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大公報》留給天津文化的記憶

摘要：在中國新聞事業史上，《大公報》創造了許多第一，鑄就了中文民營報業的輝煌。源源不絕的文化創新，是《大公報》能夠獲得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近代天津比起全國知名的文化名城自愧弗如，但《大公報》依托繁榮的經濟，寬松的政治，有現代通訊條件的環境，吸納了全國的文化精英．創出了天津文化的名牌。

關鍵詞：大公報；文化創新；天津文化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7)01—0090—05

在影視、小說、相聲等文藝作品中，一說到天津文化，就滲著俗勁兒。有人總結天津文化的構成，至少包括“軍旅文化”、“宮廷文化”、“漕運文化”、“幫派文化”、“市井文化”等方面，總之是一些品位不高的文化。然而，誕生在天津的《大公報》卻改變了人們這一歷史認識。報紙是城市發展的伴生物，也是一個城市發展的歷史見證?！洞蠊珗蟆纷?926年由吳鼎昌、胡政之、張季鸞在天津接辦為新記《大公報》后，一躍成為全國性的主流媒體，既豐富了天津文化的內涵，創出了天津文化的品牌，又鑄就了中文民營報業的輝煌，塑造了天津現代都市的形象。《大公報》在天津顯現的源源不絕的文化創新能力，留給我們許多思考。

一、《大公報》的文化創造力，彰顯大報風范

凡是研究和關注中國20世紀上半葉歷史的人，幾乎沒有不翻檢《大公報》的。因為它是全面記錄那段歷史的百科全書。在中國新聞事業史上，《大公報》創造了許多第一，曾經樹為報業典范。如果把報紙視為文化產業，文化創造力是《大公報》能夠取得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

1．營業與事業并舉，為中國報業開辟新路徑

《大公報》總經理胡政之說過：“但自從我們接辦了《大公報》以后。替中國報界辟了一條新路徑?！薄?所謂中國報界新路徑，就是指經濟獨立的《大公報》，既不走只圖贏利賺錢的商業之路，也不走政客辦報之路，而是始終堅持新聞事業的理念，做文人論政的機關，把報紙當事業做。

《大公報》在社會劇烈動蕩和市場競爭中，在商業利益和社會責任面前，兼顧了文化事業的營利性和非營利性，使事業與營業并行。近代中國政治經濟文化落后，報業自然不發達。如何使報紙營利，《大公報》的理念是“精神上有了表現，營業發達，物質上當然得著酬報，因為社會畢竟有公道，只要你干得好，當然不會埋沒的”。也就是說，你要想做大、做強、做長遠，就一定要和自己擔負的責任相一致，堅守新聞事業的天職，社會效益好，經濟效益不會低，經濟效益低．社會效益自然也不會有。只有“新聞紙必須先求自己能站得穩妥．然后能脫出其為‘文丐生涯’或‘失意政客寄身之地’的陷阱，這是新聞紙確立的光輝前途的指標，也才能羅致有為、有守、有學、有識之士參加到新聞事業陣營中來”。新記《大公報》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它發現和培養了一大批中國學界的青年學子，吸引許多學者在報上發表他們很有影響的作品。林徽因是位長期被湮沒的女作家，直到逝世30年后，即1985年，才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首次出了她的第一本集子——《林徽因詩集》。其中從《大公報》文藝副刊中輯錄的最多，是數量占次多的《新月詩選》的5倍?？梢哉f，如果沒有《大公報》文藝副刊留存下林徽因的詩歌，《林徽因詩集》的出版，將不可想象。胡適也是《大公報》的熱心讀者和作者之一。在二三十年代的文化和政治活動中，我們經常看到胡適引用和閱讀《大公報》，這是胡適了解中國社會的一個主要渠道。胡適和他的《獨立評論》周圍的朋友們都先后成了《大公報》的讀者和作者。

在戰亂年代，《大公報》到處搬遷，“無異旅行辦報”，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飽經患難，仍被社會大眾喜愛，其在社會和受眾中的信譽度、權威性和影響力贏得了作者和廣大讀者。不但當時的青年，如孫犁這類讀者堅持看《大公報》，就是左右中國政局的蔣介石、毛澤東也都十分敬重《大公報》。西安事變的當事人，關注大公報的評論，幫助抉擇解決事變的辦法。國民黨的高級將領杜聿明見《大公報》主編王蕓生站到共產黨一邊，因而也轉變了思想?？梢姽帕κ恰洞蠊珗蟆返囊环N無形資產。胡政之說：“如此穩扎穩打，本報基礎因以非常鞏固，爾后雖遭逢國難，顛沛流離，再四犧牲(指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到1943年時，天津、上海、漢口、香港的《大公報》先后毀于戰火?！髡咦?．事業迄能屹立不動，決非偶然?！?/p>

