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21日,法定的期限日,被請求引渡人沙賓科夫沒有向中國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意見。對于他應否被引渡回國的審查,中國方面進入了最后一道程序——國務院的行政審查。
10天前,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向他送達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引渡裁定書。
今年41歲的俄羅斯公民沙賓科夫·尼古拉·米哈伊洛維奇,因涉嫌犯故意殺人罪,2006年2月10日,被俄羅斯聯邦向中國請求引渡。
1月23日,記者從沙賓科夫的中國律師翟建處得到證實:沙賓科夫同意被引渡回國。
此前,俄羅斯聯邦在引渡請求書中承諾,沙賓科夫回國后將不會遭受酷刑或者其他殘忍、不人道或者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者處罰。
如果對沙賓科夫的引渡不會損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安全和社會公共利益,那么不久后,他將在我國公安部的執行下踏上回國之路,并接受俄羅斯聯邦的審判。
“這是一起意義重大的‘被動引渡’案。”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黃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該案的審查過程嚴格遵守我國《引渡法》確定的規則和程序,把引渡合作真正變成了一種司法合作。
被請求引渡人也不再是國與國之間交易的籌碼,而是引渡訴訟中的一個主體,有充分的機會和權利來為自己抗辯。
充分彰顯引渡法的精神,是我國大國司法形象的一種體現,某種意義上,也表明我國的涉外法制度日益和國際規則接軌了。
為什么需要引渡
引渡,是中國民眾近來關注的一個熱點,往往伴隨著經濟犯罪分子的外逃,以及大量國有資產的流失。
東北高速3億元失款案的涉案人之一高山,其涉案數額已增至10億元。據報道,高山潛逃到了加拿大,現已在加拿大警方控制之下。在我國公安部向加拿大警方列出的引渡名單中,高山赫然在冊。
還有多少“高山”在逃?這些在逃的“高山”們究竟帶走了多少資產?根據有關部門掌握的情況,目前我國外逃的經濟犯罪嫌疑人在800人左右,涉案金額將近700億元人民幣。
盡管這組數據備受質疑,被認為大大縮水。但這仍帶來許多難題:追逃成本大、資金追討難、大量貪官逍遙法外,是中國面臨的現實問題。
2006年全國“兩會”期間,公安部首度公布了“追逃成本”:國內的普通追逃在萬元左右,最高達上百萬元。國內追逃成本尚且如此高昂,國際追逃就可見一斑了。僅余振東一案,中美雙方談判就長達3年,期間公務往返、查證取證,成本難計。
與各國締結雙邊引渡條約,借各國之力為中國緝逃,成為中國政府的現實選擇。
隨著國際形勢的發展,也有一些人在外國犯罪后逃來我國。同時,販毒、劫機、恐怖主義等跨國犯罪時有發生。世界其他國家也有必要與我國合作。
引渡受阻的原因
出逃人員往往會選擇歐美等發達國家。比如賴昌星選擇了加拿大,楊秀珠選擇了美國。
究其原因,黃風教授認為,犯罪分子外逃的目的就是尋找一種比較安逸的生活,資金自然向那些地方轉移;此外,他們在遇到引渡、遣返等問題時,往往可以找到比較多的法律救濟手段來保護自己,或者是拖延時間。
這樣一來,卻給國家造就了許多困難。
首先,大部分西方發達國家和外國開展引渡合作,都要求以存在雙邊引渡條約為前提,即所謂的“條約前置主義”。
從1993年8月26日與泰國締結第一個雙邊引渡條約開始,我國以平均每年2個條約的速度,與25個國家締結了雙邊條約。遺憾的是,25個國家中,只有一個發達國家,那就是2005年締約的西班牙。
