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目前社會發展中的貧富分化已達到相當高的程度。對此.學界大致有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我國現階段貧富迅速分化是由于片面鼓吹“效率優先”戰略的結果;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財富和社會地位的差異是一種客觀存在,并認為市場機制能更有效地調整貧富差距。這兩種觀點都是片面的。在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現代社會中,財富分配上的不平等的確是與市場經濟的運作機制密切相關的。但導致我國貧富迅速分化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市場機制正常起作用的結果,而是各種與腐敗相關的非市場因素嚴重扭曲了市場機制的結果,因而反腐敗是遏制貧富分化趨勢的關鍵。
關鍵詞:社會發展;貧富分化;腐敗
中圖分類號:C9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7)01-0005-08
中國的改革開放至今已近30年。這近30年的改革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市場取向的改革使我國經濟一直保持著較高速度的增長,我國的物質財富總量和綜合國力大幅度提高,社會生活的物質條件和手段得到了根本的改善.公民的物質生活水平在其絕對數字上也得到了普遍的提升。但是,這個改革歷程在解決舊問題的同時,也在衍生著新的、更為棘手的問題。我國目前社會發展中的貧富分化問題就是其中最難解決的問題之一。過度的貧富分化,不僅有違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的價值目標。而且會造成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加重社會摩擦,甚至有可能導致大規模的社會動蕩。因此,如何分析和把握我國現階段貧富分化的態勢和原因,如何遏制貧富過度分化的趨勢,是現階段實現我國社會和諧發展的關鍵。
一、我國目前貧富分化狀況以及兩種片面的觀點
有大量的資料證明,在我國目前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過程中,貧富分化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并且還在不斷地深化和擴展:
(1)區域差別。我國區域差別在不斷擴大。從1980年到2003年。東部地區在全國經濟總量的比重由50%增加到59%。人均GDP,西部與東部由l:1.92擴大到1:2.59,中部與東部由l:1.53擴大到1:2.03,區域差別還在拉大。
(2)城鄉差別。中國城鄉居民的人均收入差距在1995年時為2.5倍,到2003年時擴大至3.23倍,2005年估計超過5倍。如果考慮到城鎮居民獲得的各種轉移支付和補貼等,實際的收入差距則更大。對此,清華大學教授胡鞍鋼在一份研究報告中說:“中國已從收入比較平等的國家,迅速成為收入不平等程度比較嚴重的國家”。2005年全國農民人均純收入為3255元,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為10493元,兩者的收入比為1:3.22。農村人口中,如果按人均收入低于668元算,貧困人口為2610萬人,如果按669-924元算,則貧困人口為4977萬人。城鄉差距正繼續擴大。
(3)城市貧富差別。數據顯示,城市居民收入最低的1/5人口只擁有全部收入的2.75%,僅為收入最高的l,5人口擁有收入的4.6%141。占城市人口10%的高收入階層,占城市收入的47%。其中人均年收入低于1059元的城市人口為1200萬人。
