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鬧的都市里,一切都在悄然地進行。
——題記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猶如經歷了一場浩劫。
他那美麗得讓人想要用心房來呵護的女朋友,昨天晚上突如其來地告訴他,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感覺,還是分開吧,她說完之后,沒有容許他詢問一句,又武斷地告訴他,如果他要想挽回的話,讓他省省力氣,一切將是徒勞無功的。然后,她決絕地掛上了電話。
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可內心卻烏云翻滾。他似鮮艷的玫瑰遭受到霜災,盎然生機瞬間煙消云散。他仿佛感覺潔白的墻壁突然間正層層掉落,這個世界即將陷落。如果不是煙火已經燙到手指,他定會永遠沉浸在失去愛人和愛情的悲痛之中。灼痛與悲憤使他憤怒地丟了煙頭,以及那部剛買不久的手機。手機是女朋友蕾蕾買來送給他的,在他們相愛七周年紀念日那天。她說,這手機可以隨時聽到他的聲音,聲音是從他心底發出的,這樣她就可以隨時觸摸他的心了,縱使他在天涯海角。他看著七零八散的手機,心想,愛情已不在,要這部手機有何用?
此刻,他已萬念俱灰。七年了,他對她是如此的了解,知道她決定了的都是無法更改的,就像她當初排除萬難要跟自己在一起一樣。但是,七年的感情積累,使他內心有一股強勁沖動,想要將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他無意挽回這段感情,但事實的真相,是受傷心靈最容易得到安慰的溫床。
在不長不短的一個小時內,他從未停止過撥她的電話號碼。但是,所有的努力都無濟于事,“滴滴”聲猶如長鳴的警鐘,他久久沒有等到她的接聽。但是,這個夜晚,他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韌性。
居然通了!她接聽了?!當一切努力成為現實時,他卻變得不太敢相信。半晌,他居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了,先前憤怒的責問突然間被卡在喉嚨里,憋得他大口大口地吞口水。正住他為難時,倒是蕾蕾說話了。
蕾蕾說,相愛是一種感覺!我們之間沒感覺了。感覺你懂嗎?
他仿佛記起了自己想要說什么。但是,蕾蕾卻不給他機會、
蕾蕾繼續像打機關槍一樣地說,我不是給你說過嗎,如果你想挽回,一切將是徒勞的,省點力氣吧,因為我們曾經相愛過,才這樣勸戒你。明天,我就要和張亮去三亞旅游了,希望你以后不要來打擾我了。感情這東西,一旦沒感覺了,實質就腐壞了。
電話再一次掛上了,急促的“滴滴”聲如一根根被燒得通紅的鋼棍直插到他的心窩。他感受到了那種血液和肌肉被鋼棍烙燒的“哧哧”的聲音,所以,他痙攣似地坐在地上了。身體沉重地撞擊了一下地板,他似乎感覺整幢大樓頓時坍塌下去了,自己坐在一堆瓦礫上,在塵土飛揚里走向死亡。
感覺!?愛情到底是什么感覺?