2 擘畫創意，敢為人先

《大公報》獨創性的事物很多，從文化創意學的角度看是其能不斷地出奇、出新。如當時走最新最快的入疆路線，派記者李天織搭乘商辦新綏公司的長途汽車，報道鮮為人知的盛世才統治新疆的情況；1931年春，《大公報》派記者曹谷冰赴蘇3個月，采訪十幾個城市，除發專電外，所寫的二十多篇通訊，在報上一一披露，比較全面客觀地報道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成績，后又編成單行本出版。這都顯示出《大公報》的膽識與勇氣。最有名的當數范長江寫的中國西北的旅行通訊，轟動大江南北，后來結集出版了中國新聞史上著名的通訊集《中國的西北角》，真實報道了被國民黨封鎖的紅軍消息。

《大公報》在言論上狠下功夫，向以“敢言”馳名，經常發表人民敢怒而不敢言的言論。它每天至少有一篇“社評”，國內外時事無所不評?！吧缭u”不但時效性強，而且往往是對一些重大新聞的因果辨析和趨勢判斷，其預見準確，分析獨到，文筆犀利，給人印象深刻。很快《大公報》以出色的獨家政論，享譽全國，“社評”成為《大公報》的一大特色。

報紙一般為公共的言論機關，“乞賑”、“募金”似乎不是報紙的職責范圍。但中國是多災之國，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除1936年是豐年外，幾乎每年都有大災，7-10月是《大公報》災情報道最多的日子。國民政府的賑務機關，從資金到機構根本不能應對頻生的自然災害和地域廣大的災民。《大公報》充分開發媒體為社會服務的功能，替災民乞賑，為傷員募金。1928年6月，《大公報》成立“大公報救災委員會”，宣布以服務于社會為報紙的“天職”。因此該報不僅自動擔當社會救濟的宣傳機關，而且做幫困的募賑組織工作。新記《大公報》在津時期進行的募捐活動近20次，其中募賑聲勢較大的有5次。1930年，《大公報》又創辦《摩登》周刊，專門解答青年讀者所提出的問題，首創中國報刊史社會服務版?！洞蠊珗蟆分藶闃?，為遭難者、受傷者解決物質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為讀者提供各種生活知識，為他們解決各種思想難題，適應讀者的精神需要，自然贏得讀者。

1934年，《大公報》又推出一創舉，請社會名家擔任撰述“星期論文”，在“社評”欄刊布。從1934年1月7日刊登由胡適寫的《報紙文字應該完全用白話》第一篇專文，不間斷地延續了15年之久，到1949年6月共發表“星期論文”750余篇，作者達200多人，多為社會名流、軍政顯要和著名教授。他們一般都有出國留學的經歷，從事的專業、研究的學科非常廣泛，包括政治學、法學、文學、史學、化學、地質學、教育學、美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因而論文涉及面寬，文章品位高，同時也在社會上樹立了學者論政的權威，增強了報紙的公信力、權威性。這一獨創不但吸引社會精英關注該報，而且以發表“星期論文”為榮，因而更擴大了該報在全國的影響。這一創意還引起不少報紙的仿效。

1936年9月1日，是新記《大公報》十周年紀念日，報社又有新舉措，設立《大公報》科學獎、文藝獎。以兩千元作為科學獎金、一千元作為文學獎金。科學獎金，面向青年科學家，獎勵優秀的科學論文，評委由科學界先輩擔任，很有權威性?！洞蠊珗蟆反伺e目的，是希望社會上的實業家出來捐醵巨資，獎勵科學。“尤其是要把青年人的興趣鼓勵起來，使得全國人民都能注意科學，信仰科學，普遍地學習科學。然后，大科學家自然能夠從中養成”。文藝獎邀請知名作家擔任審查委員，還特邀林徽因選輯了一本《大公報小說選》公開發行。書中選錄了近3年《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的小說，約計24萬字?！洞蠊珗蟆房茖W獎、文藝獎的創意引起各方面的關注。在此之前，沒有任何報紙組織過類似的評獎活動，可以說《大公報》開“捧星”先河。不過不是電影明星，而是科學家、作家明星。這項創意密切了《大公報》與科學界、文學界的聯系，特別是與青年科學家、青年作家的聯系．對推動科學事業、文藝創作起到了積極作用。