(4)全國總差別。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統計,占中國人口20%的富裕階層的消費量占到總消費的一半,而占20%的貧困層的消費量卻不到5%。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在2005年9月份公布,中國在2003年以后收入差距急速擴大,如果不在五年內采取有效措施,將達到“警戒線”。全國人大代表、原中華全國總工會書記處書記李永海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有統計說,2003年,在中國擁有超過100萬美元金融資產的人有23.6萬。這些人占有的財富已經超過了9690億美元。而2003年中國的GDP是1.4萬億美元。這是個驚人的數字。”他指出,盡管有些統計數字未必十分精確,但“貧富差距拉大,中國已成為當今世界上財富向少數人手里集中最快的地區之一,卻是不爭的事實”。
(5)基尼系數。基尼系數是國際上監控貧富差距的主要指標。按國際公認的標準,基尼系數若低于0.2表示收入絕對平均;0.2-0.3表示比較平均;0.3-0.4表示相對合理;0.4-0.5表示收入差距較大;06以上表示收入差距懸殊。中國社科院收入分配課題組曾根據城鄉入戶調查數據估算出2002年全國的基尼系數達到0.454,世界銀行估算出2001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47,都超過了國際公認的0.4的警戒線。而在2005年,中國的基尼系數已經逼近或達到0.47。
(6)過去五年來,中國的貧富懸殊進一步擴大,以至于一些研究提出,中國的社會分化比一些最貧窮的非洲國家還要嚴重。雖然中國有著世界最高的經濟增長率,但同時中國也幾乎變成了一個最不公平的社會。經濟發展的利益主要由城市居民、企業家、政府官員們享受。按照官方劃分貧困的年收入標準人民幣600元,去年中國的貧困人口又有增加,增長了80萬,總數達到8500萬。這是中國改革25年來的第一次,而且發生在中國經濟以每年9%遞增的大背景之下。
對于我國目前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中出現的貧富分化現象,學界大致有兩種相互對立、各執一端的觀點:
一種觀點認為,我國現階段貧富迅速分化是由于在觀念和策略上片面地鼓吹市場機制與效率優先戰略的優越性,而對窮人和弱勢群體的貧困處境麻木不仁,并完全忽視了政府調節收入分配結構的職能。顯然,這種觀點把貧富分化視為市場機制起作用的結果,視為政府沒有有效地遏制市場機制的結果。2005年,聯合國發展統計署也認為,中國貧富分化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我們過去實行的“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策略。持這種觀點的人主張加大政府對市場的干預力度,限制市場機制起作用的范圍和程度,由此減緩貧富分化的速度,并降低貧富分化的程度。
第二種觀點則認為,財富和社會地位的差異是一種客觀存在,也是一個良性社會正常運行所必需的。市場經濟制度下的財富分配方式并不保障人人占有均等的份額,它只是為人們創造財富盡可能地提供充分的自由和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這種觀點更看重起點的平等和過程的平等,即權利的平等和機會的平等,而并不注重分配結果的平等。它一方面鼓勵人們去不斷地創造新的財富,把“餅”做大,從而為更多的人能擺脫貧窮創造條件;另一方面,它又主張按照創造財富者可以正當占有財富的準則來分配財富,而不是根據等級、特權或強制性來進行分配。這種觀點視市場經濟制度為實現社會平等與社會公正的唯一正確途徑,并認為在人類歷史上,還沒有發現別的什么手段能夠比市場機制更有效地改善資源配置和有效地提高經濟活動的效率,也沒有別的什么手段像市場經濟那樣更有效地調整貧富差距、改善窮人的境遇。持這種觀點的人,反對加大政府對市場的干預力度.主張開放更為自由的市場,主要依靠市場本身的力量解決貧富過度分化的問題。
本文認為,上述兩種觀點在理論上是片面的,在實踐上也是有害的。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不妨首先分析一下市場經濟與財富分配不平等的一般關系。
二、市場經濟與財富分配的不平等
