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件件“中國制造”昂揚走進異國市場時,當一個個中國企業在他鄉安營扎寨時,將智慧和汗水浸入其中的國人無不為此擊掌稱快。然而,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步難。在一個充滿怪異與詭譎的國際市場上,“中國制造”正在遭受著多種力量的阻擊與挑釁。
合圍:山雨已來風滿樓
用櫛風沐雨、一路坎坷來形容穿行于國際市場里的中國企業似乎一點也不為過。繼前兩年中國紡織與鞋類制品遭遇到歐盟與美國的無情封堵與打壓之后,進入2007年以后的中國產品所面對的出口生態環境還在繼續惡化。
——3月29日,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作出最終裁決,認定中國活性炭產品對美國產業造成“實質性損害”,并決定對其實施反傾銷制裁。第二天,美國商務部宣布,將對中國出口到美國的銅版紙產品適用反補貼法,打開了美國法律不對“非市場經濟國家”進行反補貼的先河。無獨有偶,4月2日,布什政府在遞交給國會的2007年度貿易報告中,將中國明確地打入貿易“黑名單”之中,并揚言美國可能會就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問題向世貿組織提出申訴。當然這些并不是問題的全部。根據美國商務部的數據,自2001年迄今,美國已對中國產品發起反傾銷制裁31起,針對中國的反傾銷制裁占到美國對外制裁的25%。
——曾經對中國紡織品大打出手并且嘗到甜頭的歐盟部分成員國今天仍想著繼續揮舞起制裁的大棒。4月2日,法國紡織工業聯盟協會提出新的要求,稱要延長對中國紡織品進口配額期限至2008年底,以便向中美之間簽署的此類協議看齊。而就在法國人的蠻橫聲音落地之際,羅馬華人聚集區的華人商鋪、倉庫等遭到意大利反黑調查局、羅馬省稅務局、海關等百余名警察無端地毯式搜查,被扣押的華商貨品價值高達近3000萬歐元。
——不止一次吃盡俄羅斯“灰色清關”之苦的華商可能這次要被永遠地趕出俄羅斯市場。4月1日,俄羅斯限制外國人經營零售業的法律正式生效。據中國官方的數字顯示,獲得中俄兩國正式批準的、在俄羅斯遠東地區居留的華人超過二十萬,大部分是勞工和零售商販。這些人的命運都將隨著俄政府的一紙“禁令”而發生逆轉。
前后只有三天的時間,中國產品和商人在全球各地遭遇到雨點般的挑釁與攻擊,也許這只是中國企業在國際市場上生存狀態的一個縮影。實際上,對于中國企業而言,僅僅與競爭對手單方面過招也許還能支撐,可怕地則是必須面對一個可能日漸聚攏的敵對陣營。就在美國宣布要對中國產品征收反補貼稅并將中國告上WTO之后,日本、墨西哥旋即明確表態加入美國對華“反補貼”的行動中:無獨有偶,有歐盟官員透露,歐盟方面也在考慮重新修訂對中國等國家的貿易政策,并可能改變在補貼問題上對中國等“非市場經濟體”較為寬松的立場。特別值得我們關注的另一組數據是,根據中國商務部統計,截至2006年底,已有47個國家和地區發生了800余宗涉及中國出口產品的反傾銷、反補貼、保障措施及特別調查,而世貿組織在其報告中則指出,目前全球范圍內反傾銷的相關案例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下降趨勢,但惟獨中國受到的反傾銷卻在不斷上升。國際社會針對中國企業的反傾銷行為已經越來越呈現出明顯的團伙化和集中化傾向。我的未來不是夢o “中國制造”明天還會遭遇怎樣的現實埋伏和客觀考量,也許我們只有從對手拋出的一個個所謂“殺手锏”才能找到答案。
擴圍:兀地拔起的“隔離墻”
作為古典經濟學的鼻祖,大衛·李嘉圖曾為我們描述了一幅天工開物般的圖畫:各個國家從比較優勢出發,專注于生產自己效率最高的產品,即使一個國家可能同時在兩種產品上具有絕對的優勢。將李嘉圖學說延伸到國際貿易中,當代發展經濟學也得出了合乎邏輯的推論:在國際領域開展貿易,讓每個國家充分發揮它的比較優勢,是經濟發展最行之有效的道路。然而掃描現實,連同李嘉圖及其追隨者們極度推崇的國際貿易比較優勢理論如今正在遭受著煩雜現實的挑戰和顛覆。
