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黨中央派出了有中央國家機關、解放軍總政治部等組成的陣容強大的工作團來貴州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四清”運動)。中央為什么要把貴州作為“四清”的重點?原因很多,但我認為這是和曲解了貴州省委在三年自然災害后,特別是遵義地區發生“五九事件”后所采取的一系列正確措施,糾正當時左的錯誤,恢復和發展貴州經濟的正確做法是分不開的。
1959年,當時遵義地委繼續貫徹黨的八屆八中全會“反右傾、鼓干勁”的左的指導思想,堅持大辦公共食堂,推行供給制,在糧食上搞高估產、高征購、反瞞產、反富裕農民、打擊農村基層干部,助長了虛報浮夸、強迫命令等違法亂紀的歪風,導致這年年底和1960年春,遵義地區農村,特別是遵義縣和湄潭縣發生嚴重饑餓、浮腫和非正常死亡現象。為了挽救局面,省委在全省采取了許多正確措施:縮小人民公社規模,糾正“一平二調”,取消公共食堂,推行“三包一獎”,試行“大包干”分配辦法,恢復自留地,允許社員搞家庭副業,開放農村集貿市場等,讓農民休養生息。因此,從1962年后全省農村經濟形勢有了好轉,各項工作走向正常秩序。到1964年,全省整個經濟形勢根本好轉,呈現出新的生機。1963年省委書記周林同志在視察湄潭時,曾給我講過:這兩年省委工作重點是抓農業和農村工作,待農村經濟形勢好了,要重點抓一下城市經濟工作和城市的建設。后來徐健生同志(當時副省長)也給我講過:說在63年召開的全國第三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期間,敬愛的周恩來總理聽了他的匯報后,對貴州這幾年所取得的成績,給予了高度評價和贊揚。
但是,1964年8月我看到了劉少奇同志在昆明召開的西南地區地委書記會議上的講話,其中點了貴州省委書記周林的名,認為貴州近年來這些做法是搞資本主義。這使我很震驚。我預感到形勢變了,周林同志要挨整了,貴州要挨整了。少奇同志在講話中認為:敵人拉攏腐蝕干部,建立反革命兩面政權,是敵人反對我們的主要形式。強調社教運動是一次比土地改革更為廣泛、更為復雜、更為深刻的大規模群眾運動。犯有嚴重四不清的干部有受地富反壞影響的根子,也有上面的根子。這次“四清”運動不僅要挖下邊的根子,也要挖上邊的根子。這就意味著貴州搞資本主義的根子有可能是周林同志,要挖上邊的根子,也必然要牽連到周林同志。不出所料,不久之后,中央于1964年10月份改組了貴州省委,由四川省長李大章任貴州省委第一書記。接著,改組后的省委決定在全省開展“四清”運動。1964年10月21日省委正式通知遵義地委:遵義縣作為全省“四清”運動的重點。由省委派出工作團領導運動。
省委“四清”工作團是由中央、中央國家機關、解放軍總政治部和省直機關、各地、州、市、縣、區、公社抽調干部組成的,共4731人。其中遵義地區1400人,我們湄潭縣120人。工作團設總團,由國家勞動部副部長李正亭同志擔任團長和黨委書記。下設10個隊。我們湄潭縣由縣委副書記、縣長陳邦海帶隊,我協助他工作。我們編在第九隊,由解放軍畫報社×××任隊長,陳邦海同志任副隊長,我任支部委員。第九隊下設五個組,我任第一組組長,八一電影制片廠導演舒凡任副組長,著名電影演員王曉棠任秘書,八一電影制片廠場記陳靜任記錄員,同我編在一個組的是我縣各區、社的同志蔣勝隆、萬林、張錫忠等12位同志。參加工作團的人員全部于1964年10月28日到遵義報到,參加集訓。
這次集訓為期一個月,主要內容之一是:對由貴州省各級抽來參加工作的干部進行全面審查,查階級、查觀點、查立場。規定每個隊員必須交待從7歲起的歷史,凡政治不可靠、思想作風存在嚴重問題,在“五反”中暴露有嚴重錯誤而又沒有認真檢查的都不能參加工作團。同時規定,在每個人自我檢查交待后,還要開展互相檢舉揭發。交待或揭發些什么內容呢?在今天看來是非常可笑的。例如我自己就檢查交待了:從7歲起上抗日小學,14歲參加革命,15歲入黨,來到貴州后曾給省委書記周林當過秘書,1959年在湄潭工作時曾被作為右傾分子調貴州大學工作,調回湄潭后為了恢復身體,曾經領導批準,買過兩斤白糖,一條哈德門香煙,一雙水膠鞋,一件雨衣,一對五羊牌電池等等。我的以上檢查交待工作團領導總的認為還是好的,但他們認為我給省委書記周林當過秘書應當作為重點審查對象。