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張家口;官莊;三汾溝;西漢墓葬
【摘要】張家口地區所發現的漢代墓葬中,懷來官莊和陽原三汾溝的隨葬品相對豐富,組合關系明確。由于所處時代的不同,兩者在墓葬形制和隨葬陶器等方面有很大差異。官莊西漢早中期墓葬受殘余燕文化的影響,而三汾溝西漢晚期墓葬表現出與北方長城地帶漢墓更多的共性,并出現了一些匈奴文化因素。
張家口地區位于河北省西北部,地處長城地帶的東端,是蒙古高原和華北平原的過渡地帶。早在先秦時期,這里就是北方青銅文化的重要分布區。到漢代,該地區被完全納入漢王朝的版圖,并成為與匈奴發生戰爭的前沿地帶。建國以來,在懷安[1]、陽原[2]、張家
口[3]、懷來[4]等地發現漢代墓葬共計100余
座[5],其中懷來官莊[6]和陽原三汾溝[7]兩處墓地的隨葬品相對豐富,組合關系明確,基本可以代表這一地區西漢墓葬的特點。本文將以這兩處墓地文化特征的分析為基礎,對其時代差異和所體現的不同文化因素提出一些粗淺的認識。
一
懷來官莊墓地位于官廳水庫邊緣,共發現漢代墓葬15座。墓葬形制分為長方形土坑豎穴墓和豎穴墓道洞室墓。從保存較好的幾座墓葬情況看,單人葬居多,且都為仰身直肢葬。個別墓葬還保留有木槨。隨葬品多置于死者頭部,有壁龕或頭龕的墓葬則放置在龕內。隨葬陶器組合簡單,主要是壺和罐,另有少量銅器和鐵器。報告認為墓地年代為西漢早期中段至西漢晚期,個別墓葬可能到東漢初期。本文認為這一結論值得商榷,理由如下:
首先,官莊的陶器可分為無彩繪和有彩繪兩大類。無彩繪陶壺和陶罐多在腹部施弦紋,下腹部施細繩紋,與北京懷柔[8]和燕下都六號遺址[9]西漢早中期的同類陶器在形制和施紋方式上都比較接近。彩繪陶器的紋飾以三角紋和勾云紋為主,以這兩種紋飾為主體圖案的陶器也見于燕下都六號遺址西漢中期的墓葬。官莊M28所出的陶盒和陶壺與宣化北門外西漢早期的同類器[10]形制相類,但是官莊不見北門外的彩繪陶鼎,網格紋的風格簡單,可能年代上稍晚于后者(圖一)。

其次,報告中不見年代可以確定為西漢中期以后的銅器或鐵器。官莊M19出有鐵鍤和四乳草葉紋鏡,同形制的鐵鍤見于朔縣8M90∶1,銅鏡與朔縣6M50∶5草葉紋銅鏡形制相近,前者被認定為屬西漢前期前段,后者被定為屬西漢前期后段[11]。官莊M22的銅帶鉤與洛陽燒溝的Ⅰ式帶鉤形制類似,只是燒溝的帶鉤為獸首,這種帶鉤在燒溝多見于西漢中期之前的墓葬中[12](圖二)。

所以,官莊墓地的年代可能主要集中在西漢早中期,或至少不晚于西漢中期。由于墓葬保存狀況欠佳,對于官莊遺址漢代墓葬的進一步分期比較困難。按照墓葬形制和隨葬陶器,官莊的墓葬可以分為三組:第一組,土坑豎穴墓隨葬彩繪陶器;第二組,土坑豎穴墓隨葬無彩繪陶器;第三組,洞室墓隨葬無彩繪陶器。三組之間可能略有年代的差別,但限于材料,很難做進一步劃分。總體而言,第一組隨葬彩繪陶器的土坑豎穴墓可能要略早于后兩者。
三汾溝墓地位于陽原縣東堡鄉,發現漢墓51座,于1985年[13]和1997年[14]先后發掘過兩次。從已報道的14座墓葬來看,除M10、M29 兩座土坑豎穴墓之外,其余皆為洞室木槨墓。墓道分斜坡式和豎穴式兩種。木槨外圍的兩側墓壁發現有邊柱遺跡,且對稱分布,推測墓室內原先有木架構(圖三)。木槨內置一棺或二棺,二棺者多為男女合葬。葬式均為仰身直肢葬。

三汾溝的隨葬品以陶器為主,且多為壺、罐組合。壺多平底,有博山蓋,彩繪圖案以勾云紋居多。陶罐器表多飾繩紋、弦紋和劃紋(圖四)。隨葬銅器種類有銅釜、銅鏡、五銖錢、銅帶鉤及車馬器等,鐵器多為工具類,如鍤、削、鑷子等。此外有一些漆木器和絲織品,但都保存欠佳。

報告作者認為,三汾溝漢墓的年代應集中在西漢晚期。除其所列舉的證據外,三汾溝M5∶11銅鏡的形制同于洛陽燒溝漢墓Ⅳ①型銅鏡,后者的出現年代在西漢武帝以后至新莽時期,即西漢晚期。五銖錢的形制同洛陽燒溝漢墓第一型和第二型五銖,年代也應在西漢晚期[15]。因此,三汾溝漢墓的年代可以斷定為西漢晚期。
