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不在家,來了個“中國易經研究中心”的會長助理,叫吳好樂。以上兩條信息是從他遞給我的名片上獲得的,他在與我握手的同時就遞給我一張名片,他的手很小綿軟若無骨。
“我們那里,也就是風景勝地黃山,將于五月舉辦一次易經研究會議,邀請領導光臨,既可領略易經的神奇,又可欣賞黃山的勝景。”他坐下來就說了這一堆話。現代社會,有些話是以“堆”計算的,像農村積肥。
他說這些時,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把煙放到他手易拿到的地方,拉開抽屜,回敬給他一張名片。
“你是副局長?”他有些失望。
“是,局長開會去了,明天回來,你明天跟他說吧。”我也說了一串話。
他端起杯喝了一口,眼睛在杯口一轉,表情也隨著一變,這讓我覺得他的臉好像在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抬頭對了我說:“你這人真好。”
“你明天跟局長說,也許他能去。”
“我們易經是研究人的,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載。”他說,團乎乎的臉上像冬天里的一根燃著的火柴,這火柴給人一點陰謀的感覺,就像一個人一下從后臺跳到了前臺上。
一個算命的,我想。
“你這人沒什么背景。”他說。
“我知道。”我說了一句廢話給他聽,意思是像我這樣的外在形象,一看就是個搞業務的,而在中國的任何一個機關里,搞業務大都是憑本事吃飯的,是從底層一步一步挪上來的。
“你這人很善良,就是不夠狠。”他說。
“是的。”我說,無依無靠的人誰狠得起來,從苦水中浸泡過的種子想不善良都難。
“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又說了一句廢話給他,接著又夠狠地下了一個善良的逐客令,“你明天來給局長談吧,我手頭還有點兒事要處理。”
事實上,我手頭確實有事亟待處理,沒工夫接待算命的。
“你命犯小人。”他不起身,不接受我的逐客令,繼續他指點迷津、普渡眾生的工作。
“這一點我知道。”我說,在機關單位當個副職誰不命犯小人,上面的監視你,不讓你功高蓋主、篡黨奪權。干得太少太差不行,干得太多太精也是毛病。挑毛病在成語大辭典中有典曰愈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史學著作上有語錄稱“莫須有”。平行的人盯得你緊緊的,一有酸便醋,一有縫就蛆;沒酸沒縫就人前人后編排,既生瑜何生亮水火不容地階級斗爭著。下面的人也盯緊你的位子,盼望你倒霉,好改朝換代謀個師長旅長的干干。何況罵領導站在領導的對立面,是這個時代的時尚,殺了你全家讓你斷子絕孫的例子也有了,殺了國家級別領導人的例子也有了,還什么不能有!要是有背景,別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奈何不了你,天下都有可能是你家的,別人算什么東西,巴結還來不及呢,敢當你的小人!你沒背景就沒辦法,現在精簡裁員,飯碗越來越少了,何況是稍好一點的飯碗呢?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一呼百應地革命了、造反了,說穿了還不是為了飯碗,只不過他們是為全國百姓這只大飯碗而已。
“你要是不注意一下,明年五月份會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他說。
“這我也知道。”我想說到這里大概是離錢越來越近了,你要想知道的話,他就該跟你說破解的辦法了,這時你若上鉤兒,最低是請人家吃飯,也許他今天早晨沒吃飯,中午的飯轍還沒找到呢。吃著飯再教你方法,避禍不說,還許你幾月幾日升遷呢,一高興你就掏了腰包,成全了一個算命的又一次的騙人成功。我說知道也不是明說,明年五月份,機構改革實戰,這事兒報上電視臺都播了,能不下崗降級使用,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既然你不夠狠只夠善良沒背景命犯小人,那么到時處在尷尬位置上不也順理成章嗎?
“你明天來吧,我今天確實忙。”我站起來。
他也站起來,說:“真該跟你好好談談,我們易經研究,是一門科學。”
“是,但我沒時間。”我說。
他狠狠地看我一眼,這一眼不夠善良。
找管業務的算命,算你不會算。我這樣暗想著,念書少了,能管業務嗎?
晚飯時,嘻嘻哈哈把這些說給家人聽,家人也嘻嘻哈哈,又嘻嘻哈哈地說了些類似的故事。
晚上,睡前看書,總也看不下去,總覺得有點事兒沒辦,是什么呢?
睡啦。
又一下子醒啦,想不夠狠不夠善良沒背景命犯小人,一下子想到了五月份……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