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胡春娟(1982—),女,江蘇如江人。政治經濟學專業博士,研究方向: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的相關領域。
[摘要]公平和效率之爭因其與社會發展和人們生活的息息相關,始終處在理論界和社會輿論的焦點視野。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最顯著但又最易被人忽視的特征就是社會的重新分層,而這又是人們對公平的價值判斷的社會基礎。社會分層對于公平觀的影響主要在三個方面:主體所屬階層的經濟社會屬性;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是否可行甚至頻繁;各個社會階層之間利益沖突是否存在以及利益沖突的程度和范圍。
[關鍵詞]公平觀;社會分層
[中圖分類號]F04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1—0080—02
——經濟的效率,時代的公平
公平和效率,這個議題一旦被提出來供人們公開討論,就注定要引起種種激烈的爭論。
首先,我們有必要對公平和效率做一個基本的概念闡述。效率,efficiency,這是一個經濟學上的概念,是投入與產出之比,是勞動生產率的高低,它可以簡單地用成本和收益的比較來衡量。在這里,成本和收益就是指可以量化到用貨幣來表示的,這也是所謂經濟學意義上的涵義。
而公平,equality,經常被人提起,但卻是一個不確定的概念,它的核心是人們對事物的主觀認識和評價,它的要求和標準隨著時代和歷史的變化而不同。這一點是研究者普遍認同的。(谷峰,1997)但是,既然涉及到主觀價值判斷,公平的內涵就非常豐富或者說具有隨意性,但一個時代總有一個主流的價值判斷,它將主宰整個社會對于公平程度的認識。進一步地,公平涵蓋了經濟財富、社會地位、自身條件、政治權利等許多方面。因為公平內涵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很多研究者在論述時常常取一側面。(1)將公平的范圍縮小為收入均等(瓊·羅賓遜,1977,1979)。收入均等顯然是一種結果上的判斷,所以這時候,公平和效率在概念界定上就已經是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2)將公平解釋為機會均等(哈耶克,1962,1997)。這時候,效率和公平則可以統一,不再矛盾。即,通過制度的安排促成每個人面對同等的機會,其結果就是充分有效率的。顯然,我們可以發現,在機會均等條件下,每個人的初始條件和他自身的努力就決定了最終的結果。因此,初始條件的不均等就決定了最終結果的不均等。(3)認為公平是物質財富占有上的均等。因為每個人自由選擇的生活方式不一樣,因此只討論經濟上的均等不會導致對世界多樣化的排斥。(阿瑟·奧肯,1999)這些將公平的范圍縮小或簡化的分析方法也許是有意的安排,也許是無奈的選擇。但毫無疑問,正如前面所說的,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對公平必然有一個主流的價值判斷和界定。我們要探尋的是,這個主流的界定是什么?為什么會有一個這樣的界定?
其次,對公平和效率的討論必然離不開相互關系的討論。公平和效率是相互對立的,還是存在可以統一的地方?我們對上兩個問題的回答將大大影響對這一問題的探討。阿瑟·奧肯用了一本書的篇幅來論述這個問題。他認為,平等與效率二者盡管在某些方面存在著相互促進的關系,但在更多的方面是相互矛盾的。因此,社會的抉擇不應當是只強調一者而完全不顧另一者,也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于使二者的要求同時滿足,而應當是考慮如何使二者以一種公正合理的方式達到相互妥協和限制。奧肯的論述比較中肯,正符合和平、多元化和強調對話的時代潮流,因此事實上也更容易為人接受。
不管理論上如何爭論,實踐中,也就是人們的實際社會經濟生活是在一刻不停地運轉的,公平和效率的議題實際上一直在上演著。實際中的種種具體問題也總是繞不開公平和效率的討論。比如國有企業改制,比如居民收入差距,比如農民工問題,這些關于公平和效率的實踐能夠給爭論者們更多的啟示。
——公平、效率與社會穩定:血脈相連
公平和效率在理論界的爭論盡管轟轟烈烈,但對于社會大眾來說,就業、收入、健康、幸福感等等才是切膚之痛。然而,公平和效率決不僅是理論界的話題,一個社會的效率高低和公平程度恰恰關系到社會大眾的安身立命。要在社會發展中維持社會穩定,就必須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
奧肯反復提到的一個主題是,市場需要有一定的位置,同時市場需要受到約束。他的理由是,市場需要有一定的位置,是因為它能夠限制官僚主義的權力,有助于保護我們的自由不受國家的侵犯。市場需要受到限制,是因為金錢尺度同樣會成為“暴君”,一旦有機會,它會掃盡其他一切價值,并建立起一個自動售貨機式的社會。因此,必須限制市場交易的范圍,不能容許金錢購買權力和權利,并對低收入的人實行補償性援助。奧肯關于市場的這段論述無疑是精辟的,它也在我們國家的改革中體現出來。中國正處于市場化、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當中,這個國家經濟增長的速度令人瞠目結舌,其結構的轉變引發了一系列涉及社會各個方面的深層變化。問題和挑戰始終是變化和發展過程中成就和機遇的共生物,它們是揮之不去的陰影,也是敦促人們前進的壓力。
我們無需逃避這些現實:2005年底2365萬農村貧困人口尚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同時中國的富豪們在全世界的拍賣會和頂級消費市場上購買奢侈品;國企改革步履維艱,著名的“郎顧之爭”不過是冰山一角;昂貴的醫療費用和教育費用使得不少農民家庭陷入貧困的艱難境地;諸多問題之中,貧富差距是對社會穩定造成威脅進而影響進一步發展的最大的因素。
