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嫁給覺果

人生難測，真沒想到在我第四次進藏后，就嫁給了居住在納木錯湖畔的牧民措尼的大兒子覺果。

說起我和丈夫覺果相識的經(jīng)過，簡單而浪漫。1996年6月，西藏自治區(qū)文聯(lián)的葉星生請我拍攝他辛苦幾十年收藏的西藏民間藝術(shù)品。此前，我曾數(shù)次進藏。我懷著對西藏、對藏民族的熱愛，高興地接受了邀請。這項工作一搞就是半年時間，在拍攝期間，我為這幾千件收藏品而感動。有時看得發(fā)呆，有時激動得流淚，整個身心和這些西藏的民間藝術(shù)品融為了一體。也正因為這次拍攝，我戲劇性地結(jié)識了覺果。在拍攝工作期間，我們一塊工作的幾個人，有西藏攝影家協(xié)會秘書長阿旺洛桑，還有為藏品作鑒定、翻譯工作的西藏文聯(lián)民俗專家德慶卓嘎。有一天，在文聯(lián)小食堂吃午餐，走進兩位彪悍的、臉腮掛著大胡須的漢子，我抬頭望著這兩位陌生人開玩笑說：“我真想留在西藏，也找一個康巴漢子。”沒想到這句話使德慶卓嘎當了真，當即她反問我一句：“小廖，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我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她拍拍阿旺洛桑的肩說：“你們聽著，我給小廖介紹一個大胡子，咱們新華社西藏分社的攝影記者覺果怎么樣?”阿洛和阿媽一塊爽朗地笑起來，阿洛說“廖姐，覺果是咱攝影協(xié)會理事，還是西藏著名的攝影家呢!”飯桌上的一席話，我想大家開玩笑而已。沒想到午飯后，阿媽和阿洛真的掛電話找覺果，不巧覺果當時沒在拉薩。在隨后的兩個月中，我們都投入了緊張的拍攝工作和布展工作。

工作接近尾聲時，有一天晚上近12點鐘，我突然拿起電話話筒，想找找那位大胡子覺果。拿起話筒后才想到?jīng)]有他的電話號碼，結(jié)果我撥到了覺果同事家中，這位好心人很快告訴我覺果家中的號碼，沒出10分鐘，我與覺果通話了。我簡單作了自我介紹，對于覺果的情況我也沒問，因為事先我已知道一二。第二天是星期日，只是問他有沒有時間能到西藏文聯(lián)來看看，沒想到覺果很爽快地同意了。于是，我們相見相識了。

相識的第二天，覺果將他家的鑰匙給了我，他自己卻送新疆電視臺的幾位朋友去林芝了。我接過這把小小的家門鑰匙，又自然又莫名其妙，兩三天時間將這位單身漢的房子清掃了一番。由于我的拍攝工作已結(jié)束，我離開了覺果的家回到內(nèi)地。走時我?guī)ё吡擞X果兒子的一張照片——他兩年前離婚后將兒子一直放在那曲草原“納木錯”老家。我看著這張藏族兒子的照片，仿佛聽到那期盼的呼喚：阿媽，阿媽……。我走了，帶著這張照片，裝著這段故事又再次離開了我深深熱愛的圣城拉薩。

20多天后，覺果帶著草原上的兒子格桑平措來到成都，我在機場接他們，小格桑一句漢語也不會說，只是大聲地叫我：“阿媽、阿媽!”第二天覺果就到北京新華社學習去了。就這樣上帝將覺果和藏族兒子送到了我身邊。在覺果去北京學習的日子里，我的生活中只有這個藏族兒子。和小格桑在一起的這段生活，我留下了一本日記，攝下兩盤180分鐘的錄像資料和一些照片。現(xiàn)在和將來，都將成為我們美好的回憶。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中，當覺果從北京學習歸來后，我們一起再次回到了拉薩，我真正成了小格桑的阿媽。

1997年8月，我們在覺果的家鄉(xiāng)，世界最高的“天湖”納木錯湖畔(海拔4800米)舉辦了獨特的藏漢結(jié)合的婚禮。湛藍的天空，青青的草地，潔凈的天湖是我們婚禮的圣殿。作為都曾離過婚的我倆，這一切沒什么可解釋的，唯有一個字——“緣”。