面對貧富分化的現實,我們首先明確一點,即在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現代社會中,財富分配上的不平等是與市場經濟的本性和運作機制密切相關的。市場經濟是以市場主體獨立地、自主地追求自身的特殊利益或私利為內在驅動力的。在市場行為中,市場主體只承認競爭的權威而不承認其他任何權威,市場主體的權利也不允許受到任何侵犯。市場主體的這種獨立性、自主性和追逐私利的合法性造就了市場經濟的各種運行機制,使市場經濟成為高效率的經濟形態。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市場主體在個體上的差異就必然會導致財富分配上的差異。如黑格爾所說:分享普遍財富的可能性,“一方面受到自己的直接基礎(資本)的制約,另一方面受到技能的制約,而技能本身又轉而受到資本,而且也受到偶然情況的制約;后者的多樣性產生了原來不平等的稟賦和體質在發展上的差異。這種差異在特殊性的領域中表現在一切方面和一切階段.并且連同其他偶然性和任意性,產生了各個人的財富和技能的不平等為其必然結果”。這就是說,市場經濟本身的自發傾向必然產生財富分配上的不平等,也就是產生貧富分化,而且正是這種貧富分化所帶來的市場差別,才使得市場充滿活力和創造性。所以,提出平等的要求來對抗這種不平等,純粹是“空洞的理智的勾當”。
由此可見,在市場經濟社會中,財富分配上的不平等可以說是一種必然的現象。而且我們必須承認,這種不平等是使市場經濟體系充滿活力和具有效率的動力之源。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這種不平等也就沒有市場經濟本身。這也是我們主張“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策略的基本原因。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這種不平等又是引起社會矛盾、社會摩擦乃至社會動蕩的基本原因,從而也就是導致社會不和諧的基本原因。這是因為財富不平等本身所具有的累積性和延伸性必然會引起負面社會效應。
所謂財富不平等的累積性是指市場主體的個體差異必然導致財富分配上的差異,使財富更多地積聚到少數私有者手中,因而財富的積累同時也就是不平等的積累;又由于市場機遇與個體財富的多寡密切相關,一定的機遇總是相對于一定的資本才是有效的機遇,擁有更多資本的人也就擁有更多的機遇。因此,不平等的積累必然使“機遇平等”變成毫無意義的空話,因為更多的機遇對于資本匱乏甚至沒有資本的人來說,就根本不是什么機遇。同時,不平等的積累也使“起點公平”(只在邏輯的原點上存在)變得沒有真實性或現實性。“起點公平”這個概念來自于公平賽跑的隱喻,有如在田徑場上人們正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但是在市場中卻很難找到這個起跑線。特別是當財富作為家產為子女所繼承時,出身富有的人和家境貧寒的人,在一開始進入市場時就完全不平等,而且這個不平等還不僅限于財富多寡,同時還包括意義廣泛的社會資本,如社交圈層、人際關系等.正如美國社會學家奧肯所說:“成功靠的是你認識誰,而不是你懂得什么,這種成功是機會不均等的明顯事例。而且,當真正的問題是靠你爸爸認識誰,就顯得特別不公平。”
所謂財富不平等的延伸性是指財富不平等的累積可以使財富不平等向個人的其他權利延伸,導致其他權利的不平等。黑格爾將這一點稱之為內在于市民社會的客觀法則,他說:“理念飽含著精神特殊性的客觀法。這種法在市民社會中不但不揚棄人的自然不平等(自然就是不平等的始基),它反而從精神上產生它,和財富上、甚至在理智教養和道德教養上的不平等。”這就是說,由于市場經濟本身的發展自發地具有將社會生活甚或日常生活各個方面市場化的傾向或效應,如果得不到有效的約束,不平等不僅會向其他資源分配,如權力和聲望的分配延伸,加劇這些資源分配的不平等、不公正狀態,甚至向那些原本是平等的自由權利延伸,如受教育權利、生命健康權利乃至各種政治權利,也就是說,財富不平等的延伸性在極端的情況下完全有可能對人的基本生存和發展權利構成事實上的威脅或侵犯。
上述分析表明,我們一方面必須肯定市場體系產生貧富差距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又必須把這種貧富差距限制在一定范圍之內,也就是必須給貧富差距一個限定尺度。顯然市場體系本身是不會給貧富分化提供這樣的尺度的,市場的自發傾向只能是導致貧富分化的不斷加大。只有國家才能提供這樣的尺度,而提供這個尺度或限度,正是國家或政府的社會公正責任。在利益分配方面,如果國家不能發揮必要的、適當的調節作用,那么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貧富分化的程度就會自發地不斷增加,使財富越來越多地集中在少數富人階層,同時使越來越多的人陷入貧困,形成日益龐大的弱勢群體。