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羅斯迪·費雪
編譯/朱任輝
這世上并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自己必須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我曾是一名橄欖球運動員,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非常不愿面對這段經歷,但后來我知道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
我生下來就比別的同齡孩子顯得個大。粗短、健壯、圓碩等等,幾乎所有這些詞用在我的身上都不為過。碩大的身體使我比我的伙伴們提前了整整一年進入橄欖球隊打球。在我們那兒打橄欖球沒有年齡的限制,但對體重卻要求十分嚴格。只要你有足夠的體重,就可以進入球隊為之效力,而我在8歲的時候,體重就已經達到了球隊需要的標準。可惟一需要擔心的是我的體重是否會超標,因為這也是球隊所不允許的,球員的體重必須保持在一定的范圍內,否則也會被停賽。
實際上不參加比賽正是我所希望的。如果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里看看書,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另外我還有一個秘密,我發覺自己越來越喜歡那些漂亮的衣裳了,我甚至想有一天能成為這些漂亮衣服的設計者。這個秘密我可不敢讓別人知道,尤其是父親。他是我們當地橄欖球隊的大股東,和球隊的教練是好朋友。在他看來我這樣的大塊頭天生就該是打橄欖球的,要是讓他知道我喜歡的竟是小姑娘家喜歡的東西,真不知道他會怎樣。
因此,長久以來我總是默默地忍受著,等待一個機會。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直到我的體重超過了200磅,我想或許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為了確保每一個球員的體重都在規定的范圍內,每一次比賽前,裁判們就會拖著醫用臺秤來到賽場,為球員稱量體重。每一個健碩的孩子都會得到這種賽前稱重的“殊榮”。如果臺秤的指針超過200磅,裁判會要求他脫下球鞋再稱,如果還不達標,他會被繼續要求摘去頭盔、護肩,脫去運動衫、褲子,甚至短褲、襪子也會被要求脫去,直到稱出球員最真實的體重為止。我的教練心里很清楚,就算我脫下短褲,我的體重也不可能順利過關。于是他想出了一爪“聰明”的辦法。
他找來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將它剪開幾個口子,做成一件T恤。在訓練的時候,他專門為我開設了長跑課,而這時我就必須穿上那件可笑的垃圾袋T恤,繞著賽場一圈圈地跑,直到教練喊停為止。而我的隊友這時卻在場外,坐在頭盔上指著我高聲說笑。
每跑完一圈,教練就會朝我大喊:“快跑!消防栓。”“消防栓”是他給我取的綽號。盡管沒有任何人告訴我為什么教練會給我起這么一個古怪的名字,但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的樣子看起來像一個矮墩墩的消防栓。
穿著這只愚蠢的垃圾袋,讓我感到很不舒服。跑步的時候,我能聽見它和我的身體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這個家伙太大了,甚至蓋住了我的膝蓋。我那雙粗短的腿在它的“照顧”下卻很難適應,因此失足跌倒便成了我訓練當中常有之事,而這個時候往往會引起隊友們的哄堂大笑。
我常常獨自坐在看臺上,面對空無一人的賽場,我總會暗自問自己“為什么要來訓練,為什么要穿著那可笑的垃圾袋,整天跑得氣喘吁吁”。
最終那垃圾袋并沒有幫我減輕體重。但教練又有了新的主意:他為我特別安排了桑拿浴。星期六我騎著腳踏車來到桑拿浴場。在那里教練把我塞進一個香柏木屋里,里面僅有兩張椅子和一只紅色鐵架子,架子上堆滿了燒得滾燙的石頭。教練舀了一勺水澆在石頭上,石頭立刻發出嘶嘶的聲音,一股股白色的水蒸氣從石頭上升起,很快就將整間屋子罩住。之后教練便帶著一臉怪笑關上了門,讓我獨自呆在屋子里。
透過小屋里的一個扇玻璃窗子,我可以看見教練悠閑地坐在那品嘗點心,喝著咖啡。看著教練在吃東西,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因為要減輕體重,教練還要求我節食。在饑餓和高溫的折磨下,我只得忍受著,心里盤算著這一切什么時候才能結束。10歲起,我就開始努力減輕體重,但結果都沒有成效。我也曾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壯,更加勇敢,但似乎也沒有什么效果。我現在的體重仍在200磅左右搖晃,但教練卻還希望能夠在這次的賽前稱重中順利過關。
