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動企業倫理實踐的法律環境：美國經驗

美國廣泛地使用企業倫理或經濟倫理的方式強調企業社會責任，并且為推動企業倫理實踐構建了一個較為完善的立法框架，其中《聯邦反海外腐敗法案》、《聯邦組織判罰指南》、《2002年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的制定和實施，逐步通過他律的機制將社會責任或道德倫理的企業自律行為上升為企業實踐中不可回避的議題，有效地推動眾多美國企業的倫理管理行動。

企業社會責任與經濟倫理的實踐始終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涉及議題相互交叉，人們很難明確地界定二者的區別，但對實踐的考察卻能明顯地發現：歐洲大陸更青睞企業社會責任（CSR）的字眼，強調的是企業社會責任管理；而美國則廣泛地使用企業倫理或經濟倫理的表述，強調企業倫理管理，并且為推動企業倫理實踐構建了一個較為完善的立法框架。

聯邦反海外腐敗法案：喚醒美國商界的倫理意識

1973年的“水門事件”引發了美國公眾對政府的信任危機，1977年美國《聯邦反海外腐敗法案》（簡稱FCPA)的頒布則是“水門事件”中對非法政治捐獻和洗錢活動進行調查所帶來的一個副產品。其產生的根本原因是由于美國證交會和國會在對“水門事件”進行調查時，發現美國商業界尤其在大型跨國公司中，為了獲取海外交易合同或取得有利于自己的待遇，普遍地對某些外國政府和官員進行大量的行賄。如，根據美國證交會1976年5月12日提供給美國參議院銀行委員會的報告顯示，美國洛克希德公司以1210萬美元賄金獲取日本全日航空公司價值4.3億美元的飛機交易合同；埃克森公司在1963-1972年間行賄的金額高達7800萬美元；通用電氣公司和西屋公司之間為奪取菲律賓核電站合同，技術較差的西屋公司為了獲得兩座價值500萬美元的核反應堆合同，竟然付給伊梅爾達·馬克斯的親戚1730萬美元。鑒于問題的嚴重性，時任美國總統的福特批準建立一個內閣級的工作組，由商務部部長擔任主席，以美國參議員弗蘭克·切奇為首的參議院銀行委員會召開了長達幾天的聽證會，其結果就是通過《聯邦反海外腐敗法》。

FCPA適用的行為主體極為廣泛，包括任何為了獲得或者保持商業利益而向外國政要或者供職于外國政府控制的機構人員行賄的美國經濟實體或者個人。1988年的修訂案將FCPA的適用對象擴展到了外國公司和個人，也就是，外國公司和個人無論直接還是通過其代理人，只要促成賄賂款項的支付行為是在美國境內發生，不管使用什么手段，都要受到美國司法的管轄；另外，美國的母公司也要為其在海外子公司的此類行賄行為負責，即具備美國國籍、居民資格的個人如果受雇于這些海外子公司，并代表公司進行行賄，也逃脫不了該法的制裁。

FCPA包含兩個部分的內容，一部分是要求企業根據FCPA加強內部控制的會計條款，這主要體現在該法的第102條；另外一部分是反賄賂條款，它體現在該法的第103和104條中。《反海外腐敗法》具體由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和司法部聯合執行，其中司法部執行聯邦反腐敗法的刑事案件，有絕對權威實施刑事的、或民事的訴訟；證券交易委員會則根據民法執行第103條。更具體而言，該法案力圖遏止如下三種基本經濟犯罪行為：第一，為了獲得或者保持生意而對外國政府官員或相關人員行賄；第二，通過財會手段行賄，為此，該法案要求美國公司保留明細賬目和記錄，并向聯邦證券交易委員會真實反映公司的支付狀況和賬目往來；第三，杜絕提供虛假財務報告，為此，該法要求美國公司建立并完善內部財會制度，一旦違法事實認定后，單筆行賄最高罰款可達200萬美元，相關人員最高量刑可達5年；如果篡改會計報表作假賬，則最高罰款可達500萬美元；并且執法機關往往可以數罪并罰，罰金可以高達千萬以上。另外，任何個人或公司一旦被指控違反FCPA，將被中止其參與政府采購的資格；如其非法行為被法院判決確認，就失去獲得出口資質的資格，美國證交會還可能禁止其參與證券業務；美國期貨貿易委員會和美國海外私人投資委員會也將禁止其參與代理項目等，此外，還要面臨商業競爭對手可能提起的不正當競爭訴訟。

在接受調查和該法律實施后的壓力下，截至80年代初，有450家以上的美國公司最終向美國證交會承認，它們在海外發生的對外國政府官員非法的或有問題的付款總額高達30多億美元。在這些公司中，超過117家公司躋身“財富500強”。盡管這些賄賂行為是為了滿足那些濫用職權的外國官員，但是公眾認為這與美國國內實施的《反不正當競爭法》所規范的某些行為是類似的——禁止對所謂官員進行賄賂而影響商業道德。在事實的壓力下，1988年，美國國會重新修訂1977年制定的條款，以進一步禁止美國公司和公民對外國官員的賄賂行為，十分重要的是，該法案的制定和實施，有助于恢復公眾對美國商業體系所一貫崇尚的“正直”的信心，喚醒了政府、公眾、企業對對商業道德倫理的覺醒，開始對企業經營活動中的不倫理行為給予法律上的約束和制裁。

