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興古典經濟學中,經濟組織的主要功能是降低分工生產中的交易費用。家庭區別于自由契約組織(市場與企業)的特征在于成員身份確定的血緣原則,而正是這一特征決定了家庭組織分工生產的功能在分工深化過程中從主到次的逐步退化規律。經濟功能的退化導致平均家庭規模以及出生率持續下降,這一結論在中國省際數據的計量分析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關鍵詞:經濟組織;分工;家庭規模;出生率
中圖分類號:F063.4;G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439(2007)06-0068-05
New classic economics explanation for regional differences of human fertility
CHEN Ji-ping
(School of Trade and Economics,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67,China)
Abstract:In new classic economics,the main function of economic organizations is to decrease transaction cost in the production of division of labor. The character that family is different from free contracted organizations (market and enterprises) lies in the principle of blood relationship identification between the members. This character determines that the function of production of division of labor of family organizations gradually deteriorates from leading role to following role in the process of deepening division of labor. The deterioration of economic function leads to the consistent decrease of family scale and birth rate. This conclusion is further tested by metrological analysis of the provincial data of China.
Key words:economic organization;division of labor;scale of family;fertility
1970年代以來,中國人口生育率在時間上持續下降,在空間上形成很大的差異。對這一現象進行解釋是中國人口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在已形成的文獻中,分析工作基本上是圍繞判別計劃生育與社會經濟發展在其中作用的相對大小來進行,并形成了比較一致的看法,即生育率下降在1970年代主要是計劃生育的結果,經過1980年代的演變之后,社會發展因素在1990年后成為生育率下降的主要決定因素(徐莉,1994;陳衛,2005)。可以看出,這些研究中的社會經濟發展概念是高度綜合性的,其中包括了人均GDP、城市人口比例、工業產值比例,每萬人口中醫生數量,每萬人口中學生比例等經濟、社會和文化因素。概念的高度綜合性使得生育率下降與影響因素之間的關系在更大成分上屬于統計性質,其中的因果邏輯并不明顯。
本文在以上成果的基礎上,將社會發展因素具體化,分析產權制度效率對人口生育率的影響機制,并重新解釋上述中國1970年代以來的人口現象。分析以嚴格的經濟理性人假設為前提,首先對家庭進行經濟定義,建立生育率與產權制度效率的理論模型,然后用省際數據進行檢驗,最后給出全文結論及政策建議。
一、理論模型
(一)家庭的經濟學定義
本文從主流經濟分析的角度,將家庭定義為一個特殊的經濟組織:和一般經濟組織一樣,家庭具有組織生產和產權保護兩個功能,目的在于增進其(家庭)成員的經濟利益,不同之處在于家庭成員之間的利他主義傾向。
現代經濟分析中,將家庭視作經濟組織是從貝克爾(1976)提出家庭生產函數分析方法開始的。和家庭相聯系的活動諸如閑暇與工作時間的分配、婚姻與生育行為等不屬于市場交易活動,沒有市場價格,難以應用馬歇爾經濟學框架進行研究。貝克爾將生產概念引入家庭,以效用概念取代經濟價值,從而將諸多非經濟行為納入到經濟分析框架之內。本文將家庭定義為經濟組織,在兩點上不同于貝克爾的家庭生產函數分析方法。一是避免使用效用概念,將理性人假設建立在嚴格的經濟價值基礎之上;二是明確將產權保護功能作為家庭的兩大經濟功能之一。