也許是我與這塊土地的緣，也許是我和這個民族的緣，也許是我和牧民后代的緣，也許是我畫畫的緣，總之，我與雪域高原和藏民族結(jié)下了這份“情緣”。

回婆家

第一次回婆家，成為我終生難忘的一次經(jīng)歷。

丈夫覺果第一次帶我去納木錯的家是1997年香港回歸的前夕。正好有一位從香港來西藏旅游的女孩洪虹，我們帶著她一塊去了。當雄與那曲臨界，距離拉薩約有160公里路，是拉薩地區(qū)唯一的一個牧區(qū)。這兒草場很大，綠蔭蔭的草地上是一群群牛羊和馬匹。據(jù)說每年雪頓節(jié)前這兒都舉辦賽馬會呢。我們在當雄鎮(zhèn)停了一會兒，覺果到路邊的小商店買了兩箱啤酒帶去阿爸家。

車從當雄鎮(zhèn)邊上一座小石橋駛過，美麗的景色加上凹凸不平的路，使我們打瞌睡的小兒子格桑也精神起來。土路很窄，旁邊是一條從念青唐古拉山脈留下來的小溪，潺潺水聲打破了山溝的寧靜。路面越來越差，轎車忽上忽下，顛簸厲害，車慢慢地向山坡上爬上去，氣溫也明顯降低了，空氣稀薄，旁邊光禿禿的山上還戴著未融化的雪冠，厚厚的冰塊在陽光的照射下晶亮閃光。我們再也忍不住了，向司機邊巴說，咕嘰咕嘰(藏語求求你的意思)停一下車吧。邊巴急急剎住了車。我和香港女孩首先沖往那片潔白的大地，捧起一撮雪往嘴里送，冰雪的純凈深深地融進我心。兒子大聲地叫著：“阿媽，等著我!”覺果拍下了這美好的瞬間。

在海拔5000多米的念青唐古拉山口，遙遙望見了橫臥在綠色曠野中的納木錯——我向往已久的“天湖”，高原上的翡翠明珠。

趟過兩三條小溝。覺果指著湖中間對我們說：“看!那就是扎西島。整個島的形狀像仰臥在水上的一位道士半胸像，道士頭上的發(fā)結(jié)特別明顯。扎西島三面環(huán)水，一面著陸。島上有一些小巖洞，常有人修行在此呢。”我問覺果，道士怎么會到這兒來呢?他卻反問我，你怎么會到這兒來的?是啊，有些事是無需追問的。

夕陽西下，小車向一片比較茂盛的草地駛?cè)ァ＿h處出現(xiàn)了一片白點、黑點和幾頂帳篷，帳篷里冒出縷縷青煙。快到家了嗎?我急急地問覺果。小格桑已站起來向前張望著：“阿媽，那就是波啦的家。”那些小白點、小黑點很快變成了一頭頭牛和羊，我們真的到家了。阿爸和幾個弟弟向我們跑過來，當我貼著這一張張黑黝黝而質(zhì)樸的臉龐時，滾燙的淚水禁不住落了下來。

一位白發(fā)老人依在門檻前，彎曲的身軀裹著一件老羊皮襖，想必是覺果常提起的85歲高齡的奶奶。我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著這位和善的老人——草原的母親。

覺果家的房屋全由石頭壘成，共有三間屋。屋頂撐著木梁，屋中間正燒著火爐，一根圓形的鐵皮煙筒橫臥在屋梁下，火爐旁放著幾個燒水壺。進門右墻處一排藏式柜，上面是些極簡單的供神用品。左墻一排用泥做成的正方形架子，里面放置一些奶桶、鍋盆等用具，原始而簡樸。火爐兩旁地面上放有一對藏式卡墊，這時親人已滿座。大弟弟次仁和媳婦正忙著給我們端上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酥油茶，阿爸端出干肉、奶渣等食品。吃著獨具風味的風干牛肉，喝著飄香的酥油茶，望著親人一張張笑臉上流露出人世間最真摯的表情，我陶醉了。

如火如荼的晚霞已撒滿整個草原，把納木錯裝點得好像一位多情的少女。方圓幾十里空曠的草地只有我們一家，幾個弟弟和家里雇傭的兩位牧民正趕著一大群歸家的牛和羊。屋外右側(cè)壘有牛羊圈，上面蓋著厚厚的干牛糞，據(jù)說這是為冬季取暖備用的。夏天，牛羊則在房屋四周的草地上過夜。