當中國掃平“入世”障礙而跨入世界貿易組織大家庭,無數的“中國制造”也像李嘉圖一樣對未來作出了十分美好的設想,幾乎所有的中國出口商都認為從此可以踏上一條充滿陽光的康莊大道。然而,如今已經降落到自己面前的殘酷事實卻擊碎了我們編織好的“李嘉圖之夢”。
的確,在一個污濁橫流、良莠難分的國際貿易環境中,急需類似于WTO的全球化貿易組織,以拆除貿易壁壘,抑制貿易保護,進而推動貿易自由化的發展。但是,WTO并不是可以主宰萬物的神靈,其規則的例外條款也使某些貿易保護具有了合法的外衣和可操作性。在諸如配額、許可證等傳統貿易壁壘逐漸被消除或約束的同時,新型翻版的隱性貿易保護措施應運而生,并進一步增加了貿易摩擦和爭端的頻率。
歷史往往會留下許多的遺憾。為了顧全大局,在最終簽署“入世”議定書時,中國接受了一些妥協性的條款,其中之一就是歐美只在15年的過渡期后才正式認可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因此,時至今日,不僅美國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予以公開否認,狡猾的歐盟也對此緘默再三。問題的關鍵在于,國際范圍內的“市場經濟地位”并不是被作為一種經濟制度來詮釋的,而是被當成一種貿易救濟手段在使用。由于中國市場經濟地位未獲歐美認可,因此,在判定中國商品是否以低于成本價在其境內傾銷時,歐美不是以某類產品在中國國內的價格為參照,而是要以其他類似國家的同類產品價格為參照。而替代國成本又通常是高于在中國的生產成本,以致很容易形成“中國產品銷售價格低于生產成本”的結論,從而“傾銷”罪名成立。
美國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原本是出于政治歧視,但美國還嫌不夠,又在中國頭上打破了對非市場經濟國家不進行反補貼訴訟的承諾,更是出于政治考量。當時下商業行為被政治妖魔化似乎越來越清晰地被演化為一種趨勢的時候,與過去“中國制造”被看成是中國掠奪國外資本、分流世界財富的布道所不同,如今更多的矛頭則指向了“中國制造”影響了他國國家安全和當地百姓就業問題。其結果,“中國威脅論”的政治烏云始終在中國企業的海外上空彌散盤旋。
“屋里屋外,那不寬不窄的門縫是橫亙在你我之間的海洋”,詩人狄更斯曾經這樣寫道。對于“中國制造”而言,屏蔽“門縫”和跨越障礙已經不能只憑當初的一腔熱血,更多的是需要睿智和競技。
突圍:尋找海外“空降地”
不經歷風雨何以見彩虹。發生在“中國制造”身上今天的故事其實并非史前“絕版”。1970年,標示著“MADE IN JAPAN”的日本產品試圖從當時世界制造中心的美國和英國“虎口奪食”,但無奈遭遇到了英美“貿易保護”大旗的無情攔截。面對著放松匯率和開放市場的外部壓力,日本制造業依靠加大產能與加強管理兩大“發動機”疾步快行,最終全面戰勝了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方制造,擠身世界經濟的主流行列。因噎廢食乃企業之大忌。歐美等發達國家市場巨大的消費與需求能力令目前世界上任何一個經濟板塊所無法比擬,甚至誰控制了這塊市場誰就獲得了世界經濟的話語權。因此,對于“中國制造”而言,作為每年1000多億美元的美國第一大出口市場和作為第二大貿易伙伴的歐盟是不能因為雙方頻繁的摩擦而輕言退出抑或放松之舉,相反更應該縱橫深入。
然而,“中國制造”再也不能延續那種“兩頭(技術、市場)在外,中間(生產)在內”和低端作業——低端出口的傳統貿易模式,而應該重新謀劃和主動調整自己的市場進攻策略。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是中國企業必須強化自身的技術研發,以技術力量帶動產品升級,實現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的轉變,以全面改寫“中國制造=低質低價=傾銷”的貿易形象。