從而一方面是財富的積累,一方面是貧困的積累,經濟發展的利益不能普及整個社會,由此形成社會的總體不合理、不公正。在這種情況下,財富不平等本身的累積性和延伸性使事實上的不平等自發地延展到個人生活的一切方面,不僅擴大和強化了不平等的程度,使那些原本平等的權利要么受到事實上的侵犯,要么就是變成了無法兌現的空洞的法律承諾,使占人口多數的低收入社會成員普遍產生“相對剝奪感”。從一定意義上說,貧富分化的擴大之所以必然會導致社會矛盾的深化和激化,主要的不是因為貧富分化的程度,而是貧富分化的累積性和延伸性造成的這種“社會不平等”的負面效應。當各種社會力量不能改變弱勢群體的生存境遇,反而不斷惡化這種境遇時,這些社會力量對于弱勢群體來說就成為異己的、不可理解的、與自己相對立的力量。這就必然會加劇弱勢群體對社會不公正的感受,引發甚或激起窮人階層對富人階層的仇恨情緒以及弱勢公眾對政府的不滿。這種情況的進一步演化,要么加大不同階層、階級之間的社會摩擦,誘發大規模的社會動蕩,要么導致所謂“賤民”的產生。如黑格爾所說:“當廣大群眾的生活降到一定水平——作為社會成員所必需的自然而然得到調整的水平——之下,從而喪失了自食其力的這種正義、正直和自尊的感情時,就會產生賤民,而賤民之產生同時使不平均的財富更容易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貧困自身并不使人就成為賤民,賤民只是決定于跟貧困相結合的情緒,即決定于對富人、對社會、對政府等等的內心反抗。此外,與這種情緒相聯系的是,由于依賴偶然性,人也變得輕佻放浪,害怕勞動,他不以自食其力為榮,而以懇擾求乞為生并作為他的權利。”在通常情況下,社會摩擦的不斷加劇與社會成員中賤民的產生是同時發生的,從而使社會生活的矛盾呈現出高度復雜性,并構成社會的深層危機。因此,黑格爾認為:“怎樣解決貧困,是推動現代社會并使他感到苦惱的一個重要問題。”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本文提到的兩種觀點各自的片面性。
第一種觀點可以說是片面地夸大了我國目前市場機制導致貧富分化的結果。本文并不否認我國目前貧富差別的產生與市場機制有一定的關系。如前文所述,市場經濟本身的自發傾向就是導致貧富分化,而且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抑制,這種貧富分化就會不斷擴大。在我國,自推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來,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市場主體的個體差異必然會導致社會成員之間經濟收入的差距不斷擴大。此外,在體制轉軌過程中,由于一些國有、集體企業的破產也造成大量職工失業或收入低下,等等。這些情況的出現在市場經濟的正常運行中是不可避免的。例如,我國目前貧困人口的不斷增加與失業率不斷提高密切相關。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王夢奎在2004年3月于北京舉辦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所作的主題發言透露:“綜合各方面的研究結果,目前城鎮失業率。包括登記失業、下崗職工和其他類型的失業,總計大約在8%至10%。”有專家估計,如果將登記失業、下崗待業職工和各種類型的隱性失業加到一起,中國城鎮的實際失業率大概在15%到20%。但目前我國失業率的升高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市場經濟體制不夠完善、不夠充分的結果。在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已形成了規模龐大的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體系。但是這個體系是在計劃經濟的模式中形成的,從根本上不符合市場經濟的內在機制,因而在市場化的過程中,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必然會因完全不適應市場經濟的內在結構和運行規律而徹底崩潰,由此導致大量職工下崗失業。