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漆秋雪
1979年深秋,我出生在川東達州市近郊一個普通的工農家庭。
2001年12月,家里突然遭遇不幸,父親被確診為晚期肝癌。為了給父親治病,不但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而且還背上了4萬多元的債務。一天晚上,媽媽在下夜班途中不幸被一輛疾駛而來的摩托車撞在路邊1米多深的水溝里。摩托司機像老鼠一樣逃離了,萬幸的是媽媽死里逃生,揀回來一條性命,右腳卻在這次車禍中致殘,三個月傷好后,媽媽走路還是一跛一拐的。
母親的這場災難,使舊債未了又添新賬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好心的鄰居大娘見我們母女倆的日子過得實在艱難,就半開玩笑勸我母親說:“你家秋雪長得漂亮,趁早找個女婿,也可以幫你們家一把了!”鄰居大嫂的一句話,讓生活所困的母親心動了,很快托人給我介紹了一個開長途貨車的司機。
在母親的安排下,我與一位叫朱俊的司機匆匆見了一面。小伙子見我長得清秀靚麗,表現得滿心歡喜,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講定的條件是:朱俊在我們成婚后,必須幫漆家還清所欠的債務。我們的婚期定在2002年10月國慶節。朱俊沒有失言,一次給我母親3萬多元的彩禮錢。而我為了安慰九泉之下父親的亡靈,也為了解脫家里背負的沉重債務,就這樣我被迫走進了朱家。結婚那天,朱家為了在眾親友面前炫耀他們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媳婦,張燈結彩,大擺宴席,婚禮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熱鬧的場面一直持續到深夜,我們才帶著一身的疲憊,雙雙擁進了洞房。新婚的丈夫無比興奮又急不可耐地將我抱上了床,可不一會卻喘著粗氣用一雙疑惑的目光死死盯著我。我慢慢地睜開雙眼,見他一臉的驚恐樣子,這令我頓時茫然不知所措。我對男女性知識知之甚少,不知出了什么事,惶恐得直掉眼淚。一身燥熱的丈夫忽然憤怒地一把將我甩開:“你他媽的根本就不是人!”卷著被子一頭沖出了新房。
洞房之夜的不歡而散,使我精神上受到強烈的刺激,當晚便鬧開了,找到公爹公婆吵著讓他們評理。公爹公婆大怒之下也顧不及去細探到底是為什么,劈頭蓋臉地把兒子大罵了一頓。可無論朱家父母怎么責罵兒子,他都發誓一定要和我離婚。我忍受了這種不明不白的欺辱,第二天便含悲跑回了娘家。
既封建又為了錢的母親不分青紅皂白,沖我就是一頓臭罵:“剛結婚就離婚,這成何體統?樹有皮,人有臉,你這樣傷風敗俗,讓你媽的老臉往哪兒擱呀。”
在母親的哭訴和責罵聲中,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到了新婚的家。可新婚的丈夫一連數日躲著不肯見我,在萬般無奈中,我們只好分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
婚姻的失敗使我陷入了痛苦深淵,一時間周圍的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在背地里都罵我是怪女人。多少個夜晚,我站在家門口的月光中,就像泡在一池冰冷的水里一樣,實在難以忍受這種靈與肉的殘酷折磨,連死的心思都開始滋生了。此時此刻,母親卻一點也不同情我,她說只要我在家一天,她就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笑罵。話里的意思很明顯,要將我掃地出門。無奈之下,我搬到了單位的集體宿舍。
我心灰意冷了,還有什么活頭呢?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一點點銷蝕著我生活下去的勇氣。可每當生出死的念頭時,我又心不甘,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為什么新婚的丈夫在洞房之夜罵我不是女人,甚至見了我就像洪水猛獸一樣的躲著我。難道我真有那么可怕嗎?我決定弄個明白。不然,死也難瞑目。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我終于鼓起了勇氣獨自一人去看醫生。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醫生的診斷竟然說我是沒有陰道的“假兩性畸形癥”,俗稱“石女”。這診斷結果將我對生活的一切希望擊了個粉碎。我記不清當時是怎么走出醫院的,腦子里是一片空白,真恨不得一頭撞死了之。
整整一個晚上,我都不停地流淚。就在這種痛不欲生的折磨中,突然意識到老天太不公平了,為什么偏把災難降臨于我這個柔弱女子身上呢?我不甘心,決定再到大城市的權威醫院查個明白。
第二天,我向單位請了假,憂心忡忡地坐車來到了重慶,走進了重慶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專家門診。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教授聽完我的敘述后,對我遭遇的不幸十分同情,立即給我作了仔細檢查。然檢查結果進一步證實我的確屬那種令人見而遠之的“石女”。慈祥的老教授見我兩眼發直臉色蒼白,知道我是受打擊太大,連忙安慰我說:“其實,現在與你患有同樣病癥的青年女性并不少見,你不要緊張,只要你接受科學的人工陰道手術治療后,完全可以恢復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因此,你不應該喪失生活的信心和勇氣。”老教授還留給下了她的電話,吩咐我隨時都可以去找她。
盡管老教授的話給了我許多鼓勵安慰,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嚴酷的現實,回到達州的當天,我便病倒了。就在我病倒的第二天,沒想到姨媽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是母親的腰痛病復發住進了醫院。姨媽還說:“你也知道你母親的身體一向不好,你爸的去世就對你媽的打擊很大,如今你這一離開家,對母親不聞不問,她一人拖著病體哪里承受得了。”
一聽母親生病的消息,我心里很難過,母親一定是承受不了我離家的打擊才病倒的。我痛悔自己不該與母親賭氣,打斷骨頭連著筋,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把我養育成人,我怎么能撇下她老人家不管呢?