所以工作團派了兩位同志(解放軍總政干部)專門找我談話,要我檢舉揭發周林同志的問題。他們告訴我周林犯了右傾機會主義路線錯誤,在政治上長期否定階級斗爭,搞階級調和,向敵人讓步,導致貴州資本主義復辟,社會主義倒退。還說,目前省里正在對他的問題進行揭發批判。他們要我同周林同志劃清界限,揭發他的問題。當時我想到周林同志在劫難逃,我也因此會受到株連。然而我以事實為根據把問題講清楚了。經過幾次交談,兩位解放軍干部不僅認為我沒有問題,而且認為我是正派的,至今回憶起來我覺得這兩位解放軍干部也是正派的。他們沒有對我采取過“左”的手段,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在第一階段的自我交待檢查、互相揭發中有不少同志被清退回去,還有個別干部因想不通自殺。這是工作團集訓中不應該發生的歷史悲劇。
集訓的內容之二是學習雙十條(即“前十條”和后十條)和“六十條”。但重點是學習中央批轉河北省撫寧縣盧王莊公社桃園大隊“四清”工作的經驗(簡稱“桃園經驗”)。這個經驗強調這次“四清”是一次比土地改革更為廣泛,更為復雜,更為深刻的大規模群眾運動。因此工作隊學習中首先進行了反右傾,然后學習桃園工作隊的具體做法,即:扎根串連,發動群眾,組織階級隊伍,開展奪權斗爭,然后進行“四清”,最后開展對敵斗爭。這個所謂經驗,是一套極“左”的東西。
這次集訓的紀律是極其嚴格的。規定學習期間工作隊員不準互相到其它隊、組去串門,不準一人外出,出入上街要二人同行。不準買零食吃,更不準到飯店吃飯,一次陳邦海縣長和陳光文商業局長二人外出吃羊肉粉,還喝了一點酒,回來后被發覺,工作隊當晚召開支委會對陳邦海進行了批判。王曉棠是著名的電影演員,曾在《山間鈴響馬幫來》、《野火春風斗古城》等影片中扮演角色,當時遵義市有很多群眾都想見到她。但規定她出門必須帶一個大口罩,讓人們認不出來。一次我縣張大彬來信給我說,他想見見王曉棠。我叫他以給我送郵票為由門崗才讓他進來,終于見到了王曉棠。由于紀律嚴,在集訓中也不能同她多講話,一次同組的禹朝廷同志在交談中問她拍電影情況,她當即回避了,使禹朝廷很難為情。
省委“四清”工作團集訓于11月26日結束后,又進行了重新組合,全團人員一分為二,一部分到遵義縣參加縣直機關“四清”,大部分參加遵義縣蝦子區農村四清。工作團總部設在蝦子區,下設8個工作大隊,43個工作隊,440個工作組,另有一個區級機關工作隊。我們湄潭的同志被重新分配到蝦子公社四清工作大隊、山羊大隊工作隊。蝦子公社工作大隊長是劉冀平(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副隊長是李舒田(北京人大會堂保衛處處長)和王榮。山羊大隊工作隊長是李卓冬(省民政廳辦公室主任)、副隊長是龔松甫(解放軍總政)。我是大隊工作隊支部委員,分工負責齊心、白楊兩個工作組工作。齊心生產隊工作組長是蔣勝隆,白楊生產隊工作組組長是李秉清。參加山羊大隊工作隊的同志來自四面八方,除我們湄潭的同志外,還有解放軍總政、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新華社貴州分社(王金福等)、省民政廳以及仁懷、風崗、余慶縣的同志。春節前夕又有貴州工學院一部分師生編入我們隊。
在1964年11月28日進入蝦子區這天,總團調集了80多輛大卡車,分兩批將隊員送到蝦子區。一路上浩浩蕩蕩、歌聲嘹亮,每過一場鎮,人們都以驚奇的目光注視著這支龐大的隊伍。當時我們自己也感到格外自豪。我們于當天到達山羊大隊后,下午參加生產勞動,晚上就住在事先選好的“根子”家中。
工作隊入村后,首先向新組合的隊員宣布紀律(工作隊會議是選在一個山坡上開的)。接著向當地大隊和生產隊干部以及“四類分子”分別宣布約法幾章。工作隊的紀律是:不準在干部、中農和“四類分子”家中吃、住,不準到非指定的群眾家中,特別是干部家中吃飯,不準吃群眾做的好菜,否則就會被腐蝕;不準到蝦子區街上買零食吃,如葵花子、花生等,更不準到飯店吃飯喝酒;不準打撲克,下象棋。記得我縣曹國仁同志從湄潭家中帶來一瓶包谷酒,放枕邊,每晚睡覺時喝兩口。后被人檢舉,工作隊領導對其進行了嚴肅的批評。由于對工作隊員的種種限制,致使不少人得了浮腫病,也包括我自己。為了治病工作團采取措施:一是給每個隊員發兩包黃豆粉作營養補充;二是給每個隊員輪流休假10天。本地人回家,外地的到遵義市休息。經我與我們工作隊領導商量,由我回湄潭抽一名炊事員來隊部辦伙食,自己開火。我利用回家休假機會,叫我縣派了老廚師祝云山同志隨我回到山羊大隊給我們做飯。由于工作隊自己開伙,生活得到改善,大家的病情也逐步好轉,身體得到恢復,對此工作隊的同志對我非常感謝。