二、天津文化的創新，《大公報》留下的思考

城市的魅力，主要看一個城市文化煥發的光彩，而報紙是有力支撐和展示城市形象的璀璨亮點，《大公報》就是20世紀天津的一個亮點。這一亮點產生的城市文化品牌效益，對于增強城市凝聚力、影響力、開放度、美譽度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洞蠊珗蟆匪鶄鞑サ奈幕⒊鞘形拿鞯男畔?，所贏得的社會信譽，對它的形象價值與地位的確認，是天津的無形資產，無價之寶。毛澤東說：“我們報紙有自己的傳統，要保持和發揚優良傳統，但別人的報紙，如解放前的《大公報》，也有他們的好經驗，我們一定要把對我們有益的東西學過來。”《大公報》能在天津成功，以及它對天津文化產生的影響力是值得我們總結和借鑒的。

首先，從宏觀上看，《大公報》是位于天津這個華北現代大都市，依托平(北京)津現代中心環境的氛圍，吸納全國知識精英的力量，創造出天津文化品牌的一個典型。

我們翻閱《大公報》，該報關于天津的報道和由天津人寫的文章所占比重并不很大，《大公報》產生影響力，主要不是依靠天津自己的資源、人才，而是依托天津的環境，憑借《大公報》人杰出的才能，吸納國內知名學者，貼近讀者，為社會服務而產生社會影響。

報紙是歷史的記錄者，是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反映，《大公報》能在天津發展起來，與天津的地域、交流圈有關。在20世紀20年代，天津已經成為北方最大的開放城市，最大的經濟、金融中心，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也是近代中國北方的教育中心、新聞中心。天津城市經濟繁榮，教育和商業非常發達，使知識分子和商人成為報刊的主要讀者，也刺激了報業的繁榮。天津又是中國最早建立電報、電話通信的城市之一。1881年12月28日，津滬電報線路就正式營業，并最早開通了中國第一條長途電話線路一京津塘電話線。1914年，4000門供電式人工交換機正式開通。1924年，天津的長途電話線路達到11條，天津與各地長途聯系增多，包括唐山、北戴河、濟南、大阪、東京等等。1927年10月，天津第一個自動電話局在東局(四分局)開通，這是中國電話事業及天津城市發展的又一標志性進步。不久，南局、北局等也先后改建成為自動電話局，或人工、自動并行局。據老報人回憶，電話在報館的日常運作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北京電話是30年代以前天津報紙的重要新聞來源，那時北京是政治中心，天津比較大的報紙，必須在北京約一個特約記者，或是派專人駐京。他們要在夜間向天津傳遞消息，唯一的通訊工具便是電話”。到30年代后，天津電報局主辦的“電信特刊”居然立于《大公報》學術副刊之林，可見《大公報》特意支持這一事業，媒體與通訊行業有很好的合作關系。由于天津不直接受政治中心控制，工商業發展水平高，交通便利，通訊事業發達，使媒體的生存環境寬松，為各界精英抒發政見，百家爭鳴，提供了很好的環境?！啊洞蠊珗蟆肥侵袊袌蠹堃詠碜钌朴凇谩说膱蠹?，它集合了全國的智慧、勞力為它‘效力’”，使報紙有很多好看的東西，自然吸引了廣大的讀者。

其次，從中觀上看，《大公報》是報人操守品格，堅持新聞事業理念，遵循新聞事業規律辦報的典范。《大公報》是靠內容取勝，也就是靠報紙產品本身的質量，在同業競爭中保持良好的經濟效益。政治、經濟、文化落后的中國，閱報者為數過少，是新聞事業不發達的第一原因?？偨浝砗J為，辦好一份報紙，做報的人僅有40％的力量，看報的人，即社會公眾具有60％的推動力，喚起閱讀者的需要，比什么力量都大。如何吸引和擴大讀者，《大公報》在報紙變革上做文章，“以不斷的改進精神，奔向社會前頭去，方可以長久維持，推銷普遍”。

“內有中心政策，外合社會需要”是《大公報》獨特的經營思路?！皟扔兄行恼摺保褪恰鞍褕蠹堔k成社會向導，輿論權威”。這一定位決定了《大公報》發表負責任的言論，構筑了權威話語權。胡政之說：“我們自來論事，都力求深刻切實，決不隨俗唯否，縱因此干冒危險，受人攻擊，亦所不辭?！弊畹湫屠邮蔷乓话耸伦兒螅浇驕S多報紙都主張對日宣戰，《大公報》始終不提出要打仗的主張。胡政之說：“這并非我們不贊成，而是重視放出此最后一張王牌的時機，不愿輕于道破，叫敵人早下決心?！笔伦兦埃洞蠊珗蟆犯叨戎匾暼毡镜那秩A舉動，于7月上旬已有數篇社評揭露日本的舉動，提高人們的警惕，并向政府提出三點對策；事變時，《大公報》率先報道沈陽戰事的獨家新聞；事變后，《大公報》三位領導人再三考慮商定的編輯方針是“明恥教戰”四個字。他們認為中日問題非一朝一夕所致，而雙方力量懸殊，中國還沒有準備好，不宜馬上應戰。為此，《大公報》曾被人譴責，報紙銷路急遽下降。但《大公報》坦言答復讀者的指責：“如在個人，匹夫受辱，拔劍而起，挺身而出，生死榮瘁，何足介意。獨關國家問題，影響悠久，非盡可以置利害于不顧?！逼淠茉趤y世中有這樣好的榮譽，成為有公信力、影響力的主流媒體，正像胡適所說，不過是因為它做到了兩項最低限度的報紙職務：第一是登載確實的消息，第二是發表負責任的評論。