二
比較官莊和三汾溝的墓葬,兩者在墓葬形制和陶器上有很大不同。
墓葬形制上,官莊有土坑豎穴墓,而三汾溝以洞室墓為主。官莊有一部分洞室墓有高出墓底的壁龕或頭龕,內置隨葬品。頭龕在張家口地區戰國時期的墓葬[16]中就有發現,但多見于土坑豎穴墓中。洞室墓中使用頭龕或者壁龕的做法尚未見于其他地區。三汾溝的洞室木槨墓以木架結構為其特有,這種木構架在陽原北關西漢中期墓葬中也有發現[17],是陽原地區比較有特點的一種墓葬形制。在北方長城地帶的漢墓[18]中,木槨墓主要集中在包頭地區西漢晚期[19],但多為土坑豎穴木槨墓,且沒有三汾溝的木架結構。
陶器形制上,官莊的陶壺頸部較粗,而三汾溝的陶壺頸部較細,且多帶博山式器蓋。官莊的陶壺有圜底、圈足者,三汾溝的陶壺多平底,個別有矮圈足。官莊的陶罐多在下腹部飾細繩紋,三汾溝的陶罐僅在器身飾弦紋。陶器彩繪圖案的差別體現在官莊以卷云紋為主,三汾溝常見勾云紋。陶器種類上,三汾溝也較官莊為多,出現了陶灶、熏爐等。
由于兩處墓地分別處于西漢的早中期和晚期,時間上的區別使得兩地受到不同的文化影響,造成文化面貌上的差異。
張家口地區在戰國時屬燕地,是燕文化分布的北區[20],西漢早中期墓葬必然會受到此地舊有燕文化的影響。宣化北門外西漢早期墓地發現的鼎、盒、壺組合,以及陶器上的彩繪圖案,都有很明顯的燕文化的孑遺(圖一,3、4)。官莊帶圈足的圜底陶壺與張家口下花園戰國中晚期的陶壺(如下花園M1∶5)比較接近[21]。
相比之下,三汾溝的墓葬則表現出了更多西漢晚期漢墓的共性,陶器和銅器的種類與形制特征都與西漢晚期常見的一樣,例如陶灶的出現。西漢中期以后,漢王朝作為統一的多民族的中央集權國家已經形成并且逐步發展,以漢文化為主體的考古學文化在全國各地占有主導地位[22]。所以處在西漢晚期的三汾溝墓地中已經少見舊有燕文化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張家口地區位于中原漢王朝的北部邊疆,西漢晚期以后由于匈奴經常襲擾邊疆[23],在三汾溝的墓葬中也出現了非漢文化因素。
有學者曾對三汾溝墓地中的匈奴文化因素進行了分析,認為墓葬中“特殊的分層埋葬方式和以雙虎出現的圖案,顯然不同于中原漢墓風格,又非本地特點,因此應當是北方文化特色” [24]。但是文中認為屬于“北方文化特色”的隨葬品分層埋葬和虎紋圖案在西漢和戰國時期的墓葬中都有發現,并不是匈奴文化的特色。廣州西漢早期至西漢晚期的木槨墓[25],槨室分為上下兩層,分別擺放隨葬品。與M8陶壺相似的虎紋圖案在張家口下花園戰國晚期的陶壺(M3∶1)上也能見到,虎的形象和表現手法相同(圖五)。因此用這兩個證據來說明三汾溝墓葬受到匈奴的影響略顯牽強。
但是,三汾溝的墓葬中確實發現了一些中原漢墓不見的因素。例如三汾溝所出的方形帶扣與伊沃爾加匈奴墓地所出方形帶扣形制相同[26](圖六,2)。又如三汾溝M11∶6陶壺,腹部飾弦紋和波浪紋(圖六,1),而山西朔縣 [27]、陜西神木大保當墓葬[28](該墓地被認為屬于東漢初年降漢的南匈奴)以及內蒙古準格爾旗西溝畔漢代匈奴墓地[29]都出有肩部飾波浪紋的陶片或陶器。方形帶扣和波浪紋多出現在匈奴墓葬或者與匈奴有所接觸的北方長城地帶的漢墓中,可能是匈奴文化因素的一種體現。
另外,雖然兩地同屬今天的張家口地區,但在西漢時期卻分屬不同的郡縣,隸屬于不同的刺史部[30]。懷來所在的張家口東部地區歸上谷郡,隸屬于幽州刺史部,在文化上與同一行政區劃內的北京地區及燕下都等地聯系緊密,如官莊帶圈足的圜底陶壺,在西漢時期只見于北京地區的墓葬中[31]。鄭君雷先生也曾指出:張家口地區在西漢前期與“西漢墓幽州分布區”有一定聯系[32]。而三汾溝所在的陽原縣位于張家口地區的西部,歸代郡,隸屬并州刺史部[33]。三汾溝墓地與該行政區域內的陽高和朔縣有較多一致性,如三汾溝的細頸鼓腹陶壺同陽高古城堡M15出土的陶壺形制類似[34],彩繪紋飾以及博山式器蓋同山西朔縣西漢晚期的接近[35]。這種行政區域的劃分,可能也是兩地文化差異的一種體現。
