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浣溪沙》(簌簌衣襟落棗花)是他在徐州任太守時所作。當時,蘇軾因反對新法自請外調到密州、徐州等地為官。元封元年(1078年)春天,徐州發生了嚴重旱災,作為地方官的蘇軾率領官員和百姓到城東二十里的石潭求雨。得雨后,他又與百姓同赴石潭謝雨。這首詞就是在赴石潭謝雨路上寫成的。
這首詞描繪的是初夏時節農村的生活情景。“黃賣瓜”“野人家”頗具鄉土風情。向農戶敲門求茶,尤顯農村淳樸風俗,也顯蘇軾的平民情愫。全詞清新樸實,明白如話。這首詞被許多中學教材選入,一些教材還為它配上了精美的插圖,可謂圖文并茂。
詞中的“棗花”“牛衣”“古柳”都是農村常見的典型事物,唯有“繰(繅)車”,這在古代人們都十分熟悉的工具,今天的人(尤其是北方人)卻沒有幾個知道它的樣子。一些教材只說它是一種繅絲的工具,到底是什么樣子,則語焉不詳。有的教材插圖甚至出現一些錯誤,如圖:

北宋時期,秦觀的《蠶書》對繅車曾經有過記載,按照他的說法,宋代腳踏式繅車共分五部分,即傳動、機架、集緒、捻鞘、卷繞。明代科學家宋應星所著《天工開物》詳細記載了繅絲的過程:“凡繭滾沸時,以竹簽撥動水面,絲緒自見。提緒入手,引入竹針眼,先繞星丁頭(以竹棍做成,如香筒樣),然后由送絲竿勾掛,以登大關車。斷絕之時,尋緒丟上,不必繞接。其絲排勻不堆積者,全在送絲竿與磨木之上。”書中還繪有較為詳細的圖示,我們可以清楚地了解繅車的形狀,該圖所示與秦觀的記載很一致,基本保持了宋代腳踏式繅車的結構(書中另有幾種繅車圖,結構大都相仿)。

今天,位于杭州的中國絲綢博物館中收藏有清代繅車實物,該繅車與《天工開物》中描繪的繅車結構形狀完全一致。
比較《天工開物》中的繅車圖與課本中的插圖,我們很容易發現插圖中畫的根本不是繅車。
那么,圖一所畫是什么呢?是紡車,紡車是手搖或腳踏的有輪子的紡紗或紡線工具。北宋王居正《紡車圖》(現存北京故宮博物院)就描繪了宋代紡車的樣子:

其實,繅車、繅絲在古代詩文中經常出現。據《左傳·隱公四年》記述,衛州吁弒桓公而立時眾仲曾說:“臣聞以德和民,不聞以亂。以亂,猶治絲而棼之也。”眾仲是用繅絲來比喻治理國家。唐朝詩人王建《田家行》有“五月雖熱麥風清,檐頭索索繅車鳴”句,李賀的《感諷》詩中也有“會待春日晏,絲車方擲掉”的描述。宋代詩人邵定的《繅車》對“小滿已過棗花落”時節的農村繁忙繅絲情景更有生動的描述:“繅作繅作急急作,東家煮繭玉滿鑊,西家卷絲雪滿籰。”作為一個士大夫,蘇軾酒后聽村南村北回響的聲音即可辨別出是繅車繅絲之聲,可見他對繅車的熟悉。
在今天,即使是在江南絲綢之鄉生活的人恐怕也不是很清楚繅車了,因為現在的繅絲工作大都是由繅絲廠來完成,蠶農自己繅絲的情形已經不多了。近代陳啟源先生創辦中國第一個民族資本的工廠就是繅絲企業——繼昌隆繅絲廠,他采用新式繅絲機,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這時,國外的繅絲機械涌入我國,傳統的繅車和繅絲方法逐漸退出繅絲業。茅盾先生的《春蠶》寫的就是上世紀30年代,中國傳統的自給自足的養蠶絲織業破產的故事。那種蠶農自己繅絲,“村南村北響繅車”的情景是再也見不到了。我國是世界上最早養蠶織絲的國家,是歷史上和今天的世界最大的絲綢生產國,因此,我們對傳統的絲綢文化還是應該有一些基本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