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遵機械工業(yè)部黨組指示,我和劉新同志撰寫《黃敬》傳略,于1983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收入中共黨史人物傳第10卷。為撰寫該傳略,我曾拜訪各歷史階段和黃敬工作有關的百余位老領導、老同志。在拜訪當時國務院老部長李葆華、社科院法學所負責人張楠和曾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知名人士陳翰伯同志時,他們都憶及黃敬與埃德加·斯諾及其前夫人尼姆·威爾斯的交往。
1981年7月14日,張楠說:“當年我曾經是黃敬同志的地下交通員,他曾帶我到斯諾家觀看斯諾在紅區(qū)拍攝的紀錄影片,當場有五六個燕京大學的學生,由斯諾親手放映給我們看。他邊放片邊講解,黃敬翻譯,大家都很興奮。”
1981年7月17日李葆華告訴我:“1936年秋,我在北平任市委書記……以后我被黨派到山西工作,……后來黃敬任北平市委書記。黃敬同志跟我講過他和斯諾及其前夫人都很熟悉。斯諾的《西行漫記》是我們在山西翻印的。”
7月31日,陳翰伯跟我說:“斯諾在燕京大學夏德仁教授家里也放映過這個紀錄片,夏德仁是美國人,也同情和支持我們的學生運動,燕京大學比較安全,國民黨軍警不能隨便進去搜查。”陳翰伯還說:“我和黃敬、姚依林都是盔甲廠13號斯諾住家的常客,我與黃敬相識還是斯諾夫婦介紹的。”
受《黃敬》傳略審稿人人民大學胡華同志的囑咐,我一直想進一步搞清黃敬曾參與促成斯諾紅區(qū)之行的事跡。
1979年4月,尼姆·威爾斯曾越洋寄信給王福時,王即譯刊于當年的《讀者》期刊第5期。該信說:她有俞大衛(wèi)(黃敬)就斯諾赴紅區(qū)一事給她夫婦的信。她的信中說:
“他(指埃德加·斯諾)對1936年是如何安排去保安的,……俞大衛(wèi)也參加了這事的安排,……我有大衛(wèi)提到這一事的信,……”
“我(指尼姆·威爾斯)的延安之行是由俞啟威(即俞大衛(wèi),后來名叫黃敬)安排的。他在‘一二·九’運動后常去我家,他對我談到了五月在延安舉行共產黨代表大會。(筆者按:應為代表會議)我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前去會見埃德加過去沒有能會見過的紅四軍和紅二軍的人物。因為在代表大會期間是能會到他們的。……大衛(wèi)是北京共產黨的書記(但當時我并不知道這一點),是這次大會的代表。他說他同我應坐同一次車前往,但要假裝彼此并不相識。我們就這樣做了。”
“(黃敬的)信上說,曾把這事告訴了當時在天津的第一號人物,這是指劉少奇,……”
1984年《讀書》雜志第二期,刊有作家肖乾所著《海倫·斯諾(即尼姆·威爾斯)在回憶》(《〈我在中國的歲月〉讀后》一文,對于斯諾夫婦與黃敬的“戰(zhàn)斗”友誼,描繪最為具體而深刻。文中說:
“西安事變發(fā)生后,1936年12月14日塔斯社電訊稱:‘正當南京政府努力統(tǒng)一中國以抵抗外侮之際,張學良本人卻對外來侵略一直采取不抵抗政策。如今,他竟敢舉起所謂抗日的旗幟,而實際上他是在幫助瓦解中國并制造混亂。’”
“海倫讀后立刻電話給當時駐北平的塔斯社記者,要求他先不要散發(fā)這些通訊稿,她要當面向他提供事件的真相,甚至要求他打電報給莫斯科,指出他們完全搞錯了,那個蘇聯(lián)記者拒絕她的意見。掛上電話,她又要求俞大衛(wèi)(即黃敬)到塔斯社去闡述中共的觀點,黃敬開始為難,可敬的黃敬胸懷畢竟比那個蘇聯(lián)記者要寬闊多了。他事先寫好一個‘備忘錄’,……然后就同去了蘇聯(lián)大使館——自然也是徒然。”
綜前述,使我理所當然地想到海倫·斯諾現(xiàn)仍保存的“大衛(wèi)提到這事的信”應該是搞清黃敬曾參與安排斯諾紅區(qū)之行這一史實的重要依據(jù)之一。于是我請陳翰伯同志向海倫·斯諾函索有關資料。
與此前后,我還致函當時在大洋彼岸工作的我國駐美大使章文晉同志,請他玉成此事。
1984年中,收到章文晉親筆復信,并且附寄來海倫·斯諾惠贈的黃敬用英文寫給她夫婦的親切信函復印件,及一些當年珍貴材料復印件。
尼姆·威爾斯所惠贈資料大體有三宗:
第一宗是黃敬當年給斯諾夫婦的“提到這事”的三封信,即其英文手跡的復印件,每信的上端或下端,均附1983年尼姆·威爾斯在復印時的英文打字說明。其中一封是1936年3月25日黃敬在天津發(fā)給斯諾夫婦的信,試譯如下:
“親愛的Peg和Ed:
我于23日給您們寫了一封信,不知您們收到否?