基于以上原則,針對家庭可以提出以下公理性命題:(1)和其他經濟組織一樣,家庭內部存在邊際遞增的協調成本;(2)家庭內經濟資源以及產品由家庭成員公有;(3)家庭成員之間因為血緣關系從而具有一定程度的利他主義傾向,即親情本身具有一定的經濟價值,隨著血緣關系由近到遠,或者家庭內成員數量增加,親情的經濟價值邊際遞減;(4)家庭成員身份確定是血緣以及婚姻關系,血緣關系的創造過程很長而且一經產生便無法消滅,婚姻關系正常情況下也非常穩定。
(二)分工經濟中的市場價格機制、企業與家庭
新興古典經濟學認為以專業化和分工形式進行生產,可以獲得高于自給自足形式的經濟效率,即所謂分工經濟。生產以專業化與分工方式進行,產品必須在專業生產者之間進行交換并產生交易費用,這種情況下人們會選擇分工水平和產品交換方式,以使凈分工收益(分工經濟減去交易費用)最大化(楊小凱、黃有光,1999)。
選擇不同產品交換方式,就是選擇不同經濟組織。在新興古典經濟學論證的框架里,經濟組織的形式可以分為兩種,即市場價格機制和企業(firms)。然而從歷史來看,現代經濟產生之前,家庭曾是主要的經濟組織形式。即使在現代經濟中,家庭也在某些行業(例如農業)中行使經濟組織的功能。所以,在分工經濟既定的情況下,人們將在家庭、市場和企業三種形式之間選擇交易費用最小的一種來處理產品交換(如圖1所示)。
圖1 經濟組織關系圖
和家庭相比較,市場和企業有著一個共同點,即兩者都是建立在自由契約基礎之上的。在張五常(Cheung,1983)的企業定義中,企業并非用非市場的方式代替市場方式來組織分工,而是用勞動市場代替中間產品市場。相比之下,家庭作為經濟組織并不是建立在自由契約基礎上的,血緣關系一經產生即無法改變。出于此原因,本文將市場和企業統一在自由契約組織一個名稱下,分析家庭和自由契約組織在組織分工生產中的作用及其變化。
專業化產品的交換產生交易費用的根本原因是信息成本大于零以及人們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假設——信息的獲得需要成本。人們為了獲得最大的經濟利益,相互間會有機會主義行為,比如以次充好、隱瞞成本、偷懶等等。由此可見,家庭與自由契約組織在降低產品交換的交易費用方面各有利弊。
首先,家庭成員之間既有的利他主義傾向,可以減少來自組織成員機會主義行為從而降低交易費用,自由契約組織顯然不具有這種優勢;但隨著家庭規模的擴大,這種優勢會隨著家庭利他主義傾向邊際遞減而逐漸喪失。
其次,自由契約組織成員之間交換產品的自由性,會給交換者帶來競爭壓力,從而遏制其機會主義行為并節約交易費用,由于家庭成員身份不可更換,因此家庭在這方面處于劣勢。
第三,家庭與自由契約組織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區別是隨著產權制度效率的提高,自由契約組織的交易費用會整體降低;而家庭因為組織方式不同,組織成本并不具有這種性質。
(三)分工演進過程中的家庭與自由契約組織
在新興古典框架中,分工是一個以社會組織試驗方式進行的演進過程。人們通過組織試驗獲得分工組織知識(楊小凱、黃有光,1999),當分工收益減去交易費用(決定于組織效率)的凈收益增加時,人們會選擇新的分工水平和組織形式。由于家庭交易費用基本保持不變,分工深化過程就是人們不斷提高產權界定效率,降低自由契約組織交易費用的過程。
當產權制度效率處于很低的水平時,自由契約組織的交易費用在任何規模上都很高,家庭在整個經濟體系的生產中擔負主要的組織角色,分工水平也處于很低的水平。隨著產權制度效率的逐步提高,自由契約組織成本整體下降,而家庭組織成本函數對此反應不大。當自由契約組織成本函數因此降低到一定程度,就會低于家庭組織成本,自由契約組織也將會在更高的分工水平(或組織規模)上代替家庭成為分工的主要組織形式。自由契約組織代替家庭成為主要分工組織之后,產權界定效率進一步提高,推動分工深化。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一個經濟體內,隨著產權制度效率的提高,分工水平也越來越高,作為分工組織的家庭會逐步被自由契約組織替代,數量越來越少。經濟體內平均家庭規模會逐漸減小,作為調節家庭規模的主要手段同時也逐步降低。
二、實證分析
上述理論框架的結論表明,當一個經濟系統的交易效率(隨著產權制度效率提高而)提高時,自由契約經濟組織會逐步替代家庭進行分工生產的組織,經濟系統內的平均家庭規模和生育率因此會逐步下降。限于交易效率和產權制度效率的計量問題,直接對上述框架進行計量分析檢驗有很大困難。本文利用工業化過程中的人口現象對理論進行間接的經驗檢驗。
(一)工業化與人口出生率的邏輯關系
新興古典經濟學框架中,工業化過程就是農業分工程度逐步深化的過程,而工業則是農業生產的迂回環節。因此,分工程度越高,在工業生產中就業的人越多,純粹農業生產的就業人口越少。但是,工業化過程在加深農業生產迂回程度的過程中,產生了“單獨”的工業——一些工業品成為最終的消費品。這樣,工業生產中的就業人口并不能完全一致地反映經濟體的分工水平。盡管如此,我們把農業生產中就業人口的減少,看做是反映經濟體分工深化程度的一個主要指標。
