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改革風起云涌
司法是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是國家法治大廈的“守護神”。十年來,司法改革自始至終都成為依法治國進程中最引人關注的焦點。
自上而下的路徑選擇
中國的司法改革,起步艱難。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法院系統(tǒng)開展了民事審判方式改革,爭先恐后地“摸著石頭過河”。但由于并不是一開始就直接指向司法體制弊端,宏觀上缺乏統(tǒng)一推進,使得改革的力度非常有限。中共十五大報告正式提出,“推進司法改革,從制度上保證司法機關依法獨立公正地行使審判權和檢察權”,司法改革由此步入正軌。
2002年底,中國政府在執(zhí)政綱領中首次將司法體制改革納入政治體制改革范疇,意味著司法改革將遵循政治體制改革的路徑,采取“自上而下”路徑。2003年5月,國家高層專門召開會議討論司法改革問題,并成立了由中央政治局常委、政法委書記羅干擔任組長的中央司法體制改革領導小組,指導全國司法體制改革工作的進行。
在這之下,“兩高”以“領頭雁”的角色開始規(guī)范化地推進本系統(tǒng)內的改革。1999年10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首次公布《人民法院五年改革綱要》,從審判方式、審判組織、內設機構、人事管理制度、監(jiān)督機制等方面提出了具體改革目標。次年2月1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公布實施《檢察改革三年實施意見》,提出了檢察官辦案機制、檢察業(yè)務工作機制、組織體系、干部人事制度、監(jiān)督制約機制和經費管理機制六項改革目標,主訴、主辦檢察官辦案責任制等舉措深入開展。在中共十六大明確提出“推進司法體制改革”要求后,“兩高”又分別于2005、2006年發(fā)布了《關于進一步深化檢察改革的三年實施意見》、《人民法院第二個五年改革綱要》,啟動了新一輪改革步伐。
高層的統(tǒng)一推動,使司法改革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2002年3月21日,當一身法官袍裝束的最高法院副院長祝銘山,從首席大法官肖揚手中接過一級大法官證書時,宣布了共和國歷史上首次大法官、大檢察官頒證儀式的誕生。9天后,首次國家統(tǒng)一司法考試開考,36萬名考生為追尋同一個司法職業(yè)夢想而逐鹿。此前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22次會議通過的法官法、檢察官法修正案,確立了初任法官、檢察官和律師實行國家統(tǒng)一的司法考試制度,成為十年中最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改革成果。
同樣引人注目的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立法推動下,中國人民陪審員迎來了“重生”的春天。2004年8月28日《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的出臺,意味著已走過了70多年歷程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將擺脫理論上存廢之爭的困境,逐漸步入法制化軌道。與此同時,檢察機關也在2003年開始開展人民監(jiān)督員制度試點,目標指向司法公正。而2006年三大訴訟法修改的啟動,更加蘊涵了民眾對司法體制深層次改革的期待與希翼。
秉承“人權保障”理念
在上推下行的改革熱潮中,司法改革的步履也因頻頻出現的冤假錯案而備顯沉重。
十多年前的定案風波再起,殺妻被判入獄15年,11年后妻子卻突然“復活”——湖北佘祥林“殺妻”之冤震驚國人,司法領域的人權保護受到空前關注。從河北聶樹斌案到湖北佘祥林案,還有后來的湖南滕興善案,這幾起頗具好萊塢式戲劇色彩的司法悲劇,讓人不禁陷入深深反思:司法體制之樹為何會結下如此苦果?
思考的焦點聚到刑事司法程序改革上,人們對現行的死刑審判提出各種質疑。2001年4月29日,發(fā)生在延安中院死刑執(zhí)行前4分鐘“槍下留人”的離奇一幕,點燃了整個社會關于死刑復核制度的大討論。在一次次冤案揭底的推動下,最高法院于2005年8月新增3個刑事審判庭,以備對各省高院上報的死刑判決進行復核。第二年10月3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最終通過一項法律修正案,決定自2007年1月1日起將死刑案件的核準權統(tǒng)一收歸中國最高法院行使,這是23年來中國對死刑所作的一次最重大改革。死刑核準權的回歸,意味著司法改革在指向人權保護的目標上又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從某種程度上說,司法程序的改革是在民眾的廣泛關注乃至批評中取得重大進步的。從一審被判死刑,到二審改判死緩,到再審被判死刑,2003年極富戲劇性的劉涌案,讓我們看到輿論對司法監(jiān)督的巨大威力。而2006年發(fā)生的“網絡第一大案”——黃靜案和轟動全國的邱興華殺人案,坊間更是評論如潮,包括廣大學者在內的許多人就司法鑒定等直陳病灶。這些夾雜著專家論證、輿論審判、法學家公開信等諸多復雜問題的“影響性案件”,在民眾的熱切關注中成為推動司法改革的“導火索”。