美國公司近年海外賄賂案例：

朗訊公司：2004年11月，全球最大的通訊商之一朗訊在沙特阿拉伯觸犯《反海外腐敗法》的丑聞被發現。朗訊被披露向沙特阿拉伯電信部長行賄1500萬到2500萬美元的現金和禮品。《華爾街日報》11月16日的封面報道還指出，向該部長的行賄還包括為其在西雅圖一家頂級癌癥治療中心支付高達200萬美元的治療白血病的費用，朗訊公司為此獲得了沙特阿拉伯政府50億美元的訂單。

孟山都公司：生物和農業技術公司——孟山都公司在2005年1月6日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繳納了50萬美元罰金，作為它違反《反海外腐敗法》向印度尼西亞政府官員行賄的懲罰。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起訴書稱：一位孟山都的高級管理人員通過印度尼西亞的一家咨詢公司向一位印度尼西亞環保署的高級官員行賄5萬美元，因為印度尼西亞環保署可能出臺一項不利于孟山都生意的管理規則。此外，委員會還指控孟山都公司曾經向140位現任或前任印度尼西亞官員及其家人行賄，賄金總計約70萬美元。

巨人公司：該公司是一家國防工程承包商和軍火商，2005年3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指控巨人公司違反了《反海外腐敗法》，向貝寧共和國總統的商業咨詢顧問支付了超過350萬美元的賄金，巨人公司因此被迫繳納出通過行賄獲取的大約1200萬美元的利潤，并且支付1300萬美元的罰金。

聯邦組織判罰指南：推動美國倫理管理運動

1991年，美國聯邦司法部下屬的獨立機構——美國判決委員會頒布了《聯邦組織判罰指南》（簡稱FSGO)，其中所秉持的、被人們稱為“胡蘿卜加大棒”的原則，使眾多美國企業認識到倫理管理不僅是企業自身價值觀的體現，也是企業風險控制的重要戰略，成為美國倫理管理運動的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聯邦組織判罰指南》(以下簡稱《指南》)是以規定在聯邦法院被判定有罪的法人及其經營責任者的刑罰為基本內容的法律；其基本宗旨是為了對法人等組織處以公正的刑罰，并維持、促進組織內部的預防、發現并報告犯罪的機制；其所適用的主體為公司、合伙、團體、股份有限公司、工會、信托公司、年金組織、非法人團體、政府、政黨及非營利法人等所有的組織體；涉及包括貪污、商業賄賂、利用郵件或電訊的詐騙、強迫勞動、內部交易、洗錢、偷稅逃稅等犯罪活動；對被判定有罪的法人規定了刑事賠償、罰金、緩刑三種處罰形式。

按照《指南》的宗旨，法人具體的犯罪情況及對其組織成員的犯罪行為所持有的態度將對法人責任的判罰產生重要影響，即可能加重或減輕判罰。一方面，《指南》中被稱為“大棒”的政策，是指當被證實存在以下事實時，參與犯罪的企業可能被加重懲罰、甚至面臨上百萬美元的罰款：法人的高級管理人員參與犯罪及允許或故意放任犯罪行為的發生、法人屢犯同樣的罪行、法人故意妨害政府的犯罪調查、法人違反法院的命令實施犯罪；反之，盡管有違法行為存在，但其發生并非出于法人及其管理者的本意，并且有證據表明企業已盡力去杜絕違法行為的發生，如企業能提供證據表明上述事實存在的話，法官在量刑或判決時，可以對該法人減輕判罰，包括可以減少罰款、避免刑事訴訟，并且相關高管人員可以將倫理和合規（compliance）項目的落實作為民事訴訟中替自己辯護的理由，罰金甚至可以減少95%，這一被稱為“胡蘿卜”的政策體現出美國法律精神中對企業道德自律行為的強調和支持。

根據《指南》的規定，判定該法人是否為杜絕犯罪行為而盡了其積極努力，可以依據該法人是否在違法行為發生前就已經構建了一套“有效的合規及倫理管理計劃”為標準，以此表明違法行為是否是出自法人本身的意愿。并且，《指南》提出一套“有效的合規及道德規范計劃”的框架包括：第一，建立合規的標準和程序；第二，指派高層管理人員對遵守法規的情況實施監督；第三，謹慎下放自主權；第四，溝通與培訓；第五，監督、審查并提供安全的報告機制；第六，堅持不懈地強制執行適當的紀律；第七，對犯罪做出反應、防止重犯。