當我心急火燎地匆匆趕到醫院時,眼前的景象不由令我大吃一驚:心力交瘁的母親一臉蒼白,兩個眼睛深陷,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望著母親枯瘦而蒼老的面容,我心里頓時涌起了一股難言的苦澀,不禁兩眼一酸,淚水潸然而下。
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母親病情好轉出院,在回家休養的日子里,我雖壓抑著自己的痛苦,精心的照料著母親;可心細的母親不久便看出了其中的隱情,在母親一次次的追問下,我終于向母親哭訴了自己的不幸。原指望母親知道女兒遭遇和痛苦后,會給我想辦法。誰知,迷信的母親一聽我得了這種怪病,霎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認為養了我這樣一個不男不女的女兒,一定是撞了哪門子邪,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母親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開始對我另眼相看了。甚至認為我是漆家的災星,把父親的死及自己的車禍以及家里接二連三發生的事,都看成是我引來的禍水。面對母親的愚昧和她對我的冷眼歧視,我有苦無處訴,有淚無處流,陷入了極度的悲憤之中。
母親背著我四處燒香拜佛,乞求神靈來為漆家消災。對母親這種愚昧無知的行為,我非常反感,但又拿她沒辦法,只好將苦水往肚里咽。
2004夏季的一天下午,我因感冒發燒,請假回家休息時,竟發現母親請來一個江湖巫師,在家里大擺排場,在室里室外驅災除鬼。我頓時如瘋了一般,憤然將裝神弄鬼的巫師趕出了門,母親罵我得罪了神靈,氣得暴跳如雷,揮手就給我兩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滿嘴是血。就這樣,我與母親又一次吵翻了臉。
母親的態度讓我感到很寒心,但畢竟是我的母親,我不體諒還有誰能體諒她老人家呢?我暗暗發誓,等掙錢還清家里的債以后,一定去醫院接受手術治療。由于我所在的商場效益不好,有時辛辛苦苦干上一個月,發的工資連維持基本生活都困難,哪能攢錢來還債呢。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我沒有別的選擇,只好咬牙離開商場,到新華人壽保險公司當了一名推銷員。為了多攬業務多提成,我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管天晴下雨,從城市到鄉村,穿街人戶,四處向人游說,幾個月下來,我累得體重下降了20多斤,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
然而,我這樣拼死拼活的四處奔波,并沒有改變母親對我的看法,她不但埋怨我自作主張丟掉了父親生前為我辛辛苦苦找的工作,而且居然聽信巫師的胡說八道,說什么我命上帶金很硬,需要找一個火命的丑男人來降我,并四處張羅給我找了一個又丑又矮又離過婚的男人。憑我現在的心情和面臨的實際情況,這哪里是給我找對象,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婚姻不是玩具,不是想給誰就可以給誰的,我弄不明白母親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便惱怒地沖母親吼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就是死也不會嫁人。”母親一聽我態度這樣堅決,不由大怒,指著鼻子罵道:“告訴你,只要你還是我的女兒,這門婚事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由不得你,你少拿死來威脅我……”母親的絕情和專橫,讓人望而生畏,我徹底地絕望了。
第二天,利令智昏的母親果然不顧我的強烈反對,居然厚著臉皮收下了男方送來的彩禮。既然親生母親連女兒的死活都不顧了,我對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可依戀的呢?于是,我毅然用死來抗拒絕情的母親。當天晚上11點多鐘,當我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晃挪到州河大橋,望著橋下渾濁洶涌的河水,萬念俱滅的我不由回頭望了一眼這座我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覺得她是那樣的陌生,讓我承受了太多的悲傷。我一咬牙毫不猶豫地翻過石橋欄桿,雙眼一閉,“撲通”一聲跳進了滾滾的急流的州河……
我沒有死,就在翻身跳入河中的一瞬間,橋下的一位打魚工人跳入河中救起了我并立刻送進了醫院。當我從昏迷中慢慢地蘇醒過來后發現躺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中時,我頓時明白了一切,于是立即抽身想掙脫他的懷抱,因為我怕男人,也恨男人。我一邊抹淚一邊用幽怨的眼光盯著眼前這位陌生的男人說:“為什么要救我?我不想活了喲!”看著我痛不欲生的樣子,他驚慌得手足無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顯得很尷尬。正好這時大夫通知辦住院手續,他連忙安慰我了幾句,便起身隨大夫出去了。