客觀地說,這種情況在體制轉型時期難以避免。而這個問題的解決也只能主要地依賴于市場機制的不斷完善,也就是必須通過市場經濟的發展來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實際發展的過程也正是如此,如從1978年到2005年,我國的GDP總量從3645億元增加到182321億元,與此同時,我國就業人數也由1978年的4.01億人增加到2005年的7.58億人。增加了3.57億人,大約經濟每增長一個百分點帶動的就業增加量就可以達到63萬人。目前失業率居高不下,主要是因為我國人口基數大,勞動力資源的增長速度快,遠遠高于目前國內市場對勞動力的需求。這些情況表明,我國現階段貧困人口數量的增加,不是因為“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策略發生了問題,事實上,“效率優先”一直在積極地為“兼顧公平”創造條件。例如,由于我國經濟持續而穩定地增長,盡管失業者和低收入者在人口比率上依然很高,但貧困人口的絕對數字正在下降,低收入者的絕對收入正在增加。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中國農村極端貧困人口從1978年的2.5億人,貧困發生率30.7%,持續下降到2002年的2820萬人,貧困發生率3%。鄉鎮居民最低收入戶的人均年收入從1990年的859.92元增加到2004年的3084.83元。顯然,這一方面是由于市場經濟本身的發展為消除貧困創造了必要的物質條件,另一方面是由于國家的“兼顧公平”策略在改變貧困狀況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由此得出的唯一結論是,只有加強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才有可能最終走出高失業率困境。在這里首先應當避免的是對“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策略的誤讀。總起來說,“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策略是可行的,只不過不能把效率與公平簡單地理解為“先后”問題。“效率優先”是市場體系的本性,市場體系就是因其內在差別而有效率,否認了差別的合理性,也就取消了市場效率;而“兼顧公平”則是政府的責任,這個“公平”不是取消貧富差別,而是要防止貧富差別過分擴大,在這方面,政府應當有更多的作為。但無論采取何種公平的策略,都不能以犧牲市場效率為代價。特別是在我國目前市場機制還不夠健全、不夠完善的情況下,借口貧富差距過大而主張遏制市場機制,強化政府對市場的干預,無疑是飲鴆止渴,最終只能因無法為消除貧困創造充分的條件而陷入“貧困的惡性循環”。
第二種觀點表現出一種對市場機制的過分崇拜。市場經濟的確是一種高效率的經濟形態。市場經濟的發展也的確可以為解決貧困問題而創造充足的物質條件。但是市場經濟卻不能自動地、自發地將經濟增長的利益公平合理地分配到社會各個階層,而是自發地不斷引起和加大貧富分化程度。換句話說,市場經濟有可能把“餅”做大,但如果沒有政府參與“分餅”,同樣有可能讓更多的人吃不到“餅”。因此,說“沒有別的什么手段能夠比市場機制能更有效地改善資源配置和有效地提高經濟活動的效率”,這是對的,但是,如果說“沒有別的什么手段像市場經濟那樣能有效地調整貧富差距、改善窮人的境遇”,則是根本忽視了市場體系本身的固有缺陷。事實上,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是,隨著經濟增長而出現的使貧富分化不斷加劇,人均國民收入翻了幾番,但貧困人口的數量不見減少,甚至反而不斷增多,而增長的利益更多地集中在少數富人手中。這種情況,即便是發達國家也在所難免。這表明,市場機制是導致貧富分化的機制而不是解決貧富分化的機制,貧富分化問題的解決只能靠政府的利益調節功能。尤其是我國目前貧富分化的程度已經很高,如果認為市場機制可以有效地調整貧富差距、改善窮人的境遇,這就等于要求政府放棄解決貧富分化問題的努力,這在實踐上也是非常有害的。
三、我國目前貧富分化的復雜原因
