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下河沿窯;寧夏中衛市;元明時期
【摘要】下河沿窯位于寧夏中衛市,是當地元明時期的民窯。2005年,作者與當地文物系統的兩位先生一起考察了該窯址,采集了部分標本,本文就考察所得和對該窯的相關認識作了概述。
下河沿窯位于寧夏回族自治區西南部的中衛市,處寧、蒙、甘三省的交界之地。1998年,中衛市博物館曾對窯址進行了調查,該館的麥玉華在《中國文物報》上對下河沿窯作了簡略介紹[1]。 2005年夏天,筆者與寧夏文物局任國柱和中衛市博物館孫學鋒兩位先生一同考察了下河沿窯,獲得了一些新的資料。
一、地理環境及窯址狀況
下河沿窯東距中衛市20公里,北面是騰格里沙漠,窯址所在地是一片矮山。由于正在開采煤礦,一些窯床暴露出來,可以看見窯壁是用匣缽、耐火磚砌成,還有一些露出紅燒土可能是窯爐遺址的地方,約20處。窯址范圍約17萬平方米,地表遍布瓷片、煤渣、廢棄窯具,瓷片堆積層最厚處約有3米。
下河沿窯雖處于干旱區,但地下水蘊藏豐富,水位高,遺址附近至今還有幾處汩汩不斷的泉水,當年的窯場用水應該不會有什么困難。燃料也可就地解決。這里盛產煤,而且是低灰、高密度、高發熱量的優質無煙煤。和北方的大多數地區一樣,煤層中伴生有大量的瓷土。往北1.5公里是從西而來的黃河,下河沿碼頭是黃河上的水運要沖,是青海和蘭州通往中原的交通要道。北魏時黃河開始有河運業,在隋、唐、西夏和元代的數百年間,黃河河運業常和西段“絲綢之路”相連接,各地客商貨運過載,往來不斷。元代詩人馬祖常的《河西歌效長吉體》云: “紫駝載錦涼州西,換得黃金鑄馬蹄”,反映了當時黃河兩岸人民經商成風的情景。下河沿窯產品除了暢銷于附近地區,還沿著黃河運到了銀川平原和內蒙古一帶。
“天下黃河富寧夏,寧夏黃河富中衛。”此言道出了此地的富足。當地人引黃灌溉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灌區內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溝渠縱橫,旱澇無虞,盛產小麥、水稻、玉米。唐代詩人韋蟾在詩中贊譽道:“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在這樣一個水陸交通樞紐和農業發達的地方,一定是人口興旺,并伴隨有大量的瓷器需求。
二、 器物種類
下河沿窯的主要產品是民間生活用瓷,器型有各式碗、盤、雙耳罐、盤口瓶、 桶式瓶、缽、罐、油燈、玩具等。釉色以黑釉、褐釉、茶葉末釉、白釉、青黃釉為大宗。裝飾方法有白釉褐彩、點釉、刻劃花等。
1、碗類,可分為3式(圖一)。

Ⅰ式撇口、尖唇、弧腹,內底平坦,腹深容量大,有疊燒時殘留的沙圈或澀圈。內壁光滑,外壁可見粗細均勻的旋坯痕。圈足稍外撇,平切足,足心有旋突。高6~7厘米,口徑13~15厘米。釉施到底,黃胎或灰胎。窯址所見Ⅰ式碗的數量約占碗類的80%。此式碗有白釉、黑釉、黑釉白邊、青黃釉及上白下褐、白釉褐彩等。白釉碗的釉層薄而亮,黑碗的釉層稍厚一些。
Ⅱ式撇口、弧壁,內底有沙圈或澀圈。圈足窄而高,足墻內斂,無旋突。碗壁和底足的交接處修刀利落,十分規整。化妝土和透明釉都施到足跟。與Ⅰ式碗相比,腹壁的弧度稍大,圈足也不同,胎和化妝土都比Ⅰ式碗稍白。
Ⅲ式尖唇曲腹,圈足窄,內墻斜削。施釉近底,釉面光亮勻凈,灰胎,有少量雜質。高3厘米左右,比Ⅰ、Ⅱ式碗小許多。
2、盤類,可分為3式(圖二)。
Ⅰ式束口、弧壁,口沿外側有一道凹槽,拿取不易滑脫,十分順手。釉面平整光亮,足平切,胎灰或黃。此式束口盤的數量在盤類中占多數。
Ⅱ式折沿較寬且上翹,斜直壁,盤腹很淺,只有1厘米的深度。圈足平切,足心有旋突,多有窯裂。釉層薄而光潔,施釉近底,外壁偶見垂釉及破泡。胎色淺灰、淺黃,較致密。
Ⅲ式直口微斂,淺腹,內底有沙圈,圈足近似玉環。施化妝土,不太均勻。釉色白中泛黃,外壁偶見垂釉,淡褐色胎稍粗。
3、黑釉盤口瓶
小盤口,束頸,葉形系,雙系緊貼在盤口之下,系上有兩三道豎紋。長腹,腹以下殘,沒有可復原的殘件。從瓶口的斷面可以看到,瓶內無釉,胎粗,可見微小孔隙。瓶口至頸部用雙層胎泥疊在一起,因而此處很厚實,可能是為了增加瓶口的強度,以使其提攜懸掛時能承載較大的重量。這亦是該窯的特征之一。
4、黑釉雙耳罐
直口厚唇,寬系,系上有五六道凸起的豎條紋。胎質明顯比碗、盤類粗,含砂較多,有孔隙。罐內外均施釉,但口沿至頸部無釉。可惜沒見到完整器。
5、桶式瓶(圖三)