平時,他自以為是情感專家,可現在卻發現愛情前所未有地面目猙獰。
他感覺世界完全顛倒了,天與地交換了位置,身體的重量全部集中到大腦上,這使他大腦脹得快要崩裂了,墻壁上他和蕾蕾的合影依然掛著,只是,他發覺蕾蕾正厭惡地看著自己。他眨巴了幾下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表情,可是卻越來越模糊。
難道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了嗎?他挖空心思地想。
他根本無法相信,一個與自己相愛七年之久的女人,一個天天與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一個為自己三次懷孕又三次墮胎的女人,一個發誓要與自己天長地久的女人在接近婚姻的邊緣時說他們之間沒有了一點感覺,并決絕地離開了自己。
他更無法相信,一個與自己稱兄道弟的人,一個自己視如己出的人,居然在自己沒有絲毫察覺的情況下,與自己的女人相愛了,并不可思議地與她一起私奔了。
他曾經最引以自豪的愛情和友誼,同時在他沒有設防時不可思議地背叛了他。
從知道事實的真相,到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的他成功地消費掉了不少酒精和尼古丁。兩瓶二鍋頭,幾杯大棗泡酒,還有半個月前沒有喝完的幾瓶藍劍啤酒: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煙屁股,三五、駱駝和驕子,“煙體林立”縱橫交錯。他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仿佛一個即將死亡的人,沙發就是死神,牢固地粘著自己,但他連拖動一下身子的力氣也沒有。他能夠做的,就是慢慢地閉上眼睛。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輕易地閉上眼睛,似乎一旦閉上就再也不能睜開了。在這種消沉和迷醉里,他失去了一切知覺,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他感覺呼吸稍微比之前勻凈了一點。他費力地眨巴了幾下眼睛,順手去拿煙,可是,他接連掏了幾個煙盒都沒找到一根煙。他搖了搖頭,想揀一只煙屁股應急一下。但他卻拿起了茶幾上的遙控器。
電視畫面顯示這是CCTV6,他比較喜歡電影,當然這個頻道就是他最關心的。可以說,在一百次開機里,畫面至少有九十次是CCTV6的。此刻,這個頻道正在放著一個電影,仿佛是歐洲的。此刻,他已經無法分清楚電影到底足哪個國家的了。電影的格調很沉悶,但很有質感。故事情節算不上曲折離奇,甚至有些平淡無味,但是,卻有一種魔力吸引著他。
故事發生在隆冬,蕭條的枯木和呼嘯的北風可以充分地證明。這是一個看起來很遙遠的小鎮。在一排歐洲風味非常濃厚的樓房前,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路兩旁的枯枝被北風蹂躪得像快要斷氣的病人。
在這排樓房的最里面,住著一個中年男人。這間屋子的布置尚可,但四處亂糟糟的,很明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打理了。沒有打理的還有他的面容,同樣亂糟糟的胡子可以證明他是一個非常憔悴和對生活已經喪失信心的人。但是,從昨天晚上開始,這個土木工程師的臉上多少泛起了些紅暈和少男般羞澀而認真的笑容,盡管他的胡子依然在北風的吹拂中偶爾會顫抖得厲害。
電影的旁白說,這個中年男人叫邁克。一個非常俗氣但很大眾化的名字。邁克此刻正坐在電腦前,專心致志地與一個叫莉莎的少女聊天。他們是怎么認識的,邁克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邁克知道莉莎今年剛剛20歲,中學畢業后在一家超市上班。令邁克興奮不已的是,他們此刻正說著相互愛著對方的甜言蜜語。這些話對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應該不會激起他內心的漣漪,但是,邁克已經單身許多年了,他對女人的渴盼,使他此刻激動得像第一次向心儀的女人表白的少男。這個夜晚,邁克不知道時間過得有多快,總之,他感覺自己敞開了多年的心懷,對一個少女表露了自己的滿腔激情。更讓他后來樂小可支的是,莉莎在網上羞答答地答應抽個時間見面。大概聊了三個月。現在終于進入正軌了。