2004年新修訂的《指南》更加強調企業應該具有創造倫理文化的責任，如果企業能夠提供已經構建了倫理管理體系的依據，也同時正致力于更加完善的企業倫理文化建設的話，判罰將對公司更為有益。但如果企業的倫理項目僅是作為裝飾而缺乏切實可行的行動，或者根本沒有項目的話，罰金可能更高。這是美國歷史上聯邦政府首次鼓勵企業建立內部合規管理的行動，因此，在實施幾年后，美國絕大多數企業開始推行倫理管理體系，同時，《指南》的條款及判罰標準也逐步在各種案例的處理中逐漸明確化。

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無法回避的倫理議題

作為對2001、2002年度安然、世通等公司財務欺詐事件所做出的反應，2002年6月18日，美國國會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以17票贊成、4票反對，通過了由美國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主席奧克斯利和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主席薩班斯聯合提出的會計改革法案——《2002上市公司會計改革與投資者保護法案》。這一議案在美國國會參眾兩院投票表決通過后，由布什總統在2002年7月30日簽署成為正式法律，稱為《2002年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該法案專門針對在紐約和納斯達克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在《1933年證券法》、《1934年證券交易法》的基礎上對會計職業監管、公司治理、證券市場監管等方面作出許多新的規定，體現了美國立法對商業活動中要秉持信任、獨立、責任和正直精神的要求。

“薩班斯法案”的主要內容包括：設立獨立的上市公司會計監管委員會，以負責監管執行上市公司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其中特別加強執行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的獨立性；特別強化公司治理結構并明確公司的財務報告責任及大幅增強公司的財務披露義務；大幅加重對公司管理層違法行為的處罰措施；增加經費撥款以強化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預算及其職能。

“薩班斯法案”以條款嚴苛而著稱，一方面，該法案對公司治理、內部控制、財務審計等多個方面皆有詳細而嚴格的規定。其中的404條款則是該法案中最難操作、最復雜、耗費成本最高的。這一條款規定：所有在美上市的企業都要建立內部控制體系，其中包括控制環境、風險評估、控制活動、信息溝通以及監督五個部分，而且，法案對企業建立的內部控制活動的記錄作了許多嚴格的、細節上的規定。它對企業高層管理人員提出更嚴格的守法要求，并要求他們確保財務報告能真實反映公司的狀況。按照該法案的要求，公司首席執行官和首席財務官必須對財務報告的真實性宣誓，一旦公司提供虛假財務報告，這兩名高管就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最高可能被處以10年或20年監禁的重刑，這與美國持槍搶劫的最高刑罰是一樣的。

薩班斯法案以嚴苛的條款和嚴厲的懲戒令大批在美上市的公司聞風而動，成為外國公司邁入美國股市的“高門檻”。有報道稱，國際財務執行官組織對美國321家企業的調查顯示，每家大型企業第一年實施404條款的總成本平均超過460萬美元，大名鼎鼎的通用電氣公司更是花費高達3000萬美元的巨款來完善內部控制系統以符合404條款的要求。在內部控制系統的完善過程中，企業倫理管理框架的構建被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它將企業道德與責任的自律行為上升為無法回避的立法要求，根本性地推動美國的企業倫理管理，體現出美國與歐洲之間的重大差別。盡管立法環境能夠成為極其有效的推動力，但是，無論是企業社會責任或企業倫理管理都應該首先是出于自身的覺醒、認同與自律，只有這樣，社會責任或倫理的實施才是持久、真實和有效的。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經濟學院）

Summary

In the USA，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is extensively put into practice by mostly taking the form of management of business ethics. The U.S. government has originated a regulation environment to impel the ethics management in enterprises， which constituted by several acts， e.g. Foreign Corrupt Practices Act， Federal Sentencing Guidelines for Organizations， and Sarbanes-Oxley Act. As a response to the disclosure for overseas corruption scandals which many famous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s involved， FCPA was enacted to rebuild the public trust on business community. Furthermore， it brought about the awareness of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ethics role that enterprise should have. In 1991， The Federal Sentencing Guidelines for Organizations (FSGO) was issued. It can be seen as a watershed event. It’s well known as introducing “carrot and stick” approach to encouraging organizational ethics practice which practically be implemented since then. In 2004， FSGO was amended， which more emphasizes that companies should have a responsibility of building an ethics culture. In 2002 came the Sarbanes Oxley Act (SOX). It was the government’s response to the numerous scandals that emerged in 2001 and 2002 in the USA， among which the most known and influential one is the collapse of Enron. The spirit of SOX is accountability， independence， responsibility， transparency and integrity. It puts a strict responsibility on senior managers for compliance and requires them assure that the financial reporting gives a fair and relevant picture of the business. But companies also have to show that they are living up to the spirit of the law. This has made it important for American companies to build an ethics culture. Consequently， it makes ethics management as an unavoidable issue in business community， and greatly impels its implementation in the U.S.. While the legal pressure is very helpful， what rooted deeply in the practice of CSR and ethics should be the self-awareness and self-constraint of individuals or organiz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