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家一旦與酒結(jié)緣,就是想割舍都欲罷不能。此時,書法家可以不滯于物,率意揮灑,進入“醉里得意二三行”那樣一種佳境。誠如東漢時期著名書法家蔡邕在《書論》中所言:“夫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
大凡優(yōu)秀的作品,都由藝術(shù)手法和情感兩個因素組成,缺一不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教授、中國肖派山水畫研究會秘書長周立德的書法作品也是如此。與人不同的是,他的情感與酒有著很大的關聯(lián)。
五十出頭的周立德身材中等,言談舉止饒有風趣。引人注目的是滿臉的絡腮胡子,更使他平添了幾分“藝術(shù)風度”。當他得知我的來意是想和他聊聊他的作品和酒的關系時,他笑道:“說我的書法離不開酒,這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但這并不是說沒有酒就不能寫字,而是說在酒后寫字,情感會更豐富,融入作品中的情感多了,效果當然會更好一些。唐代詩人高適在《醉后贈張九旭》一詩中寫到:‘興來書自圣,醉后語尤顛’,說的也許就是這個道理。”
對于周立德來說,他的“酒齡”和他的“書齡 ”幾乎一樣長。周先生出生于上海的一個書香世家,由于受家庭的影響,兒時的他就與詩書畫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當別人家的孩子在滿弄堂玩耍時,他卻一個人靜坐在家中的書房里熟讀古文。說也奇怪,無論是杜甫的“酒盡沙頭雙玉瓶,眾賓皆醉我獨醒”,還是李白的“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或者是陶淵明的“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等,凡是帶有“酒”字的詩,他只需讀上一遍,就能熟背無誤。至于“曹操煮酒論英雄”、“趙匡胤杯酒釋兵權(quán)”、“武松醉打蔣門神”等歷史故事,更是百讀不厭,銘記在心。自然,酒在他的心中,其神秘感遠大于好奇感。童年的他喜歡寫字,于是,他也學著大人的樣子,一面像模像樣地喝著酒,一面臨帖寫字。當然,當時的酒對他來說,只是喝著玩而已,根本談不上什么情感而言。然而,使他料想不到的是,這一喝,竟使他的書法藝術(shù)與酒也攀上了因緣。
周立德說,雖然他在書中看到不少文人在酒后創(chuàng)作出一些奇文佳作的故事,但他從未想過借助喝酒來創(chuàng)作書法。他一直認為,要寫就一手好字,唯一的方法就是靠苦練,說他的書法與酒結(jié)緣純屬偶然。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周立德應邀來到一位朋友家中做客,他們圍坐在一起,舉杯痛飲,暢談書畫。席間自然也免不了揮毫作詩,以助雅興。不料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那位朋友的來電,說他昨夜寫的那幅書法意境忒濃。視書法藝術(shù)如生命的他當即趕到朋友處一看,果真如此。這也是周立德第一次親身體驗到酒與書法之間的關系。多年后,每當他憶及此事,還是那么記憶猶新,如同發(fā)生在昨天一般。
“酒對書法真的有奇效嗎?”筆者不禁問道。“是的。”周立德回答。“酒之所以能提高書畫的質(zhì)量,是因為酒具有興奮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功效,它能使人精神亢奮,才思敏捷。平日里沉積在心底尚未開發(fā)的真實情感,一旦與酒碰撞,就會迸發(fā)出思想的火花,產(chǎn)生靈感。但是酒后揮毫貴在一個‘情’字,書法的內(nèi)容多種多樣,假如心情和書法的內(nèi)容‘不對口’,就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說著,他還講了一件親身經(jīng)歷的事。一次,周立德正為一些瑣事郁郁不樂,這時,他的一位朋友來電,約他出去吃飯,周立德婉言謝絕。然而盛情難卻,無奈之下只得赴宴。席間自然是觥籌交錯,但周立德心中有事,怎么也樂不起來。恰在此時,那位朋友又提出要他當場寫一幅字,周立德只得答應。哪知道那位朋友要他寫的是岳飛的《滿江紅》,這不禁使他感到為難,然而經(jīng)不住朋友的一再催促,只得草草寫就。好在那位朋友也不計較,還是把那幅字收入包中。這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著,總覺得沒有把那幅字的“氣勢”寫出來。第二天,他打了一個電話給那位朋友,向他說明了緣由,并答應以后再給他補寫一幅。不久,他到廬山去旅游,在含鄱口,面對浩瀚江湖,他豪情大發(fā)。于是,他取出紙筆,揮毫疾書,寫下了那首“壯懷激烈”的《滿江紅》,其氣勢之雄,讓人稱奇。回滬后,他沒顧得上回家,就將那幅字送到朋友家中。這件小事不僅說明了周先生的為人,同時也說明了情感與書法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
盡管周立德認為酒在一定程度上能提高書法的質(zhì)量,但他并不把此作為他喝酒的唯一理由。他認為:適當?shù)睾染茖θ梭w的健康也有一定的好處。他較鐘情于黃酒,認為黃酒香氣濃郁,酒味甘醇,還能通經(jīng)絡,行血脈,溫脾胃,散濕氣。然凡事有度,假如把酒作為生活的唯一內(nèi)容,天天喝得酩酊大醉,這樣于工作、于家庭、于身體都沒有好處。他也不主張朋友之間見了面就以酒來表達感情。說到這里,他幽默地引用了賈平凹在《廢都》一書中的一首民謠說:“假如人人都‘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壞了黨風醉壞了胃’,這又何必?”
眼看天色不早,筆者站起身來欲與周先生告別,無意中,看到他的書房里懸掛著一副對聯(lián),聯(lián)云:興來一掃百紙盡,駿馬倏忽踏九州。這原本是蘇軾在《石蒼舒醉墨堂》一詩中的詩句,然使人感興趣的是在對聯(lián)的下款落了個“江南酒士周立德書”。遂笑問:“此‘酒士’是否你的號?”周亦笑答:“非也。”原來,周立德有幾個要好的書友兼酒友,閑來無事,便去樂上一樂,一為解解酒饞,二來可相互切磋書法藝術(shù)。說來有趣,這幾個酒友因其各有個性,相互間也各有外號。酒量大的,就戲稱為“酒甕”;酒量不大卻又貪杯的,戲稱為“酒蟲”等。周立德的酒量不可謂不大,但他能控制自己,且在酒后仍能談笑自若,即使微醉也不失文人風度,遂替他起了個“酒仙”的外號。哪知周立德連連擺手:“我哪里能和李白(李白因其愛喝酒,人稱“酒仙”)比,至多只是個‘酒士’罷了。”說著,還順口吟了一首詩:春夏秋冬日,風寒雪緊時,閑來倚窗坐,好酒不須辭。這一來,“酒士”這個外號就叫開了。而他書房里掛的那副腕與心應、神采飛動的對聯(lián)就是他在微醉時一書而就的。據(jù)說他在書寫時,還在墨汁中加了些茅臺,酒香和墨香合在一起,令人稱絕。
看著周先生的那副對聯(lián),我不禁想起日前香港《大中華》雜志執(zhí)行主編任維鈞先生在觀看了他的個人書法展以后對他的評價:周先生的字發(fā)狂蕩之思,助江湖之興,令人擊節(jié)贊嘆。尤其是他的酒后行草,可謂酒即書,書即酒,天人合一。看來,此言并非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