他依然躺在沙發上,身子似乎沒有半點移動。他覺得這電影實在是平淡,但是,他又不愿意放棄。他承認,是邁克向莉莎表達時的心情吸引了他。這讓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月光如華的夜晚他向蕾蕾表白時的心情。那個夜晚,他第一次向心儀的女人說愛她,也是第一次接受了女人的吻。那尷尬、羞澀以及無限的心馳神往,就像他有一次看見鄰家姐姐換衣服時的赤裸身體一樣。可是,這一切的美好都似乎被歐洲那猖獗的北風刮走了。他想抽煙,可是屋子里的嫻都被自己昨天晚上消耗光了。他想下樓買,可又不愿意放棄看電影。這可不是自己放DVD,可以隨時暫停。他的腿在空中憤怒地彈了一下,嘴里不由自主地來了一個“靠”。
“咚、咚、咚”,有人敲門。
大約過了兩分鐘,敲門聲依舊沒有停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立即去開門,或許是沒有聽見,又抑或是自己還沉浸在對蕾蕾的回憶里。瞬間,他對這敲門聲產生了好奇。存他的記憶里,幾乎從來沒有人來敲過自己的門。這是他和蕾蕾的愛巢,是沒有人來打擾的。在這個城市里,他沒有親人,父母都在千里之外的小鎮,有那么幾個朋友,偶爾聯系也是在茶館、飯館,很少有人直竄對方家門的。難道?想到這里,他的心開始“砰砰”直跳動了。
他以為是蕾蕾在與自己玩捉迷藏,所以他一路狂奔著去開門。短短的幾步路,卻承載了他沉重的希望。可是,他強壯的身體似乎僵硬在門邊,那是一張多么陌生的面孔呵!在他的記憶里,實在找不出這位不速之客的影子。
不速之客留著長發,臉部輪廓分明,手上捏著墨鏡,看樣子是剛剛摘下來的。不速之客的臉上半天才擠出僵硬的笑容,他說他女朋友就住對門,但是女孩的父母不同意他們交往,屢次將他拒之門外。可是,他們已經愛到無法分開了。女孩剛才給他打了電話,說她父母等會要出去,他們準備今天出發到另外一個城市去。
他眼睛鼓得大大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問自己,鄰居家有女兒嗎?這個疑問使他異常茫然。他正想問不速之客,鄰居家的女兒到底長什么樣時,不速之客卻詢問是否可以在他家里坐一會兒,等女朋友的父母外出。
他頓了頓,極不情愿地讓出了身子。
不速之客剛一進門,就立即捂住鼻子,皺眉頭的同時還在不斷地搖頭。不速之客自作主張地坐在沙發的一端,這使得他再也無法讓疲倦的身子躺下去了。他斜在沙發的靠背上,當不速之客不存在。繼續看著邁克深沉內斂的表演。不速之客使勁地咳嗽了幾聲,掏出煙,給了房間的主人公。
他欣然地接過煙,開始的陌生感覺正慢慢退去。接著,他問,怎么稱呼你呢?
不速之客打燃了打火機,說我叫徐長風,然后問你呢?
他說,我叫陳昆。
徐長風呵呵一笑,說打擾了陳兄。
陳昆仿佛記起什么似的,然后問,你和你女朋友戀愛多長時間?
徐長風說,有些時間了,我們一直很相愛。
陳昆鼻息輕輕地“哼”了一聲,說她一定很漂亮吧?
徐長風得意地笑道,很漂亮,是那種一眼就讓我心動的女人。
不知為何,陳昆有了一種羨慕和嫉妒的感覺。氣氛一下僵住了,緊閉的窗戶似乎使房間里的空氣停止了流動。陳昆和徐長風一邊抽煙,一邊看那部電影。
邁克終于要與莉莎見面了,這個網絡情人讓他這幾個月來魂牽夢縈,神魂顛倒。他拉開窗簾,干燥的氣候使冬天的夜晚看起來有點像個女巫。但是,他卻若有所思地望著深不見底的蒼穹。深沉的一聲嘆息,使邁克感覺到自己蒼老了許多。他抖擻著手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金發碧眼、長著櫻桃小嘴的女子,邁克凝視著她,大概過了十多分鐘,渾濁的眼睛里掉下了渾濁的淚水。
這女子是邁克的女朋友,早在五年前就分手了。但是,邁克卻天天把她的照片放在身上。分手這五年來,邁克沒有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說,他已經無法愛上別的女人了。他的朋友們開玩笑說,是她的照片在你的身上施了法術,折磨著你。邁克總是一笑而過。但是,今天晚上,他想放下這張照片了。他一直以為,有一天女朋友會回來替代那張照片,可是他失望了。五年,他為她癡情地守候了五年。這對一個中年人來說很不容易。
