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士畢業,做了環衛工的左向宇,就是無數個用夢想照進現實,經過理智選擇,在這片土地上妥協折衷,但仍不失溫情樂觀地生活的你和我。”

2007年1月20日,大寒節氣。廣州,陰雨綿綿。
這天的廣州,一邊是中山大學等考區,考生冒雨沖進了“2007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的考場,另一邊是廣州大學籃球場(廣東省教育廳春節前最后一場大學生綜合類招聘會在此進行),畢業生在雨中排隊投遞簡歷。雨絲閃爍,萬千面孔,多多少少都透著內心的緊張和焦灼。
1月21日,廣州的天氣依然有些陰沉,《小康》記者見到左向宇——中等個頭,單薄偏瘦,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略有羞澀的酒窩。
他的臉上沒有格外的喜悅,只是塵埃落定的淡然。研究生畢業后,做了環衛工的工作,在左向宇自己看來,不過是萬千偶然中的必然。
寒窗苦讀十七載
畢業于2006屆暨南大學環境工程碩士研究生的左向宇,來自河南的一個小縣城。“那里是中國最典型的農村”,左向宇這樣介紹自己的故鄉。
5歲,左向宇就開始和父母一起下地種玉米,父母刨坑,他蹲在地上,在每個坑里丟下兩三粒玉米種子,偶爾不小心失手多丟了幾粒,撿出來,再丟到另一個坑里;十來歲的時候,拿著鐮刀和父母一起割小麥;讀高中的時候,已經可以幫著父母把新收的小麥挑到房頂上晾曬。“我并不是同學中做農活最多的孩子,大家都差不多。”
上小學和初中,左向宇的成績一直是全班第一名,后來考上舞陽縣一中(重點高中),成績一直排在全班第20幾名。 2000年高考時左超常發揮了一把,順利考上了西安一所“211工程”高校的環境工程專業。
“1999年西安公路交通大學有環境工程專業學生不足30人,2000年三校合并后,每個校區都招收了兩個班該專業的學生,加起來共230多名”。
大學的專業是左向宇自己選擇的,在左向宇看來,國家越來越重視環保,將來這個行業一定很有前途。可到大四那年,才發現這個專業的就業情況非常不理想,一方面,迫于就業的壓力,41人的班級,大部分同學都考研了,左向宇也是其中一位(當年全班19人考取了研究生,此后班級又有5人考取研究生)。
“2年的研究生學習,也沒學到什么。大家都稱呼導師為‘老板’。專業是環境工程,研究方向卻是海洋生物,沒辦法,導師就是研究這個的”。左向宇坦陳。
最后6年,左應該承受了相當大的經濟壓力。他算了一筆賬,家里的7畝地如果按一畝地產1000斤的小麥,小麥價格每斤按5毛計,扣除口糧,扣除種子、化肥的本錢,種地基本上是不賺錢的。而由于父母因為身體不好,非但不能外出打工外,每年看病,還要花去1000多元的醫藥費。左向宇大學4年花了4萬元,讀研兩年花了近3萬元。
上大學、讀研靠親戚資助以及向銀行申請助學貸款。到《小康》采訪時,左依然欠著銀行1.2萬元。
當環衛工的日子
2006年,還在寫畢業論文的階段,左向宇就給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一個10多人環保公司。“私營企業,2000元多一點點的工資。不交納養老、醫療、失業保險種種”。
此后,廣州市市容環衛局下屬事業單位首次向社會公開招聘13個環衛工職位,286名本科生、研究生報名。筆試、面試種種選拔、考核后,左向宇成為最終錄用的“1名博士、4名碩士和6名本科生”中的一員。
除了左向宇和另一個男生在一線車間,其他人“都到了辦公室,每天對著電腦工作”。左坦陳,直到面試通過,他并不格外清楚他所應聘的衛生處理廠業務科究竟做些什么。2006年10月8日,到崗工作,才知道衛生處理廠的主要業務流程——
流程一,收運死病禽畜和變質肉類。每天派出收運人員到各大屠宰場、禽畜交易市場等地點巡回收集死、病禽畜和死鼠,或到防疫、工商、林業、海關等部門指定的地點收集被查獲的帶菌變質肉類、水產、野生動物,同時按“110”電話和群眾來電要求,到江河涌邊、馬路旁等處收集被遺棄的死禽畜。
流程二,無害化處理死病禽畜和變質肉類。采收運回廠的死病禽畜、死鼠、變質肉類送到化制車間,通過吊機投放到蒸煮鍋中,再注入0.5MPA飽和蒸汽進行高溫高壓蒸煮,以達到消毒殺菌無害化處理的目的。
《小康》記者到達廣州市衛生處理廠已是中午,工人三三兩兩的趕往食堂。停止工作,常溫下的化制車間里的腐臭味,已經讓記者幾欲作嘔。事實上,工人運回的動物的尸體可能已經腐爛,甚至滿是蛆蟲爬行;大型動物需要熟練工如皰丁解牛般的做肢解工作,然后再扔到蒸煮鍋中;高溫處理時,惡臭和消毒水混合,整個車間就像“桑拿房”……時間緊,來不及洗澡的化制車間工人師傅,是不去食堂吃飯的——怕自己身上的味道影響別人的食欲。包括左向宇在內的化制車間的工人,每天要洗2~3次澡。

