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價格雙軌”的改革勢在必行

改革開放初，為了緩解巨大的商品供需矛盾，我國曾試行把同一商品分成計劃內和計劃外兩種，在計劃內以較低的價格出售，在計劃外則按市場價格出售。這就是傳說中的“價格雙軌”。于是，有官員將計劃內商品賣給黑市，從中賺取差價，“官倒”、“倒爺”正是在這種背景中產生的。這種尋租活動獲得了巨額壟斷租金，并催生出中國第一批“權貴資本”。今天，當我們講到“資本”的原罪時，總也離不開“價格雙軌”。

“雙軌價鉻”名亡實存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市場經濟的沖刷下，價格雙軌逐步退出歷史舞臺。然而，不幸的是，盡管“價格雙軌制”不再具有合法性，但卻“名亡實存”。不僅如此，甚至，“價格雙軌”改頭換面地出現在社會生活的角角落落。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同工不同酬”!就拿廣東省來說吧，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卻同時也是“同工不同酬”重災區。據廣東省省情調查研究中心發布的《2006年省情調查報告》顯示，一些國有企業在薪酬分配上，往往按職工、合同制工、臨時工等“身份”來分配，而不是按崗位、技能、業績等個人素質和對企業的貢獻分配。“同樣是司機，有的企業年薪高達10萬元，有的卻只有兩三萬元。”

同工不同酬，實際上就是“勞動力”價格的雙軌制，勞動力的雙軌價格是在經濟改革過程中出現的，它既是改革的產物，同時又是改革不徹底的結果。

除了勞動力，資本、土地等基本生產要素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價格雙軌”。在金融市場，所有制歧視仍無處不在。民營經濟發展最大的體制性障礙，就是政府扶持國有經濟的內生偏好。一方面，國有經濟和單位在權力的參與下，以極低的價格購買國有銀行的金融資本；另一方面，國有企業依靠自身的壟斷優勢，打壓民營經濟。經濟學家鐘偉曾撰文指出，國有企業的確在脫胎換骨嗎?或許，將這種財務狀況的大幅度改善，歸結為資金的“新雙軌制”所賜更為合理一些。“權力對資金的集中、定價和配置，已經日漸以中國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集聚為代價而暴露出來。”

此外，在我國，經營性用地實行的是“招拍掛”，而非經營性工業建設用地則采取“協議出讓”的方式。在非經營性的工業用地中，土地的供給和需求是一種純粹的行政行為，并不是按照市場規律來運作，這不但成了腐敗的樂土，也造就了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據報道，許多開發區工業用地，常常被轉手用作經營性用地，為此，國家每年損失多達數百億元。鐘偉先生還提到了另一個要素，國有企業產權。伴隨著不良資產的評估、拍賣、成交，造成了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這其實也是“價格雙軌”所致。

一方面，商品價格逐漸走向市場；另一方面，基本的生產要素如勞動力、資本、土地等卻仍然維持著很強的行政控制力量。在新雙軌制下，行政力量通過對要素價格的控制，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價格扭曲的背后，是利益分配的扭曲。有人說，如果舊雙軌制代價高昂但碩果可陳的話，那么，新雙軌制的最大受益者就是壟斷者和腐敗者，這是中國的市場化改革出現停滯和徘徊的重要原因。

防止滑入壞的市場經濟

從生產要素價格的“雙軌制”，還可以衍生出更多的“價格雙軌”現象，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司法領域的“同命不同價”。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對死者或傷殘者的賠償，是以其戶口所在地的居民可支配收入來確定的。由于城鄉收入差距較大，使得城鎮居民和農村居民的死亡賠償金也相差遙遠。“同命不同價”與“同工不同酬”其實異曲同工，在城鄉二元分割下，在編制體制的劃分中，同樣的人，卻被劃分成不同的等級。

近日，國家發改委有關人士在剖析“藥價虛高”時認為，藥企在藥店和醫院執行的是雙重價格體系，醫院在整個藥品收入分配中占一半份額，而以藥補醫的機制不改變，運行多年的藥品招標采購等辦法很難有效。又是一種“價格雙軌”!在醫藥價格的雙軌下，人們看不起病，在勞動力價格的雙軌下，職工積極性受挫，在土地、資本、國有企業產權的價格雙軌下，腐敗叢生，國有資產流失，而在“生命”的價格雙軌下，則平等、公正蕩然無存。如果你用“雙軌制”這個關鍵詞搜一搜，你就會知道，有多少“價格雙軌”還在禍國殃民。

