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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何如人

2007-01-01 00:00:00王煒民
江漢論壇 2007年2期

摘要:《黎昔非與獨立評論》一書揭示了《獨立評論》后面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從而提出了一些發人深思和值得探究的問題,其中胡適究竟何如人?就是需重新探討的問題之一。本文從黎昔非個案入手對胡適的為人稍事探究,或許能提供胡適為人處事的某些斷面。

關鍵詞:《獨立評論》;胡適;黎昔非

中圖分類號:K26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2-0063-10

《黎昔非與獨立評論》①一書揭示了《獨立評論》后面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從而提出了一些發人深思和值得探究的問題,其中,胡適究竟何如人?就是需要重新探討的問題之一。20世紀50-60年代在中國大陸胡適曾經是個“妖魔”,如今時來運轉又成了“圣人”,從學術到人品幾乎都是超凡絕俗的“大成至圣先師”。當年“妖魔”化的胡適并非真實的、全面的胡適,那么今天“圣人”化的胡適是否就是真實的、全面的胡適呢?本文試從黎昔非個案入手對胡適的為人稍事探究,就正于先進賢哲。

一、何物“無為政治”

胡適在《獨立評論》創刊三周年的社評中說:“說也慚愧,我是實行我的無為政治的,我在三年之中,只到過發行所一次!這三年的發行,校對,雜務,全是黎昔非先生一個人支持。”②在這里他搬出“無為政治”來自我解嘲。那么,胡適的“無為政治”究竟是什么呢?胡適這里講的“無為政治”當然不是關于治國的方針,而是其辦理“獨立評論”和為人處世的做法。

1. 虐用員工

如所周知,《獨立評論》是20世紀30年代影響最大的刊物之一,其發行量從第一期的二千本,一年內飆升到8000本,兩年內達到15000本③。其出版、發行任務之艱巨是不難想象的。但是《獨立評論》自創刊至停刊的五年半時間里基本上只用了一個黎昔非,另外前三年有工友老宋一人,1935年增加了負責財務的陳晉祺④協助黎昔非的工作。黎昔非雖然名為“經理人”,但實際上是事無巨細,除編輯以外“包辦一切”⑤。他工作負擔之繁重,胡適除了上文所說之外,還說:“每到星期日發報最忙的時候,他一個人忙不過來,總有他的許多青年朋友趕來盡義務,幫他卷報,裝封,打包,對住址。”⑥黎昔非全力以赴也完成不了這么繁重的工作,于是不得不動用他的社會資源——同鄉、同學、朋友來協助完成任務。目睹黎昔非工作情況的羅爾綱寫道:“我于九一八事變前幾天回廣西。到1934年3月才再來北平。那時《獨立評論》已經出版將兩年了。社址在后門慈慧殿北月牙胡同二號。經理為黎昔非,廣東興寧人,中國公學同學,同吳晗和我都是熟人。他從《獨立評論》出版至抗日戰爭停刊時止都是他主持排印、發行工作。我每星期天都去看他。他很忙,從來沒有功夫去玩。”⑦黎昔非的同鄉林鈞南從1932年5月到1937年7月在北京求學,恰與《獨立評論》相始終,雙方過從甚密,他說:“他是總其成的,包括財務、校對、發行等在內。”⑧黎昔非在談到《獨立評論》的工作情形時說:“沒想到那種工作這么煩忙,有時忙到連報紙都要到夜深才得閑來看。”而且工作條件也是十分簡陋的,初期“只數間空房,什么都沒有,連喝水都不便。”⑨我們從黎昔非在《獨立評論》期間孑遺的三封致胡適書信中除了可以具體看到其工作之繁重、瑣碎之外,還可以感受到他從早到晚全天候待命、工作的情形。⑩顯然,胡適之所以能夠在辦理《獨立評論》期間實行所謂“無為政治”,是建立在黎昔非的“有為”基礎上的。1936年1月9日胡適在致周作人的信中說:“吾兄勸我‘汔可小休’,我豈不知感謝?但私心總覺得我們休假之時太多,緊張之時太少。少年時初次讀《新約》,見耶蘇在山上看見人多,嘆息道:‘收成是很多的,可惜工作的人太少了!’我讀此語,不覺淚流滿面。至今時時不能忘此一段經驗。”{11}我們不必追究胡適讀了《新約》這句話后是否真的曾經“淚流滿面”,我們只是要問:當他星期天開著汽車前呼后擁,帶著家人、朋友,有時也帶著章希呂、羅爾綱等到西山等處游玩時{12},而這天正是黎昔非“最忙的時候”,他不得不動員“他的許多青年朋友趕來盡義務”,“從來沒有功夫去玩”的黎昔非正在超負荷地工作,面對三年來“全是黎昔非先生一個人支持”如此繁重的工作,他可曾想到過“工作的人太少了”?他可曾因此而“淚流滿面”?

在如此超負荷的工作重壓之下,黎昔非所得到的待遇又如何呢?黎昔非在《獨立評論》社的工資是“由胡先生酌定”{13}的,據黎昔非夫人說,他們結婚(1933-1934年之際)之前每月30多元,其后增加了10元,每月40多元{14}。這在當時是一個什么樣的收入水平呢?且看胡適的同鄉、當時奉上海亞東圖書館之命來胡家催促書稿的章希呂1934年8月29日的日記:“(胡)適兄和我談,萬孚因要到福建別有高就,基金會里的缺他想請羅爾綱先生去接手。如羅先生愿意往清華讀英文,他每月送他一百元。叫我將此情形告知羅先生。至于吾的事,如亞東是不可居,叫我回家后耽擱些時就到他家里幫他做事,每月送我酬勞八十元。適兄美意非常可感,但我能幫他做的事并不多,而送如此之厚的報酬,我意總過不去。”章希呂“能幫他做的事并不多”卻可以得到80元的月薪;羅爾綱幫他做的事情就更少了,他1934年3月從廣西入住胡家,他說:“我這一次再回到適之師家,不同從前抄錄《鐵花先生遺集》和輯錄《聊齋全集》時那樣,每天有一個固定的工作。祖望、思杜兩弟又上學去了,適之家沒有什么工作給我做,只叫我自己看書。”后來他請求胡適介紹工作,胡適說:“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有一個文書職位,是在我下面做事的,月薪120元,工作很清閑,有時間自己做學問,你意思怎樣?”羅爾綱希望去研究單位,于是胡適讓他到北大考古室當助理。1935年1月,羅爾綱把妻兒接到北平,他說:“那時候,我只有60元的月薪,而每月我最低的生活費須用90元左右,還差30元。”{15}章希呂應胡適之邀,于1935年5月再度從南方來住胡家,他5月24日的日記寫道:“(胡)適兄送錢來,我因在此幫他做的事不多……故只每月收他四十元。適兄意思很好,以吾負擔太重,四十元決不夠用,彼此何必客氣。結果收了他五十元。”{16}章希呂此時開始任“胡適的秘書”{17},其中包括協助胡適做《獨立評論》的末校。除了吃、住之外,平日的游覽、年節回家探親等費用全由胡家包辦,每月40元胡適還認為“決不夠用”,還要給他加錢,因為他原先盤算的是給他每月80元,在章希呂推辭后以50元妥協。章希呂“幫他做的事并不多”可以得到如此報酬,而黎昔非超負荷的工作卻得到如此菲薄的待遇。黎昔非家境貧寒,遠離廣東故鄉,毫無經濟來源,起初是在讀研究生,后來結婚有了家庭負擔,增至40多元,才達到了章希呂“決不夠用”的水平,“需要省吃儉用”{18}才能維持生活。黎昔非的同鄉、中國公學同學丁白清1932年秋至1933年夏在北平與黎昔非合作創辦《曇華》文藝半月刊,對于他在《獨立評論》的工作情況頗為了解,他說當時黎昔非“薪水只三四十元,又不夠用,我建議他:叫胡適介紹中學教員,教書兼職,他始終都不愿這樣做。”{19}1934年12月20日胡適致傅斯年信中說:“彭太太已在第一中學教英文,每周有十五時,可得$105.00,大概可以勉強支持了。”{20}一個中學教師的月薪是105元,不過“勉強可以支持”。那么胡適不會不知道黎昔非這點工資是否可以“支持”。1935年6月12日胡適致陶希圣說:“我們教人信仰一個思想,必須自己確信仰它,然后說來有力,說來動聽……依古人的說法,修辭立其誠,未有不誠而能使人信從的。如來書說的,‘自責’在學術界是應當的,但在教育上則又不應當‘自責’而應當自吹:這是一個兩面標準(double standard),我不能認為最妥當的辦法。至少我的訓練使我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兩面標準。……因你提出此雙重標準,故我誠懇的寫此長信。”{21}當他教訓別人不可實行“雙重標準”的時候,他自己正在實行“雙重標準”,從下文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他這種“雙重標準”幾乎貫穿于各個方面。