至于對生產大隊、生產隊的干部的限制就更嚴了。如:不準破壞發動群眾,不準躺倒不干,不準打擊報復,不準搞攻守同盟,不準分散財產,不準外出等等。嚴令四類四分子:不準亂說亂動、不準造謠破壞、不準拉攏干部、不準東走西竄等等。工作隊入村后氣氛十分緊張,特別是中央、中央國家機關來的同志由于不了解情況,更把蝦子區看成是一個資本主義世界,以為到處都是階級敵人,使他們晚上不敢出門了。
工作隊入村后不久“四清”運動正式開始。蝦子區的“四清”運動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訪貧問苦,找根子,發動群眾開展奪權斗爭。在這一階段,先后介紹了青山堡大隊和三渡關公社發動群眾奪權的經驗。他們的經驗主要是高舉“四清”旗幟給貧下中農撐腰,猛壓“四類分子”,急剎干部威風,長貧下中農志氣,造四清聲勢,打開斗爭局面。根據各工作隊一個多月發動群眾檢舉揭發問題所收集的情況,當時工作團黨委對蝦子區的問題作出了如下錯誤結論:“在前省委少數領導同志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指導下,出現了全省范圍的大退卻,社會主義陣地失守,造成資本主義泛濫。”“蝦子區也刮起了單干風——全區農業單干半單干的生產隊占37.5%。場鎮上資本主義泛濫讓出了社會主義市場,造成私商大發展。區委所在地有不少‘千字號’、‘萬字號’投機倒把分子。農村許多人棄農經商,區委核心也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蝦子區階級斗爭和兩條道路斗爭是嚴重的尖銳的。”“蝦子區2069名干部中有30%左右的人問題多、民憤大、性質嚴重,實際上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是屬奪權對象。”基于上述判斷,就緊接著在全區范圍內開展了奪權斗爭。1964年12月27日,工作團在青山堡召開了1000多人參加的奪權斗爭現場會。蝦子公社各工作隊都派領導前往參觀,學習經驗。我們山羊大隊工作隊領導參觀回來后,又經過一段充分準備,于1965年1月13日也進行了奪權。全區奪權斗爭持續到元月下旬才結束。在這場奪權斗爭中,全區有567人受到錯誤批判,305人被撤職,占干部總數的14.7%。全區87%的公社,83%的大隊和60%的生產隊被奪權。同時還從干部和群眾中挖出一些所謂地主分子、階級異己分子、富農分子,有的被管制,有的被判刑,特別是在奪權中,不少地方發生違法亂紀行為,對被斗爭的對象,實行民兵營看管,武裝押送,查封財產等。由于極左政策和錯誤行為,全區有10人因不忍被辱而自殺,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工作隊北京來的同志也十分緊張,為此工作團還專門發了武器,讓他們外出時隨身攜帶。
第二階段是貫徹落實中央《二十三條》。中央《二十三條》早在元月27日已發到蝦子區工作團了,但未傳到基層。2月4日(即正月初三)我參加了工作隊集中學習“二十三條”,總結前段工作。這時根據省委關于從遵義工作團抽調2000人支持面上“社教”的指示,我們山羊大隊工作隊抽出45人到面上參加社教。“二十三條”下來后,省委和工作團黨委都有一些貫徹意見。2月13日工作團黨委書記李正亭同志在工作團黨委擴大會上總結發言說:前段工作中存在的缺點和錯誤主要是:一是對干部缺乏一分為二的觀點,對干部嚴肅多熱情少,思想上有片面性;二是對奪權缺乏全面平衡,有的定高了;三是發生簡單化做法,如民兵看管,持槍押送;四是工作隊人數過多形成人海戰術,包辦代替。初步承認了前段“四清”奪權的一些錯誤。他強調指出,“前段斗爭的奪權對象90%是不該斗的,要復查。”接著工作團于1965年2月25日在蝦子場召開了有7000人參加(包括貧下中農、干部及家屬、地富子女)的大會。還破例讓“四類分子”代表列席會議。會上傳達了省委書記李大章在修文縣貧下中農大會上的講話。講話中講了對“四不清”干部處理的政策界限,即:1964年從嚴,1963年從寬,1962年以前不算。會后,全區根據“二十三條”精神總結了前段的經驗教訓,對被批判和被奪權的干部進行了全面復查。
