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朦朧詩”在詩藝上最明顯的特征首先是其獨特的修辭方式。“朦朧詩”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國以前革命文藝的隱喻方式進行了改造和修補;舒婷那一代人與建國初期那二代人相比,自我形象和生活趣味都發生了轉變;舒婷的詩提供了一種“軟性”話語模式,也提供了禁欲的一代人的情感模式,經過了革命的禁欲年代,這些年輕人的個人情欲終于獲得了舒解的可能;“朦朧派”詩人往往會不自覺地模擬兒童式的天真爛漫的腔調;今天的人們還需要舒婷的詩嗎?
[關鍵詞]朦朧修辭軟性話語撒嬌詩歌甜點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7)03-0066-03
經常有人說捏死一個人比了解一個人還容易,這是說了解一個人的內心并不容易,也啟發我們了解一個人的內心需要其他的工具。這工具不是別的,就是文學。詩歌,作為人們了解詩人內心深處的一把鑰匙,同時也是讀者進人自己心靈的一條幽徑,朦朧詩更是如此,而舒婷作為一名女性“朦朧詩”詩人,在她的時代有著它的特點,而如今舒婷在我們心中又是怎樣的地位呢?我們應該怎么理解舒婷和她的“朦朧詩”呢?本文將從下面四個方面論述這個問題:
一、朦朧修辭
“朦朧詩”在詩藝上最明顯的特征首先是其獨特的修辭方式。同時也是對起義時期革命詩歌的隱喻方式的改變。讓我們先來看一看舒婷的名篇《會唱歌的鳶尾花》。這是舒婷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朦朧詩”的典范之作。它集中了“朦朧詩”的基本的修辭手段。 在你的胸前 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 你呼吸的輕風吹動我 在一片丁當響的月光下
——《會唱歌的鳶尾花》
為什么是“鳶尾花”呢?最初在舒婷的詩中見到“鳶尾花”這個詞韻時候,一時間確實產生過許多飄渺的聯想。也許,這正是“朦朧詩人”需要的效果。通過反復提及某一事物,而這一事物有著自己朦朧的含義,由于這一朦朧性,引起讀者的無限思考和共鳴。
可是,為什么不是別的什么花呢?比如,向日葵,那種并不結籽,也不見得好看,但卻永遠朝向紅太陽的葵花,這種革命詩人所鐘愛的花朵。
在舒婷的這首詩中,有一個轉換:革命文學中最常見的向日葵與太陽之間的組合關系轉變為鳶尾花與月亮之間的組合關系。這種組合變化,就是“朦朧詩”詩歌藝術上的一個特點。也許可以這么說,這是當時“朦朧詩人”最勇敢的行動之一,就是在革命文藝的大花圃里移栽了一些當時的人們比較陌生的植物:除了鳶尾花之外,出現得較頻繁的還有橡樹、凌霄花、紫丁香、紫云英、蔦蘿、三角梅、蒲公英……等等等等。這些陌生的、小小的事物,是構成“朦朧詩”的隱喻結構的基本成分。
隱喻這一修辭格是“朦朧詩”的靈魂,因而,構成隱喻之基本成分也就變得至關重要了。“朦朧詩”在一定程度上對前一時期的革命文藝的隱喻方式進行了一番改造和修補,首先是詞匯量增加了。除了上述花花草草之外,“朦朧詩”中經常出現的意象還有船、大海、貝殼、沙灘、星星等。提供新的事物品種最多的是舒婷。另一方面,詞義也變得更加繁復、多變,有時還有意造成意義上的含混、扭曲,甚至悖反。這就形成了所謂“朦朧”的風格。
二、軟性話語
舒婷的那一代人與建國初期的那一代人的自我形象如同和生活趣味都發生了轉變。對于這一轉變,舒婷深有體會。 紫丁香和速寫簿 代替了鐮刀、沖鋒槍和鋼釬
——《群雕》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一座新時代的“新人”的雕像:年輕人放下鐮刀、槍桿之類,捧起花束和速寫簿,很浪漫,很有情趣,而且顯得有文化、有情調。這是那個時代需要的。舒婷的詩在某種程度上重塑了這一代人的形象,也完全迎合了一個時代的精神轉變。 50年代以來的政治抒情詩依然延續著戰爭年代詩歌的宣傳鼓動的方式和功能。話語方式在總體上崇尚戰斗性,鏗鏘有力,革命詩歌以它那種強硬的、戰斗式的話語,長時間地敲擊著人民的耳鼓,讓人耳朵發麻、頭腦發漲,心理緊張。而舒婷的詩的出現,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這種狀況。與修辭學上轉換相關,舒婷式的“朦朧詩”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話語風格。它的迷人之處在于它有一種軟的品質,它在人們的耳邊軟語低訴,以它的柔弱、溫軟戰勝了革命詩歌的堅硬、強大。
舒婷的詩提供了一種“軟性”話語模式,也提供了禁欲的一代人的宣泄情感的情感模式,經過了革命的禁欲年代,這些年輕人的個人情欲終于獲得了舒解的可能。但比起日后的“新生代”詩人的狂熱的情感宣泄來,舒婷一代人的欲望舒解則顯得十分克制。一點點假想的發泄而已,僅僅是一點點。我們不難發現,舒婷非常喜歡使用一種虛擬語態。 如果你給我雨水, 我就能瞬息茁長; 如果你能給我支援, 我就能飛旋直上。