這里需要指出,上述章希呂、羅爾綱是胡適私人的“雇傭”或“賓客”,而黎昔非卻是為“公家”做事,胡適不是把自己編輯《獨立評論》說是“為公家做工”{22}嗎?胡適曾經就對待公家雇員問題發表高論,1935年6月11日他在致丁文江的信中說:“你最不公道的是責備干事處用錢太費……一個負有兩千萬元的財務責任的機關,對于它的職員稍加優待或體恤,不應該是失策。……你是一個講行政效率的人,對于此點之斤斤爭論,實是成見,而非公心的判斷。”{23}他寫這封信的時候,正是他以雙重標準處理上述“公”“私”雇員的時候。1936年4月10日這天章希呂曾經到獨立社,“有一家印刷局來兜生意,每期可減省印刷裝訂費約十四元。”章回來告訴胡適,胡適“不贊成換印刷所,因獨立社已不賠本,不犯著刻薄勞工。”章聽后不禁感嘆“適兄無處不為苦人著想”{24}。當胡適在章希呂面前表現其對外界“勞工”博大的慈悲心腸時,他大概忘記了是否應當先在《獨立評論》社內部“不犯著刻薄勞工”?

還需指出的是1937年“七七事變”后《獨立評論》解散時的情況。“七七事變”后迅即移居天津的胡適夫人江冬秀接胡適9月6日、11日信后,于9月28日致胡適信報告善后處理情況,說:“我是十二號晚上接到你六號信就寫信叫章胡兩位來同回家鄉……一直到九月十九日他們來津……章胡是我買了兩張船票送給他們,另外送他們一百元,他們只到報館那(拿)了二百元,用去五六十元了,故我替你補報他們點錢……羅爾綱夫婦走,我又給了他一百五十元,吳春晗走又一百元。”{25}這里的“章”即章希呂,“胡”是胡適兒子的家庭教師,“吳春晗”即吳晗,“報館”即《獨立評論》社。從這封信我們可以知道,胡適曾經向江冬秀指示善后事宜,其中包括對章希呂等人的善后。章希呂并非《獨立評論》社正式員工,而是作為胡適的“秘書”兼助胡適做《獨立評論》“末校”,他每月的50元工資是由胡適自己付給的,但現在他居然可以去拿《獨立評論》社的錢,而胡適的家庭教師胡某與《獨立評論》社更是一點關系也沒有,居然也可以從社中拿到錢,這《獨立評論》社的公款難道已經成了胡適家的私產?此二人拿了二百元江冬秀還覺得虧待了他們,又替胡適“補報”他們每人一百元和船票。而五年半的漫長歲月里為《獨立評論》獻出了一切的黎昔非得到什么呢?我們沒有看到胡適對于黎昔非善后的只言片語,但可以知道的是,黎昔非于“七七事變”后與羅爾綱、吳晗結伴南逃,走到半路就“身無分文”了,虧得羅爾綱借給他20元才得以走完后半段路程{26}。這個情況告訴人們,黎昔非雖然為《獨立評論》社工作多年,但是沒有什么積蓄,其工資只夠勉強維持日常生活;而“遣散費”也是沒有他的份的,盡管《獨立評論》社在解散后還存款“約四千元”{27}。為了籌集逃難的路費,黎昔非變賣了自己的一部女式自行車,而那輛比較值錢的《獨立評論》社的公車他卻存入銀行交公,沒有茍取分文{28}。靠變賣“家產”逃難的黎昔非只能支持半程的回鄉之路已足以說明一切。1938年2月3日胡適致江冬秀說:“這半年里,你用的幾筆大錢,都很得當,我看了都很高興。”{29}顯然,這些善后工作得到了胡適的首肯。

由此可見,胡適對于《獨立評論》社經理人黎昔非實行的所謂“無為政治”就是最大限度地加以役使和榨取,這與“無為政治”的惠民精神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2. 舍人為己

那么,胡適“無為政治”的目的和實質又是什么呢?1937年5月17日胡適給翁文灝的信中有這樣一段話:“你大概不免‘躬親細事’,此是一病。蔡先生最能用人;付托得人之后,他真能無為而治。可惜他早年訓練太壞,不能充分利用閑暇時間做點學術著作。你若能學他的用人,你無論做何大事業,一樣可以有閑暇做你的研究工作。”{30}這里胡適道出了實行“無為政治”用人之道的目的、效用是“你無論做何大事業,一樣可以有閑暇做你的研究工作。”這是胡適在辦理《獨立評論》五周年之后的經驗之談,故他不無得意地向翁文灝傳授心法。的確,胡適在辦理《獨立評論》的五年多時間里,不僅雜志辦得越來越紅火,做成了一件“大事業”,而且“研究工作”絲毫未受影響。在辦理《獨立評論》的五年多(1932.5-1937.7)中,他發表論文214篇,出版著作1部,而在此之前的五年(1928.1-1932.5)中,他發表論文83篇,出版著作2部{31}。他每星期只要抽出一天時間編輯《獨立評論》就可以了{32}。所謂“每周一天”,實際上大部分是一個晚上,而且主要是寫自己的文章{33},共計為《獨立評論》寫了123篇文章。我們從他的日記、書信和文集中可以看到,在這個期間他不僅身兼各種教職和社會職務,而且照樣進行寫作、閱讀、出訪國內外、會客、講演、社交、宴集、游覽……。無怪乎原來對于創辦《獨立評論》積極性并不高的胡適后來積極性卻十分高。1932年4月17日胡適致丁文江信中說:“總覺得此次辦報沒有《努力》時代的意興之十分之一!怎么好?”{34}他和丁文江“都有過創辦《努力》周報的經驗,知道這件事不是容易的,所以都不很熱心……所以在那個時期我真沒有創辦一個新刊物的熱心。”{35}三年后他不無得意地說:“我辦過三次刊物,《每周評論》出到36期被封,《努力》到75期停刊,《獨立》居然出到180期,總算長壽了!”{36}“七七事變”后身在南京的胡適1937年7月31日致蔣廷黻的信中還在惦記“‘獨立’不知還在出版否?”{37}(而對于當時身處淪陷區堅守崗位的《獨立評論》“經理人”卻不聞不問)。抗戰勝利后當有人提議重新辦理《獨立評論》時,胡適列舉了不可能再辦的種種理由時,有一條重要的理由他沒有說,那就是他再也找不到而且也不敢再去找像黎昔非這樣“合適的”經理人了。

胡適一生堅守的一條底線是任何工作、職務不能影響他自己的研究工作,觸及這條底線他是不干的?穴抗戰時期擔任駐美大使算是例外?雪。1932年4月4日胡適致蔣夢麟的信說,如果推舉他出掌北大,則“自由將變為義務,上臺容易,下臺就很難了。無論我大病之后,決不能擔任,在幾年之內我決不能自投羅網。”{38}1933年4月8日致汪精衛推辭職務任命時說:“我所以想保存這一點獨立的地位,決不是圖一點虛名,也決不是愛惜羽毛。”而是為了“專心著述”{39}。1947年12月17日致王世杰推辭公職任命時說:“我不能擔負此命。……第二,我今年五十七歲了,余生有限,此時改業,便是永遠拋棄三十多年的學術工作了。我曾細想,我的永遠改業,不能不說是國家社會的一大損失,故有所不忍,亦有所不敢。第三,我自從一九四二(年)九月以來,決心埋頭治學,日夜不懈,總想恢復我中斷五年的做學問的能力。此時完全拋下,而另擔負我整整五年沒有留意的政治外交事業,是用其所短而棄其所長,為己為國,都無益處。”{40}在胡適看來,維護自己的研究工作就是維護自己“獨立”“自由”的權利。

那么,他對于黎昔非的研究工作和“獨立”“自由”的權利又是怎樣的態度和做法呢?