在桑拿屋外的教練,會時不時地探個頭進來看看,我想他一定是想證實一下我是否還活著。我的心里別扭極了,越發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現在是周六的早上,這個時候別的隊員一定都呆在家里大嚼爆米花,看著卡通片,而我卻要呆在這個悶罐子里。這到底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我做錯了什么,需要受到懲罰嗎?難道跑步、受熱、饑餓、疼痛這些還不夠嗎?他們還要做些什么?我的心臟在猛烈地跳動,我的胃在咕咕作響,我的腿已開始顫抖得不停。霎時間,我突然意識到做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可以決定自己該干什么。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走出了桑拿房,我并沒有認為這是勇敢,只是認為自己該這么做罷了,是我內心的決定。我明白這世上并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自己必須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教練還會有其他更強壯的球員,而父親也會同樣有自豪的理由!
“我說讓你出來了嗎?”教練剛才出去了一會兒,轉身回來時竟看見我坐在他的椅子上,享受他的點心,氣得大吼道。
我搖了搖頭,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理由,于是我只好硬著頭皮說:“我決定放棄。”我的聲音是顫抖的,似乎全身的血也都在向頭上涌。
“你要放棄!”他冷冷地說,“你不能放棄。你知道你的父親會怎樣想嗎?你難道不想讓他為你自豪嗎?”
但是就為了這個嗎?就為了能夠使他感到自豪嗎?我相信自己是個乖孩子,我從不惹事,成績優秀,每年的父親節我都會為他送上一張賀卡。難道我還必須為此折磨自己嗎?
我告訴教練,這事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不會再讓自己為減肥而忍饑挨餓,不會讓自己穿著垃圾袋滿操場地跑而摔得鼻青臉腫。
于是教練打電話告訴了我的父親,然后氣洶洶地把電話交給我,讓我接聽。盡管我接電話時手一直抖個不停,但我還是很高興沒有和父親面對面地談論這件事。
“兒子,”父親在電話里平和地說,“教練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我說得聲音輕極了。
“你不再想打橄欖球了嗎?”他又問。
“永遠都不會想了,”我喘著氣,“我想我這樣做是完全正確的。”
父親笑了,這使我很震驚。“那你還說那么多干嗎,”他說,“我還以為你想成為一名橄欖球明星呢!”
我掛了電話,直奔我的腳踏車,而教練只得怒氣沖沖地站在原地看著我離去。
從那以后,我開始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干自己喜歡的事——服裝設計了。我還參加了服裝設計培訓班,在那里我才明白原來有那么多男孩子喜歡這一行,我為自己原來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愧。學服裝設計同樣也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但奇怪的是我卻從來沒有感到過辛苦,整天都是精神抖擻,生龍活虎的樣子,我想我是找到真正的自我了。
我從來也不曾想過在服裝設計這一行我會有如此大的天賦。從12歲起我的設計就開始在全國各地頻頻獲獎。16歲那年,我舉辦了自己平生第一次服裝設計展。我別出心裁地將這次展覽的主題定為“消防栓”。展出那天前來觀展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來了不少在服裝設計方面很知名的設計師。然而我印象最深的人卻是我的橄欖球教練,他來的時候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但我還是看見他獨自在這次展出的主打設計“消防栓”的展板前停留了很久。他一直沉默著,只是在一個勁兒地抽雪茄,煙圈一圈圈地升起,將他的面容罩住。我擠出人群想和他打個招呼時,卻發現他已經消失在參觀的人群中。很遺憾從此后我再沒有遇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也在不遠的人群當中默默地為我祝福。
(司志政摘自《兒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