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詞釋義中的“比喻”

摘要 本文考察了《現漢》形容詞釋義中“比喻”這一釋義術語的使用情況。在此基礎上，文章從詞義發展的角度探究了比喻義的形成、發展及使用。文章指出：比喻是發生在兩個不同事物之間的語言表述行為，而形容詞本身不表示事物，只表示一種或者幾種事物的屬性，形容詞之間不存在比喻現象。比喻義是因比喻的長期使用而產生的，不存在比喻現象的形容詞也就不會有比喻義的產生。用“比喻”這一術語來解釋形容詞是不恰當的。

關鍵詞 形容詞 比喻 詞典釋義 比喻義

比喻義是派生義中最常見的一種。正因為常見，比喻義成為一般辭書釋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比喻義本身又有其模糊性。在釋義過程中很難準確把握。本文將要討論的是“形容詞”這一詞類有沒有比喻義。

要弄清這個問題，得先清楚什么是比喻義，比喻義是如何產生的。一般認為，比喻義就是通過比喻而形成的一種派生義。詞義的派生，有一個從臨時義到固定義的過程，比喻義的派生也一樣是由臨時比喻義發展到固定比喻義。蘇新春等《比喻義的訓釋與比喻義的形成》指出，詞的臨時(語境)比喻義發展到固定比喻義，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條件：(一)一個詞的喻體原義(指本義)和它的比喻義，必須是指本質不同的非同一類事物；(二)一個詞的喻體原義和它的比喻義，必須是在某一點(聲色、性質、功能或用途)上極相似；(三)兩者之間的相似性，必須能約定俗成地引起相似性的聯想，由甲義發展成為乙義；(四)一個詞的喻體與被比事物相比較，總是具體的、生動的、形象的，更為運用語言的人們所習見熟知和常用。

那么，形容詞的“比喻義”是否具備從臨時比喻義發展到固定比喻義的條件呢?形容詞的原義與比喻義是不是指本質不同的非同一類事物?形容詞的原義與本義是否在某一點上相似?

一、比喻與詞義

1．比喻與詞性

語言是人類思維的工具，同時也是傳遞和貯存人類思維的結晶——知識的工具。認知成果通過語言來“記載”。事物與事物之間關系的認識是語言的主要記載內容。在這里，我們主要考察語言詞匯與人類認知的關系。

在“指稱理論”中，語言符號與現實世界是指稱與被指稱的關系。語言符號叫作“能指”，被指稱的現實世界中的事物叫“所指”。不過，語言符號指稱的并不是現實世界中的事物，而是人類主觀世界中的范疇化了的概念。從詞匯和認知的關系上來看，名代詞表示范疇中的事物，而形容詞表示事物的屬性，動詞表示事物之間的動作關系，副詞表示動作或屬性的程度、狀態。在認知層次上，比喻只存在于事物與事物之間，在屬性與屬性之間不存在比喻關系。那么在語言層次上，比喻關系又存在于哪些詞匯成分之間?

語言是認知的工具，也是認知的反映。在認知上，事物與事物之間存在比喻；在語言中，名代詞之間存在比喻。事實上，語言中的比喻都是發生在名代詞及相當于名詞的短語之間的。如：

(1)遠遠望去，歌劇院像幾片潔白的貝殼貯立在悉尼的濱海之上。

(2)她像一只貓，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眼睛似睡非睡地瞇著。

(3)那些石頭各有各的神態。有的像老人，正彎著腰，拄著杖；有的

像獅子，安詳地蹲在高坡上；有的像猛虎，正在那兒張牙舞爪……例(1)的比喻發生在“歌劇院”與“貝殼”之間，兩者都是名詞；例(2)的比喻是代詞與名詞之間的比喻；例(3)則是相當于名詞的“的”字短語與名詞之間。在認知上，屬性與屬性之間不存在比喻關系，那么在語言中，表示事物屬性的形容詞與形容詞之間也不存在比喻。

(4)聽了這句話，她的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5)聽了這句話，她臉的紅就像天邊晚霞的紅。

例(4)中的“她的臉”與“晚霞”都是名詞，兩者構成了比喻。而例(5)中“紅”是形容詞，在“臉的紅”與“晚霞的紅”之間沒有構成比喻，而是構成了比較。在語言中，比喻只發生在名代詞之間，形容詞之間不存在比喻。