首先,胡適一再要求黎昔非出任《獨立評論》經理人,表明他并沒有很好地考慮學生的學業和研究權利。1932年3月20日黎昔非與吳晗一起前往協和醫院探望正在那里住院的胡適,胡適即向黎昔非提出希望他能夠“幫助”他辦理《獨立評論》。黎昔非沒有答應此事,因為其時他正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做二年級的研究生。一個多月后的4月24日胡適的合作者蔣廷黻仍然在為物色不到“合式的經理人”而“發愁”,當他從吳晗口中得知胡適曾經邀請黎昔非擔任此職時“很高興”,叫吳晗“即刻寫信”請胡適“決定并征求(黎)昔非同意”{41}。于是胡適派人送信至黎昔非寓所,約見并再次請他擔任此職{42}。由此可見黎昔非是因為胡適的一再邀請才出任《獨立評論》經理人的。胡適當時作為北京大學文學院的院長、教授,黎昔非是他的學生,他這樣一再要求一個在讀研究生放棄自己的學業,不能說是對學生負責任的做法。他只考慮自己的需要,而沒有考慮學生的需要和利益。胡適曾總結20世紀30年代的大學教育說:“那幾年(1931—1934)正是國內幾個大學埋頭苦干而進步最速的時期……其中一個原因是幾個最好的大學入學試驗是很嚴格而標準很高”{43}。而北京大學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黎昔非正是在這個期間考取并就讀于北京大學研究所的,1931年6月5日的《北大日刊》的《公告》登載了研究所國學門通告:“本學門本屆報名研究生業經考試及格者共21人,計研究……文學者八人:黎昔非……”等{44}。名列前茅的黎昔非正是通過這種“入學試驗是很嚴格而標準很高”而就讀北京大學的。作為師長的胡適為了自己的事業而將當時鳳毛麟角的而又是這樣優秀的研究生從學習崗位上拉下來,恐怕不能說是恰當的做法。1936年胡適曾高喊自己“從不曾要學生因我的主張而犧牲他們一點鐘的學業,我的罪孽決不在這一方面。”{45}他說這話時他的學生黎昔非已經為他犧牲了四年的學業。

其次,胡適以如此繁重、瑣碎的事務性工作加在一個在讀研究生身上,直接剝奪了別人的研究權利。黎昔非在《獨立評論》中超負荷的工作情形已見上文所述,在這樣繁重、瑣碎的工作重壓之下是難以進行研究工作的。黎昔非說:“這種雜志發行工作,最初我以為很簡單,每天不用花幾小時盡可對付,后來事實證明,它對于我的研究工作是有極大妨礙的。”{46}在大學三、四年級時已經發表了兩篇學術論文的黎昔非{47},在辦理《獨立評論》的五年中,只于1937年1月24日發表了一篇學術論文——《從‘其軍三單’說到古代兵農之分》。這篇很有分量的論文顯示了他深厚的學術功底和很強的研究能力,這時恰恰是在《獨立評論》停刊的四個月期間,表明只要有一點喘息時間,他就能夠作出應有的研究成果來的{48}。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獨立評論》繁重的工作對于黎昔非的研究帶來多大的影響。胡適在把繁重、瑣碎的事務加在黎昔非身上,從而剝奪了他的研究的同時,卻對他所喜歡的人百般呵護,唯恐其負擔繁重、瑣碎的事務而影響了研究。他說:“我當年早看出羅爾綱的天資不太高,需要朋友督責,所以我想管住他一點。”{49}他是怎樣“管住”羅爾綱的呢?1936年6月29日他致信羅爾綱:“我勸你以后應該減輕編輯《史學》的職務,一個人編兩個學術周刊,是很辛苦的。”{50}他生怕羅爾綱太“辛苦”,連學術刊物的編輯也不讓他擔任太多。而黎昔非擔任的《獨立評論》職務,不僅與自己的學術研究沒有關系,而且其“辛苦”程度遠遠超過羅爾綱所擔任的“兩個學術周刊”,他為什么不“勸”他“減輕”呢?如此雙重標準、厚此薄彼究竟是為什么呢?新中國建立后胡適跑到美國當了寓公,他說:“我現在的情形,很像一個baby-sitter,困難萬分。你們當日有許多青年學生幫忙,有四個小姐幫忙,所以你們可以布置一個大家庭。我是最怕人多的,最怕熱鬧的,最怕瑣碎麻煩的。現在我才知道,這個小小apartment若要弄的潔凈,必須我自己動手掃地,抹桌子,清洗玻璃杯,化冰箱的冰,洗客人留下煙頭煙灰堆滿的ashtray。”{51}胡適的“無為政治”就是把他自己“最怕”的“瑣碎麻煩”推給別人,以保證自己的研究工作;而這種“無為政治”是建立在權勢基礎之上的,在20世紀30年代他可以做到的,在20世紀50年代初他就做不到了,不得不“躬親細務”了。胡適為了保證自己的研究工作,極力排除自己不愿意擔任的行政和事務工作,宣稱自己是“一犬不能同時逐兩兔”,那么他考慮過黎昔非“一犬不能同時逐兩兔”嗎?古訓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反其道而行之,究竟說明了什么?

第三,胡適一再不許黎昔非辭職,是對別人的“獨立”“自由”的侵害。黎昔非的初衷是:“本來,我打算只干他半年至一年,籍以維持生活,期完成自己的論文便罷了。”實際情況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獨立評論》的工作極大地妨礙了他的研究工作,因此他曾一再向胡適提出辭職。但是,“再三推卻,都以不易找到相當接替的人而被留住了!”{52}所謂“相當接替的人”是什么含義呢?那就是像黎昔非這樣既具有研究生高學歷和水平而又便于控制,既能夠超負荷工作而又廉價的“勞工”。這樣的人選自然是“不易找到”的,即使神通廣大如胡適也是“不易找到”的。在黎昔非的利益與他的利益發生矛盾時,他剝奪黎昔非的利益以滿足自己的利益。畢生鼓吹“獨立”“自由”的胡適,要的是自己的“獨立”“自由”,他的“獨立”“自由”是建立在犧牲黎昔非的“獨立”“自由”基礎上實現的。胡適說:“我們現在說的‘自由’,是不受外力拘束壓迫的權利。”{53}為了自己的需要,他卻將“拘束壓迫”施加于黎昔非身上。黎昔非在中國公學上大學時的同學、同鄉,1932年秋至1933年春與黎昔非在北平合作創辦《曇華》文藝半月刊的丁白清在談到黎昔非擔任《獨立評論》經理人的情形時說:“我知道他當時很痛苦,又不敢走。”{54}這句話雖然簡短,但卻很耐人尋味,這里說的“當時”無疑是在1932-1933年之際,可見黎昔非早在這時已經提出辭職的問題了。為什么黎昔非感到“痛苦”呢?這除了待遇菲薄、工作繁重之外,更重要的是對他的研究工作的“極大妨礙”。令黎昔非和他的友人始料不及的是,這種“痛苦”那時才剛剛開始,他還要繼續再忍受四年之久,四年前就已經“很痛苦”的他,捱到四年后該有多大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顯然,辭職與不許辭職的拉鋸戰是貫穿于《獨立評論》存在的絕大部分時間里的。何以“又不敢走”呢?誰都清楚,以胡適當時在學術界的權勢,并直接掌管著北京大學的權力,黎昔非是決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的,真正是“自投羅網”了。胡適說:“人生如夢,過去甚快,等閑白了少年頭,糊涂斷送了一個可以有為之身,乃是最深重的罪孽也!”{55}他一再不許黎昔非辭職,怎么不考慮一下黎昔非“等閑白了少年頭”呢?他如此“斷送了”黎昔非這樣“一個可以有為之身”,難道不是“最深重的罪孽”嗎?就在辦理《獨立評論》期間,胡適對于自己的研究工作卻有這樣的慨嘆:“我個人在學術上負的舊債太多,哲學史與文學史皆有頭無尾,而兩鬢已斑白了。所幸近年研究興趣尚甚濃,深想趁此精力未衰、見解稍成熟之時,在一二年中將十余年來積下的材料整理成書。一犬不能同時逐兩兔,又積習已深,近年稍任學校行政,每苦毫不感覺興趣,只有夜深人靜伏案治學之時,始感覺人生最愉快的境界……擬即專心著述,了我十五年的學術舊債。”{56}他怎么不想一想難道黎昔非就不擔心自己“兩鬢已斑白”嗎?黎昔非就不希望“趁此精力未衰”之時“專心著述”,以了自己的“學術舊債”?他怎么一再不許黎昔非從“每苦毫不感覺興趣”的崗位上辭職呢?

