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天氣一暖和,村莊就暖和了,游桃的院子里有一株桃樹,桃樹不高,是女人那年走進游家的門檻后栽的,一枝一枝地開著花,要是靜下心來,就能聽到桃花開放的聲音,那花紅紅的,遠看近看,似桃樹的衣裳。
那株桃樹堅定不移地守著游桃的木屋,木屋是跟著村莊一起暖和的。
女人沒有出遠門,守著游桃留下的木屋,守著木屋里走過的日子。
游廊的光線格外強烈,女人坐在游廊上看那些桃花又紅,有一只青鳥,體型不大,無序地飛來飛去,翅膀上是春天響亮的陽光,青鳥有時不小心,擦下一片兩片的薄薄桃花來,輕輕地落在地上。
地上是女人精心喂養(yǎng)的一只母雞,女人起初喂過兩只的,那一只小的時候,讓外村瘋癲跑來的狗,呲牙咧嘴重重地咬了幾下,她從狗嘴里拉出來的雞,三下兩下動彈后,死了,外村的狗再沒來,另外的母雞就活了下來,單純地活到現(xiàn)在。
母雞的腿黃黃的,黃黃地走來走去,在母雞的眼里,悠閑紛撒的桃花,像一粒粒熟透的食物,母雞就咯咯咯叫著跑過去,張開嘴猛啄幾下,銜在嘴尖上,又快速吐掉。
女人看了,覺得好笑,就哧哧地一笑,院子里就她一個人的笑聲。
女人看過一陣后,想起一件事來,這件事對別人不重要,對女人重要,她弄不明白,男人到底在外面是不是有了一個四川婆娘?兩年了,也不回來一次?
女人想到了離開,并且這想法如開著的桃花,越來越強烈。
屋內的光線照樣明亮,女人起身進屋,用手打開了一口舊的箱子。
女人不顯一點粗糙的手很好看,纖細的手指,美麗光潔,只有女人自己知道:開了春,她手還沒有挨過簡單的活兒,要是以往,這手在山上不知翻弄了多少柴,在灶膛不知捧了多少灰,說不定開了些口子。
女人打開的箱子,是她陪嫁來的,當年就是為這口箱子,她在城里的工地上咸咸淡淡地做了兩個月的飯,包工頭見她人好,走的時候,除了給滿工錢外,還送了一口箱子,她就用它做了像樣的嫁妝。
箱子像一張張開的嘴。
女人把一雙鞋拿在手上,鞋是女人買的,鞋是紅色的,鞋面上還起了白色的花,花不多,就只一朵,像巧手用了心描上去的,買的時候,游桃還對她說,穿上這鞋好看,肯定好看!
女人相信游桃的話沒有錯,相信他的眼力不會錯,女人就要了鞋。
女人記得游桃看她穿過時間很短的一次,就走了,以后,女人穿這鞋的時候,仿佛少了點什么,至少是少了點話語,少了點笑聲。
女人端詳了一會,聞了聞鞋子,然后,輕輕地把鞋放在了箱底,箱子張開的嘴,干凈地吃到了鞋。
女人又在床上拿了些軟和的衣服,那些衣服,曾經(jīng)是女人穿過幾水了的,拿哪些不拿哪些,心里有底,那些衣服,有女人自己買的,也有游桃買的。
女人的手抽出得快,才沒讓箱子吃進去。
總算扎了滿滿一箱,女人把箱子一蓋,兩手擱箱蓋上,散開的手指干凈又好看。
女人鎖好箱子,提在手上,女人就覺得自己提著一個家,一個住處。
女人提了箱子出來,走到游廊上,陽光射在箱子上,看不出任何的舊來。
女人坐下來,在游廊上又打開箱子,一件一件地掏出那些軟和的衣服,掏得細心,掏到那件藍色的衣服,女人的手停了下來,再不往下掏了,女人決定不要了。
藍色衣服是游桃買的,有一次,游桃天沒黑從外面回來,從懷里拿出一件藍色衣服來,在女人面前花朵一樣晃動,嘴里還說,給你買的呃。
女人很細心,晚上躺在一起,問他衣服是哪里來的?游桃說,自己買的還有假?
女人再問,衣服不是你游桃買的,是喜歡你游桃的女人買的?
游桃不吱聲。
你游桃要不說,我就不穿!游桃女人很淡地一笑,就差生氣了。
游桃還不吱聲,女人問急了,游桃憋不住了,就開了口,說了你要穿,是城里的四川婆娘讓我送給你的……
女人再沒說什么,坐起身子,把藍色的衣服很自然穿在了身上,生動地晃著游桃的眼睛。
游桃女人的眼睛濕了,游桃沒有發(fā)現(xiàn)……
女人極自然地甩了藍色衣服,衣服歇在地上,不再生動,像一圈散開來干了好些日子的藍漆。
合上了箱子,提在手上,女人兩腿輕輕地走向桃樹。
那只在樹上飛來飛去的青鳥,一下飛遠,黃腿母雞尖聲唱著曲兒走一邊去,女人站在桃樹下,傾聽桃花開放的聲音,聽著聽著,臉色就暗了下來,果然流了淚。
女人說了一句,游桃,院子你自己來守!
頭上無意間落了暖和的花瓣,三四瓣的樣,女人不知道。
擦罷眼淚,女人細細的兩腿輕輕地跨過院門。
走不多遠,女人回頭,看見了那只陪她在院子里短暫生活的母雞,看見了那株桃樹上濃密的花,淡定在一幅畫里。
女人迅速地掉轉頭,身后是桃花的呼喚和無盡的溫暖。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