后來我知道這位救我的男人叫劉茂祥,是市通州集團公司的一名電工。那天晚上,他正和好友在州河捕魚,見我落水便奮不顧身地將我從急流中救起,送往醫院后本打算離開,但眼瞅著我昏迷不醒,心想救人救到底,不僅掏錢幫我辦理了住院手續,給我買吃的,還溫和地安慰我說:“是禍愁不去,是福盼不來,有什么傷心事想不開,干嘛非要尋死呢?生命寶貴,應該珍惜,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呢!……”好話一句三冬暖,他那一番善解人意的話,讓我心里感到一絲溫暖,我終于抬頭望著眼前的救命恩人說了聲謝謝。劉茂祥忙擋住我的話說:“有什么好謝的,換了誰都會這樣做。”那一刻,我眼眶涌滿了感激的淚水。
在以后的幾天里,劉茂祥常抽空來看我,在彼此的接觸中,我才知道劉茂祥原來也曾有過與我相類似的遭遇。他告訴我,說他三年前不滿父母的包辦婚姻,喝敵敵畏差點一命嗚呼。我見劉茂祥把喝藥自殺的事說得跟吃面條一樣簡單輕松,足見他把人的生死看得很淡,我欽佩劉茂祥這種超脫而又豁達的人生態度。興許是我與他這種同命相憐的原因,使我們彼此都多了一分了解。后來,每次見到他時,總感到他那雙灼人的目光中溢滿了異樣的情愫,作為女人,我既為這種情愫怦然心動,同時又很惆悵。我很快控制了自己,因為我的身世和處境,不得不固執地緊閉著我的情感心扉。劉茂祥似乎看出了我在有意躲避他的目光,神情上雖然顯得有些沮喪,可他依然待我如同親妹妹一般,這讓我大為感動。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出于對劉茂祥的信任,我終于將母親如何狠心逼婚的事告訴了他。他聽了感到十分震驚,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見他面部表情急劇地變化著,最后從牙縫里蹦出了一句話:“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愚昧絕情的母親。”劉茂祥強壓著心中的不平,無限深情地對我說:“告訴我,你需要我如何幫你?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我一定好好待你。”對愛情心如止水的我只得痛苦得向他搖搖頭。
第二天,劉茂祥堅持要來接我出院,我擔心沒有勇氣去面對他那雙熾熱的目光,便早早辦完手續離開了醫院。臨走時,我托醫院的一位護士小姐轉交給他一封信,在信中將我的一切遭遇如實向他道明了真相。我當時給劉茂祥留這封信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消他心儀于我的念頭。
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我出院的當天晚上,劉茂祥便找到了我。一見面就直直地問道:“你干嘛要不辭而別,難道我做錯了什么?”在他的一陣自責聲中,我實在不愿讓他那顆赤誠的心受到傷害,就故意生氣地對他說:“我在信中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你為什么還要來找我?”劉茂祥沒料到我會生氣,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以為他是一時沖動,反而用一種平靜的口氣對他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按理說我不該瞞你,但現在將我的一切告訴你也不算晚啊!”劉茂祥聽完我的這番話,很激動地沖我嚷道:“你以為這樣就能使你擺脫痛苦嗎?你錯了,我姓劉的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絕情的人。”不等我搭話,他又顯出很動情的樣子:“我喜歡的是你的人,而不是別的什么。上天是公正的,生活中既然存在有性婚姻的幸福,也就必然存在無性婚姻的幸福。男女之間除了愛情之外,還有友情和朋友之情。更何況你所患的病完全可以治愈,只要我們一起努力,世間就沒有爬不過去的山,也沒有趟不過去的河。你何苦要給自己設置障礙、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我愛你,愿和你一起承受生活中的不幸,現代的科學技術這么先進,總會有解決的辦法,請相信我的真誠……”劉茂祥一席發自肺腑的心聲,使我熱淚盈眶,女人的柔弱和委屈一下涌上心來。我為他的真誠執著、善解人意而感動。在他的熱情鼓勵和幫助下,我決定春節前動手術,于是,我毅然撥通了重醫大附院的那位老教授的電話,十分懇切地請求她為我主刀。
蒼天有眼,2005年春節前夕,我和劉茂祥一同走進了醫院。我的這次手術做得很成功。術后又經過一段時間的康復治療,我不僅恢復了一個做女人的權力,還找回了失去的歡愛,我的愛情如雨后的彩虹綻放出五彩繽紛的霞光。
2005年國際勞動節,在通過婚檢后,我們終于領到了鮮紅的結婚證,雙雙步入了新婚的殿堂。現在我家庭幸福和諧,夫妻恩愛,彼此都很珍惜這份難得的真情。
2006年10月10日這天,我順利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女兒滿月的那天,望著丈夫高舉著女兒手舞足蹈,歡天喜地的高興勁。那一刻,我從他溢滿神采的喜悅中,真正感受到了婚姻的甜蜜和人生的美好。
(本文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