1929年6月,胡適作為中國公學校長向畢業學生發表講話,說:“你們現在要離開母校了,我沒有什么禮物送給你們,只好送你們一句話罷。這一句話是:‘不要拋棄學問。’……趁現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努力做一種專門學問。少年是一去不復返的,等到精力衰時,要做學問也來不及了。即為吃飯計,學問決不會辜負人的。吃飯而不求學問,三年五年之后,你們都要被后進少年淘汰掉的。到那時再想做點學問來補救,恐怕已太晚了……易卜生說:‘你們最大責任是把你這塊材料鑄造成器。’學問便是鑄器的工具。拋棄了學問便是毀了你們自己。再會了!你們的母校眼睜睜地要看你們十年之后成什么器。”{57}黎昔非當時作為中國公學三年級的學生,應當也能夠親聆胡適的這次教誨。黎昔非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日后迫使自己“拋棄學問”的,“毀了自己”的不是自己而正是這位言者諄諄的校長和老師!胡適正是按照自己的“預言”把黎昔非逼入這條死胡同的,“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預言”在黎昔非身上應驗。

在承擔《獨立評論》經理人五年之后,黎昔非被胡適徹底拋棄,不得不回到老家擔任中學教師以維持生計。1930年他在中國公學大學部畢業時,已經收到“五華縣中”的聘書{58},但他堅決推辭而北上,抱著“滿以為專搞一二年,總能搞出一點東西來,便不難躋身于教授、專家之列”{59}的憧憬。但他的打算徹底落空,七年后他又回到了原來的出發點。在這七年中,除了有一年多是他自己可以“獨立”“自由”的時期,從而也是他個人發展的輝煌時期,其余的大部分時間則掌控于胡適之手而為其所用。也可以說黎昔非北上七年實際上只是替胡適做成了一樁“大事業”。

胡適辦理《獨立評論》而實行的所謂“無為政治”,一言以蔽之就是犧牲別人,成全自己。無為思想的開山祖老子說:“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60}胡適這種虐用員工、舍人為己的所謂“無為政治”無疑更在此“下德”之下了。

二、緣何“忘記了”這樁歷史

胡適在《獨立評論》創刊三周年的社評中還說:“在這賀周歲的日子,我們不要忘記了這個孩子還有一位忠心的看護婦。我們創辦這刊物的時候,就請黎昔非先生專管發行所的事務。”{61}他告誡《獨立評論》社員以及世人“不要忘記了”黎昔非這位“忠心的看護婦”。但是事實表明,首先是這位諄諄告誡世人的胡適“忘記了”這位“忠心的看護婦”,從而世人也跟著“忘記了”這位“忠心的看護婦”。

1. 如何“忘記”的

欲知胡適緣何“忘記了”這位“忠心的看護婦”,先得看看他是如何“忘記了”這位“忠心的看護婦”的?

1956年胡適在臺灣出版了《丁文江的傳記》{62},其中有一章題為“獨立評論(1932-1935)”,專門敘述他和丁文江合作創辦《獨立評論》事。胡適寫道:“當時排字工價不貴,紙價不貴,校對是我家中住的朋友章希呂先生負責,所以開銷很省。最大的節省是我們寫文字的人……都不取稿費……所以我叫這個時代做‘小冊子的新聞事業的黃金時代’。”{63}這里不見了黎昔非,而當年在表彰黎昔非時被附帶提及的章希呂倒是赫然而在;這里只有“校對”和“寫文字的人”,而沒有了當年他曾經列舉過的“發行”、“印刷”、“雜務”以及由黎昔非“一個人支持”的“發行所”了。對此,有的研究者認為:“在20多年后,他寫《丁文江的傳記》中有關《獨立評論》這一章時,提及《獨立評論》校對的事,他只提及章希呂一人,而未及昔非先生。這顯然是記憶上的錯誤,不足深怪。”{64}這似非公允之論。

事實上胡適撰寫《丁文江的傳記》并非在二十多年之后,而是在《獨立評論》于1937年“七七事變”停刊之后的第十八年——1955年秋,胡適說:“1955年秋天我開始寫這本傳記”{65}。他只提及章希呂而未及黎昔非也決不是“記憶上的錯誤”。考胡適在撰寫《丁文江的傳記》時,廣泛搜集了他所能找到的各種資料,其中包括全套《獨立評論》。他說:“一九五五年的冬月里,我把Columbia Univ.所存的《獨立評論》全份,及《科學與人生觀》等等,全借在我寓里,細細讀一遍。又把我的日記細細翻查一遍。我先作了一個《年表》看看缺什么重要材料。”{66}他不僅借來了全套的《獨立評論》,而且將它“細細讀一遍”。那么,包含表彰黎昔非內容的《獨立評論》三周年、四周年特大號上頭版頭篇他自己撰寫的社評,他恐怕不會不“細細”閱讀的吧?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胡適晚年記憶不及從前,也不可能記不得黎昔非其人其事的吧?胡適對于自己撰寫《丁文江的傳記》的嚴格頗為自得,他說:“我檢查了我手里的材料,我決定用嚴格的的方法:完全用原料,非萬不得已,不用second hand sources,這是材料的限制。……其實這是我平生自己期許的工作方法,就是‘述學’的工作最法。‘述學’最好是充分保存本人的文字語言。”{67} 《丁文江的傳記》出版之后四年,1960年再版時胡適又對此書做了認真的校勘,他說:“我借這個重印的機會,仔細校勘一遍。新校出的錯誤,都在重印本上改正了。”{68}他如此認真對待、嚴格撰寫和反復推敲磨勘的《丁文江的傳記》,在論述和總結《獨立評論》一事時居然完全抹煞黎昔非,絕對不是偶然的疏忽,而是有意識、有目的的作偽。

有的研究者推測:“當時大陸上的批胡運動已經開始……胡適大概是擔心提到黎昔非的名字,而使其受到牽連。”{69}似乎胡適身在臺灣仍然念念不忘保護黎昔非,這個猜測也是不能成立的。1955年,當胡適得知大陸“已組織了一個清除胡適思想委員會”時,確實曾經說過:“此事確使我為許多朋友、學生擔憂,因為‘胡適的幽靈’確不止附在俞平伯一個人身上,也不單留在《紅樓夢》研究或‘古典文學’研究的范圍里……所苦的是一些活著的人們要因我受罪苦!”{70}但是言猶在耳,1958年胡適在臺灣為了慶祝68歲生日,特地自己出資出版了羅爾綱寫的《師門五年記》,親筆改題書名;其后一個多月又重改重印,廣為散發,以致“《師門五年記》如同教科書一樣在臺灣銷行。”{71}他怎么不擔心連累他一貫偏愛的羅爾綱呢?