綜上所述,張家口地區西漢早中期的墓葬還受到殘余燕文化的影響。西漢晚期以后,燕文化的影響逐漸減弱,并與北方長城地帶的漢墓呈現較多一致性。這一方面說明,隨著時間推移,舊有文化已經逐漸為漢文化所容納和吸收;另一方面,也暗示著“西漢中期以后張家口地區的居民構成發生過較大的變化,沿長城一線從西部過來的居民排擠了原來的燕系居民。”[36]需要提出的是,三汾溝陶器上的虎紋圖案若確是承繼自戰國時期的燕文化,則可說明這種人群的流動并非是完全排他的,原先的燕系居民仍有部分保留。而方形帶扣和波浪紋的出現,說明了張家口地區與匈奴文化的聯系。兩者都體現了張家口地區漢文化構成的復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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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河北懷安耿家屯清理了兩座西漢墓葬》,《文物參考資料》,1954年12期;b. 徐建中:《懷安劉家堡發現西漢墓》,《文物春秋》1993年2期;c.徐建中等:《懷安縣喬子溝漢墓清理簡報》,《文物春秋》1997年3期。
[2]a. 樊書海、雷金銘:《陽原西漢遺址和墓葬發掘取得新成果》,《中國文物報》1997年8月24日第1版;b.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等:《河北陽原三汾溝漢墓群發掘報告》,《文物》1990年1期;c.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陽原縣北關漢墓發掘簡報》,《考古》1990年4期。
[3]a. 陶宗治、屈建基:《張家口下花園區東漢墓》,《文物春秋》1992年2期;b. 陶宗治:《河北張家口市考古調查簡報》,《考古與文物》1985年6期。
[4]a.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等:《河北省懷來官莊遺址發掘報告》,載《河北省考古文集》(二),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第29~44頁;b. 張家口考古隊:《河北懷來官廳水庫沿岸考古調查簡報》,《考古》1988年8期。
[5]另外,據張家口地區行署文化局、張家口地區博物館所編《張家口地區文物普查資料集》(內部資料,1982年)中報道,蔚縣、懷安、萬全等地都發現有漢墓群,共計100余座漢墓,地表皆有大型封土。
[6]同[4]a。
[7][13]同[2]b。
[8]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北京懷柔城北東周兩漢墓葬》,《考古》1962年5期。
[9]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燕下都遺址內的兩漢墓葬》,載《河北省考古文集》(二),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第67~140頁。
[10]同[3]b。
[11][35]平朔考古隊:《山西朔縣秦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87年6期。
[12][15]洛陽區考古發掘隊:《洛陽燒溝漢墓》,科學出版社,1959年,第174頁。
[14]同[2]a。
[16]如白廟M25,見張家口市文物事業管理所:《張家口市白廟遺址清理簡報》,《文物》1985年10期。