全面地分析,決定中國企業貿易命運的“生死牌”并非只有一種打法。必須承認,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歐美國家的區域貿易保護之風還會甚囂塵上,而且風險正逐步向中國集中。這種危機狀態決定了“中國制造”應當快速進行出口貿易多元化的洗牌。
“誓將去汝,適彼樂土。”越來越多的資料表明,東盟10國可以作為中國企業投資貿易的理想 “沃土”。圍繞建立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雙方簽署了《中國——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貨物貿易協議》,協議大幅度削減關稅,降低了國內企業的進出口成本,也刺激了產品國際競爭力的提高。不僅如此,中國—東盟還計劃在2010年把絕大多數正常商品的關稅降為零。同時,由于東盟各國相對薄弱的基礎工業,我國的紡織品、服裝、鞋、食品、機械電子設備、車輛和化工產品等具有明顯的比較優勢,出口機會也會隨之放量增長。
與東盟相比,非洲大陸可能略顯貧瘠,但非洲所釋放出的市場潛力卻十分地龐大。據非洲投資網提供的數據,非洲國家每年要花1700億美元用于進口,約83%的GDP(4600億美元)都用于消費;幾乎所有非洲國家對輕工、紡織、服裝、五金、鐘表、床上用品、家電、電子等產品的需求量都很大,而且普遍依賴進口。由于中國同非洲歷史上的友好關系,非洲人更愿意同中國人做生意。而為了協助中國企業走向非洲,中國與非洲26個國家簽訂了雙邊促進和保護投資協定,與八個國家簽訂了避免雙重征稅協定。這些舉措都將為中國企業走向非洲提供良好的機遇。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中國的出口產品其附加值都比較低,科技含量相對不足,因此在非洲具有強大的市場競爭力。
同非洲隔洋相望的拉美國家同樣和中國企業產生了不解之緣。有調查報告顯示,隨著中國同拉美國家政治、經貿關系的不斷加強,將會有更多的“中國制造”進入拉美市場。專家分析認為,拉美地區有5億多人口,年國內生產總值已超過2萬億美元,是一個有著巨大潛力的市場。比如家電,盡管拉美家庭家用電器的普及要比我國起步早,但無論在質量上,還是品種、式樣上都已明顯落后于中國,而家電產品更新換代將會隨著拉美經濟趨于穩定和好轉而出現新的熱潮。
尋求投資保護協定簽署國的投資保護與貿易救濟幾乎是中國企業的一門陌生藝術。資料顯示,目前我國已與112個國家簽定了115個投資保護協定,盡管如此,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一起我國企業利用投資保護協定進行海外維權的案例。專家指出,投資保護協定是通過兩個相對標準和一個絕對標準來較好地保證投資者所能享受的待遇。前者指國民待遇和最惠國待遇,這兩個待遇條款保證投資者的投資在東道國不會受到歧視性的對待,享受的待遇不低于東道國本國國民和其他第三方;后者指公正公平待遇條款,它確保外國投資者的投資所享受的待遇至少應符合國際公認的最低標準。在貿易領域,投資保護協定規定投資者可以直接將與東道國政府的投資爭議訴諸包括國際仲裁在內的糾紛解決方式,并且根據裁決直接獲得賠償。
解圍:得內需者得天下
宏觀政策上延續多年的“出口導向”戰略曾引導著中國企業在出口大道上不知疲倦的狂奔,以致快要撞破他國貿易的“天花板”還渾然不覺。而面對著對外貿易日益沖高的驕人成績單,整個社會似乎也陷入到了對出口創富的頂禮膜拜之中。
“中國制造”真的是國際市場上財富盛宴的大贏家嗎?現代產業價值鏈的研究表明,產業鏈利潤呈現一個“V”字形,即所謂的微笑曲線。在這個曲線中,一頭是研發、設計,另一頭是銷售、服務,中間是加工生產。一般而言,處在兩頭的產業利潤率在20%至25%之間,而處在中間的加工生產產業的利潤只有5%。