漫漫十年路,雖然頻繁出現的錯案、屢現街頭的拍賣判決書等現象,沖擊著人們對司法公正的信心,但司法改革秉承人權保障的理念貫穿始終。無論是擴展精神損害賠償范圍的司法解釋,還是死刑二審開庭審理,不同領域的改革無不高揚著“人權保障”的鮮明旗幟。
細節(jié)中感受司法文明
每一片個案綠葉,都是一個傳奇;每一縷脈絡的曲伸,都映射著文明的進步。十年前,人們習慣了“罪犯”的稱謂,如今已有了“犯罪嫌疑人”與“被告人”的區(qū)分,一個稱謂的改變,蘊含著濃厚的司法文明。
刑事司法向來為普通百姓所畏懼,但不知從何時起,我們耳熟能詳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標語,已從執(zhí)法部門悄然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米線”、“雙探頭”、“高保真”詢問全程錄像系統(tǒng)。根據高檢院《訊問職務犯罪嫌疑人實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的規(guī)定(試行)》,2006年3月1日起在部分省、市檢察院對賄賂案件和職務犯罪要案實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雖然帶著防止刑訊逼供的意圖,背后卻是執(zhí)法理念的重大轉變。借助技術手段實現具體法治,小小的“攝像頭”,關聯著人權保護的國際標準。
如果稍微留意一下,近年來司法機關已經推行了一系列“人性化”改革舉措:廢除“囚籠席”折射無罪推定,“檢察官走下公訴席”構劃控辯平等式,“法言法語”成為通向法治文明的階梯,“量刑答辯”讓審判全程透明,“圓桌審判”彰顯人文關懷,“未成年人避開制”讓執(zhí)法捎上溫情。還有“訴訟風險告知”、“判后說理”、司法“上門服務”……諸如此類細節(jié)性的改變,無不讓人體驗到司法“溫柔”的另一面。
司法文書的變臉,無疑是反映司法溫情的又一“表情”。當我們翻開一些起訴書、判決書,突然發(fā)覺,原來冰冷生硬、千篇一律的法律文書,原來也可以如此精彩。“喪心病狂”、“狗急跳墻”等用語的悄然隱退,“法官后語”的款款深情,都傳遞出用心良苦的司法追求。自2001年起,最高法院決定有選擇地向社會公布已審結案件的裁判文書,并要求各級法院逐步做到裁判文書向社會全文公布。這是一種公開的魄力,也是一種文明的進步。
文明從來不專屬于制度上的“宏大敘事”,它更潛伏于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我們曾經陶醉于影視劇中“戴著假發(fā)”的律師在庭上侃侃而談,卻不曾料想,中國法官的著裝也由“大蓋帽”制服換成了莊重的法官袍,還敲響了象征司法威嚴的法槌,而檢察官、律師也都有了自己的服飾。著名學者賀衛(wèi)方將這些稱為“正義的行頭”。正是這些“行頭”,向社會傳遞出一種神圣而文明的司法體驗。
社會法治分外妖嬈
公民意識的覺醒
2001年12月4日,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不同階層、不同領域的人都擁上街頭,以各種方式慶祝第一個全國法制宣傳日。此后每年的“12·4”,都成為宣傳憲法知識、普及法治觀念的標志性載體。
法治從來離不開觀念的驅動。在國家連續(xù)普法的催生中,在社會法治事件的親身參與中,古老的“東方之子”逐漸改變了歷史上的“臣民”角色,而實現著由“平民”向“公民”身份的轉變。面對不公,他們不再選擇沉默,而是積極的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
2002年8月18日晚,當延安市公安局萬花派出所的四名便衣民警闖入張某診所臥室時,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會產生那么大的轟動效應,一次再簡單不過的查處黃碟執(zhí)法,引起了全國民眾的一致譴責。在面對公權的非正當介入時,公民表現出了不約而同的擔憂與抵制,捍衛(wèi)公民權利成為一種時尚。
無數事實證明,國家經濟的發(fā)展和政治改革的推進,正促使一種以公民意識的覺醒、公民權利的彰顯為特征的公民社會的生長。2004年4月1日,北京一位63歲的黃老漢手持新修正的憲法,抵制有關部門的強制搬遷。此舉不僅昭示著公民權利意識的提高和憲法觀念的增強,更表明法律正在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姿態(tài),從單純的文本悄然進入民眾的內心深處。而隨后一個叫李紅光的普通公民,自費登廣告推薦治理深圳12條建議,以“廣告參政”方式讓全社會深刻領悟到“公民”二字的分量。