邁克將照片仔細地擦拭了一遍,放在抽屜最深處。可是,記憶深處的東西卻是掩藏不了的。五年前那個夜晚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
依然是凜冽的北風,但是,那個夜晚令邁克受到傷害的不是北風,而是女朋友的一句話。她說,在與你相處這么多年后,我依然發現你對我沒有絲毫的了解,我始終無法感覺到我們兩人因為愛情而產生的共鳴,所以,我不得不離開你。邁克被女朋友的話襲倒,他沒能阻止女朋友的離開,盡管他是一位出色的工程師。邁克只得望著女朋友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北風里。
女朋友與自己這種不可思議的決裂,使邁克在以后的五年里對感情一直漠視,甚至他想方設法杜絕與愛情沾邊。五年后的邁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愛上了一個根本沒有見過面的女人,當他放下那張在身上放了五年的照片,感到前所未有地輕松。
邁克甜蜜地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莉莎來了,她摸著黑穿過客廳。輕輕地來到邁克的床邊。此刻,邁克睡得很沉,沒有感覺到莉莎的慢慢靠近。莉莎穿一條牛仔裙,精致的臉蛋鑲嵌在蓬松金黃的頭發里,輪廓分明的五官使她更像是一具雕塑作品,如果不是她正慢慢地向邁克靠近的話。當莉莎的小嘴輕輕觸在邁克性感的嘴唇上時,邁克卻鬼使神差地醒來了,他勢大力沉地摟過莉莎,吻了吻,迫不及待地剝去了她的衣服。莉莎光潔如玉的胴體和渾圓的乳房散發出誘人的清香,使已經消沉很久的邁克突然生猛起來。此刻,電影的鏡頭移向了屋子的另一個角落,只有男歡女愛的聲音在屋子里飄蕩。
如果不是金色的陽光的刺激,邁克的夢會更加美妙。醒來后,他很自然地摸了摸身邊的位置,感覺很空虛,莉莎以及她帶給自己的快感都太遙遠和虛幻。他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
陳昆看了看徐長風,也跟著“哧哧”地笑了起來。
這個奇怪的夢,使邁克對晚上的約會保持了高度的興趣。現在,他惟一有點后悔的是,之前怎么沒有索要一張莉莎的照片,這個充滿后悔的想法,使邁克整個早晨都提不起精神來。后來,他又自我安慰道,這樣更能夠增加他們愛情的傳奇性,生活中的精彩往往是由一些不確定因素構成的。這個安慰使邁克精神好了許多。這天上午邁克看了很多書,有阿斯塔菲耶夫的《牧童與牧女》、亨利·米勒的《情欲之網》、巴巴拉,卡蘭特的《意亂情迷》等等,甚至,他還有興趣翻了一本來自中國的《莊子》。下午時分,邁克用了兩個小時喝咖啡,看當天的報紙和雜志,感覺很休閑。然后,他很認真地坐在梳妝臺前,修飾起自己來。他要在那個最愜意的時刻,給自己深愛的也是深愛自己的女人一個最完美的形象。
由于時間尚早,邁克感覺有點無聊。他坐在陽臺上,望著天邊的夕陽勾畫莉莎的容貌。這種遐想使邁克渾身暖洋洋的,他感覺自己的那兒已經熱了起來,并躍躍欲試的。邁克終于知道自己是多么期待一場激情澎湃的艷遇了。
邁克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刻鐘到約定的地點,他為自己的紳士風度而洋洋得意。他專心致志地看著門口,每一個漂亮的女人都會讓他心情激動。但是。邁克一次次看著那些漂亮女人頭不偏眼不斜地走過,而自己的莉莎卻始終沒有露面。
正在邁克有點失落時,一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子遠遠地出現了。這個影子的出現,使邁克有點不好意思,如果對方知道自己是來與情人約會的話。她一定會笑話自己的。要知道,她平時總喜歡拿這些私人話題嘲笑自己。但是,對方卻看到了邁克,并且真的露出了驚愕的表情。這時,邁克也不可思議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天吶!她的打扮怎么和莉莎一樣?邁克張大嘴巴吃力地問,尼絲,你怎么來了?
尼絲樂呵呵地笑道,邁克,你今天特別帥!