顯然,胡適在總結《獨立評論》歷史時只字不提黎昔非,不可能是為了保護黎昔非,只能是為了掩蓋這樁歷史。

胡適掩蓋這樁歷史也并非始自撰寫《丁文江的傳記》之時。翻檢胡適的日記,人們不難發現,1931年胡適曾經兩次記載黎昔非的來訪{72},但是此后黎昔非就從胡適的日記中徹底消失了。此中緣故何在?1931年時黎昔非剛剛考取北京大學研究所研究生,擬以《詩經學史》為其研究課題,他這兩次造訪就是向胡適請教這方面問題。那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沖突,故胡適是率性而記的。次年,黎昔非則被胡適請進了《獨立評論》社。按照常情,在《獨立評論》期間,黎昔非與胡適的接觸更多了,除了日常社務之外,值得記載的事情應當是更多了。但是,事實是這五年中在胡適的日記中片言只字均不見。難道在這五年中,黎昔非與胡適的交往中沒有任何值得記載的事情嗎?別的不說,就以我們現在所能知道的一些情況來看:他讓一位在讀的北大研究生中斷學業,羅致為《獨立評論》經理人,解除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使《獨立評論》得以順利出版;五年中黎昔非不止一次向胡適提出辭職,他均以“不易找到相當接替的人”為由而推辭,這對于胡適來說不能不說是相當傷腦筋的事情,這是關系著《獨立評論》能否繼續辦下去的大問題;1937年春,忍無可忍的黎昔非向胡適表示“暑期以后決不再干了”,胡適難道不需要盤算如何應對這種局面……諸如此類的問題何以只字不提呢?顯然,這個期間他們之間已經有著尖銳的矛盾和沖突,而且這個矛盾沖突是與日俱增的。他不能不慎重落筆,如果如實記載下這些事情,他將如何向北大師生作出解釋?他將如何向世人交代?無疑,這些事情真相披露出去,將引來世人的注意和疑問,從而將大大損害他的清譽。

胡適比任何人都重視日記,他不僅一直在搜集、整理其父的日記,而且自己也從留美開始即堅持畢生寫日記,盡管有停寫的時候。他深知日記的史料價值,1935年12月28日他致湯爾和信中說:“先生之日記實使我稍明白了當日一般人的心理及其背景,可見史料之可貴。”{73}胡適知道他記日記就是在寫歷史,如同帝王之“起居注”與“實錄”,將來都是撰史的資料和依據。抗戰期間,他要求江冬秀“把我的稿子、日記,老太爺的日記、稿子,全托人帶到美國來。”后又將其存放美國國會圖書館{74},可見他對于日記的重視。他在撰寫《丁文江的傳記》時就曾把自己的“日記細細翻查一遍”。

有人可能會說,胡適不是在《獨立評論》創刊三、四周年時表彰了黎昔非嗎?然而胡適這兩次“表彰”黎昔非是很值得玩味的。首先,胡適之所以要“表彰”黎昔非,根本原因在于黎昔非多年來一再提出辭職,而胡適又找不到“相當接替的人”,因此正如有的學者已經指出的,胡適不得不“加以安撫,以求穩住他。”{75}其次,胡適在這時才提出“不要忘記了”黎昔非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按照當時出版物的慣例,一般都會在扉頁或別的地方登載經理人或發行人的名字,但是《獨立評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有一個字提到她的經理人是誰,雜志已經創辦了三年,世人還根本不知道這個雜志除了胡適為首的編輯部之外還有任何其他人參與此事,他們從何“忘記了”呢?事實是胡適自己首先把這個事情“忘記了”整整三年才突然“想起”要向世人交代一下。其三,胡適第一次“表彰”黎昔非是在1935年5月,這時黎昔非原來的導師黃節已于當年1月24日去世,加以黎昔非已經脫離北大研究所三年整,一直默默無聞為《獨立評論》操勞,沒有在學術界顯露頭角,故北大的師生已經“不了解”{76}黎昔非了。其四,胡適在文章中只提到黎昔非的名字,而對于黎昔非究竟何許人,沒有只字的交代。世人根本無從知道黎昔非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來自何方?他的背景、學歷是什么?他與胡適是什么關系?等等,均一無所知。而同時受到表彰的羅爾綱、章希呂雖然相對簡短,但已點明是胡適的“朋友”,在當時能夠被胡適認為是自己的朋友,其身價就不同一般;而且他們均已在胡適的日記中不止一次出現,有“實錄”可稽。黎昔非是全職工作人員,章、羅二人是在主要職務之外兼及《獨立評論》部分事務。這種“表彰”對于黎昔非究竟有多少價值,胡適心中是有數的。后來的歷史事實也確實證明這種“表彰”不過是胡適送給黎昔非的“空人情”{77}而已,不僅世人不知道,連研究胡適與《獨立評論》的學者、專家都搞不清楚黎昔非何許人及其與《獨立評論》的關系,從而把黎昔非所做的事情張冠李戴到了羅爾綱、章希呂的身上。其五,在第二篇文章中,胡適將章希呂與黎昔非相提并論,已經透露了他的偏頗和不公。在此文中胡適說:“我們借這個機會謝謝黎昔非先生和章希呂先生。他們終年勤勤懇懇的管理獨立評論的發行,校對,印刷的事務。”{78}章希呂只參與了上述工作“校對”中的一個環節——“末校”,籠統地說“他們”如何如何,這并不完全符合事實,自然也有失公允。

胡適重視日記,與重視傳記是相互關聯的兩個方面,日記是為傳記準備材料的,甚至日記本身就是傳記。他有時把日記稱為札記,說這些札記“是絕好的自傳”{79}。胡適深知傳記的史料價值,他說:“我在這三四十年里,到處勸朋友寫自傳。”這樣就“能保存這許多難得的‘第一手’史料。”{80}“希望社會上做過一番事業的人也會赤裸裸的記載他們的生活,給史家做材料。”{81}因此,他寫《丁文江的傳記》就絕不是僅僅為了丁文江一人,而是在撰寫當代的歷史。

如所周知,胡適一貫強調治學要“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有一分證據,只可說一分話。有七分證據,只可說七分話,不可說八分話,更不可說十分話。”{82}為人也要敢講真話,他說:“一個民族的思想領袖者沒有承認事實的勇氣,而公然提倡他們自己良心上或‘學術’上不信仰的假話,——即此一端,至少使我個人抬不起頭來看世界。‘只有真理可以使你自由’(Only the truth can make you free),這是西洋人常說的話。我也可以說:只有真話可使這個民族獨立自主……這是一個思想家立身行己的人格問題:說真話乎?不說真話乎?”{83}寫傳記也要講真話,“傳記的最重要條件是紀實傳真,而我們中國的文人卻最缺乏說老實話的習慣。”{84}胡適強調“講真話”比誰都多,那么,胡適在《丁文江的傳記》中總結創辦《獨立評論》的那段話是老實話嗎?是講真話嗎?不是。不僅他在這里一筆抹煞黎昔非對《獨立評論》的作用與貢獻、抹煞《獨立評論》發行所的存在是在掩蓋歷史,而且他說“校對是我家中住的朋友章希呂先生負責”這句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也是在歪曲歷史,因為胡適比誰都清楚在《獨立評論》存在的五年中,章希呂究竟參與了幾年,就校對這一環節而言章希呂究竟又承擔了多少工作,他也比誰都清楚《獨立評論》的社務除了“校對”之外還有更重要、更大量的工作是什么,他也比誰都清楚《獨立評論》還存在一個不可或缺的“發行所”,在章希呂之外還有一個對《獨立評論》更為重要的人物——黎昔非。他以章希呂和“校對”一事取代《獨立評論》不可或缺的社務和社務部門,就是為了掩蓋黎昔非及其所主持的“發行所”的存在。顯然,胡適在總結《獨立評論》歷史的時候是煞費苦心的,我們不難想象,他是不敢以正眼,而是以躲閃的眼神面對黎昔非的,他是“抬不起頭來看”黎昔非的。

2. 緣何“忘記了”

胡適說:“一個人做的事應該件件事回得出一個‘為什么’”{85}。那么,“為什么”在寫《丁文江的傳記》的時候他竟公然掩蓋這樁歷史呢?