讓我們通過實例看看中國企業在微笑曲線中的地位。美國市場上流行的芭比娃娃是中國蘇州企業貼牌生產的。這個娃娃在美國市場上的價格是10美元,但在中國的離岸價格卻只有兩美元。這兩美元還不是最終利潤,其中1美元是管理費和運輸費:剩下的1美元中,0.65美元用于支付來料費用,最后剩下的0.35美元,才是中國企業所得。
如果說中國企業僅僅拿到了最小的一部分,倒也罷了;現在的問題是,當中國漸漸成為世界“加工車間”時,當我們為美歐等提供了廉價的物品時,當我們用賺來的微薄利潤購買歐美債券時,卻依然招來了他們蠻橫的貿易制裁。也許我們通過談判、申訴來與對手討價還價,然而,地盤在別人手里,指望他們不斷地開放市場、不斷地讓出那些已經不具有競爭力的產業顯然只是癡人說夢。
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中國制造”對外依存度每年10%的加速升勢已經招來了不可避免的風險。由于對外出口主要集中在少數國家,使我們在國際貿易博弈中總是處在從屬與被動地位;而且因為出口集中于低端產品,很容易形成他國替代:更因為出口渠道由其他國家的公司所掌控,我們不得不讓出出口發展的主動權與話語權。
夢總有醒來的時候。作為一個制造業大國,“中國制造”的真正的優勢在于它巨大的、潛在的國內市場。因此,中國企業在練好自身“內功”的同時,應該將更多的注意力轉向國內市場的開發,轉向國內市場上與國外跨國公司的較量。
經濟結構升級從而推動消費結構逐步升級已成為中國城市的亮點。資料表明,在城市,未來對數字家電、通訊產品、汽車等高檔商品需求將出現年均約10%左右的滾動增長;而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加快,到2010年,我國城市化水平將由2000年的30.4%提高到45%,城市人口將由2000年的4.46億增加到6.28億,10年內將有1.5億—2億農村人口轉入城市,從而構成了對日用消費品和耐用商品的強大需求拉力。
隨著國家區域戰略重心逐步轉移,中、西部和東北地區不僅將成為中國經濟成長的新動力,而且將培植出強大的消費引擎。目前,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的面積占全國的80%以上,人口占全國的近70%,但是,社會消費品零售額僅占全國的42%。2006年,中、西部和東北地區人均社會消費品零售額僅1976元,只相當于全國平均水平的70%、東部地區的51.2%。有專家作過計算,如果人均消費能達到全國平均水平,那么中、西部與東北地區將增加消費需求5314億元;如果達到東部地區水平,將增加消費需求13430億元。對于如此龐大的消費潛力,誰能夠將其率先攏入懷抱,誰就能夠控制未來中國市場的“制高點”。
當然,經濟學原理告訴我們,供給可以是無限的,但需求卻是有限的。在目前國際市場收縮接口、國內市場尤其是內陸市場的最終形成又存在周期的情況下,市場的剛性約束已經說明“中國制造”那種放量生產的高峰期接近尾聲并逐步轉向平穩發展期。基于此,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大聲呼吁服務業應當成為中國建設新型工業化的必由之路。他指出,服務業和加工業的融合,并以服務業為中心將價值鏈的各個環節串聯起來,是先行工業化國家后期工業化的一個重要特點。的確,從世界范圍來看,隨著產業鏈拉長,各個生產環節獨立出來,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完成整個產業鏈生產,根據資源的配置,服務于各個生產環節的服務業,將為各國提供市場空間,這也就形成了外包等各種形式的服務貿易。因此,無論是企圖在國際市場呼風喚雨,還是希望在國內市場縱橫捭闔,實現產業轉移、提升產業層級恐怕是“中國制造”未來的一門必修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