邁克極力地狡辯:我是喬治,不是邁克。
尼絲說,我現在也不是尼絲,是莉莎,就像你現在是邁克而不是喬治一樣。
邁克看著這個滿臉皺紋,頭上隱約可見白發的婦女,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哦,上帝,這就是莉莎嗎?不,她是自己已經寡居多年的鄰居。更可惡的是,他們一年難得見上一次面,這次竟然是在這樣的地點,以及這樣的方式約會。
喬治風馳電掣地逃跑了,只剩下尼絲在北風呼嘯中聲聲呼喊:邁克,邁克,我是莉莎!
陳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仿佛是他昨天晚上到現在惟一一次發自內心的笑。這時,他已經忘記失去戀人的痛苦。正在他轉身看徐長風時,這位不速之客又給他遞了一根煙。
徐長風給陳昆點上煙說,以前仿佛聽過一個差不多的故事,是說一對在網絡公司上班的男女,平時基本沒有交流。他們都在網絡上戀愛了,可等到見面時,才發現對方竟然是自己在生活里根本不想認識的人。
陳昆若有所思地說,很多人自以為了解了整個世界,其實,連他身邊的人都沒有看清楚過。
徐長風一怔,笑說,就是就是,現在的人真他媽難懂。
徐長風這一句粗話,倒使陳昆想多了解一下這位不速之客。可是,正在他想發問時,徐長風的電話響了。徐長風看了看電話,再瞟了陳昆一眼,警覺地走到門邊上小聲地接起了電話。不到20秒鐘,徐長風回頭對陳昆說,女朋友來電話了,說父母都走了,他馬上要過去。好長時間沒見她了,怪想念她。
陳昆說,難道你們分別好多年了?
徐長風一頓,立即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
陳昆點了點頭,走到門邊,準備送這位朋友,順便看看漂亮的女鄰居。徐長風剛走出門口,回頭對陳昆說了聲打擾,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陳昆的肩膀,表示感謝。
這一拍使陳昆感到有些眩暈,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沙發上,就像早上醒來時一樣。這使他感覺不速之客的到來像一場夢,而看到的那部電影也像夢。他跳起來,打開電視,這時候CCTV6正在播放一則衛生巾廣告,女主角正甜蜜地做著自己的美夢。他打開門,也沒有發現徐長風。與此同時,他倒是對徐長風說的鄰居起了興趣。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漂亮女孩兒呢?立刻。陳昆感到格外悵然失落。別說不知道鄰居的女孩子長什么樣,事實上,他對與自己僅僅一米之遙的家庭幾乎沒有一點印象。自從買了這套房子之后,根本就沒發現有人出入過。腦子隱約的記憶里,只是在臥室里聽到隔壁有人做愛時蕩氣回腸的呻吟,除此以外,沒有別的了。陳昆突然自個兒詭秘地笑了,暗想,徐長風也許正和女朋友做愛呢!這個他自己有親身經歷,以前和蕾蕾就是這樣,一見面就沖動得很,三五分鐘就糾纏不清了。
想起蕾蕾,陳昆的心情不免灰暗起來。七年的感情實在難以割舍。通過七年漫長的跋涉,陳昆自以為很了解蕾蕾了,也自以為感情很牢固了,但是,蕾蕾到底還是給漫不經心的陳昆來了個措手不及。