首先,他認為社會上已經沒有人知道黎昔非其人了。黎昔非由于為胡適所累而沒有在學術界顯露頭角,從《獨立評論》停刊到他寫《丁文江的傳記》已歷十八個春秋,黎昔非仍然默默無聞,而當年僅見于《獨立評論》的那兩篇文章中只不過是提到了他的名字,這是一個世人陌生、無根無葉的名字,可以說是一個“無頭案”。加以世事滄桑,兩岸阻隔,在臺灣更不可能有人知道黎昔非其人了。其次,他以為既然黎昔非與《獨立評論》的關系一直就不為世人所知,樂得“順水推舟”,“聽其自然”。如果把黎昔非這個名字在這時提出來,他要不要作出交代?如何交代?再如果此事引起世人的關注與懷疑,他將如何說明和解釋?這些都是令胡適作難的事情,如實寫出黎昔非與《獨立評論》的關系,必然暴露長期以來他不欲人知的一面。素以名譽為先的胡適,為了維護他的盛名,為了維持“既成事實″,他選擇了繼續瞞下去的做法。第三,他把黎昔非的事情瞞住,就可以繼續獨占辦理《獨立評論》的功勞。長期以來世人只知道胡適主辦《獨立評論》(包括他的合作者蔣廷黻等名人)的功勞,而根本不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什么人也曾經是重要的一個方面,也沒有注意到《獨立評論》還有一個“發行所”及其作用。這些在以往都已被籠統地囊括于胡適的功勞簿中了。所以,他這次仍然是從吹噓自己的角度來談《獨立評論》的,且看他的話:“當時排字工價不貴,紙價不貴,校對是我家中住的朋友章希呂先生負責,所以開銷很省。”還有,“最大的節省是我們寫文字的人……都不取稿費。”他把“開銷很省”的原因歸結于一是章希呂是“我家中住的”,大家都知道章希呂是由胡適付工錢的,言下之意就是我替公家省出了錢;二是寫文字的人都不取稿費,大家也都知道《獨立評論》刊登胡適的文章是最多的。這與他的合作者蔣廷黻總結《獨立評論》的角度就有所不同,蔣廷黻在回憶《獨立評論》創辦一事時說:“半年后,已經無需繼續捐助,可以自力更生了……終《獨立評論》時期,社中只用一個小職員,負責發行事務”,并承認“辦一個刊物需要花費很多人的力量”{86}。他強調《獨立評論》本身的自力更生,承認用這個“小職員”是“開銷很省”的原因之一。而他所謂的“小職員”只能是黎昔非,根本沒有提及章希呂。在這一點上他比胡適要客觀一些。不過,從他把黎昔非說成“小職員”,以及誤記“小職員”的月薪為60元,表明他對黎昔非并不了解,對他的工作情況及重要性也不大了解,體會不深,從而貶低了黎昔非對《獨立評論》的作用與貢獻。這表明胡適一直就把黎昔非掩藏于自己的麾下,并沒有很好地把黎昔非其人及其工作情況向《獨立評論》成員推介,實際上隔絕他們之間的聯系,乃至蔣廷黻連黎昔非的名字也“忘記了”。

胡適掩蓋這樁歷史,是與他“不惜利用他人,作他們自己的器具”的行徑一脈相承的。胡適曾經說:“現在中國有幾種人生觀都是‘少年中國’的仇敵”,其中“第三種是野心的投機主義,這種人雖不退縮,但為完全自己的私利起見,所以他們不惜利用他人,作他們自己的器具,不惜犧牲別人的人格和自己的人格,來滿足自己的野心;到了緊要關頭,不惜作偽,不惜作惡……”{87}。這里的一些話正好用來解釋胡適的行為,“不惜利用他人,作他們自己的器具”正是胡適對待黎昔非的貼切的表述。

胡適在“利用”黎昔非五年之后,眼看黎昔非不可能挽留了,于是不得不準許他離開《獨立評論》。知恩圖報是一般人都具有的道德,其甚者更是“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那么,胡適是怎樣對待這位為了他而作出如此巨大犧牲的學生的呢?且看黎昔非下面的一段回憶:“關于‘獨立評論’發行的工作,我曾幾次擬辭而未果。到了1937年春,我即向胡適表示暑期以后決不再干了。等到暑期將近時,一天我到他家里,他說:‘北大研究所要一個人去搞金石之類的工作,你愿意去試試否?’且補充地說:‘就先去試一試,如不合興趣再說。’可是,待我表示愿意時,他卻提出了條件:‘那么,你先拿篇論文,最近寫的來。不日,研究所就要開會研究下期的工作。添聘人員要在會上討論通過。他們不了解你,所以要拿篇論文給他們看看。’其實,這完全是一種花樣,因為,那時他在他們一群中,他說一句就算一句,說兩句就是一雙的。只是他原想做個‘空人情’的,他估計我在那幾年中沒有寫什么論文的;有吧,不過是些小說之類的東西,想藉此來拒絕我向他要求介紹工作的。”{88}胡適雖然也不得不給黎昔非介紹工作,但是卻采取突然襲擊的方式要求他拿出最近寫的論文來。當年他安排羅爾綱也是去這個單位,做同樣工作的時候,也要求他拿出“最近寫的論文”來嗎?也是采取這種突然襲擊的方式嗎?如果說“他們不了解”黎昔非,胡適難道也不了解嗎?當年羅爾綱到這個單位工作之前“他們”不也是“不了解”他嗎?黎昔非長年累月為其賣命,怎么能突然要求他“不日”內就拿出最近寫的論文來呢?即使一定要拿出最近寫的論文來,胡適為什么不提早告訴黎昔非,讓他有所準備?為什么不能像對待羅爾綱那樣周到細致地為他安排研究的時間和條件?這些除了表明其實行雙重標準之外,還表明他對于給黎昔非介紹工作是不感興趣的,是沒有誠意的,只是敷衍他一下。黎昔非比一般人更了解胡適,他與胡適的交往,不算他們從1929年開始的一般的師生關系,僅密切的交往就達五年之久;而且他與胡適沒有那種過分親昵的關系,只是正常的工作關系,因此他可以更為客觀地觀察胡適,從而洞悉胡適的為人。黎昔非說他這么做只是“想做個‘空人情’”,“想藉此來拒絕我向他要求介紹工作”的說法,是準確地把握了胡適當時的心態的。對于一個為自己作出如此巨大犧牲的人,其“利用”尚未完全結束的時候就采取這樣的態度,竟然從他那里得到如此的回報,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黎昔非離開《獨立評論》之后胡適立即拋棄了他,棄之如敝履。胡適在這次應付了黎昔非之后,認為自己已經補償了黎昔非的損失,他已經不欠黎昔非的了。因此“七七事變”后他就將黎昔非徹底拋棄,因為在他看來,“七七事變”前一個月已經為黎昔非安排了工作,他對于黎昔非的責任已經劃上了句號。后來的事實更進一步證明了胡適的這種心態。抗戰后期黎昔非在昆明國立中國醫藥研究所史地部工作,1944年9月至1945年10月期間,他曾先后三次致信胡適,因為當時“教部舉辦大學及獨立學院教員資歷審查,昨得教部批示,服務年限及著述二項已予審定,惟飭補北大研究院修業證書。生于是往謁鄭秘書長天挺,他意須有相當證件,而生之注冊等件,已遺在平,此間又無當年熟識師長可代證明。”因此“敬乞賜示幾行,俾持以請發修業證明。”信中還特別申明“此關系于生非常重要”{89}。但是這三封信卻如同石沉大海。我們聯系1937年他對待黎昔非就已經采取那樣的態度,就不難理解事隔七、八年之后胡適為什么采取如此行徑了。至此,人們已經很難找到其他合適的詞語,只能用“過河拆橋”來表達了!難怪連與胡適關系如此親密的羅爾綱都憤然說:“不是他(引者案:指黎昔非)求人的問題,而是胡先生求了他,欠了他的!”{90}

