就飄到了一鳴驚人娛樂城。
一鳴驚人生意很好,顧弦剛進去,服務小姐就禮貌地告訴她,已經沒位了。
梔夢沒想到顧弦真的會來,下午她只是隨便說說,所以,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看見顧弦,她有些驚喜地過來拉她的手,一一向包間里的幾個朋友做介紹,顧弦,我新女朋友。
環形長沙發上坐著的幾個人就拿審視的目光看著顧弦,大部分都是女的,一個男人坐在沙發最端上,大口地喝著什么,杯沿上冒出一雙眼睛,也帶著審視。
啤酒很快上來了,小食也上來了,梔夢提議每人先干一瓶,顧弦不會喝,她二話沒說一把抓過去,咕嚕咕嚕幾口下了肚,喝完還使勁地捏了捏顧弦的手。讓顧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酒喝得差不多時,幾個人才開始唱歌,都有些醉了,特別是梔夢,唱著唱著就跑了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出來了一首沒聽過的新歌。
也不知是誰點了一首相思風雨中,負責點歌的小姐進來說,沒找到碟,希望可以換一首。
我們這兒有癡心愛人,還有片片楓葉情,選擇,都是很不錯的。小姐熱情地推薦。
幾個人互相望望詭異地笑,沙發端的男人就揮揮手果斷地發了話,換,什么好聽換什么。
巨大的電視屏幕上不一會兒又出現了一對情侶,手挽手慢悠悠地在沙灘上漫步,遠遠的海平線上,還斜著一抹夕陽。梔夢明顯有些醉了,搶過一個女孩手中的麥克風,粗著嗓子吼了起來,片片紅葉轉,它低嘆再會了這段緣。說實話,梔夢的聲音很好聽,清亮,粗細適中,顧弦記得喜歡聽的一個節目,男播音員的聲音就十分像梔夢的。
還未等顧弦回過神來,包間里卻起了爭執聲,原來有個女孩也喜歡這首歌,提議讓梔夢唱男聲,自己唱女聲,這樣肯定好聽,梔夢你的聲音比那個男原唱還好呢。女孩眉飛色舞地說。
梔夢卻一聲不吭,奪過女孩手中的麥克風,扔給沙發端的男人。
男人正在喝啤酒,麥克風打在酒瓶上,灑了他一身酒。他有些生氣,但梔夢卻拿堅硬的眼神戳了戳他,唱啊,看我干嘛,該你了,男聲!
唱個屁啊,你做的好事。男人跳起來,慌亂地用紙巾擦著濕淋淋的褲子。
旁邊的女孩見歌詞跳得太多,撿起麥克風,自顧自地唱了起來,遠遠夕陽陪著你此刻歸去,心中愛火怎復燃。還沒調整好調子,麥克風又被梔夢搶過去了,你唱什么,給他,給他。她跌跌撞撞,吐出的氣息讓空氣里都蕩開一絲酒氣。
男人已經擦完了褲子,罵了一句神經病,折身進了側邊的廁所。
屋里的氣氛一時就有些尷尬,誰也沒接著往下唱了,梔夢坐下來,冷笑著打了一個重重的酒嗝。顧弦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沖著外面喊,小姐,換歌換歌,什么破歌,難聽死了。
后來證實梔夢果然醉了,數酒瓶時幾個人才發現,梔夢一個人竟然喝了五瓶半。她怎么忍得住啊,連廁所都沒去一趟。有人嘖嘖地驚嘆。怎么忍不住,她的外號你不知道嗎?忍者龜。哈哈哈,幾個人擠擠眼睛放肆地大笑。
三個月后,顧弦卻又在橄欖樹網站上發了新帖,宣布自己要結婚了,婚禮定在喜華酒樓花好月圓廳,歡迎有空的朋友都去,更歡迎拖家帶口。
婚禮是按既定的程序辦的,菜也是標準的十菜一湯,取著吉祥討喜的名字。
橄欖樹網站的網友注意到,那天的顧弦特別漂亮,比征婚相片上漂亮了不止十倍,而新郎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男人,除了肚子那一塊肉厚了點外,別的,也都挺正常。出于好奇和好玩,眾人紛紛一陣接一陣地高聲要求新郎新娘講戀愛經歷。
實在拗不過,顧弦發了言,她像所有新娘一樣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他們是在一次參團旅游時認識的。旁邊的新郎愣了一下,繼而瞇著眼睛笑成一個彌勒佛。
又隔了幾天,橄欖樹上幾個網友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顧弦的老公是個二婚,孩子都快六歲了。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