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陽征地風波

前不久，記者接到山東省濟陽縣開發(fā)區(qū)村民的投訴，反映濟陽縣在征用農村土地時，采取了“一次性補償變?yōu)殚L期補償”的做法，部分群眾認為這種類似“以租代征”的行為是不符合國家政策的。為搞清事實真相，記者到濟陽縣進行了實地調查。

2006年11月15日，記者來到了濟陽縣濟北經濟開發(fā)區(qū)，在開發(fā)區(qū)的正安路兩旁，清楚地看到一些村民們的蔬菜大棚被拉倒后留下的殘渣。正準備拍照時，一位姓高的大爺對記者講：“你們不要再來拍什么照，沒有用。我們村民到有關部門反映問題，開發(fā)區(qū)的領導放出話來，再到處亂說就讓我們吃苦頭，你們記者就讓我們過幾天平靜日子吧。”

中午，記者來到濟北經濟開發(fā)區(qū)朱家村進行調查，這個村子已在去年變更為朱家居委會。出乎記者想像的是，村民們并沒有主動向記者說一些情況，居然表現(xiàn)得極不配合。經過記者再三勸說，村民們才道出不配合的原因，他們說：“政府先說租用我們的口糧地，后來就成了征用；一夜之間把我們從‘農業(yè)戶口’變成‘非農業(yè)戶口’；國家規(guī)定要一次性補償，而我們縣改為按年度長期補償，還不能及時到位。這件事先后有幾個報社的記者來采訪過，但沒有一篇文章報道出來。我們聽說縣里通過各種關系進行疏通，所以害怕你們和他們一樣，所以不想和你們說什么，怕你們走后，我們村民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村民述說事情經過

據(jù)村民反映，2004年9月，濟陽縣政府租用了濟北開發(fā)區(qū)朱家村275畝基本農田，要用于某熱電廠建設生活區(qū)，每年的租金是750公斤小麥/畝。然而，2005年8月，濟陽縣卻又將土地拍賣給了一家房地產商搞商品房開發(fā)，直到2006年夏天房地產開發(fā)公司進駐工地施工，村民才知道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沒有了，自己成了一無所有的“城鎮(zhèn)人口”。

在濟陽縣國土資源局和朱家居委會簽訂的《征用土地長期補償協(xié)議》中，記者看到如下條款：“擬征用地塊位于富陽街南、正安路東，征地面積為275.17畝。”“土地補償費和安置補助費標準為每畝每年750公斤小麥價款。”“朱家居委會在收到第一年土地補償費等費用后即將土地交付給濟陽縣國土資源局，土地所有權性質由集體所有變?yōu)閲宜小！?/p>

土地是村民的命根子，土地被高價拍賣了，村民們慌了神。當村民來到濟北經濟開發(fā)區(qū)管委會詢問時，管委會副主任劉斌對村民講：“‘農民失地不失收（收成）’，你們不用任何付出就得到750公斤麥子的補償，多劃算啊！就是你們自己種地，收入也不會這么高！”

既然有如此“高”的長期補償，村民為什么滿是怨言呢？記者幾經周折找到了原朱家村黨支部副書記高敦華，他告訴記者：“2004年9 月20日，是我代表村委會簽協(xié)議的，當時協(xié)議的名稱是《租用土地協(xié)議書》，協(xié)議上甲方為‘肥城礦務局’，后來不知怎么就變成了《征用土地長期補償協(xié)議》，甲方變成了‘濟陽縣國土資源局’。我們當時認為這塊土地是租給熱電廠建生活區(qū)，電廠的效益好，不擔心租金的問題；另外，租地一方還承諾給我村安排部分村民就業(yè)。現(xiàn)在，縣里不租給熱電廠了，還將其中的170畝高價賣給了房地產商搞開發(fā)，還修了一條百多米寬的大馬路，我們的租金怎么能保障呢？”

在朱家村采訪時，村民告訴記者，他們得知土地被縣政府從租用變成征用后，多次向上級相關部門反映，均沒有結果。

集體“農轉非”另有隱情？

在濟北經濟開發(fā)區(qū)記者看到，這里緊臨濟陽縣老城，區(qū)內有村莊、蔬菜大棚、優(yōu)質良田和高產果園。

一些村民知道記者來了，紛紛回家拿來《土地承包合同》，記者看到在合同書上明確規(guī)定合同有效期長達30年。按照相關規(guī)定，持有《土地承包合同》的農民在合同有效期內對所承包土地有無可爭議的使用權。而濟陽縣開發(fā)區(qū)占用數(shù)千畝耕地，就意味著要和成百上千戶擁有土地使用權的農民達成一致，加之按照國家和山東省有關征用土地的補償規(guī)定，濟陽縣還需拿出數(shù)億元的資金，這個天文數(shù)字對濟陽縣來說是無法承受的。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當?shù)馗刹吭谝患屹e館里向記者道出了其中的奧秘：濟陽縣為了盡快實施開發(fā)建設計劃，把主意打在了如何避免向承包土地的農民支付補償金和安置費上。他們將村委會轉為居委會，將村民的農業(yè)戶口轉為了非農戶口。一夜之間，靠地吃飯的農民變成了城鎮(zhèn)居民，農民手中的“土地承包合同”頃刻間變成一張廢紙。而此時再要占地，只要和居委會達成協(xié)議，就可將集體土地轉為國有，不再需要到村民家逐一做工作，而最重要的還是省去了一大筆一次性補償費。

