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書湖陰先生壁》有兩首,其一(“茅檐長掃凈無苔”)多次選入初高中語文課本,但對最后一句“兩山排闥送青來”的解釋,各家稍有不同。有一種解釋是:兩座山好像推開大門,把青翠的山色送進來。
也許更簡潔、更傳神的解釋就是去掉“好像”:兩座山推開大門,把青翠的山色送進來。這種解釋不強調修辭手法,而是直接把山當做人,這樣詩意才更濃。
這里涉及詩歌欣賞中的想象力問題,即讀者(學生)在讀詩時,如何融入到詩人描繪的情景中去。有一個辦法,就是按詩中所寫,合情合理地想象出一個情景,但不能信馬由韁地隨意想象,要從詩句中尋找所需的“中介”。比如欣賞“兩山排闥送青來”一句,從“排闥”,由日常生活經驗可以想象有一雙“推開門的手”(中介),然后由此展開想象:這雙推開門的手并不是常人的手,而是“兩座山的手”。這種景象多么誘人,有一種神奇色彩;同時,兩座山又平常如一位親朋好友或鄰居,滿懷熱情地推開門,送來一片青翠山色。其實,按日常生活來講,很可能是住在屋里的人推開大門,看見兩座山一片青翠,但這樣如實來寫,就詩意全無,所以巧妙地用“兩山排闥”,這才是詩的寫法。
聯系全詩來講,詩人描繪的是湖陰先生居所周圍的景色,表現了人與自然景色的默契(“護、送”等詞,表達出一種親和力),同時贊嘆之情(對景色,也是對湖陰先生)溢于言表。最富有詩意的一句就是“兩山排闥送青來”,這也是絕句這種古詩體令人著迷之處,它常在第四句發力,突現奇思妙想,讓人回味無窮。
無獨有偶,賀知章《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最后一句“二月春風似剪刀”,欣賞時也可想象有一雙拿著剪刀的手,正是這雙手以春風為刀(以柔寫剛,也很巧妙),裁剪出柳樹的細葉,裁剪出柳樹的風姿;既而可由“碧玉”“綠絲絳”想象這是一位美麗女子的巧手,她又是大自然(春天)的化身。由此可以體會到詩人面對春天到來、萬物生機勃發的欣喜之情,他的看似疑惑(“不知細葉誰裁出”),表達的正是贊嘆。
可以說,以上兩首古詩描述的是人對自然的贊美、人與自然的和諧。但進入現代社會以后,人對大自然的破壞卻日益嚴重。上世紀80年代末,曾讀過一首詩,詩人及詩題都忘了,整首詩卻難以忘懷:
鳥兒
在高高的木堆上
盤旋
電
鋸
在
響
這首詩充分顯示了詩歌分行的魅力:整體形狀看起來像一棵樹;樹的底下卻是“電鋸在響”。我們不禁要問:“拿電鋸的是誰?”正是對大自然亂砍濫伐的人,使鳥兒失去了棲居地,只能在伐木廠的木堆上悲哀地盤旋。
從上述三首詩中,通過想象,我們可以看見三雙手:一雙如山厚重的熱情之手,一雙自然造化的美麗巧手,一雙砍伐樹木的破壞之手。放在一起讀,或許能讓人對所謂現代文明有幾分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