與臣民、平民相比,現代意義上公民的最大特征,在于一種政治的參與,一份責任的擔當。歷史上“公車上書”是一種知識分子的選擇,現實中“公民上書”更是一種意見公民的選擇。近年來,就公共議題頻頻上書公權力機關或發(fā)表公開信,已構成公民社會迅速成長的歷史性標記。從孫志剛事件中三位博士和五位學者上書全國人大開始,公民向有關機關提交呼吁書、立法建議書、違憲審查建議書等上書行為層出不窮,僅公開報道的向全國人大常委會上書就達十五件之多,內容涉及戶籍制度、暫住證制度、強制婚檢、公路收費、養(yǎng)路費征收、對造假者懲罰性賠償、航空旅客傷亡賠償標準、業(yè)主自治、保護虛擬財產、消除歧視就業(yè)、涉黃示眾等諸多方面。“公民上書”以鮮活的形式向人們演示了公民監(jiān)督權、建議權等民主權利的實現路徑,深刻體現出公民意識的崛起。
短短十年間,無論是公民基于個人維權的努力,還是對“處女賣淫案”、“稷山誹謗案”、“孟州書禍”等公共事件的正義吶喊,無不透射出一種公民責任的擔當。這些事例告訴我們:從理論到行動,從制度到觀念,法律的影響力早已成為我們生活中最熟悉的部分。
“小人物”化身“風向標”
法治總是在關懷“小人物”的命運中不斷前進的。
——喬占祥,河北律師。因為春運火車票漲價而叫板鐵道部,雖然最終的司法結果并沒有支持他的訴求,但卻引發(fā)了公眾對政府漲價程序的普遍質疑,并直接激發(fā)了第一個鐵路春運漲價聽證會的產生。
——郝勁松,中國政法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因為小小的發(fā)票,先后7次將國家稅務總局、北京地鐵運營公司、北京鐵路局告上法庭,以個人的力量舉起公益訴訟的大旗,成了“打破行業(yè)‘霸王條款’”的斗士。
——李剛,北京市民。因為“進津費”、“進滬費”,先后將天津和上海路政管理部門告上法庭。隨后又請求法院確認樂天木糖醇口香糖使用“全國牙防組認證”標志構成對消費者的欺詐,“意見公民”的孤膽戰(zhàn)斗,結束了全國牙防組長期“忽悠”全國人民的歷史,讓人感到小人物也有撼動大樹的力量。
——李文娟,舉報人。因舉報遼寧鞍山市國稅局違法違規(guī)行為,遭受了兩次被辭退、勞教一年的一系列打擊報復。2006年3月27日經中央電視臺報道后,引起公眾極度關注,“保護中國的‘深喉’”、“保護社會的良心”之聲絡繹不絕。
——楊武,“史上最牛釘子戶”。2007年借助《物權法》出臺的熱潮,上演了一出抵制“強制拆遷”的“保衛(wèi)戰(zhàn)”。堅毅的維權決心,強勁的輿論風暴,勾勒出中國私權神圣的美麗畫卷。
——辛艷華,一位普通母親。2007年6月5日,她寫的《400位父親泣血呼救:誰來救救我們的孩子》發(fā)表在大河網上,由此點燃了山西打擊黑磚窯風暴。“所做的一切,純粹出于感恩和正義”。一種緣于親情道義的簡單義舉,其實也能成為剔除社會毒瘤、推動法治進步的力量。
……
無論是出于公益的叫板,還是做維護正義的“斗士”,抑或是堅定的權利維護者,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具體行動,勾畫出了一幕幕平凡人生動的具體法治片段。法治永遠無法在人們的期待中生存和維持,法治需要每一個人的行動。所以,“小人物”永遠都是社會法治進步的“風向標”。
法治是一連串鮮活的事件
一怒之下,山東女青年齊玉苓將冒名頂替上學的陳某等告上法庭,由此拉開了民間“憲法訴訟”的序幕。
雖然至今為止,中國還沒有確立起正式的憲法訴訟,但公民不斷向司法尋求憲法性權利救濟,演化作了一幕幕“活化憲法”的經典。齊玉苓援引憲法依據為自己爭取到了基本權利的尊嚴,促使更多的公民開始尋求憲法上的權利救濟。2002年,四川大學畢業(yè)生蔣韜以侵犯憲法平等權為由,將在招聘中限制身高的中國人民銀行成都分行告上法庭,最終迫使招聘者取消該限制。2003年,報考公務員的安徽蕪湖市考生張先著一紙訴狀把市人事局告上法庭,“中國乙肝歧視第一案”在社會上掀起一股強烈的反歧視浪潮。一年之后,《公務員錄用體檢通用標準(試行)》正式頒布實施,公眾關注的焦點——乙肝病原攜帶者、艾滋病毒攜帶者獲得平等錄用權。這些憲法司法化的原始判例,再次折射出“憲法之美”。
法治的價值和生命,從來不是靜靜地躺在精巧的法典或厚厚的法律匯編中,而是表現在“一個重大的公共事件中,那些堅信法治的人們匯聚力量和才智去捍衛(wèi)法律的尊嚴”。2003年3月,當27歲的大學畢業(yè)生孫志剛因缺暫住證命喪廣州收容站時,一個生命的死亡預示著一個制度的終結。如果不是三位法學博士和五位法學家先后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如果不是廣大民眾的抗爭,孫志剛或許與其他遭遇非正常死亡的公民一樣銷聲匿跡。正因為此,孫志剛事件才成為中國法治進程的重要標志。
如果把生活中的法治事件連接起來,就是一幅鮮活生動的畫卷。2004年4月,我國首部法治藍皮書將這一畫卷作了截圖,生動地記錄下了社會法治進步的點點滴滴。
十年時光,法治猶如一條澎湃的河,安樂死、受教育權、乙肝歧視、“惡搞”等鮮活的法治事件就如一連串的浪花,讓人如此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