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從《子夜》看茅盾筆下以交際花為代表的都市女性形象。討論交際花與大上海、歌舞、女性之間的關系。進而思考那個特定時期以交際花為代表的都市女性的命運。
[關鍵詞]交際花都市女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7)03-0064-02
中國現代文學的第一個十年(1917~1927年)是文學初創與發展期,期間涌現了以魯迅、郭沫若為代表的一批五四作家群和文學研究會等四大社團。這一時期的作家已經開始關注女性,許多女性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楊二嫂、九斤老太,等等。但是,我們不難發現,這一時期的女性形象多為鄉村女性,而很少有作家把目光投向都市女性。這主要還是和中國現代小說以鄉土小說為主體的格局有關。魯迅是現代鄉土小說的開山大師,在他之后,又有許多作家走上了鄉土小說的創作道路。比較著名的有許欽文、蹇先艾、許杰等。在這些人的倡導和影響下,鄉土小說自然而然地超越了其他題材,而成為中國現代小說的主體。
《子夜》是30年代文學的一個高峰。茅盾選擇了當時最具有都市氣息的“十里洋場”——上海作為其大環境。而其更大的意義在于:作家已經開始著眼于都市女性的刻畫。在作品中的最突出的體現就是交際花徐曼麗。
交際花,“舊時在社交場合中活躍而有名的女子”。交際花最早產生于西方社會,尤其以十八、十九世紀法國巴黎婦女為代表,我們可以在巴爾扎克的《交際花盛衰記》中看到她們產生發展乃至衰落的歷史軌跡。在中國,交際花與大上海、歌舞、女性有著怎樣的關系呢?
一、十里洋場
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交際花產生的肥沃土壤,上海是孕育交際花的溫床,在這里,也惟有在這里,交際花才能產生。在《子夜》中是這樣描繪的: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軟風一陣一陣地吹上人面,怪癢癢的。蘇州河的濁水幻成了金綠色,輕輕地,悄悄地,向西流去。黃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經漲上了,現在沿這蘇州河兩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地,艙面比碼頭還高了約莫半尺。風吹來外灘公園里的音樂,卻只有那炒豆似的銅鼓聲最分明,也最叫人興奮。暮靄挾著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從橋上向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燈火。向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電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瞵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
“這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的場景,在這里面,那些繁華的、最現代化的景觀都表現出來了”。
在中國近代史上,上海顯赫一時,其地位重要到令人膛目結舌的地步。經濟方面,她是全國外貿中心。在30年代,擁有外國對華銀行業投資80%的份額,1933年民族工業資本占全國的40%。社會方面,她是典型的移民城市,人口組成相當復雜,有“五方雜處”之稱。文化方面,她又是中西文化交匯處。不同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在這里進行交流、融合。
經濟的繁榮、社會的復雜、文化的多元,這種種元素構成了這座國際化大都市,也是交際花產生的外在因素。
二、緩歌縵(曼?)舞(這個標題好像和都市那種風格不相稱,太古樸典雅了。沒有摩登氣)
《子夜》第二章寫道: 他這話還沒說完,猛的一陣香風,送進了一位坦肩露乳的年青女子。她的一身玄色輕紗的1930年式巴黎夏季新裝,更顯出她皮膚的瑩白和嘴唇的鮮紅。沒有開口說話,就是滿臉的笑意;她遠遠地站著,只把她那柔媚的目光瞟著這邊的人堆。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完全“摩登化”的都市女性。關于都市女性,“她必穿了短旗袍(也有著短大衣的),著了高跟皮鞋和肉色絲襪,燙了水波似的頭發,畫了筆直細長的眉毛,面涂了濃厚的脂粉,唇涂了血色的口紅,著了短褲,挾了皮包。”當時,女性的服裝完全西化,“1926年12月在夏令配克影劇院舉行的一次時裝表演會,持續兩天,吸引了眾多來客,在兩天的表演中,模特兒均著西式服裝。”對于當時女子的服裝,茅盾也曾說過:“夏天的女人的裝束實在太富于挑撥性。而‘挑撥’的焦點在于肉體部分呈露得太多。”
徐曼麗的“摩登”,不僅僅體現在她的服飾上、裝扮上或儀態上,更在于她美麗曼妙的舞步:
交際花徐曼麗女士赤著一雙腳,裊裊婷婷站在一張彈子臺上跳舞呢!她托開了雙臂,提起一條腿——提得那么高;她用一個腳尖支撐著全身的重量,在那平穩光軟的彈子臺的綠呢上飛快地旋轉,她的衣服的下緣,平張開來,像二把傘,她的白嫩的大腿,她的緊裹著臀部的淡紅印度綢的祉衣,全都露出來了。
身材的婀娜,舞步的輕盈,性感的暴露,都在這一個舞蹈中間體現出來。“跳舞風尚盛于西歐,據說是男女交際上所必需,又為兩性間結合的媒介,法國巴黎此風特盛。”舞,是交際花的必備本領。所以,可以把舞蹈看作交際花的一個重要方面。而這又和當時上海的娛樂業有關。
交誼舞是最早由西方傳人中國的舞蹈形式。上海開埠以后,大批外僑涌人經商,經濟逐漸發展,隨之也帶來文化繁榮。交誼舞在上海得以迅速流行的明證,就是舞廳的大量出現。“整個三四十年代,上海一地到底出現過多少舞廳,已無法有一個準確的數字,但目前還有確切地址和名稱可考的起碼超過七十家,其中以百樂門舞廳、大都會舞廳和仙樂斯舞廳最為著名。號稱‘上海三大舞廳”’。另據調查顯示,當時女性就業人數在前五位的職業是歌舞業者825人,教授及教員793人,普通商人765人,絲商713人,經營娛樂業者及職員531人。由此可見,當時歌舞行業相當興隆,徐曼麗只是歌舞少女中的普通一員。
徐曼麗以“舞”始,又以“舞”終:
船癲狂地前進,像是發了野性的馬。徐曼麗剛剛站直了,伸起一條腿,風就吹卷她的衣服,倒剝上去,直罩住了她的面孔。她的腰一閃,就向斜角里跌下去。
這一出不算做舞蹈的舞蹈,卻是極為精彩的演繹。四個大男人圍住一個女人,徐曼麗頓時成為焦點與中心。而她那不由自主的一倒,似乎已經預示了之后不久的狂瀾即倒。
三、紅顏薄命
徐曼麗在《子夜》中的出現,或者說,都市女性在茅盾作品中的出現,除了有其外在因素以外,還有作家本身的思想觀念。
茅盾非常關注中國婦女的性格命運及其思想觀念。他說:“經濟生活之影響于婦女思想,猶之天氣寒暖之影響于寒暑表;經濟生活愈近代化的地方,婦女的思想愈左傾,反之,即愈右傾。所謂‘風氣’,就靠經濟生活的變動而‘開’的。”在這里,他已經認識到了經濟對于婦女身份變化的重要性。同時,他也看到了都市女性“大煞風景”的一面:“從封建思想而來的一切對于‘女性美’的觀念,如所謂嫻靜端莊,所謂弱不禁風,所謂輕顰淺笑——一言以蔽之,所謂‘靜的美’,‘病的美’,已經不適合于作為大都市的中堅階級的生活方式所形成的‘女性美’的需要。自然是動的健康的富于肉感刺激的女性美更能吻合他們的生活。”在這里,已經產生了審美的轉變。中國的女性已經處于轉型期。作者已經意識到了都市女性的重要性及其深刻性,于是交際花徐曼麗就應運而生。
在中國古代社會,雖然沒有“交際花”這個名詞,但同樣存在如此一類人群,那就是妓女——而且是上等妓女。所謂上等,在于她們本身具有一定的文化內涵和道德情操。與她們發生關系的,也不是武陵年少,而是文人士大夫。這正如與徐曼麗交往的非市井流氓,而是社會名流。柳三變游東都南北二巷,周美成與李師師一段情緣,都是這方面的真實寫照。柳永說他們“文談閑雅,歌喉清麗,舉措好精神”(《少年游》)、“能染翰,千里寄、小詩長簡”(《風銜杯》)。
青春年少時,她們容光悅人,傾國而傾城,贏得年少爭纏頭,贏得春花秋月夜。歲月易流逝,明月照人老,當她們春光不再、容顏憔悴之際,門前冷落鞍馬稀,臨晚境,傷流景,往事后期空白省。“一生贏得是凄涼,追前事、暗心傷。”(柳永《少年游》。這就是她們一生的悲慘命運。雖然我們沒有看到徐曼麗的最終結局,但我們可以想象她終老時的情景。
現代文學自茅盾《子夜》開始,以舞女、歌妓、交際花形象為代表的都市女性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曹禺《日出》中的陳白露,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白先勇《臺北人》中的尹雪艷,等等,現代都市女性已經成了現代都市的一面重要旗幟。而《子夜》中的徐曼麗,無疑是活水之源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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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郁慕俠:《上海鱗爪》,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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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郁慕俠:《上海鱗爪》,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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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茅盾:《(婦女周報)社評(五)》,《茅盾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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