今晚我就要去南方了。我相信我在任何地方都會好,請不要替我擔心,因為我現(xiàn)在是一個‘紳士’了。
Ed的問題將在數(shù)日后決定,這二人之一將會告知您關于這個問題的考慮,關于這個問題我已盡可能地向他們做了說明,我想他們沒有理由拒絕您的要求。我希望它將實現(xiàn)。在您開始的旅行之前,請給我寫信。
祝好!
當我到達后,我將給您們寫信。
大衛(wèi)
1936年3月25日于天津”
(這封信的下端是尼姆·威爾斯于1983年復制手跡時的英文打字說明,意思是:以上是1936年俞大衛(wèi)的來信,談的是埃德加·斯諾要求俞與在天津的劉少奇商量安排他訪問紅區(qū)之行的事。)
第二宗資料:
尼姆·威爾斯1936年2月25日筆記復印件。
1983年海倫·福斯特(即尼姆·威爾斯)注,意思是:上述復印件證明1936年2月25日俞大衛(wèi)曾來我家(北京)訪問,并帶來新的消息,即口號必須更改,——這表明劉少奇已經到達,因為那是劉的政策。在談話過程中,我把大衛(wèi)的話記錄了下來,關于他的談話記錄,足足有79頁,我已將它們收集在我的選集中,(現(xiàn)存加利福尼亞州斯坦福大學hoover學院,11號信箱),就在那一天,或那個時間前后,埃德加·斯諾完全出于他個人意愿,要求大衛(wèi)幫助他獲準打破對紅區(qū)的新聞封鎖(時間是1936年),黃要請示在天津的劉少奇,他做了請示,在斯諾1968年再版的《西行漫記》中有記載”。
第三宗資料:
尼姆·威爾斯對以上資料英文打字說明,摘譯如下:
“我在收集有關中國革命歷史的舊筆記的復印件,發(fā)現(xiàn)埃德加·斯諾要求黃敬(俞啟威大衛(wèi))為他安排紅區(qū)之行的證據(jù)。
……
我記得關于整個事件過程的順序是:
12月9日學生示威后,黃敬(俞啟威,我們叫他俞大衛(wèi))常到北京盔甲廠13號我家來訪,我總是將聽到的作筆記。(我在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有大衛(wèi)的談話原始記錄,在尼姆·威爾斯卷第11箱,卷上標簽寫‘中國學生運動……俞大衛(wèi)’,還有標為‘尼姆·威爾斯的作品,筆記,俞大衛(wèi)’,共有79頁鉛筆寫的筆記。)
在1936年2月的某個時候,當時我們已不止一次的見到俞大衛(wèi),那一天大衛(wèi)來告訴我們,有一條新的路線即‘統(tǒng)一戰(zhàn)線’,埃德加·斯諾要求黃敬研究一下,能否為他安排批準去紅區(qū)訪問,作為一名新聞記者去訪問,以打破國民黨的新聞封鎖,向世界報道那里的情況。
1936年3月大衛(wèi)去天津后,25日來信說他已盡力做了說明,還說‘在您開始您的旅行之前,請給我寫信’,這表示劉少奇已批準此事,盡管大衛(wèi)從未告知我們誰在天津——這樣的問題在當時是絕密的。
1936年5月底或6月初,埃德加等待這次旅行的安排等得著急了,他去上海見孫中山夫人,……事先他已寫信告知孫夫人有關他的這一計劃,就我所知寫了不只一次。在他回北京之后,他提到徐冰給他帶來一封信,是劉少奇授權寫的,劉是中國北方的主要共產黨人,可能是中央委員會的委員,因此,如果孫夫人從中共中央委員會得到授權的話,那可能是從劉少奇那里得到的,他可能已經同在西北的毛澤東聯(lián)系過。這就是全部情況,在當時了解這些情況是不可能的。