小口外卷,短頸,桶狀腹,隱圈足。瓶內無釉,外壁施釉至底。高17~20厘米。有白釉、褐釉、白釉褐彩3種。白釉褐彩大多繪弦紋、草葉紋或文字。桶式瓶在窯址中數量較多,寧夏固原博物館和中衛市博物館都收藏有完整器(圖1)。
6、黑釉水波紋缽
高13厘米。缽內施黑釉,內底有澀圈。圈足,胎色淺灰。外壁釉色黑褐相雜,釉有垂流,釉厚處為黑色,釉薄處為褐色。腹部約有6厘米寬的無釉露胎帶,露胎之處刻劃水波紋,并隨水波紋的曲線涂有一道很薄的淺褐色釉。
7、燈
高4.5厘米,口徑9厘米。圓唇、弧壁、淺腹、實足,形似小碗,口沿有一花瓣形凸起,使之便于拿起。黑釉厚胎,釉面光亮,手感較沉,穩定性很好(圖2)。

8、玩具小羊
高3.5厘米,為綿羊,模制成型。取站立之姿,頭頂盤兩只彎曲的犄角,素胎上點黑釉為飾,尾殘。形體簡括,溫順可愛(圖3)。
9、罐蓋,采集到3個,分3式。
Ⅰ式蓋面平頂略凸,直口,施深褐釉,半木光,胎色深灰,質稍粗,蓋內無釉。
Ⅱ式曲拱形蓋面,圓餅形扁鈕。蓋面施白釉,透過白釉可清楚看見旋坯痕。
Ⅲ式蓋面曲拱,餅形矮鈕,直子口,寬平沿略上翹,蓋面為白釉褐彩,淺灰胎。
10、青釉盤、碗
青釉器所占比例很小。采集到3件,1件盤,2件碗。不施化妝土,底有垂釉現象,釉面玻璃質感強。灰胎,底足的胎釉之間可見線性火石紅。
11、窯具
沒有發現瓷器與匣缽粘連在一起的現象。匣缽用耐火土燒制,壁特厚,里面夾雜粗大的顆粒,外壁多有瓦楞。未見完整的,碎塊很小。在窯址上可以看到近乎完整的碗、盤,卻看不到較完整的匣缽,懷疑可能是被附近的村民撿走砌墻了。
支頂缽,高7.5厘米,頂徑5.5厘米,底徑13厘米。也稱頂碗,是碗、盤類器物疊燒時放在底部的支撐具。平頂略凹,斜壁,底外翹,呈喇叭形。
支墊,為工字形或亞腰形。在瓶、罐的腹部和碗、盤的外壁常見其留下的痕跡。
三、幾點認識
1、窯址的時代、性質
下河沿窯是一座民間窯場,其產品定位為當地回漢人民的日常生活用瓷,基本沒有高檔的陳設品。其中回族風格的瓷器占了一定數量。因下河沿窯的燒造年代及制瓷情況均無文獻可考,也沒有發現紀年瓷器及有紀年可考的墓葬瓷器,只能根據窯址采集的標本判斷(當地元代以后的漢人墓葬發掘很少,回民的葬俗為無棺,無任何殉葬品)。從窯址采集的直口盤、撇口碗和各種盆、罐的殘片分析,該窯的年代大約創燒于元代晚期,興盛于明代。
2、燒造工藝
支燒方法有澀圈疊燒、沙圈疊燒、對口燒、套燒等。白釉碗的圈足上墊沙,這些細沙起到了很好的間隔作用,在窯址上較少見到粘連的器物,有些碗內底所粘的細沙能用手搓掉。黑釉碗雖與白釉碗一樣也是疊燒,卻有一點不同,除了圈足墊沙,碗內底還要刮去一圈釉,澀圈上可見許多沙粒。既開澀圈又墊沙,很可能是因黑釉比白釉厚,粘稠度大,一旦垂流很容易粘連。 缽罐類器物多采用對口燒、套燒。在窯址上撿到一個罐口,是兩只罐對口燒時口朝下覆燒的那只,罐耳上有倒流的一大滴垂釉,口沿上可見墊痕。
下河沿西北方向220公里就是西夏時著名的靈武窯。西夏滅亡后靈武窯并未停產,元、明、清一直延續燒造瓷器。靈武窯的燒造工藝對下河沿窯產生了重要影響,在兩窯發現了同樣的頂碗、工字形支釘等,燒造工藝幾乎完全一樣。
為了深入了解下河沿窯瓷器的特征和內含信息,我們選取10件標本進行了X-熒光能譜儀測試,釉面化學成分見表一。