胡適歪曲、掩蓋《獨立評論》歷史真相,是他實用主義思想在寫史上的運用和必然。如所周知,胡適深受實用主義思想的浸染,將其奉為畢生言行的圭臬。他在綜述詹姆士的“實在論”時說:“總而言之,實在是我們自己改造過的實在。這個實在里面包含有無數人造的分子。實在是一個很服從的女孩子,他百依百順的由我們替他涂抹起來,裝扮起來。”{91}我們從他在《獨立評論》前后的所作所為可以看到,他一方面通過他的日記、書信等來掩蓋黎昔非在《獨立評論》中的存在,更不必說他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又通過他的日記、書信等來宣揚、突出他自己在《獨立評論》中的作用;他還通過日記、書信等宣揚他愿意宣揚的一些人,如章希呂就是其中一個典型。章希呂不過是上海一個出版社的編輯,后來曾給胡適“幫辦書稿抄寫整理等項工作”,1937年之后即賦閑在家至1961年去世{92}。但是由于胡適在日記、書信中累累表彰他,章希呂也通過日記一再贊揚胡適,兩者相得益彰。于是章希呂居然成了一位“名人”,有的胡適研究者談起他來如數家珍。一般來說,日記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看而秘不示人的,講的都會是真話;如果是為了給別人看,甚至是為了發表的,就有作偽的可能。而胡適寫日記、寫信都是為了給別人看,是為了發表的。在準備了這些“人造的分子”的基礎上,遂有了諸如《丁文江的傳記》的問世。胡適說他在寫此書時曾“把我的日記細細翻查一遍”。于是在《丁文江的傳記》中關于“獨立評論”一節順理成章就突出了胡適,澤及章希呂,而不見了黎昔非。一部被歪曲了的《獨立評論》史就這樣流行于世。從此以后,史家在論及《獨立評論》時,除了突出胡適之外,章希呂就一直成為不可或缺的有功之臣,黎昔非所做的一切,或被完全掩蓋,或被張冠李戴到了章希呂身上;出版時間如此之長、發行量如此之大的《獨立評論》似乎只是胡適等幾個寫稿人和一、二個住在他家的朋友幫幫忙就辦成了,就堅持下來了,一般報章雜志都不可或缺的社務部門和管理人員似乎在《獨立評論》中都是不存在的,辦理《獨立評論》是那么輕巧和容易,那樣的與眾不同。歷史就被胡適這樣“涂抹”“裝扮”而成。由于人們對胡適的深信不疑,將他寫的文字視為“第一手”資料,因而這個被歪曲了的歷史就成了“正史”。胡適過人之處在于,他不僅比任何人都知道日記、書信、人物傳記的史料價值,而且他比任何人都身體力行于此。他的日記、書信和他所寫的人物傳記,就是現成的歷史。因此,只有胡適才有能力、有辦法如此“加工”“改造”歷史。

三、余論

從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胡適諸多言行不一的表現:他諄諄告誡世人不要“忘記了”黎昔非這位“忠心的看護婦”,但是他在《丁文江的傳記》中卻把黎昔非忘得一干二凈;他告誡別人不要實行雙重標準,他卻以雙重標準對待自己和別人,對待黎昔非與羅爾綱等人;他處處捍衛自己的“獨立”“自由”,但卻做出了無視他人“獨立”“自由”的行徑;他終生維護自己的學術研究權利,但卻做出了無視別人學術研究權利的事情;他告誡學生“不要拋棄學問”,卻在幫助一些學生做“學問”的同時親手扼殺一些學生去做“學問”的權利;他在“善待”一些“人子”的同時卻又在虐待另外一些“人子”;他無時不在擔心自己“白了少年頭”、“兩鬢已斑白”,卻肆意浪費別人的青春,令他人“白了少年頭”、“兩鬢已斑白”而無動于衷;他把“講真話”“講老實話”喊得震天價響,但卻在《丁文江的傳記》中公然不“講真話”,不“講老實話”……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胡適一貫好為人師,危言高論充斥于篇什,以“真理”、“道德”化身呈現于世。子曰:“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93}對于胡適,我們也應取如是態度和方法,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從而“察其心”。看看他哪些地方是言行一致的,哪些地方是言行不一的;言行一致與言行不一又各有幾許?程度如何?

胡適的言行不一并非偶然。他在《獨立評論》問題上的這些表現,是他一貫行為的集中反映。略舉一二,以窺其情。

胡適說:“我是最怕出名的,一生受了暴得大名之累,現在老了,更是處處躲避一切出名的事。”{94}他還曾對別人說:“你知道我是最不愛出風頭的”{95}。那么,事實如何呢?胡適的好名、“愛惜羽毛”乃舉世皆知的事實,例如:抗戰期間他不厭其煩寫信向江冬秀報告他的進帳:“今年春夏秋三季可得八個名譽博士。連以前的三個,共總有十三個名譽學位。”“這些玩意兒,毫無用處,不過好玩罷了。到了今年九月底,我總共有了十四個博士學位。一個是四年苦工得來的,十三個是白送的。”“這三個星期,我得了六個名譽博士學位,今年共得了七個了。”“去年得了三個,一總共得了十三個名譽博士學位了。”{96}又如:凡宣揚其名譽的人和事,莫不令其高度興奮,從而得到他格外的眷顧和禮遇。羅爾綱的《師門五年記》于1945年寫成以來,胡適畢生都在推銷、宣揚此書,認為此書“給他的光榮比他得到35個名譽博士學位還要光榮。”1958年為了慶祝他的68歲生日,他親筆題改書名,自費連續兩次出版此書,廣為散發,以致“《師門五年記》如同教科書一樣在臺灣銷行”,成為羅爾綱一生“流傳最廣遠的一本”書,是他“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哪!”胡適聲稱“《師門五年記》等于替中國公學作廣告”{97},實際上在替誰作廣告,是誰都明白的。1943年10月29日胡適在美國收到胡不歸寄來的《胡適之傳》,當天就在日記中詳加記載,說:“他出這書,為我做‘五十歲生日’,其意可感。”第二天就“寫長信”給他,“討論他的《胡適之傳》”{98}。1959年胡適收到何勇仁11月16日的信,并寄來的《胡適的為學與做人》文章、照片、資料,當天就給他回信,其中說到:“先生要精選二十件名畫到中央研究院來展覽,并招待院中同人,我特別感謝你的好意。”建議不要到中央研究院所在的南港來展覽,因為這里太偏僻,希望“在臺北挑一個中心的展覽地點”,“那時我一定去看”{99}。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胡適說:“我在社會上四十多年,從來沒有一紙介紹信到任何機關或個人。”{100}當然,胡適為了推托這類麻煩,的確是很不愿意介紹人的。但是也并非從來不介紹人。1928年他曾介紹石原皋到家鄉學校任教{101}。1934年胡適家鄉績溪的教育局長換了外地人,鄉人“托(胡)適兄拍一電報給楊廳長免于調動。適兄比即發了一電去。”{102}1936年鄉人涵澄“辭民眾教育館長職,求(胡)適兄電請皖教廳長飭縣慰留。”于是胡適的“秘書”章希呂“為適兄起了一稿給楊四穆廳長,快函寄去。”{103}1947年他給張元濟寫了一封長信,詳細介紹并推薦王岷源,最后說:“以上所記,或足供先生的參考。將來如有(胡)適可以效勞之處,決不敢辭。”{104}1948年他先后致信當時在教育部的學生胡頌平,請他為曾性初、陳景云的事情幫忙{105}。1959年他為許淑珍的事情先后致信中央研究院的郭廷以、日本駐臺灣大使井口貞夫{106}。1960年他向陳誠推薦劉登勝出國進修{107}。至于1931年他寫信給清華大學的代校長翁文灝、教務長張子高,請他們為吳晗找工作的事情,更是大家都已經熟知的了。

