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鄭孝胥從1891年出使日本開始到偽滿洲國的建立,其仕宦生涯始終與日本有一種特殊關系。經過甲午戰爭,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九一八事變,一直到偽滿洲國時期,他的日本觀一直不斷地發展變化。
[關鍵詞]鄭孝胥日本觀 [中圖分類號]K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7)03-0025-02
鄭孝胥(1860年~1938年),字蘇戡,又字太夷,福建閩侯人。祖上三代皆為舉人,仕宦家庭環境及教育對鄭孝胥的一生產生了重大影響。鄭孝胥幼年隨叔父鄭世恭學習經史,受過嚴格的封建教育,于1882年中舉人,始涉宦海。是時正值晚清封建統治飄搖動蕩之際,上千年的封建統治結構與社會價值體系都遭受著內憂外患的空前危機,處于崩潰的邊緣。這樣一種時代對一位深受封建傳統家學影響的鄭孝胥的封建倫理觀念產生了強烈的沖擊,似乎已注定其一生要在變幻莫測的世事中浮浮沉沉。
鄭孝胥正式走上封建仕宦生涯是在1891年。是年,鄭孝胥受李鴻章之子出使日本大臣李經芳奏調東渡,任筑地副領事。次年,任神戶兼大阪總領事。甲午戰爭爆發,下旗歸國。1895年被張之洞延人幕府,直到1903年6月6日清政府準予廣西巡撫岑春煊電奏,調鄭孝胥任廣西邊防大臣。1905年鄭孝胥自求解職去滬,在上海筑“海藏樓”以居,其間參與路礦、金融、工商、新聞、出版、教育等新興事業建設。1910年,應東三省總督錫良和奉天巡撫程德全之聘,任錦璦鐵路督辦。武昌起義后,局勢急轉,遂回到上海。此后數十年間,鄭孝胥在上海作寓公,曾一度閉門謝客,以清朝遺老自居。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同溥儀潛行出關,次年偽滿洲國成立,任“國務總理”。鄭氏的官宦生涯始終與日本有一種特殊關系。本文擬就鄭孝胥的日本觀進行簡單的論述。
一、早期日本觀
鄭孝胥在使日期間主要負責旅日華僑管理。在日本,鄭氏通過他所接觸到的介紹日本維新的書籍報刊雜志及一些政要人物,加上身置其境的親身感受所形成的日本觀帶有明顯的中國天朝上國的驕傲。鄭氏認為日本近年來雖然深受西方影響,但是漢學的圣教影響仍然根深蒂固,在與日本的交往中,中國仍可以保持自己的圣教精神領袖地位。鄭氏肯定了日本明治維新措施中諸如鐵路建設,勸功,獎勵專門技術人才,建立新式學校,建立專門的農商管理機構等物質文明方面的成就,而對日本的政黨制度,議院制度等屬于制度層面的規定則認為它無益于政府權力和君主權力的加強,容易導致政局的混亂,甚至會導致中央集權的旁落和解體。
1894年7月,中日甲午戰爭爆發,鄭孝胥甚感意外。戰爭來得過于突然,而且他沒想到如此一個日本竟會向大清帝國挑釁,對這場戰爭,鄭氏積極主戰,認為清政府只要能堅持抵抗,拼死力戰,則數日一過,日軍必陷困境,即使有些損失,甚至有可能要“乘輿播遷”也不至于喪失民心,復國有望。但如果清政府屈膝求和,茍求眼前的安逸,則會引起漢人的憤怨“仇視滿洲,叛者四起,一舉而失中國”。歷史的發展不幸應驗了這位封建儒士的憂慮。甲午戰爭后,在戰爭的刺激下,富國強兵的改良運動在全國范圍內蓬勃開展,清朝上百年的封建統治體系開始搖擺不定,隨后而起的革命運動更是最終導致清政府壽終正寢。
二、鄭氏日本觀之轉變
甲午戰爭對鄭氏日本觀之轉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戰爭之前,鄭孝胥并沒有把日本放在眼里;而到戰后,對日本則是另一番評論了。
甲午戰敗后,空前的民族危機,觸動了愛國士大夫變法圖強的決心,變法維新的思想潮流發展成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鄭孝胥也在張之洞幕下頻頻獻策,他的變法主張獨特而且豐富,但主要集中在實務方面,涉及到政治體制層面的則幾乎沒有。他認為這是在開化中含有守舊之意,不至于陷入像日本那樣的弊端中。開化,即開辟軍隊、教育、工商、鐵路、郵政等方面的西方化;守舊,即維護流傳上千年的中國傳統文化及政治體制。而日本在戊戌時期對華政策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中國開展了一系列親華外交攻勢。對戊戌變法,日本始終表示支持與同情(雖然僅是在道義層面上的支持與同情),在變法失敗之后還設法營救那些被清廷通緝的變法人士。當然,這些都是出于一種政治上的需要,但不管怎么樣,這些都使中國各階層人士對日本產生了好感。加上主張聯俄的李鴻章和堅決反目的翁同在政治上的失勢,更是在中國社會各階層中引起了很大的變化,使大多數的改革派都從甲午的仇恨中轉而傾向于聯日。鄭孝胥論及變法時曾言想“借日本之利以鼓各省之氣”,還給張之洞獻策,日本前總理大臣伊藤博文“來華之時,可薦為客卿”。可見鄭孝胥已開始轉向聯日、親日,并在此時已有一種借日本之手,完成中國之富強的意念。這些傾向性無疑成了他日后企圖在日本軍國主義協助下復辟滿清王朝的理想雛形。
三、從文化遺民到政治投機客的墮落