陳昆本在一家很有前途的公司上班,上個星期,公司還決定提拔他,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飛奔著回家告訴蕾蕾。他顧不得蕾蕾的反應,一個勁兒地勾畫著他們的美好未來。但是,僅僅一個星期之后,美好的未來已如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了。突如其來的絕望,仿佛抽走了陳昆的脊髓,使他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一蹶不振。
在這一個月里。陳昆丟失了太多的良好習慣,而養成了更多的帶有自殘行為的壞習慣。沒有了蕾蕾,陳昆覺得工作已經沒有必要,所以他不再踏入公司半步,甚至連余下的工資都沒要。他用繚繞的煙霧和酒精的迷醉為自己醞造了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圈子,躲在里面幻想著世界末日的到來。蕾蕾和張亮的行為,不僅使陳昆失去了愛情,更讓他對世界感到絕望。所以,他特別想世界末日到來。大家一起玉石俱焚。陳昆一共消耗掉了九條煙,啤酒瓶子在屋子里橫七豎八地躺著,使足有30平米的客廳看起來像一個封閉的垃圾場。
在一個吹著凜冽寒風的夜晚,他迷糊地從沙發上掉了下來。頓時,屋子里響起了唏里嘩啦的一片,地板上滿是玻璃碎片。陳昆醉臥在晶瑩的玻璃碎片里,肩膀、腰部以及大腿上都滲出了血,血液使他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有更換的白色衣服突然變得鮮艷起來。但是,陳昆并不知道這一切,即便是他每個星期天的早上都會變得突然清醒。
無論陳昆醉成怎樣,他都會在星期天的早上醒來,因為,以前的每個星期天早上,蕾蕾都會到他這里來,共度周末。這些天,陳昆依然在每個星期天的早上將門打開,等著蕾蕾奇跡般地出現。與此同時,他會拿起筆和紙,寫下對蕾蕾的思念。但是,三個星期已經過去了,他等到的依然是陣陣凜冽的北風。
北風如陳昆的悲傷,纏繞著他,一刻也不曾離開:北風也如冰冷的刀鋒,割開陳昆的胸膛,汩汩鮮血如絲絲思念流了出來。蕾蕾已經走了20多天了,在逝去的三個星期天,他都讓凜冽的北風貫穿自己的胸膛,都讓思念慢慢流過自己美好的記憶。
今天是第四個星期天,北風依然,陳昆的思念依然。雖然,陳昆隱約有一絲不祥的預兆,蕾蕾似乎不是在玩捉迷藏,她的性格應該不是這樣的。但是,陳昆依然敞開了他那扇今天只為蕾蕾敞開的門。
冷冷的風,使陳昆本能地顫抖了一下,他感覺到渾身已經僵硬。可是,陳昆卻迎面而上,盤坐在門口,手上的紙順勢落在了腿上,他要坐在門口寫下他今天對愛人的思念。
陳昆坐在地上,冰冷的風使他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座雕像。陳昆呆滯的目光始終定格在樓梯口,因為那里可能出現自己的希望之光。突然,陳昆看見了蕾蕾。她正輕輕地朝自己走來。陳昆可以清晰地看見蕾蕾的臉上帶著漂浮的笑容,仿佛在一個不合適宜的時機遇到了不想看見的人那樣尷尬。但是,陳昆沒有起身沖動地去迎接蕾蕾,而她也沒有捉迷藏之后主動現身的淘氣和調皮。就這樣,陳昆和蕾蕾對視著,仿佛進行著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較量,時間在他們之間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昆感覺自己熱血澎湃,血流在瞬間沖開了冰封的身體。他猛然起身,要上去摟住失去已經差不多一個月的愛人。可是,他卻自個兒趔趄地又坐回了地上,眼神兒晃晃悠悠的,等到回過神來,蕾蕾已經不見了。陳昆下意識地搖晃了幾下腦袋。此刻,樓道里響起了一陣強烈的腳步聲。陳昆很吃驚,這不可能是蕾蕾呀?