根據“二十三條”精神和工作團黨委要求,我們山羊工作隊立即著手開展工作。我的主要精力是抓白楊和齊心兩個生產隊的復查工作。這兩個隊的工作組同志多數來自湄潭區、社的領導干部,對農村基層工作體會深,對貴州情況了解。我和蔣勝隆、楊德學以及貴州工學院的曹碩、周逸芳共同先后召開了這兩個隊的貧協會、干部會、干部家屬會,向被錯誤處理的干部傳達“二十三條”精神,做他們思想工作。我在會上主動檢查了我們工作中的失誤。我說農村基層干部絕大多數是好的,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希望貧下中農正確對待他們,不要歧視他們并對被錯誤處理的干部進行了適當安排。我們做了這些工作使兩個隊的干部和群眾諒解了我們,使兩個隊的干群關系更加融洽。
經過一個多月的總結復查工作,蝦子區共宣布解放了1404名干部,占干部總數的67%,被處理的干部降到占干部總數的2.3%,達到了團結95%以上干部和群眾的要求。“二十三條”下達后,糾正了“桃園經驗”的錯誤做法,對前段運動中發生的問題作了一些糾正,但由于“二十三條”的指導思想仍然是“左”的,提出運動的重點是整那些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因此問題并未徹底解決。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按中央撥亂反正的政策,遵義縣委派出工作組作了大量工作,才使當時被錯誤處理的干部得以徹底平反糾正。
第三階段是組織建設。蝦子區原有基層黨支部46個,黨員559人。運動開始,工作團認為全區好的和比較好的黨員277人,覺悟低的71人,問題多的111人,性質嚴重的100人。黨員中有8.6%是各級干部。在這次整黨中經過教育,允許登記的黨員404名,暫緩登記的57人,合計461人,占黨員總數的83%,不予登記的29人,退黨的34人,開除黨籍35人,共98人。(這些被錯誤處理的黨員,也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得到平反的。)在運動后期吸收新黨員250人,其中26人不要預備期,黨員由原來559名增加到718名,做到每個隊都有黨員。與此同時還對公社、大隊、生產隊進行了民主選舉,共選出社隊干部2116名,其中1034名為新成長起來的積極分子。原有干部只有50%當選,還建立了貧下中農協會、民兵班、排、連組織等。
在這一階段,工作隊復查工作做得是認真的。針對有些地方對于自己糾正錯誤,總怕給“翻掉”的思想,工作團黨委指出:“只要是事實,就不怕被翻掉。不符合事實的,遲早要翻案,與其別人來翻,不如我們自己翻。敢不敢實事求是,是敢不敢革命的問題。”同時在工作方法上提出了三允許(允許本人作補充交代、更正;允許別人為他申辯;允許翻案)、“三對面”(工作人員、本人、貧下中農代表對面核實)、“一通過”(召開群眾大會通過結案材料)。在處理上還規定了若干政策界限。最后處理結果:戴地主、富農分子帽子的6人;反革命分子帽子的3人,壞分子帽子的9人,階級異己分子帽子的4人,蛻化變質分子帽子的6人,投機倒把分子帽子的1人,共計29人(占原有干部總數1.28%);開除黨籍19人,開除公職5人(共占原有干部總數的2.39%)。這就大大減少了處理干部的面,這在當時來說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也很不容易了。當然這些干部的徹底平反糾正,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才得以完全實現。
工作隊從一開始入村,到運動結束,每個隊員一直堅持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堅持抓生產,抓農田基本建設,這一點無疑是正確的。工作隊在蝦子區期間,幫助當地修了不少水利工程,僅全區新建水輪泵站就有5處,安裝抽水機17臺,新增灌溉面積3000余畝,幫助土變田480多畝,群眾是滿意的。