既然農業生產中就業人口減少是經濟體分工水平程度提高的反映,那么隨著農業就業人口比率的下降,經濟體系內平均家庭規模和出生率就會同時降低;不同的經濟體之間,農業就業人口比率越高,平均家庭規模和出生率也就越高。
結果說明:首先,回歸結果滿足統計檢驗標準(顯著水平1%),并表明隨著農業就業人口比率的降低,平均家庭規模會減小——前者減少1個百分點,后者會平均減少0.018 6人;其次,2.587的截距項表明了人類自身對家庭(非生產性)需求程度;第三,較低的擬合優度可以解釋為兩個原因,一是工業化只是反映經濟分工程度主要的指標之一,二是家庭作為經濟組織,還有其他功能(在我們的框架中,遺漏的顯然是產權保護因素),僅將分工程度作為解釋變量,擬合優度不可能很高。對BR和RA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下:
結果說明:首先,式中AR(1)是一階自回歸變量,設置的目的在于消除殘差項中的自回歸現象,其經濟意義在于人們對出生率的調整需要時間因而具有慣性特征。回歸結果滿足統計檢驗標準(顯著水平5%),并表明隨著農業就業人口比率的降低,人口出生率會減小——前者減少1個百分點,后者會平均減少0.097個千分點;其次,7.25的截距項表明了人類自身對子女(非生產性原因)的需求程度;第三,擬合優度較低的原因與家庭規模回歸情況相同。
總之,上述截面數據分析結果驗證了前述理論框架,即在反映分工深化的工業化過程中,自由契約組織的效率不斷提高,逐步替代家庭進行分工生產的組織,經濟體內平均家庭規模會逐漸減小,作為調節家庭規模主要手段的出生率也會呈現出相同的規律。
(三)解釋人口增長率與經濟增長負相關現象
利用上述結論,可以進一步解釋人口增長與經濟增長之間負相關這種重要的人口現象。新興古典經濟學認為,經濟增長是分工深化的結果。而且,雖然分工與專業化知識的獲得是一個自發演進過程,但是現實的分工水平最終要受到分工生產組織交易效率的限制,因此分工深化或者經濟增長過程主要表現為經濟組織效率不斷提高的演化過程。本文理論框架部分結論表明經濟組織的演化過程主要是自由契約組織(市場價格機制和企業)效率提高的過程。在自由契約組織效率很低時,家庭在組織分工生產方面具有效率優勢,是主要的經濟組織,家庭規模較大,出生率也較高,生產分工和經濟發展水平因受制于組織效率也很低。隨著自由契約組織效率的提高,一方面家庭作為經濟組織的效率優勢逐步喪失,組織分工性生產的功能被替代,家庭規模和出生率逐步降低,生產分工和經濟發展水平也因組織效率的提高而逐步上升。在整個過程中,經濟增長與人口出生率下降是兩個具有相關性的現象,兩者之間并無直接的因果關系。
對2004年中國省際人口與經濟增長數據進行相關性分析,結果可以驗證上述邏輯過程。圖2和圖3分別給出了農業就業人口比率與家庭規模、出生率的相關趨勢,可以看出農業就業人口比率與家庭規模、出生率均呈正相關關系,表明工業化(亦即分工深化)過程中人口增長持續下降。圖4給出了人均GDP與農業人口就業比率的相關趨勢,可以看出兩者呈負相關關系,表明工業化(亦即分工深化)過程中經濟不斷增長。因此,盡管經濟增長和人口增長率下降之間沒有直接的因果邏輯關系,但是兩者都是社會分工深化的表現,因此會具有負相關的變化趨勢。圖5是人均GDP與出生率的相關趨勢圖,從中可以明確看出這一點。
對樣本數據的上述指標進行相關性分析,結果(表2)同樣反映出了這一規律:分工深化程度與家庭規模、人口出生率負相關與經濟增長水平正相關,因此,家庭規模、人口出生率與經濟發展水平負相關。
圖2 農業就業人口比率:家庭規模相關圖圖3 農業就業人口比率:出生率相關圖圖4 農業就業人口比率:人均GDP相關圖圖5 人均GDP:出生率相關圖
三、結論
家庭作為一個經濟組織,是與自由契約組織(市場與企業)相互競爭進行分工生產的組織。家庭與自由契約組織相比較,因為成員之間的利他主義傾向而具有交易成本低的優勢,但這種優勢會隨著分工規模的擴大而喪失。另一方面,自由契約組織的交易費用會因為產權制度效率的提高而降低,家庭卻因為以血緣關系為組織基礎而不會受影響。所以隨著經濟分工水平的提高,家庭的作用越來越小,經濟體內的平均家庭規模會下降,作為調節家庭規模主要手段的出生率也會下降。
既然產權制度效率的提高會降低自由契約組織的交易費用并推動分工深化,那么主要由法律決定的產權效率是決定出生率的重要因素。所以,對于實施計劃生育的國家來說,盡快地提高產權界定與實施效率是減輕人口壓力、控制人口增長的重要手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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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弘 流;責任校對:段文娟)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