[17]同[2]c。
[18]關于漢代墓葬的分區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文中的“北方長城地帶漢墓”參考《秦漢考古》(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四章《漢代中小型墓葬的發掘與分區、分期研究》,大體包括今內蒙古中南部以及寧夏、陜西、山西、河北的北部地區,見書中第111頁。
[19]魏堅編:《內蒙古中南部漢代墓葬》第三編《包頭漢墓》,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第199~298頁。
[20]鄭君雷:《戰國時期燕墓陶器的初步分析》,《考古學報》2001年3期。
[21]張家口市文管所:《張家口市下花園區發現的戰國墓》,《考古》1988年12期。
[22]劉慶柱:《秦漢考古學五十年》,《考古》1999年9期。
[23] 《史記》卷111《衛將軍驃騎列傳》記載:“明年(元朔二年),匈奴入殺遼西太守,虜略漁陽二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入殺代郡太守友,入略雁門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殺略漢數千人。”中華書局,第2923頁~2924頁。
[24]仇鳳琴:《河北陽原三汾溝漢墓中的匈奴文化因素》,《文物春秋》2000年6期。
[25]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廣州市博物館:《廣州漢墓》,文物出版社,1981年。
[26]潘玲:《伊沃爾加城址和墓地及相關匈奴考古問題研究》,吉林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37頁表三,第111頁圖二○。
[27]西漢中期9M67∶9腹部有兩條貼塑凸弦紋帶,兩帶之間飾貼塑波浪紋,見[11]。
[28]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榆林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編著:《神木大保當——漢代城址與墓葬考古報告》,科學出版社,2001年。
[29]伊克昭盟文物工作站、內蒙古文物工作隊:《西溝畔漢代匈奴墓地調查記》,《內蒙古文物考古》1981年1期。
[30]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
[31]北京昌平史家村、白浮以及半截塔發現的西漢早期或中期的墓葬中都有圜底圈足的陶壺發現,見a.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北京昌平史家村漢墓發掘簡報》,《考古》1963年3期;b.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北京昌平白浮村漢、唐、元墓葬發掘》,《考古》1963年3期;c.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北京昌平半截塔村東周和兩漢墓》,《考古》1963年3期。
[32]鄭君雷:《論“西漢墓幽州分布區”》,《考古與文物》2005年6期。
[33]《漢書》卷28下《地理志》。
[34]東方考古學會:《陽高古城堡:中國山西省陽高縣古城堡漢墓》,六興出版, 1990年。
[36]鄭君雷:《中國東北地區漢墓研究》,吉林大學1997年博士學位論文,第72~73頁。
〔責任編輯:張金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