整個四清運動于1965年4月20日結束。由于“四清”工作隊在個別領導人“左”的思想影響下,在對待工作隊員工作上和認識上的不同意見,也采取了一些錯誤做法,因此使一些同志受到不白之冤。我所在的山羊工作隊就是其中之一。我們湄潭縣和工學院的幾位同志負責兩個生產隊,工作中兢兢業業,在運動中堅持真理,實事求是,抵制上級一些錯誤思想和一些過左的做法,但卻受到工作隊少數領導和一些思想品德不好的人的非議,以“莫須有”的問題對我們幾位進行錯誤的批評和作出錯誤的鑒定:說我們不執行領導指示,與領導分庭抗禮,工作上另搞一套,搞小集團等等。后來我們得到蝦子區公社工作大隊領導劉冀平、李舒田等同志的支持,才責成山羊工作隊給我們的錯誤鑒定予以糾正,不白之冤終于在我們離村之前洗掉了。貴州工學院周逸芳同志當時寫了一首詩:“此風此浪從何起?真稀奇,心中疑,同志不能存友誼,認識不能有分歧。任憑風流來打擊,行得正,心不虛,革命道路多離奇,區區小事焉能比?狂風惡浪能行舟,讓事實除稀稀,歪風邪氣無地立,勝利永遠屬真理。”表達了對這種錯誤做法的極端憤慨和真理必勝的信念。
蝦子區“四清”運動于1965年4月底全部結束,工作團決定5月2日解散。山羊大隊于4月30日召開群眾大會與我們話別。5月1日我們與白羊、齊心兩個隊老鄉依依不舍告別,返回湄潭。
蝦子區“四清”特別是“桃園經驗”其教訓是特別深刻的。它的根本錯誤就是否定了貴州省委、否定了貴州廣大干部。把貴州省委當作復辟資本主義的禍根,把全省作為資本主義復辟的典型,這是不符合實際的,是極不公平的。對此,周林同志在他調西南局工作之前,通過鄧小平向毛主席黨中央寫了一個報告,對貴州“四清”運動的一些做法提了一些意見。同時對貴州存在的問題承擔了責任。他說:貴州的干部絕大多數是好的和比較好的,貴州出現的問題和發生的錯誤應由他個人負主要責任,請不要追究基層干部的責任。由于中央一些領導人對貴州的錯誤看法,從中央調集大軍對貴州開展“四清”運動,后又從全國各地抽調干部支黔,準備對貴州各級領導班子來個大換班、大調整、大改組,這對貴州干部是一個嚴重打擊。當然,不少參加過貴州“四清”運動的中央和國家機關的領導同志,經過5個多月的實踐,他們逐步了解了貴州、逐步轉變了對貴州的看法。曾參加過蝦子區“四清”的同志說:這次蝦子區“四清”,是唱了三出戲:開始是“蘇三起解”,洪洞縣里沒有一個好人;中間是“三岔口”,自己打自己人;最后是“將相和”,大家團結起來搞社會主義建設。從“四清”運動總體上來講,我認為是我黨指導思想上一大失誤。盡管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對集體財產、經濟賬目進行清理,對少數干部在集體經濟管理上存在的問題和干部作風問題進行清理、整頓是完全必要的,但是把經濟問題、作風問題上升為政治問題,無限地拔高到兩個階級、兩條道路斗爭的高度,則是錯誤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1984年6月4日黨中央在批轉貴州省委《關于徹底解決貴州“四清”問題的請示報告》中作了正確的結論:1964年貴州的四清運動,是在“左”的錯誤指導思想下進行的,當時認定省委犯了“右傾機會主義路線性質的錯誤”……這種估計和分析是完全錯誤的。由此造成的冤假錯案予以徹底平反是完全正確的。中央批示下達后,在四清運動中被錯誤處理的干部才得到徹底平反恢復了名譽。
1995年,我到北京看望周林同志時,他詳細向我講了當時貴州“四清”的起因和毛主席看了他的報告,及時采取措施糾正錯誤的過程。他語重心長向我講了這樣一段話:“往事依依,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回首貴州1964年‘四清’運動,它是貴州歷史上一大災難。它早于‘文化大革命’兩年,但錯誤性質是一樣的。對于我們每一位經歷這場運動的人,都有責任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去回顧這段歷史,避免重犯,但是有些同志在其著述中回顧這段歷史時,對‘四清’運動含糊其辭。這是對待歷史的態度嗎?古人司馬遷在其宏篇巨著《史記》中尚能遵循對待歷史‘不虛美’、‘不掩惡’的原則,難道我們今天寫黨的歷史就可以背棄這個原則嗎?我已是80多歲的人了,我們應當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認真對待歷史,總結歷史經驗教訓,讓后人引以為鑒。”這是周林同志的肺腑之言。如今,周林同志已經走了,但他這段肺腑之言,我會永遠牢記。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