從表中可以看出,下河沿窯的白釉中二氧化硅的含量較高,而氧化鈣的含量很低,與西夏靈武窯和回民巷窯不同。因沒有靈武窯元明時期的瓷器標本,因而無法與之比較。另有一點值得注意,下河沿窯的透明釉很薄,用X-熒光能譜儀作測試時,X射線可能會穿透釉層直達化妝土,測出的結果或許會有一些偏差。
3、裝飾
下河沿窯的裝飾技法有白釉褐彩、點彩、點釉、刻劃花,紋飾有單弦紋、雙弦紋、水波紋、花草紋,另有阿拉伯文、吉祥語、姓氏等。白地黑花裝飾深受磁州窯影響,同時又具有伊斯蘭神韻。白釉均施化妝土,以增加釉面的光潔平整及白度,白釉遜于回民巷窯和靈武窯,主要是化妝土不夠白造成的。

在一些碗、盤、罐上,常可看見一些奇妙的紋飾(圖五),既像文字又像繪畫,顯然是借鑒了阿拉伯文的書法藝術。許多碗、盤的花紋繪在唇邊,即使碗里盛滿了飯菜,花紋也不會被遮蓋,易于欣賞。在寧夏的文博機構,我們見到了一些下河沿窯的產品。寧夏考古所收藏的一件白釉褐彩罐(圖4),外壁繪四組紋飾,既像在天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又像是神秘的符號,似云非云,似花非花,十分奇異。固原博物館收藏的一件白釉褐彩花草紋罐(圖5),從繪畫的線條看,不追求用筆的流暢,本可一筆畫出的紋飾,卻多處停頓轉折,花草柔軟的線條不是用毛筆繪制,而是用竹、木一類的硬筆繪出,柔中見剛。這是當地回族的一種裝飾技法,和漢族地區相比,呈現出不同的美學風格。另一件白釉褐彩盆(圖6),外壁書寫文字,回旋往復,靈動舒展,秀美與豪放相融合。自《古蘭經》傳入中國之后,阿拉伯文也傳入中國,經過多年的演變,阿拉伯文從原來的庫法體、蘇魯斯體、波斯體等演變成了“中國體”。中國體的阿拉伯文集書法與繪畫于一體,成為當地人日常生活中的裝飾藝術。下河沿窯一定有不少的回族工匠,可以推測正是他們將這些紋飾繪制在了瓷器上。
元代以后,景德鎮瓷都興起,其優美的造型和瑩潤的釉色以不可抵御的優勢,占領了全國的大部分城鎮,南北方的許多窯場衰落停燒。但下河沿窯卻在明代迅速發展,這大概是因為下河沿遠離景德鎮的緣故,運輸不便使得千里迢迢運來的景德鎮瓷器價格上漲,普通百姓無力購買,所以更愿意使用物美價廉的本地瓷器。據中衛市博物館的孫學鋒先生介紹,下河沿至今窯業未滅,現仍有一個國營瓷廠和許多私人瓷廠。
四、歷史背景
歷史上中衛地區一直是漢族和少數民族的聚居地,戰國時為羌戎雜居地,元末以后成為回族密集區。回族是在元末明初形成的,早在唐代就有許多信仰伊斯蘭教的西亞人來中國經商,定居在廣州、揚州、長安等大城市。北宋、西夏時西來的穆斯林多數從玉門、酒泉經西夏屬地至中原,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了寧夏經商。元初隨著蒙古軍隊的東歸,一批批信仰伊斯蘭教的中亞人以及阿拉伯人、波斯人不斷地被簽發或自動遷徙到中國來,元朝政府將他們編成“探馬赤軍”,以駐軍屯牧的形式從事于戰爭和農耕。據《元史》記載,至元十年(1273年),因社會秩序逐步穩定,元世祖下令“探馬赤軍隨地入社,與編民等”。 這些信奉伊斯蘭教的中亞和西亞人有許多在當地娶妻生子,屯聚牧養,成為寧夏回族的族源之一。另據《多桑蒙古史》記載:忽必烈的孫子阿難答曾鎮守唐兀。唐兀是元代蒙古人對西夏的稱謂,轄境包括寧夏大部和陜、甘部分地區。阿難答是虔誠的穆斯林,他在自己統轄的軍隊中大力推行伊斯蘭教,使15萬人的大軍多數皈依了伊斯蘭教。元末明初回族逐步形成,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發展的時期。到了清乾隆年間,“寧夏至平涼千余里盡系回莊”,在黃河上游形成一處全國最大的回族聚居地區。
回族雖然信仰伊斯蘭教,但是使用漢語言和漢文字,接受了許多漢文化,因此下河沿窯的瓷器裝飾體現了回漢藝術的融合,既區別于漢族,也不像西亞的伊斯蘭紋飾那樣層次豐富,圖案繁密,少有空隙,而是疏朗、飄動、簡潔。
由于下河沿窯未經發掘,本文資料均來自于窯址采集和文博機構的傳世品,因此不可能展現該窯場的全貌,尚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察和研究。
[1]麥玉華:《中衛發現元代瓷窯遺址》,《中國文物報》1998年8月26日。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