陳昆還在吃驚,腳步聲已經將自己重重包圍住。他看見了十幾個警察堵在樓道上,其中幾個雙手緊緊握著槍。陳昆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草木皆兵的樣子,覺得很是陌生。一個胖胖的警察目光尖銳地看了看灰頭土臉的陳昆,轉頭對其他人怒吼道,打開門,大家小心點!陳昆看見三四個警察野蠻地撬開了鄰居的門,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所有警察同志都不約而同地倒退了幾步,大家都捏著鼻子,厭惡地搖著頭。然后,依然又傳來了胖子警察的怒吼,沖進去,仔細查看!接著,鄰居家那扇厚重嚴實的防盜門隔斷了陳昆的視線和聽覺,“砰”的一聲仿佛地動山搖。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又有幾個穿白色衣服的人進了鄰居家的門,里面也由原來的嘰嘰喳喳變得安靜起來。一會兒,所有人都魚貫而出,樓道上充斥著眾人移動腳步的摩擦聲,在大家閃出的一條狹窄的空間里,穿白色衣服的人抬出了兩具尸體,尸體的臭味彌漫了整個樓道,那些衣著工整的警察又一次不約而同地捏著鼻子搖起頭來。其中,一個賊眉鼠眼的警察譏諷地說,狗日的死得還挺快活,還要光溜溜地合為一體到陰間,嘿,還是女上男下呢。
剛才說話總是提高嗓子眼吼的那個胖子最后離開,離開之前他自言自語地搖頭說,都一個月了,哎!然后,他又回頭看了看陳昆,有些浮腫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陳昆看著剛才的一切,動也不動,即便那些警察都因為尸體腐爛發出臭不可聞的味道而怨聲載道,即便那個胖子警察回頭對自己眨巴眼睛。當樓道里又恢復平靜時,陳昆感覺到今天這個樓道竟然格外寧靜,仿佛世界末日真的就要來了。
陳昆依然呆坐在地板上,一直到了中午。這些年來,這是一個特別的星期天,沒有蕾蕾的陪伴,也沒像之前的三個星期天那樣為蕾蕾寫點什么,原本濃烈的思念,在今天似乎被凜冽的北風吹散了,以至于陳昆根本無法下筆寫一個字兒。但是,陳昆卻不愿意起身,他隱約覺得蕾蕾還是會出現。
突然,樓道里又響起了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這聲音明顯比剛才的要激烈一些,仿佛是跑著上樓的,而且人數也似乎要多很多。陳昆還是坐在原地,他好像在猜測即將要發生的一切,那又將是如何的出人意料,或者是驚險刺激呢?
一分鐘左右,樓道里又聚集了20幾個人。依然是衣著工整的警察,只不過大家的表情更加嚴肅和緊張。這次,警察不是到鄰居家,而是徑直到了陳昆的家。陳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幾個壯碩的警察抓了起來,冰冷的手銬將他拷了個結實。旁邊的兩個鼻毛很長的警察手里舉著槍,遠遠地瞪著陳昆。陳昆又看見了那個胖子警察,只見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躁地晃來晃去,然后,他站存陳昆的側面,盯著陳昆身上被啤酒瓶刺傷而流血染紅的衣服狠狠地說了一句,狗日的,走!
一大群人推攘著沒有任何反抗的陳昆下樓了。陳昆是被拖下去的,他已經沒有下樓的力氣了。陳昆看見樓下停著一輛警車,上面的警燈還在不停地閃爍。陳昆感覺眼睛被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薄膜,此刻,世間萬物在他眼里都是灰色的。但是,他依然能夠看見,那些平時里根本看不見的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在這里住了這么久,陳昆幾乎很少同時看見這么多人,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棟大樓里的居住率不足百分之三十,想不到人還挺多的。陳昆上了這輛威嚴的警車,但他依然感覺到背后的指指撮撮。
一路上,陳昆的腦子里都是空白的,所以當他到了派出所門口時居然不知身在何處,陳昆迷惘地站在那里,胖子警察不失時機地上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說快給老子滾進去!裝什么神啊?
陳昆就這樣踉蹌著看到了蜷縮在屋子一角的徐長風,這使他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個早上。陳昆很是吃驚,但張大的嘴巴卻說不出話來。徐長風微笑著站起來,看著陳昆半天也不說話。不知為什么,陳昆一見到徐長風就想起了那天看的那部電影,當邁克看見莉莎時的尷尬和窘境使陳昆竟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這放蕩的笑聲使整個派出所的警察都沖了進來,茫然而憤怒地看著陳昆和徐長風。
笑聲在這間潮濕的屋子里浪蕩著,似乎震蕩得塵土飛揚。陳昆咳嗽著問,你為什么要殺他們?徐長風說,我也不想殺他,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搶走了我的愛人,等于奪走了我的命,一命換一命再公平不過了。陳昆又問,那么,你為什么連曾經的愛人都要殺?徐長風哼了一聲,說,誰叫她要袒護著他,不讓我殺那個狗雜種?
陳昆沒有再問什么,仿佛被抽走了骨髓一樣,“咚”地一聲坐在地上,突然,一陣凜冽的風肆無忌憚地貫進這間冰冷和潮濕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