依筆者之見,上述兩種觀點其實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我國目前貧富分化的真正原因缺乏足夠準確而清醒的認識。我國社會尚處在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過渡時期,市場取向的改革尚未完成,在經濟與社會發展的這樣一個過渡性歷史時期,貧富分化的原因必然是與不穩定的或者說處于變動中的社會結構密切相關,因而是高度復雜的。其中一個最值得注意的動向是,導致貧富過度分化、迅速分化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市場機制正常起作用的結果,而是各種非市場因素嚴重扭曲了市場機制的結果。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通過對“何以致貧”和“何以致富”兩個問題的分析做一粗略的說明。
在我國目前導致貧困的眾多原因中,涉及社會成員人數最多、國民反映最為強烈的莫過于“教育致貧”和“醫療致貧”兩個方面。教育和醫療對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伴隨終生的經歷。除了衣食住行等必要的生活開支外,花在教育和醫療上的錢也算得上是經常性投入。正因為如此,教育和醫療,在體制不健全以及由此導致的行業風氣惡化的情況下,成為導致社會成員迅速貧困化的主要原因。以“教育致貧”為例,2006年7月初,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公布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八成貧困學生家庭致貧主因是教育支出。這個調查覆蓋了北京、河北、安徽、湖南、重慶、廣西等11個省、市、自治區的16所高中。調查數字表明,貧困高中生年人均教育支出高達4756元,超過平均家庭收入,超過三分之二的家庭入不敷出,81%的家庭總收入不足以支付子女的教育費用,10.2%的家庭教育支出比例高達79.8%。此外,在我國各大城市和地區的所謂重點中學,有相對充足的辦學能力,但卻不按正常規則、制度招生,而是利用教育資源不平衡,極力壓縮正常錄取學生數量,而大搞“校中校”、“特長班”、“小班”、“重點班”等名目繁多的收費生、擇校生,收費標準,最低每年也要5000元以上,最高可達到幾萬元,甚至幾十萬元,對于絕大多數中小學生來說,“義務教育”早已名存實亡。一個家庭為培養一個孩子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所需付出的費用遠不是一般工薪父母所能承擔的,即便勉強可以承擔,往往也是面臨困境。
與“教育致貧”同樣嚴重的是“醫療致貧”。據2006年3月13日新華社提供的一則消息透露,我國目前約有75%的人口沒有任何形式的保險來保障他們的基本健康。全國居民一年醫療負擔達6000億元,占GDP的5.4%,全國有近三成家庭因病致貧。另據中新社北京2006年9月5日的一份報道稱,由國家發改委制訂的一份名為《醫藥行業“十一五”發展指導意見》的文件披露,由于醫療保障覆蓋面小、用藥和檢查費用不甚合理、部分藥品價格虛高,致使許多老百姓看不起病,全國每年大約有一千余萬的農村人口因病致貧或返貧。為此,中國官方認為,中國醫療事業的發展進入關鍵時期,“全面配套的綜合改革勢在必行”。
與“何以致貧”相比,“何以致富”更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憑著勤勞、智慧、公平競爭致富,無論富到何種程度都是無可非議的,但在我們提到的那個占城市財富47%富人階層中,有多少人是如此致富,我們不得而知。事實上,除了這個唯一正當的致富途徑外,我國現今社會中還存在遠比這個途徑更快捷、更有效的“致富途徑”。
首先是“腐敗致富”。在所有致富“途徑”中,腐敗是最快捷的。腐敗的基本特征是“以權謀私”。“權”即控制公共資源的權力,以權謀私就是憑著手中的公共權力,用公共資源換取私利,其基本方式就是行賄受賄。最近的一個典型案例是,2004年以資產0.98億美元在富豪榜排名167位的樂山東能集團董事長王德軍,通過向政府官員行賄,以138萬元的超低價買得價值8330萬元的兩座煤礦,還以4000萬元換來價值4.6億元的國有資產。像這樣的例子,根本不需要——列舉,所有的腐敗無不具有這個特征。這種以權謀私的行為同時使行賄者和受賄者都迅速地富了起來,但卻直接或間接地剝奪了廣大公民使用這些公共資源的權利,甚至由此無法擺脫貧困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這些富有者的仇恨,就不是仇恨他們的富有,而是仇恨他們致富的來路不正,不是仇富,而是仇腐。