納木錯的夏夜還比較冷，家里大大小小十幾個人圍著散發(fā)出牛糞清香的火爐喝茶吃肉。屋里有一盞8w的小日光燈，是屋頂上裝的太陽能電池在供電。日光燈雖弱但加上火爐的紅光也可湊合了。覺果和幾個兄弟坐在卡墊上喝啤酒，屋里充滿歡聲笑語。我一邊吃著牛羊肉，看著席地而坐的嫫啦，她手中的轉(zhuǎn)經(jīng)筒向左不停的轉(zhuǎn)動著，靜靜地默默無語，屋子里晚輩們的交談對她沒什么影響，我的視線好一陣子都停留在那轉(zhuǎn)動的經(jīng)筒上，感悟著老人和經(jīng)筒所散發(fā)出的神秘意味。

天蒙蒙亮，大弟弟次仁和媳婦就早起了，他們忙著燒奶、打酥油茶。我再沒有一點睡意，起床后看著他們熟練地擺弄著那些壺啊、盆啊、桶啊……

我一個人走出門看見地上和圍墻上都蓋有一層白白的霜，清晨顯得格外冷。這時牛羊都站起來，抖動著身上一夜的霜露。我一看弟弟熱巴在牛群中正抖動著手中的皮襖，呵，原來他昨晚露宿在草地上。我緊裹了一下身上的大衣，朝他走去。由于語言障礙，我們只能面對面相視而笑。家中雇傭的年輕人擠了奶送回屋子里，然后趕著那群牛羊走向山谷。弟弟熱巴也將一大群牦牛趕往屋后的草場。

這時，兒子格桑跑過來叫我們?nèi)タ匆活^牦牛產(chǎn)仔。母牦牛為新生命的誕生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我們在一旁守候了一陣子，不能給予它一點幫助。大約過了兩小時左右，兒子格桑歡喜地大叫著：“快來看，小牛出來了。”一頭約50公分高的小牦牛出生了，小牦牛躺在地上，母牦牛用舌頭一點一點地舔著牛仔身上濕潤的液體，小牦牛安然地享受著這份母愛。和煦的陽光照耀在她們身上，不到1小時小牦牛趔趄著站了起來，居然能走幾步，多么頑強的生命力啊。

這時發(fā)現(xiàn)剛才圍著看母牛生仔的小孩子們不見了，我四處張望，原來在圍墻不遠的草地上在玩著什么。我好奇地走了過去，格桑手里正拋著一塊骨頭，弟弟次仁的小兒子大聲叫著，接著又抓起那塊骨頭拋起來，并指著落地的骨頭高興地叫到：“吶切(藏語我大的意思)!”我在他們身后看了好一陣子，不懂玩什么游戲。這時覺果走了過來，他給我解釋說：“這塊骨頭是羊的關(guān)節(jié)骨，是我們草原孩子的玩具。骨頭的各面分別都有名稱，最大的一面代表牦牛，其余分別代表馬、羊和一些小動物……”我聽著，看著，覺得真有趣，也和幾個小孩子玩起來。

中午，羊群被趕回來了，阿爸和弟弟次仁夫妻倆開始忙碌起來。阿爸將兩支羊的角相對并在一塊，弟弟用一根長長的繩子依次的繞在一對對羊角上。一會兒，羊群頭碰著頭排成了一條長龍，阿爸叫我：“拉姆，數(shù)一數(shù)，有多少羊。”阿爸還不錯，能講幾句簡單的漢語。我從頭開始二、四、六這樣一雙雙地數(shù)了起來，總共有150只。這群綿羊很肥壯，我用手指比劃著問阿爸這群羊養(yǎng)了幾年?他拉著一只羊角讓我看，并指著羊角上一節(jié)一節(jié)不太明顯的年輪說4年。哦，原來這些漂亮的羊角上還隱藏著生命的奧秘。這時次仁媳婦和一位婦女開始擠奶。雪白的奶汁盛滿了奶桶。家里雇傭的那位小伙子簡單吃了點東西就來了，也幫助一塊擠奶。這時一群羊羔的叫聲從遠處傳過來，覺果對我們說：“等一陣子，你們會看到一系列精彩的場面。”拴在一塊擠奶的羊，流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遠處那群羊羔的叫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終于，擠奶結(jié)束了，次仁用手抖動著繩子，很快羊群就散開了，羊媽媽朝小羊奔過去，那群急不可待的羊羔也邊叫邊奔了過來，好一幕壯觀的場面，我感動得流出了眼淚。 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我最后還是 告別了家人和草原上的家。納木錯卻永遠印在了我心里。在這里我尋找到前生的舊夢，筑起了我幸福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