埃德加訪問西北紅區(qū),是劉少奇認可的這一點,在1968年《西行漫記》修訂本中做了說明。第419頁‘由徐冰(Hsuping)給了我采用顯隱墨水書寫的信,他當時是東北大學(Tungpei)的教授’。‘1960年,當時的上海市長柯慶施(柯于1965年去世)告訴我是劉少奇授權讓他寫的此信,劉少奇是中共中央北方局地下黨的領導……’
1983年5月26日
海倫·福斯特·斯諾于康涅狄格州麥迪遜。”
綜合閱讀了斯諾前夫人惠贈的上述珍貴資料以及陳翰伯同志、張楠同志的回憶介紹,“黃敬曾參與促成斯諾紅區(qū)之行”這個史實的面貌看來是“明朗化”了。恰恰在1985年12月4日《北京晚報》發(fā)表了一篇訪問黃華同志的文章,其中講到:“‘一二·九’運動后,黃華入了黨。臨近畢業(yè)時,我黨安排斯諾去陜北。斯諾想請黃華為他做翻譯,問他愿不愿意去陜北,這真是天遂人意,他立即同意了。報告當時的中共北平市委書記黃敬并經同意后,他就化裝成東北軍的士兵,輾轉進入陜北,協(xié)助斯諾向外界報道了陜北人民和紅區(qū)的情況。”使我感到更加清楚地印證了這一史實。
黃敬是“一二·九”學生運動的領導者之一,又是革命青年知識分子與廣大工農兵相結合的出色代表,后來是參與創(chuàng)建和堅持抗日根據(jù)地有突出功績的領導干部。中國人民大學教授胡華同志說,黨的七次代表大會上,毛澤東同志說過:多出幾個黃敬同志這樣的區(qū)黨委書記,抗日戰(zhàn)爭勝利就會快些。解放以后,黃敬是天津人民的好市長;是建設和發(fā)展我國機械工業(yè)和科學技術事業(yè)的領導者和開拓者之一。而最令人懷念和最值得我們學習的是他那一步一個腳印走過的又紅又專的道路。他在領導學生運動時期,學習數(shù)學成績之優(yōu)秀,曾讓北大知名教授江澤涵等為之贊賞。解放以后,特別是當他擔任第一機械工業(yè)部部長乃至擔任國家技術委員會主任兼第一機械工業(yè)部部長的那些歲月里,他更加堅韌進取,與時俱進。他利用晚間學習馬列理論、閱讀中央文件、閱批工作報告,乃至按章節(jié)順序習作高等物理習題。如此持之以恒,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在建國后八九年的時期里為國家做出出色貢獻。
令人痛惜的是,就在他年華正富的46歲,參加“南寧會議”后不久,于1958年2月13日,遽而病逝,使我感念久久,不克自己。
我衷心感謝章文晉同志和我國駐美使館的同志,在他們的關懷幫助下,獲得這些寶貴的革命文物以期傳世,此文所提到的有關老同志和尼姆·威爾斯,有的已經辭世,逝者難忘;生者應當努力工作、學習,只爭朝夕而不舍晝夜。
(97.7.20)
后記:
上稿是我于10年前,驚聞海倫·斯諾仙逝而懷念之作,當時身體欠佳,初草即擱置;近日仲夏炎熱,夜不能寐,忽憶尼姆·威爾斯逝世已10周年;而黃敬同志逝世亦將近50年。回想我在他身邊七年間,竟然一字一句也未曾聽他講過他與斯諾夫婦的“戰(zhàn)斗”友誼,從而使我更加浮想聯(lián)翩,深思切切,乃在堯天同志的幫助下,將上稿完善成文,以抒多年懷念之情。
(責任編輯 趙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