研究者曾經用一些經驗指標來分析社會穩定的臨界狀態,比如痛苦指數,即失業率+通貨膨脹率,但實踐表明單純依賴這些客觀指標并不能達到分析社會穩定問題的目的。這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公平觀的歷史性和時代性特征。因此,探究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國大眾的公平觀意義非凡。事實上,當下中國社會最顯著但又最易被人忽視的特征就是社會的重新分層,而這又是人們對公平的價值判斷的社會基礎。
——社會分層:公平觀的背景
在西方社會學史上,最早提出社會分層理論的是德國社會學家馬克·韋伯。他提出劃分社會層次結構的三重標準,即財富——經濟標準、威望——社會標準、權力——政治標準。三條標準互相聯系,也可獨立作為劃分社會層次的標準。此后,西方社會學家的相關研究,大多繼承韋伯的上述觀點,在納入職業、收入、身份、聲望等因素方面有所發展和更細致的劃分。我們關注的是,當代中國人們如何看待公平?從輿論和媒體報道來看,我們對公平的要求和渴望似乎高于其他國家,因為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有著崇高的社會目標和理想;從直接的印象來看,我們看起來又像具有更高的不平等容忍度,因為貧困線以下的農民仍在任勞任怨、辛勤勞作,并未艷羨富豪們的揮金如土。這樣一個看似矛盾的社會心理現象是如何發生的?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為首的聯合課題組做了一個針對各種階層的關于社會分層、公眾心態與社會穩定的調查。調查表明,大多數人傾向于承認收入差距,但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調查的一個結論為,現時期“權力資本”、“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在分配方面的權重不相上下,并且“權力資本”在收入分配方面的權重超過了調查對象的認可。也就是說,當今中國包括黨政干部在內的幾乎各個階層都認為最大的不公平是“因權力造成的不公平”。進一步的調查中發現,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對社會問題具有顯著不同的認識和心態。而對不公平原因的解釋和認識的不一致,正反映了他們各自的利益的不同。
我們認為,公平觀首先受到主體所屬階層的經濟社會屬性的影響,也即這一階層的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和角色分工。比如,在城市打工的農民工和沒有出來打工的農民,應該屬于不同的階層,他們的觀念和心態常常差距甚大。在對公平的認識方面,與沒有出來打工的農民相比,農民工盡管收入和消費都相對較高,但對不公平的感受和被剝奪感卻要強烈的多。與城市居民相差甚多的收入、付出的辛勞、社會地位等清晰和活生生地表現在自己的眼前,必然帶來農民工的巨大心理落差。而沒有出來打工的農民,城市的繁榮和誘惑始終在遠處,缺少切身體會,對差距的心理感受相對較低。
其次,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是否可行甚至頻繁是影響人們公平觀的因素之一。社會結構是各個社會階層之間存在相互流動性的一種動態的平衡。市場經濟制度是鼓勵社會流動的,而當社會階層之間流動的路徑變得越來越窄、關卡越來越多時,不公平就愈演愈烈。當社會流動的路徑完全被堵塞時,動態的階層就變成了靜態的階級,這可能是引起社會不穩定的最重要原因。因此,當一個社會的階層之間的流動可能性降低的時候,就說明階層內人們對未來的積極性預期變低,這時候,他們對不公平的容忍度就大大下降。比如,中國高等教育的升學制度,多年來始終是農村學生擺脫農民身份和進入其他社會階層的首要途徑。當上大學的學費大漲的時候,沉重的經濟壓力一下子降低了農村學生升入大學的可能性,引發了農民對于機會不公平的憤怒以及全社會的嚴重關注。
再次,各個社會階層之間利益沖突是否存在以及利益沖突的程度和范圍是影響人們公平觀的又一因素。階層之間的利益沖突客觀存在,也已經被大多數人承認,關鍵在于兩個問題:一是這種利益沖突是否就是以一方對另一方利益的絕對損害為特征的;二是這種利益沖突要到多大程度才會導致社會沖突的發生。這里舉企業的員工和老板為例,被雇傭者和資本所有者是兩個階層,顯然存在利益沖突。但是,有意思的是,這種利益沖突并不是以資本所有者對被雇傭者利益的絕對損害為特征的,資本的更大增值也會帶來被雇傭者利益的增加,盡管這種增加數額相對較小。這就是企業中員工對于老板的高收入容忍度較高的一個原因。
我們的討論顯然不能窮盡社會分層對公平觀的影響機制,但它是一個有益的嘗試。我們發現,不同社會階層的公平觀確實存在差別。但盡管如此,不可否認是,財富和權力是目前中國大眾所承認的社會分層的主要特征;而權力和資本帶來的收入差距和社會地位差別是不公平容忍度最低的。
——中國特色:公平和效率新的妥協
上面的結論告訴我們,在現今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人們對公平的認識打上了深深的時代烙印。“現代”和“市場”已經深入人心;“傳統”和“計劃”慣性猶存。面對這些,今天的中國又該如何在保持社會穩定中繼續前進呢?效率的概念和原則早已深入人心,而公平是我們始終不能忽視的。正如奧肯所言,應當是考慮如何使二者以一種公正合理的方式達到相互妥協和限制。
保護合理競爭的市場制度,保證公眾享有同等公共服務的供給制度,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使社會上人人都分享到增長帶來的好處,這些正是我們的努力方向。可以說,我們正在采用從美國那樣的發達國家學來的一套方法,力圖建立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制度,創造機會均等的社會環境,保護私有產權;同時,這條道路從頭至尾都打上了傳統中國的深深烙印。從這個意義上說,“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一說法也許正是一個最好的概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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