——《蔦蘿夢月》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緣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純的歌曲;
——《致橡樹》
一種小女生的感受,從內心里萌生的一點點霓虹般的、甜蜜的夢幻。假想中的情愛和對未來的憧憬,也許是處于情感赤貧狀態的一代年輕人心中的一線希望。這些希望差不多就是精神鴉片,安慰著他們的干渴、枯燥的心靈。
無論如何,舒婷以及“朦朧詩”還是將“軟性”生活經驗浮現出來了。所以,舒婷筆下的情感是可以公共通用的。抒情方式也是通用的。個人的情感感受限制到了最低,在那個時代,這種情感為公眾情感交流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三、撒嬌
讓我們繼續關注舒婷的《會唱歌的鳶尾花》。
現在我可以做夢了嗎
雪地、大森林
古老的風鈴和斜塔
我可以要一株真正的圣誕樹嗎
上面掛滿
溜冰鞋、神笛和童話
火焰、噴泉般炫耀歡樂
我可以大笑著在街上奔跑嗎
——《會唱歌的鳶尾花》
“朦朧派”詩人往往會不自覺地模擬兒童式的天真爛漫腔調。“朦朧派”詩人大多是紅衛兵一代的人,這些人大多親身經歷過“文革”,是“文革”文化形態的直接締造者,而且,后來又大多在“廣闊天地”里鍛煉過許多年,可謂歷盡人間艱辛,嘗遍世態滄桑。這一代人在社會生活方面的經驗的豐富性和成熟程度,幾乎是任何一代年輕人都無法與之相提并論的。但奇怪的是,他們在表達現實生活經驗的時候,卻常常將自己裝扮成孩童。 他們的詩歌與其說是抒情,不如說是“撒嬌”。也許從根本上說,“朦朧派”或許就是“撒嬌派”。
“撒嬌”是這一代人的心理特征。撒嬌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也許是精神上的失落。與“精神失落”相關的是“尋找”主題,這是“朦朧詩”的基本主題之一。顧城尋找“光明”,北島尋找“藍色的湖”,舒婷尋找的是“愛情”。
舒婷所要求的甚至更少。她只有一些最低限度的要求:分得一份圣誕禮物,像所有節日里的孩子一樣。還有一些女孩子之特殊需要的花花草草。如此而已。
舒婷的撒嬌是比較成功的。與北島不同的是,舒婷喜歡向“媽媽”撒嬌。在舒婷的詩中,以“母親”主題直接相關的就有上十首。多少還殘存一些愛心的母親與嚴厲的父親相比,當然會有所不同。舒婷的結局也就自然要好得多。
可是我累了,媽媽
把你的手
擱在我燃燒的額上
雖然我累了,媽媽
幫助我
立在陣線的最前方
——《在詩歌的十字架上——獻給我的北方媽媽》
舒婷塑造了和睦恩愛的“母與女”關系的榜樣。從這首中我們可以看到,詩人的這位“北方媽媽”顯然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完美的媽媽。
希望在“國家——母親”懷里撒嬌,這顯然是舒婷一代人的共同的心理特征。因此,僅僅揭示出這一點,尚不足以將舒婷從龐雜的“朦朧詩”家族中區別出來。作為女性詩人的舒婷,顯然還有其特殊的抒情對象——男性。
她是他的小陰謀家。
祈求回答,她一言不發,
需要沉默時她卻笑呀鬧呀
叫人頭暈眼花。
她破壞平衡,
她輕視概念,
她像任性的小林妖,
以怪誕的舞步繞著他。
——《自畫像》
真是一幅絕妙的女性自畫像!女性的沉默抑或是嬉鬧,實質上是以男性為中心的怪異的舞蹈,女性更像是歇斯底里發作的怪物。舒婷虛幻的性別平等意識,粉飾了兩性關系的真相。在男權文化占絕對主導的病態的“兩性文化”中,女性的一些乖僻的“小陰謀”,只不過給男性多一些樂趣。舒婷式的努力,所爭取的也無非是一些更充分的撒嬌的權利,更好地做一個撒嬌的“小乖女”、任性的“小林妖”的權利,如此而已。
四、詩歌甜點
今天的人們還需要舒婷的詩嗎?——這是個問題。 在今天,即使是在舒婷的主要讀者群——廣大學生那里,舒婷詩歌也并非必不可少的文化裝飾物。事實上,在更多的時候我們所迷戀的依然還是劉德華、貝克漢姆、超級女生等等,只是在特別需要用到文學的場合,她們才會想起三毛、瓊瑤和舒婷之類。舒婷的詩實際上無非是新世紀廣大學生的文學“甜點”。它確實有著甜點的全部特性——柔軟、可口、香甜,同時雖然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也并非完全無用。
或許,這就是舒婷詩歌如今的狀況吧。
寫到現在,文章也近于尾聲,在文章里,我說的已很多,最后我也不想總結,或許像舒婷詩歌那些使人們的情感從赤貧到溫飽過渡的文學作品,在如今,成為文化甜點,是它們最好的去處,畢竟甜點總是比快餐高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