其次是“逃稅致富”。毫不夸張地說,如何逃稅、漏稅、避稅在富有者階層中如果不是最高的“智慧”,也是最高的智慧之一。因而富人逃稅在中國并不是什么新動向。據有關方面統計,2001年中國7萬億的存款總量中,人數不足20%的富人們占有80%的比例,但其所交的個人所得稅僅占總量的不到10%,富人逃稅的嚴重性由此可見一斑。另有統計表明,目前,我國中低收入階層特別是工薪階層,已成為個人所得稅的主要來源。2005年全國個人所得稅收人為1737億元,其中65%來自工薪階層;而占總收入一半以上的高收入者,交納的個人所得稅僅為20%。再有,據不完全統計,最近3年公布的中國富豪百強中,從事房地產開發的越來越多,2002年是25家,2003年增加到37家,2004年更多,達45家。然而,這樣一些令人羨慕的“財富巨人”,同時也是暗箱操作的“納稅侏儒”。2005年公布的“中國納稅百強排行榜”中,前30名內沒有一家房地產企業。我們甚至可以設想,如果讓那些逃稅的富人繳足稅款,他們中還能有多少人算得上富人?更為嚴重的是。逃稅致富的問題恐怕不僅僅涉及到納稅人。對于富人階層長期的、大規模的逃稅行為,我國稅務部門竟然束手無措,竟然任其一逃再逃,值得深究。
其三是“壟斷致富”。據中新網2006年5月18日報道,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副部長步正發在第三屆薪酬管理高層論壇上承認,當前,中國企業分配及薪酬管理中還存在較多亟待研究解決的問題,特別是行業間工資差距過大,壟斷行業員工工資過高、增長過快的問題比較突出。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按細行業分組,2000年工資最高的是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當中的航空運輸業年均21342元;最低的是采掘業當中的木材及竹材采運業年均4535元,兩者相差4.71倍。2004年T資最高的是金融業當中的證券業年均50529元;最低的是農、林、牧、漁業當中的林業年均6718元,兩者相差7.52倍。從2000年到2004年4年間,行業差距擴大了l 6倍。目前,電力、電信、金融、保險、水電氣供應、煙草等行業職工的平均工資是其他行業職工平均工資的2-3倍,如果再加上工資外收入和職工福利待遇上的差異,實際收入差距更大。步正發指出,某些壟斷行業與其他行業收入的差距,已經在社會上引起關注。特別是壟斷行業的一般崗位,其收入水平與其貢獻和價值背離。據調查,某市電力集團公司一名普通職工的月工資不到6000元,但是加上獎金、住房公積金及各種補貼后,其年薪可達到15萬元,相當于全國職工年均工資的10倍。而在中國移動通信集團那里,11.2萬人花掉了136.7億元的人丁成本,人均12.36萬(此處職工人數仍然用的是2004年度的數據)。據統計,壟斷企業人均人工成本,中位值在6萬一7萬元之間,而該年度全國職工的平均工資,東部省份是2.24萬元,中部地區不到1.5萬元。壟斷企業員工工資是全國平均工資水平的3-4倍。在壟斷企業中,一個值得特別關注的現象是人工資本增長率高于產品銷售增長率。如中石油集團人工成本同比增加22.2%,而銷售收入同比只增加了19.9%,人工成本增幅高于銷售收入的增幅。而其旗下的上市公司中石油股份,年報顯示:從2001年上市以來的5年,其雇員酬金成本每年分別以12 3%、12.0%、14.4%、29.4%的速度在增長,到2005年這一成本已經在5年里增加了一倍。據了解,這種情況并非石油一家,其他如遠洋、電力、通訊等壟斷企業都有這種傾向,如遠洋運輸集團銷售收入同比增長了9.2%,而人工成本同比卻增長了16.5%。這就可以想見,許多壟斷企業為什么年年“報虧損”。“報虧損”已經成了將國家資產轉化為個人私產的手段或途徑。
四、反腐是解決目前貧富分化問題的關鍵