胡適說:“中國刊物常有請名人題詞的習慣。我個人向來不贊成這種題詞。”{108}“我向來不贊成出版物請人題詞或題字的風氣,所以我不能為大作題詞,千萬請原諒。”{109}但是,只要他感到需要,與他自己的利害有關,他卻很主動題詞、題字。1958年胡適在臺灣為了慶祝自己的68歲生日,把身在大陸的羅爾綱寫的《師門辱教記》改名為《師門五年記》,自費出版,并親筆題寫書名,已見前述。他為什么這個時候這么積極出版此書?除了前述他一貫的“好名”之外,也因為這個時期大陸進行胡適思想批判,于是利用此書以向世人展示他在學術界的正面形象,以抵消批胡運動可能給他帶來的負面影響。1960年6月20日胡適在復周維亮的信中說:“先生提及四十三年十月要我題《鹺海述林》書名的事。使我大愧悚!當時必定是手頭沒有毛筆,一擱就被壓積到我的信札里去了。日子久了,就好像已經寫了寄出了!六年前舊約,真使我十分慚愧!請先生即將《鹺海述林》的封面樣張寄給我,我一定補寫……”{110}。胡適為什么這么積極彌補爽約之事呢?原來周維亮曾經將胡適父親胡鐵花的《臺灣日記與稟啟》“充分采用作臺灣鹽務史料”,又寫了《胡鐵花之臺鹽治績》。胡適對于保存、整理及宣傳其父之史料非常熱衷,因而與對待一般請求題寫書名者態度迥異。

我們無意非議或反對胡適好名、不樂意介紹人、不樂意題字,等等世俗之人都有的行為,我們只是要指出,胡適每當有某種需要的時候,往往會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用“我從來”如何如何,我“一貫”如何如何之類絕對的、自詡的言辭來搪塞、推諉、解釋,卻往往陷入前后矛盾的境地。聯系上文所述他在《獨立評論》史上種種言行不一、雙重標準的事實,這就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在研究胡適的時候,不能僅看他的言辭,甚至只看他那些美麗的、高尚的言辭,而應當“觀其言,察其行”,這樣才能認識真正的胡適。實際上這也是我們研究任何歷史人物時都應采取的態度和方法。

有的研究者在面對不符于胡適“圣人”面目的資料或對胡適提出的異議時,或采取不屑一顧的態度,認為這些不過是蚍蜉撼樹;或采取“特殊照顧政策”,認為對此應當給予“理解”“同情”。按照這些“理論”,胡適是動不得的,只能繼續在“圣人”的框架內添枝加葉;胡適的過錯是應當略而不計,或視而不見的,似乎對于“圣人”反倒要降低要求。一樁功罪,一種是非,不論對于“圣人”還是“凡人”,都應一視同仁。對“圣人”的要求或許應當高于“凡人”,而不是低于“凡人”。觀察胡適的方式除了仰視之外,還應當俯視,俯仰結合才能比較完整地看清胡適。現在的問題恐怕不是對于胡適這樣的“圣人”缺少“理解”和“同情”,而是應當把“理解”和“同情”給予被胡適侵害的“凡人”一些吧?

注釋:

① 黎虎主編《黎昔非與獨立評論》,學苑出版社2002年出版#65377;

②⑥{61} 胡適:《又大一歲了》,《獨立評論》第151號#65377;

③{86} 蔣廷黻:《蔣廷黻回憶錄》,岳麓書社2003年版,第145#65380;20-27頁#65377;

④⑤⑧⑨⑩{13}{14}{17}{18}{26}{28}{41}{42}{46}{47}{48}{52}{54}{58}{59}{69}{76}{77}{88}{89}{90} 黎虎主編《黎昔非與獨立評論》,學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57-58,44#65380;526#65380;58#65380;443-444#65380;14-19#65380;71#65380;134#65380;44#65380;134-135#65380;137-138#65380;637#65380;29-30,3-4#65380;443#65380;469#65380;470#65380;147,152#65380;153#65380;444#65380;47-48#65380;441#65380;467#65380;123#65380;471#65380;471#65380;470-471#65380;470-471#65380;138頁#65377;

⑦{15}{97} 羅爾綱: 《師門五年記#8226;胡適瑣記》,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37#65380;37-41#65380;64-70頁#65377;

{11}{20}{21}{22}{23}{29}{30}{34}{36}{37}{38}{39}{40}{43}{45}{49}{50}{51}{56}{66}{70}{73}{74}{80}{82}{83}{94}{96}{99}{100}{104}{105}{106}{107}{108}{109}{110} 耿云志等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81#65380;632#65380;642-643#65380;640-641#65380;681#65380;743#65380;727#65380;568#65380;666#65380;729#65380;567#65380;589-590#65380;1124-1125#65380;1259#65380;679#65380;1379#65380;702#65380;1198-1199#65380;589-590#65380;1299-1300#65380;1240#65380;676#65380;782-783,829#65380;1550#65380;1066#65380;643#65380;1374#65380;804,808,818,841#65380;1447#65380;1667#65380;1121-1122#65380;1140-1141#65380;1437,1446#65380;1518-1519#65380;1374#65380;1435#65380;1541-1542頁#65377;

{12} 參見顏振吾編《胡適研究叢錄》,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249-250#65380;255-256頁;《胡適的日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33頁等#65377;

{16}{24}{55}{92}{95}{101}{102}{103} 顏振吾編《胡適研究叢錄》,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261#65380;269#65380;219#65380;245#65380;219#65380;217#65380;259#65380;267-268頁#65377;

{19} 黎虎主編《黎昔非與獨立評論》,學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頁#65377;蔣廷黻說當年黎昔非是“月薪60元”(《蔣廷黻回憶錄》,岳麓書社2003年版,第145頁)#65377;他的說法與其他人的說法都不同,不過如果黎昔非的工資真的在原有40元基礎上增加了20元,作為家庭主婦的黎昔非夫人是不會不知道或回憶不起來的#65377;

{25} 耿云志主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22冊,黃山書社1994年版,第432頁#65377;

{27} 耿云志主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33冊,黃山書社1994年版,第208-209頁#65377;

{31} 據胡頌平《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三)(四)(五)統計,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年版#65377;

{32} 耿云志等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81頁;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六),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61頁#65377;

{33} 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六),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92頁;《胡適的日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53#65380;555頁,等#65377;

{35}{63}{65}{68} 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七),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01#65380;502#65380;548#65380;548頁#65377;

{44} 《北大日刊》第2645號#65377;

{53}{87} 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十二),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806#65380;562頁#65377;

{57} 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四),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32-633頁#65377;

{60} 《老子#8226;德經》#65377;

{62} 刊于《中央研究院院刊》1956年第3輯#65377;

{64} 耿云志:《黎昔非先生與<獨立評論>》,《安徽史學》2003年第1期#65377;

{67} 參見耿云志等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299-1300頁#65377;“最法”一詞中的“最”字可能為誤排#65377;

{71} 參見羅爾綱《師門五年記#8226;胡適瑣記》,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64-70頁;耿云志等編《胡適書信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370-1371頁#65377;

{72}{98} 胡適:《胡適的日記》(手稿本),臺灣遠流出版實業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版#65377;

{75} 劉佐泉:《只因‘師恩’誤平生——黎昔非與胡適關系探釋》,《江漢論壇》2005年6期#65377;

{78} 胡適:《獨立評論的四周年》,《獨立評論》第201號#65377;

{79} 胡適:《胡適留學日記#8226;胡適自序》,海南出版社1994年版,第3頁#65377;

{81} 胡適:《四十自述#8226;自序》,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6頁#65377;

{84} 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四),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94頁#65377;

{85}{91} 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二),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50#65380;226頁#65377;

{93} 《論語》卷3《公冶長》#65377;

(責任編輯 張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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