2．比喻與比喻義

比喻義是通過比喻修辭而產生的一種派生義。由于兩種事物之間長期的比喻關系，人們在語言使用中就把兩事物在一定程度上等同起來。如有甲乙兩事物，在語言使用中常常把甲比喻成乙，那么長期的比喻關系就會使人們在語言使用中直接用乙代替甲，從而賦予“乙”以“甲”的意義。我們可以用“包袱”一詞來說明。在《現漢》中，“包袱”的釋義有四：“①包衣服等東西的布。②用布包起來的包兒。③比喻某種負擔：思想～|不能把贍養父母看成是包袱。④指相聲、快書等曲藝中的笑料。把笑料說出來叫抖包袱。”其中義項③為比喻義，且從義項比較中我們可以知道義項③的本義為義項②。“包袱”一詞本無義項③的“某種負擔”這一意義。義項③是由義項②引起的。人們為了語言的形象化，也為了更好地傳遞信息，常常把“負擔”比喻成“包袱”。這在語言中有大量的實例可以證明。

(6)債務負擔像個巨大的包袱，壓得他喘口氣都很難。

(7)他認為家庭的負擔像個大的包袱，妨礙了他的研究工作。

(8)殘疾兒是個不小的包袱，他們總在想法子甩掉他。這種比喻的長期使用，人們就會直接用“包袱”來指“負擔’?，而使得“包袱”有“負擔”這一比喻義。在比喻義的產生過程中，還存在著事物屬性的遷移。試比較以下兩例：

(9)他是這個家的大包袱。

(10)他是這個家的大負擔。

例(9)與例(10)表達同樣的意思，但我們會覺得例(9)形象生動得多。這是因為在例(9)中，雖然“包袱”只取“負擔”義，但同時也把包袱的“沉重的”、“圓的”、“混雜的”、“臟亂的”等屬性遷移了過來。我們將本義產生比喻義的過程圖示如下：

當然，并不是存在比喻關系的詞語就一定會有比喻義。詞因為比喻而產生比喻義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并且是一個集體語言行為。詞的本義和比喻義之間的比喻關系必須是長期的、固定的，為民族所共認的，也只有這樣的比喻關系的存在，才能由一個詞的本義而生發出它的比喻義。但可以肯定的是，詞的比喻義都是并只能是由比喻關系生發出來的。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弄清了以下三點：①從范疇上來看，形容詞本質上反映的是事物的屬性，而不是事物本身。②比喻關系只發生在事物與事物之間，事物的屬性與屬性之間不存在比喻關系。③比喻義是詞的本義通過比喻修辭而派生出來的，且只能通過比喻修辭派生出來。在這三點的基礎上，我們可以明確地指出：形容詞不存在比喻義。

二、對《現漢》中形容詞釋義的考察及糾正

經過數據庫語料分析，在《現漢》(第5版)(以下作《現漢》)形容詞釋義中，“比喻”這一前置提示語和“◇”符號共出現39次。《現漢》的“凡例”中對比喻義釋義作了特別說明：“我們對比喻義作了兩種處理，一是詞義本身是比喻義的，它在釋義中直接使用了‘比喻’的字眼，二是在例句中是比喻義的，則在例句前標明了◇符號。”這就足以說明，釋義時使用“比喻”即表示此義項為比喻義。形容詞不存在比喻義，而《現漢》的形容詞釋義中卻出現釋比喻義的術語“比喻”或符號“◇”，這是不可取的。我們將39條在《現漢》釋義中帶有“比喻”或例句前加了“◇”符號的形容詞作了具體的分析，大體可分為以下幾種情形：

1．將夸張義誤釋為比喻義

夸張也是一種修辭手法，經過語言的沉淀也可派生出新的詞義。在詞典釋義中常常出現“極言……”的格式，這就是夸張義。在《現漢》形容詞釋義中，將夸張義誤釋為比喻義的有1例：