為進一步了解村民變成城鎮(zhèn)居民后得到了什么“實惠”，記者來到朱家村詳細走訪：全村164戶640口人，共擁有土地1200多畝。2003年以前以1.4萬元/畝賣掉600多畝，2003年后以750公斤小麥/畝租賃出去400多畝，現(xiàn)僅余131.14畝。失去土地的村民，有勞動能力的外出打工，沒有勞動力的家庭僅靠每年每畝750公斤的麥子款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村民高運平家有4口人，媳婦和兩個孩子都沒地，僅有的1.8畝耕地被征用，兩個孩子都在上學，每年學費就得兩三千元，還有兩位多病的老人需要供養(yǎng)，家中生活要維持，村中紅白喜事要隨禮……就是省吃儉用每年的開支也要七八千元。媳婦身體不好，不能打工，現(xiàn)在全家唯一的收入就靠高運平在村里的建筑隊當小工，而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也就掙5000元左右，掙的錢還不夠維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

土地越占越多

濟陽縣是濟南市的郊區(qū)縣，有50多萬人口，按人均計算，擁有可耕土地很少。村民們告訴記者：“國家三令五申不準隨便占用基本農田，而我們失去的都是基本農田，相關部門也拿不出合法手續(xù)。”

來到開發(fā)區(qū)管委會，只見嶄新的政務中心大樓豪華氣派，面積約100多畝的廣場上擺放著鮮花。政務中心的東邊是稅務局、武裝部、土管局等5家單位的辦公樓；西邊是城建局、公路局、水務局的辦公大樓；南邊是城市公園；北邊是剛建的酒店。在這些建筑周圍，記者看到大片大片已經被占或已經用墻圍圈起來的耕地。據(jù)記者粗略估計，政務中心、廣場、公園、酒店和幾個單位的辦公樓新占地好幾百畝，四周已占和已圈起來的耕地就更多了。

據(jù)該縣一位工作人員透露，濟陽縣此次共征土地300多畝，其中只有一部分土地辦理了審批手續(xù)。前不久，聽說上級有關部門來山東檢查土地工作，縣里一夜之間將富陽路已經圈起來的圍墻全部推平。

在與朱家村相鄰的洪樓村，記者了解到一件更為震驚的事：據(jù)村民程善遠、朱業(yè)政反映，該村個別干部利用上面的關系，巧立名目亂占耕地，建起了24幢豪華別墅，而別墅的“主人”很多是濟陽一些有實權的單位的領導。群眾為此多次上訪，但這一問題卻沒有得到徹底處理。

地方官的解釋

為了更全面了解相關情況，記者來到濟北經濟開發(fā)區(qū)管委會，管委會副主任劉斌接待了記者。

記者：開發(fā)區(qū)征用的土地有相關手續(xù)嗎？

劉斌：手續(xù)完備，程序合法。

記者：將一次性補償變成長期補償?shù)囊罁?jù)是什么？

劉斌：這是考慮農民的根本利益，讓他們長期受益。

記者：開發(fā)區(qū)內怎么蓋起豪華別墅對外出售？

劉斌：我來開發(fā)區(qū)時間不長，具體情況我不知道。

在濟陽縣國土資源局，董悅彬副局長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國土資源局與村（居）委會簽訂的《征用土地長期補償協(xié)議》，您了解嗎？

董局長：不清楚，不了解情況。

記者：濟陽縣“征用土地長期補償”與“以租代征”有什么區(qū)別？

董局長：以租代征是指沒經批準使用土地的，是違反國家規(guī)定的，而征用土地長期補償是指取得了土地的審批文件后，將基本農田轉為建設用地，是合法的。采用長期補償這種形式取得土地，不僅濟陽縣是這么做的，整個濟南市都是這樣的。

記者：省道248線東側，荒蕪兩年的那塊地有手續(xù)嗎？

董局長：沒有手續(xù)。

記者：正在建設的橋北汽車站這塊地有手續(xù)嗎？

董局長：沒有手續(xù)。

記者：朱家村基本農田轉為商業(yè)開發(fā)用地，是否有手續(xù)？

董局長：有手續(xù)的，但負責此事的工作人員不在，暫時無法拿出來。

在記者即將結束采訪時，濟陽縣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姜榮昌接待了記者，向記者介紹了濟陽的經濟發(fā)展情況。記者對相關問題進行了詢問。

記者：群眾反映的濟陽縣嚴重違規(guī)用地的情況，您怎么看？

姜部長：在土地使用方面，濟陽縣總的來說是符合國家政策的，不過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也有不當之處，也有違規(guī)的地方。濟陽縣存在的土地問題，在其他地方也存在，有的比我們還嚴重，我們也是為了濟陽的發(fā)展更快。

記者：你對濟陽縣采取《征用土地長期補償協(xié)議》的形式，是如何看待的？

姜部長：這是根據(jù)濟陽的實際情況作出的，濟陽縣財政困難，一時拿不出那么多的土地補償款發(fā)給群眾，可是又要發(fā)展經濟，需要大量的土地，只有采取這種辦法來解決。再說這也是經過大多數(shù)村民同意的。

國家行政學院公共行政教研部主任竹立家認為：土地腐敗已經成為官員腐敗的一個重要領域，必須引起高度的警覺和重視。如果土地這樣流失下去，采取“世界上最嚴格耕地保護政策”的中國恐怕會成為世界上農業(yè)用地最易被“征用”的國家。從發(fā)達國家的經驗看，必須花很大的力氣把國土資源搞清楚，對每一塊土地的所有者是誰、管理者是誰都做到心中有數(shù)，這樣，才可以真正監(jiān)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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