盡管工作環境不是很好,但每天8:30上班,下午4:30下班。雙休。保險、公積金、住房補貼齊全。每個月的工資加各種福利有4000元。左向宇說,其實除了味道難受一點,現在的工作,并不比在老家做農活更累。
除了車間里的工作,左向宇還按領導要求給衛生處理廠寫了2007年工作計劃。《小康》采訪時,左向宇又被臨時性借調到廣州市市容環衛局幫著整理資料。雖然在一線工作,左還是可以參加廠里只有20多個中高層管理人員參加的會議。
左向宇堅持認為,廠里那些一輩子在一線工作的工人,才真正的可敬,而他自己,如果廠里將來需要除臭什么的,那么所學的專業還能發揮一點用處。如果不需要,那么,他也許就和很多事業單位的普通辦事員沒有太大區別。
“將來的一切很難說。如果有機會考公務員也許會考公務員。也說不定將來有了原始資本積累,會和同學一起創業。”對于未來,左向宇不是沒有思考。
干什么都有可能
1月23日,午后的暖陽散散地照在怒放的洋紫荊上,已經放寒假的暨南大學,校園的主干道上,依然是學生行色匆匆往來不息的身影,甚至連想攔住一個學生問路,都并不是格外的容易。
“學校放假了,大三、大四的一部分學生還留在學校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積極主動的爭取各種實習機會。研究生最辛苦啦,一邊要繼續幫‘老板’打工,一邊還要找工作!”留在學校等待面試的張浩然向《小康》記者解釋校園一片匆忙的原因。

張浩然,將于2007年6月研究生畢業,要去面試的單位是廣州的一所高中。“那天招聘會上,我見到那個學校收到簡歷就有一米多高。兩手準備吧,一邊找工作,一邊準備考博。實在找不到工作,就只有讀博了。”校園里有人調侃張浩然們為形勢所迫讀書,“從學士讀到碩士再讀博士,最后讀成烈士”。
暨大2007屆化學專業碩士研究生近40個學生,截止《小康》發稿,才7個人找到工作。一位姓唐的男生說,理想的工作,月薪4000元。找不到工作2000元也可以。實在不行1000多元的工作也可以做。
暨南大學就業指導中心副主任陳曉明在接受《小康》采訪時透露,學校近年畢業生人數在6000人左右,其中60%是本科生,40%是研究生,本科畢業生的數量基本每年持平,而研究生(碩士、博士)的數量呈上升趨勢。然而畢業生就業形勢一年比一年嚴峻。從前研究生找工作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現在卻面臨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
2006年退休的黃教授認為,“這些學生如果長時間實現不了就業,那么肯定是干什么的都有可能了”。
一位游歷甚廣的人士分析,一方面,我們應該認識到,一個高校學生受多年教育而找不到工作的社會,是有問題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們更應該認識到,高校畢業生,是可以從事任何工作的。在臺灣,大學畢業后從事修鞋、理發的也不在少數,教育最核心的作用還是在于提高國民素質。
暨大就業指導中心的網站上有一個調查,“你在畢業時,是否對自己的能力以及就業意向有了一個清楚的認識?” 334人參與調查,只有17 %的人選擇“是的”, 20%的人選擇了“沒有”,62%的人 “有認識,但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是因為理想和現實間的差距讓人迷惘。碩士畢業,做了環衛工人的左向宇,就是無數個用夢想照進現實,經理智選擇,在這片土地上妥協折衷,但仍不失溫情樂觀的你和我。”暨大將要畢業的學生很平淡地看他們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