“外合社會需要”，就要最大限度地滿足最廣大讀者的利益需求，“要為公理公益張目”。大公報不僅是讀者的信息源，更重要的是讀者的思想源。誰能更好地、更豐富地提供思想的參考，誰更具有思想的深度，誰能將同一新聞事件分析得更透徹，誰就能在讀者心中達到最佳的影響力。《大公報》就有這樣的影響力?！洞蠊珗蟆愤€通過積極組織各項公益性社會活動，實現為社會服務的目標。

再次，從微觀上看，辦報人才是創造《大公報》品牌的關鍵?！洞蠊珗蟆肥侵袊侣勈飞先河⑺C萃的一家報紙。擔任《大公報》總編輯和總經理的張季鸞、胡政之就是中國新聞界的杰出人才?？偩庉嫃埣钧[，才思敏捷，舉重若輕，是富有民族感情的一代報人。他的文章風格，成為《大公報》的代表，不僅影響了他的同仁和他的后繼者，也影響了與他同時代的知識分子。擔任《大公報》總經理的胡政之，不僅是一個杰出的記者、報刊政論家，而且也是一個熟練編輯。他從管理工廠推進業務，一直到采訪翻譯，編輯寫評，無一不能，無一不精。他通曉六國語言，參加過1919年召開的巴黎和會和1945年的聯合國成立大會，多次游歷歐美各國，具有全球視野。在他身上既有政治家意識，又有社會活動家的歷練，同時還具備企業家務實的作風，是一個多面手。他們倆除了有“文章報國”的傳統觀念外，更深層的原因是他們所具有的新聞人的敏銳質感和社會責任感。胡政之曾說：“報人信條的全部精華，就是中國古書所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我卻力主應加上一句，即：‘毀譽不能動’。有許多年輕同仁沒有練到這一番功夫，半途而廢，終至整個失敗。”所以，他們從無瞻循躊躇之弊．把經營報紙看做“是一種經常地須求進步的事業，且永無休息的時候”。不墨守成規，裹足不前，總是在求天天進步，不斷創新。

如何把報紙辦得成功，在人才、資金、報紙內容三因素中，《大公報》首選是人才。在羅致人才方面，《大公報》可謂廣為培植，大膽使用，還不失時機地引進新生力量，為我所用。值得一提的是胡政之關于新聞人才的標準，其對《大公報》能夠涌現名記者產生了重要影響。胡政之認為，培養一個好記者比養成學者還難。一須本人有天才，感興趣；二須國文好，常識足；三須體質強，能忍耐。至于評論記者，需要豐富的知識，熱烈的情感，公正的觀察，周到的判斷，比一個良好的史官更難培植。做記者須有才、學、識三長，而品格修養，意志的鍛煉，尤為重要。新聞記者最需要責任心，不但發表意見，言必由衷；便是報告新聞，也需有真知灼見。否則對職務為不忠，對社會為不信，對報館為不義。有了才學識修養好的記者，理想的新聞事業始可成功。胡政之用這樣的標準培養選拔人才，不拘于資歷、學歷，只要有才有德，又埋頭苦干，總要讓他發揮其所長。這是《大公報》人才輩出的主要原因，也是《大公報》事業興盛的原因。

從天津走出的《大公報》可以讓我們體會到，繁榮的經濟，寬松的政治，現代的通訊條件，是《大公報》能在天津成名的客觀條件；杰出的辦報人才，信息的公信力，報紙的獨創力，是《大公報》成功的主觀因素。近代天津比起全國知名的文化名城自愧弗如，但具備上述條件，就能吸納全國的文化精英，創出天津文化的名牌。今天我們要把天津建成中國北方經濟中心。科教發達的生態城市，《大公報》在天津的成名給了我們一些有益的啟示。

責任編輯：懿 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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