其次,就是死刑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還保留有68個死刑罪名。中國請求引渡回國的逃犯,罪名為殺人、搶劫、綁架、強奸、走私、賄賂、貪污等,按照中國刑法都有判處死刑的可能。但西方發達國家大多明確要求“死刑不引渡”條款。
再次,我們在請求引渡時往往不得要領。過分依賴“紅色通緝令”;該提供的材料不提供,或提供的材料達不到西方國家的“表面標準”要求。
締約的政治障礙
中國與西班牙雙邊引渡條約的簽訂,贏得好評如潮。
外交部條約法規司參贊徐宏在全國人大常委會做工作說明時說:“相信中西引渡條約會產生非常積極的意義。”
黃風教授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中國與西班牙引渡條約的簽訂創造了先例,這個簽約模式將會成為中國和其他歐美發達國家的一個示范文本,以在全球范圍內編織一個法網恢恢的外逃貪官追捕網。”
可以預見的是,由于歐盟25個成員國都廢除了死刑、全堅持“死刑犯不引渡”的原則,在西班牙與中國達成引渡協議之后,多米諾骨牌或許就此推倒。
盡管評價很高,甚至認為中國與其他發達國家締約的法律障礙已不存在,但對于中美的締約,黃風教授還是不表示樂觀。
“意識形態的障礙還存在。”他說,在與西班牙簽約之后,葡萄牙、澳大利亞、法國三個發達國家都向中國表示了締約意向。私底下,美國司法部有關官員也說愿意締約,但認為締約后必然不能在國會上通過,因為部分美國人對中國還存在成見。
其他發達國家也可能同樣存在意識形態上的問題。
然而說到底,建立引渡合作關系的基礎,就是對相互之間法律制度的信任,缺乏這種信任,就難以建立一種穩定的合作關系。
障礙雖存在,但爭取與大多數發達國家締約,黃風教授認為還是上上之策。
引渡的替代措施
當然,對于沒有締結雙邊條約,又存在意識形態障礙的國家,還是有著可變通的余地的。全程參與了余振東遣返案的黃風教授娓娓道來:我們可以學會在“籠子”里跳舞。
他說,中美沒有簽訂雙邊條約,也沒有過任何遣返先例。在不可能以互惠條件達成引渡的情況下,我國有關部門積極研究美國法律。《美國移民法》規定,在任何情況下,如果被判定犯有嚴重罪行,將一律被驅逐出境。
為此,中方給美方提供了大量余振東犯有洗錢罪、非法移民罪等的證據,促使美國對余振東提起訴訟,從而改變他在美國合法的移民身份,使之變成刑事被告人,將面臨的法律后果就是被驅逐出境。他被指控的罪行在美國都將被重判。最后,余振東自愿被遣返回國。
對潛逃到加拿大的賴昌星,實際上,也是使用了代替措施,中方吊銷了其護照、旅游證件等,使之成為非法移民。
黃風教授說,在實踐中,通過慢慢摸索,雖然與美國、加拿大等發達國家沒有簽訂雙邊條約,但一樣可以通過研究對方甚至是雙方的法律,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尋求另類“引渡”。
這種替代措施有利有弊,個案可以積累經驗,但不會成為固化的模式。只是這些替代措施也可以起到威懾的作用。那就是,即使沒有雙邊引渡條約,還是可以將逃犯“引渡”回國審判。
建立有效、快捷打擊犯罪的司法機制,另一方面又應當考慮到對當事人合法權利、包括人權的保護。這些需要良好的法治環境來支持。
2000年,我國《引渡法》頒布。2005年,《聯合國反腐敗公約》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反洗錢法》著手修改。2006年,《中西引渡條約》得到了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批準……
“如果反洗錢的法律得以完善,我們與美國的引渡共識將更為接近。”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教授屈學武說,“中國幫助美國打擊恐怖組織的洗錢活動,美國幫助中國打擊貪污腐敗的洗錢活動,從而為未來中美引渡協議的最終簽署創造條件。”
在“被動引渡”已經納入法制化,而與各國締結條約的基本法律障礙也不再存在的情況下,黃風教授對中國引渡的努力充滿了信心。
(摘自《法制日報》2007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