據估算，因資金定價和配置的非市場化，以及匯率定值不當等原因，每年僅資本“雙軌制”一項損失就達3000億元人民幣；同時，我國目前平均每年流失、損失的國有資產流失也高達1000億元。大家應該清楚，2005年，我國國家財政收入創下歷史新高，也不過3萬億元人民幣。這只是經濟危害，事實上，價格雙軌的禍害不僅僅在于此。無論是勞動力、資本、土地還是醫藥市場的“價格雙軌”，都將產生壟斷、官商勾結、腐敗和“權貴資本”。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就曾警告，“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軌過程，也會出現岔道和彎路。其中之一，就是離開建立規范的、法治的市場經濟的方向，演變為所謂權貴資本主義。”這些“權貴資本”僅僅依靠特權來達到資本的整合和聚集，并沒有給社會創造更多的財富。從本質上來講，“權貴資本”是反市場反經濟的。

蘇聯的解體，俄羅斯經濟的衰退，權貴資本的陰影在其中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戈爾巴喬夫激烈的分權改革和俄羅斯的經濟全面自由化，為權貴資本家們大開方便之門。雖然今天中國采取的這種“雙軌”制改革模式是一種漸進式的，但也不可避免地給“權貴資本”留下了可供生根發芽甚至發展壯大的空間。

著名經濟學家錢穎一教授曾在《警惕滑入壞的市場經濟》一文中，提出市場經濟也有好壞之分。如果市場經濟控制在一部分利益集團的手中，成為他們攫取超額利潤的工具，這種市場經濟無疑是一種壞的市場經濟。雙軌價格下的“權貴資本”也是如此，它們通過“官商勾結”、“行政壟斷”等手段來取得市場經濟中的特權，又通過這些特權在市場經濟中翻云覆雨，大把撈錢后又迅速將資本轉移到國外。如何建立一個好的市場經濟，防止滑入一個壞的市場經濟，這是市場經濟建設完善過程中所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之一。

政府后退，市場才能回歸

“雙軌”模式的經濟體制改革，就是一種“摸著石頭過河”：水淺了就快走，水深了就慢走，水急了就不走，水大了就往回走，這里不好走就從別處繞道走。如果說這種漸進式的改革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必然選擇的話，那么，“雙軌”制走到今天，它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盡管我們沖破了計劃體制的束縛，卻沒有完全走出“審批經濟”和“行政壟斷”的泥淖。現在的“新雙軌制”，與其說是一個經濟問題，不如說是一個政治問題。有句順口溜說：“銀行加證保，兩電加一草，石油與石化，掃地的拿得也不少。”在這種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面前，行政體制改革已經被推到了社會的最前沿。

我國必須確立走出“雙軌價格”的國家戰略。在加入WTO以后，我國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步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如果在以前，“雙軌價格”還有其獨立的地盤可供封閉運行的話，那么，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不管是商品價格還是勞動力、土地、資本、產權生產要素價格，都必須依據國際慣例和通行規則來運行。“雙軌價格”這個與市場經濟格格不入的計劃體制怪胎，所到之處，必將是資源的浪費和腐敗的滋長。著名經濟學家韓志國認為，在建立現代市場經濟的改革目標已經十分明確的情況下，總結過去“雙軌”制改革的經驗，明確未來的任務，確立走出“雙軌價格”的國家戰略，顯得十分必要。

政府后退，市場才能回歸。什么是好的市場經濟，好的市場經濟應該有較為完善的法治基礎，“只有當政府行為受到約束而與經濟保持一定距離時，政府才能成為不偏向的第三方來支持和增進市場的有效運作。”(錢穎一)然而，在當前，正如鐘偉所言，“中央靠金融，地方靠土地，非公經濟靠勞動力”，盡管商品價格是由市場決定和配置，而諸如勞動力、資本、土地、產權等生產要素價格卻仍由行政決定和配置，維持公共權力得以存續的主要原因，則是兩者之間的“租金”。

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涉足“涉及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違規使用社保資金、為一些不法企業主謀取利益。”事實上，這里也有一個價格雙軌的問題——將老百姓的養老錢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不法企業。我國類似企業年金之類的社保資金一般都由社保局下屬的企業年金管理中心管理，他們集保費征收、基金管理、投資運作、年金發放及爭端處理等多種職能于一身，以政企合一的方式運營年金。一旦缺乏監督、信息不透明，年金運營難免就會陷入黑箱操作、效率低下甚至被挪用、貪污的境地。

“新雙軌制”并軌的方向何在?是資源配置的市場化，是政治權力的契約化。政治權力也是有市場價格的，這種市場價格，是公民向行政階層讓度，同時行政階層向公民妥協的產物。只有在多元力量的平衡中，才能將權力價格或者勞動力的價格，平衡到社會政治供求的合理范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