自上而下的變法運動失敗了,改革志士的鮮血證明了由上而下的改良道路在徹底腐朽的晚清政治結構下是走不通的,新的嘗試——武力推翻清王朝的辛亥革命將中國推向了新的道路,上千年的封建體制土崩瓦解。這樣一種空前的變動使一些深受封建傳統文化熏陶的封建儒士陷入極度的痛苦和迷茫之中,而向來就十分痛恨清廷統治者的鄭孝胥在清亡之際卻表現出對清室異常的忠孝,以清室遺老自居于“海藏樓”內,與世隔絕,表示與革命勢不兩立。實際上,鄭氏一直在以旁觀者的眼光靜觀時局,并不停地和日本的各界人士來往,始終等待復辟的機會。1923年赴京見溥儀,溥儀深加信重,即于宮中派為內務府大臣,鄭孝胥對此感激不盡,感覺“皇恩浩蕩”。
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鄭孝胥伙同陳寶琛、羅振玉等一起為溥儀密謀逃脫之計。1925年溥儀由日本人保護移居天津日租界,后移至“靜園”,鄭孝胥也前往共謀復辟大計。
日本在經過明治維新改革后雖然發展成資本主義國家,但它保留了大量的軍國主義傳統,長期以來天皇專制政權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征服中國,加上第一次世界經濟危機的沖擊,國內資源極度貧乏的日本,為了擺脫危機更是大力推動了對外擴張道路。然而全世界民族主義運動的蓬勃發展之際,直接占領已不是最佳侵略方式了,日本采取了在中國扶植一個親日傀儡政府,以華治華的戰爭方針。可以說這一方案與鄭孝胥的復辟思想找到了契合點。
日本需要一個親日的傀儡政權為招牌來推行侵略方針,鄭孝胥需要一個強大的軍隊來支持完成他的復辟大計,兩者之間可以說是一種極功利性的關系。這樣看來,鄭孝胥的投日就不是簡單的賣國求榮了。1931年日本制造“九一八”事變,而蔣介石政府僅對日本政府提出抗議,對前方軍隊下了不抵抗命令。對此鄭孝胥義憤填膺地寫到“黨人鼠膽,又不知立國之則,對此敵國何謂抗議,應給護照與日本外交官限三日出境,日本商民限一星期出境,然后斂兵待敵,猶可立國。”不過,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一個熱血方鋼的勇士放下筆,把日記本一合上,就同搏儀一起到吉林開始在日本扶持下籌劃復辟大計了。
四、幻想破滅
偽滿洲國建立之后,鄭孝胥一直力舉推行“王道”。“王道”是他“建國”出發點,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的措施都元不體現出“王道精神”,并在各種場合都要對此做出一番演說。那么所謂的“王道”究竟是什么呢?他說:“我四十年前游學日本。有一天在東京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有一家發生了火災,這時鄰近的居民和路人都趕來幫忙。我當時很感動,這種事情在現在的支那是看不到的,這就是王道普及下的社會狀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的日本還殘留著這些王道。”鄭氏認為日本是武力保障下的王道國家,覺得和這樣一個國家合作,是“滿洲國”的幸運,有了日本的軍事保證,“滿洲國”就不用再擔心軍備問題。顯然,他是想在日本軍力保障下,在“滿洲國”建立一個道德約束下的人間天堂,沒有戰爭的世外桃源。但是日本扶植建立“滿洲國”,是要利用它來完成自己征服世界的愿望。“滿洲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都由日人嚴格控制,各位滿洲大臣嚴格受到控制,形同虛設,毫無用武之地。日本在滿洲,與其說是在建設這個“國家”,不如說是在竭盡全力地榨取資源,剝削人民,進行奴化教育。對于這一點,鄭氏也無法再忍受了,在任職不到一年的時候就請辭國務總理之職,覺得“容隱處此,徒縻歲月,無益也。”
曾經痛斥李鴻章的屈膝賣國,痛恨晚清統治的腐敗糜亂,憂國憂民的愛國文人走上了如此一個不歸路,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鄭孝胥的投日呢?
鄭孝胥認為當前中國的混亂局面只有靠強大的軍事力量,恢復清王朝的統治才能實現統一。然而這并不是他對清王朝效忠,而是對自己深受影響的那種傳統文化的效忠,可以說也是一種文化遺民在其文化要衰弱之際所表現出來的垂死掙扎。清王朝是上千年封建文化的載體,所以復辟就是實現他這種文化情結的一種途徑,可以說是一種文化遺民的自救方式。當然,這并不代表這樣做是值得我們肯定的,拒絕新事物,固守塵封,必將被社會潮流所淘汰;阻止新事物,逆社會發展而堅持己見,必將被世人所唾棄。文化遺民可以自己拒絕新文化,但任何一個個體或勢力都不可能阻止新生事物的茁壯成長。鄭孝胥文化和政治上的保守性,使他永遠也跳不出自身的束縛,對社會的發展始終未能做出一個清醒的認識。同時作為一個文化遺民,鄭孝胥沒有從文化上尋找出路,而是走上了政治對抗的道路,鄭孝胥的墮落正由于此。
[參考文獻]
[1]中國歷史博物館編,勞祖德整理:《鄭孝胥日記》,中華書局1993年出版。
[2]橘樸編輯:《滿洲評論》(第五卷),龍溪書社1979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