從上述關于“何以致貧”、“何以致富”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盡管導致我國目前貧富迅速分化的原因形形色色、多種多樣,但在這些各不相同的原因中有一個通項,那就是“腐敗”,這包括政府機構的腐敗、官員的腐敗、行業的腐敗、從業人員的腐敗等等。例如,由于我國的教育經費投入長期以來嚴重不足,致使國內初等和中等教育部門長期存在的教育資源不平衡的問題得不到根本的解決,從而使教育行業中的從業人員能夠利用教育資源不平衡的矛盾巧立名目,向公民強行征收各種費用,使教育亂收費的現象不但屢禁不止,而且愈演愈烈,乃至最終演變成大規模的行業行為。在這種情況下又導致教育資源不平衡的進一步加劇,并且已經成為行業和個人牟取暴利的條件。醫療成為導致貧困的原因更是行業腐敗的典型例證。以吃藥貴為例,全國人大代表、杭州市第三人民醫院副院長許愛娥明確指出:官員腐敗是藥價虛高的總源頭。她說:“衛生部公布看病貴有6大原因,我認為藥價虛高是突出問題,而藥價虛高的總源頭是官員腐敗。比如,按照正常程序,一類、二類新藥審批總費用是4.8萬元,批文評審通過至少需要5年。但目前,一些新藥批文的速度從一個星期到幾個月不等,批文價格低則數百萬元,高則上千萬元。我認為,藥品主管部門少數官員腐敗正是藥品價格虛高的總源頭。”就全國來看,截至目前,藥品已經17次降價,但老百姓并未感到實惠。為什么?因為一旦限定價格,廠家就對該藥停產,然后老藥翻新,做成新藥。然而參與醫療腐敗的不僅僅是官員,而是整個行業的從業人員。從藥品的營銷方式上看,廠家、經銷商和醫藥公司、醫生、醫院都從該藥的使用過程中謀取了巨額利益,而這些利益最后都由病人買單。毋庸置疑,由于人不能不受教育,不能不看病,因而教育和醫療極有可能演變成對公民進行盤剝、敲詐的行業。這兩個行業的暴利,是以社會大眾,特別是低收入階層的貧困為代價的。至于腐敗在種種非正常致富途徑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幾乎可以說是不言自明的。由于腐敗,大量的公共資源流向了少數不法者,由此造就了少數牟取暴利的富人階層;與此同時,也就剝奪了社會公眾使用這些社會資源的權利。剝奪了社會公眾分享由這些資源產生的利益的權利。從而在少數人迅速暴富的同時,更多的人則迅速陷入貧困。
腐敗不僅造成了貧富的迅速分化,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敗壞了社會良心。政府官員的腐敗正在徹底瓦解人們對政府官員的公正期待,也摧毀了一切用來教化社會的政治說教和道德說教,使人們逐漸喪失對政府的信任;教育和醫療這是兩個最需要講社會良心的行業,教師與醫生也是公眾最敬仰的職業,這種敬仰既是知識上的,也是道義上的。然而行業的腐敗,使他們的形象黯然失色。而當他們已經得不到人們的信任和敬仰的時候,人們在這個社會上似乎已經找不到值得敬仰和信任的人了。而對于那些少數富人來說,當他們中那么多的人是依靠腐敗而致富的,腐敗就成了用以致富的工具。
腐敗也在扭曲著我國尚不成熟的市場體系。形形色色的腐敗使市場機制不能正常起作用,而使各種非市場手段肆意泛濫。如果市場取向的改革,僅僅是把市場主體追求私利的動機激發出來,而沒有在市場主體的心靈中有效地建立起市場規則意識,從而使市場主體不是按市場規則進行經濟活動和職業活動,其結果必然導致市場體系名存實亡。而腐敗所毀掉的正是市場規則。因此,腐敗的危險性就在于它正在把中國社會推向惡性循環的陷阱中。
更為嚴重的是,腐敗的擴散和蔓延,已經使社會中的弱勢群體產生了強烈的“被剝奪感”,已經在不斷地降低公民對政府和執政黨的信任度,已經在持續地激化各種社會矛盾,如果不從根本上予以治理,中國社會就將難以避免地陷入全面的危機狀態。
總之,就我國目前社會發展中的貧富分化現象而言。反腐敗顯然是遏制貧富分化趨勢的關鍵。如果說導致貧富分化的那些原因正在把中國社會推向惡性循環的陷阱,那么,反腐則是遏制惡性循環、啟動良性循環的引擎。2006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吳官正在紀檢監察干部培訓班上發表講話,指出,紀檢部門要繼續保持查辦案件的高壓態勢,要深挖腐敗分子,震懾腐敗分子,讓他們政治上身敗名裂,經濟上傾家蕩產,思想上后悔莫及。他強調,要依紀依法嚴肅查辦領導干部濫用權力、謀取私利、貪污賄賂、腐化墮落、失職瀆職等方面的案件,重點查處利用人事權、司法權、行政審批權、行政執法權謀取非法利益的案件,查處工程建設、土地出讓、產權交易、醫藥購銷、政府采購、資源開發和經銷等重點領域的商業賄賂案件。應當說,中央此舉正是把握住了這個引擎。只有切實地、有效地嚴厲打擊腐敗,中國社會才有可能進入良性循環、健康發展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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