滂沱 (雨)下得很大：大雨～◇涕泗～(形容哭得很利害，眼淚、鼻涕流得很多)。

“涕泗滂沱”指“眼淚、鼻涕流得像下大雨”是一種夸張，沒有比喻的成分，所以不應加“◇”符號。

2．將比擬義誤釋成比喻義

比擬包括擬人和擬物，是指把人的神態、動作、性狀用在物上或把物的動作、性狀用在人上。比擬經過語言沉淀派生出詞義，即“比擬義”。這種詞義的釋義格式為“比擬……”。關于“比擬義”與“比喻義”之間的區別，蔡正學先生在《辭書釋義中比喻和比擬的劃界問題》一文中有詳細論述。《現漢》形容詞釋義中將比擬義誤釋成比喻義的有1例：

瘦弱 肌肉不豐滿，軟弱無力：身體～◇樹苗～。

“瘦弱”本義是“肌肉不豐滿，軟弱無力”，常常用來形容人，在《現漢》的例句中則用來形容“樹苗”，這是一種擬人手法。如果說是一種派生義，則是“比擬義”而不是“比喻義”。

3．將引申義誤釋為比喻義

引申義是指由本義隨社會、語言的發展而產生的新義，它與派生義不同。派生義是在本義的基礎上、借助其他修辭手法而產生的新義。比喻義是一種派生義，是借助比喻手法而產生的新義。引申義的釋義格式為“指……”。《現漢》形容詞釋義中，將引申義誤釋為比喻義的有30例：刻板、空虛、靠邊、花里胡哨、刻骨、樸素、夾生、溫暖、癱瘓、雪亮、辛辣、齬齪、響當當、辛酸、坎坷、陰沉、陰暗、臃腫、崢嶸、板結、骯臟、灰暗、板結、陰晦、光明、和諧、沉甸甸、腐朽、干凈、徹骨。如：

夾生 食物沒有熟透：～飯◇這孩子不用功，學的功課都是～的。

溫暖 ①暖和：天氣～◇他深深地感到大家庭的～。

“夾生”本指“(食物)沒有熟透”，而例句中的“夾生”是“沒有全部理解、弄懂”的意思。這兩種意義之間沒有比喻關系，而是一種詞義引申。“沒有全部理解、弄懂”是“(食物)沒有熟透”的引申義而不是比喻義，所以例句前不能加“◇”符號。

“溫暖”本指“天氣暖和”，在例句中的意義為“關懷、照顧”。“暖和”是形容詞，而“關懷、照顧”為名詞，兩者之間構不成比喻。所以例句中的“溫暖”不是比喻義。

4．將移覺義誤釋為比喻義

移覺又叫通感，是一種重要的修辭手法。它打通了人的感覺障礙，讓語言表達更為豐富多彩。這種修辭經過語言沉淀，也可派生出新的詞義。在《現漢》形容詞釋義中，把移覺義誤釋成比喻義的有5例：潔白、辣乎乎、敞亮、熾烈、熾熱。如：

潔白 沒有被其他顏色污染的白色：～的雪花◇～的心靈。

辣乎乎 (～的)形容辣的感覺：芥菜疙瘩～的。◇他想起自己的錯誤，心里不由得一陣～地發燒。

“潔白”本義“沒有被其他顏色污染的白色”是一種視覺，而在例句“潔白的心靈”中，“潔白”表示“心中沒有雜念；單純”。兩者之間構不成比喻，而是一種移覺。所以在例句前不應標“◇”符號。“辣乎乎”本義是一種味覺，在例句中“心里不由得一陣～地發燒”，“辣乎乎”表示一種內覺：“因自己做錯了事而感到難受”，所以這兩例中的詞義與本義也都是移覺關系，例句前不應加“◇”符號。

5．詞目在例句中意義與本義一樣而用“◇”符號

《現漢》形容詞釋義中，詞目在例句中意義與本義一樣而用“◇”符號的有2例：

溶溶 [書](水)寬廣的樣子：～的江水◇月色～。

新鮮 ①(剛生產、宰殺或烹調的食物)沒有變質，也沒有經過腌制、干制等：～的水果|～的魚蝦◇～血液。

“新鮮血液”中，“新鮮”的意義就是“沒有變質，也沒有經過腌制、干制等”，沒有必要添加“◇”符號。同樣，江水溶溶，月色也可以溶溶，都是說“寬廣的樣子”，不存在比喻義的問題。

(責任編輯 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