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伽德默爾在其英文版《真理與方法》中的“The Rehabilitation of Authority and Tradition”一節,闡明了傳統的現代價值以及在現代社會條件下,重新恢復傳統的言說力的方法論#65377;在全球化的時代氛圍中,這個思想有重大意義#65377;文章在對這一段原著進行重新翻譯的基礎上,進一步審視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反思了當代中國人解讀中國經典思想的方法上的一些失誤,初步探索了中國經典文本的現代闡釋的方法論基礎,這有利于恢復中國傳統文化對當代中國社會的話語權,并將為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提供必要的思想道德基礎#65377;
關鍵詞:傳統;經典的現代闡釋;方法論;效果歷史
中圖分類號:B15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3-0127-04
伽德默爾的《真理與方法》是整個20世紀最重要的哲學文本之一,它的重要性不僅在于深入發展了解釋學方法,而且還提出了很多對今天有重要意義的觀念和理論#65377;其中,在the rehabilitation of authority and tradition一節中,伽德默爾闡明了傳統的現代價值,并提出了在現代社會條件下,重新恢復傳統的言說力的方法論#65377;[1]在今天的時代氛圍中,他的這個思想有重大意義#65377;當今,全球化的步伐日益加快,傳統作為一種悠久的“地方性知識”也日益地被邊緣化了#65377;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世界各個民族都有失去自己傳統的危險#65377;伽德默爾的思想也許能對阻止這個后果的發生起到積極的作用#65377;
迄今為止,《真理與方法》的英文原著共有兩個中譯本,但這兩個譯本在這一段原著的翻譯上不盡如人意#65377;[2-3]筆者對這一段原著進行了重新翻譯,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審視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反思了當代中國人解讀中國經典思想的方法上的一些失誤,初步探索了中國經典文本的現代闡釋的方法論基礎#65377;筆者相信,這對于恢復中國傳統文化對當代中國社會的話語權,將不無裨益#65377;
一#65380;道德的有效性植根于傳統
無可否認,當今中國社會存在一定程度的道德失范現象,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由于傳統的蒼白無力導致的#65377;按照伽德默爾的觀點,道德的有效性正是植根于傳統,傳統的崩潰可能會帶來道德控制力量的逐漸失效和一個社會道德根基的逐步瓦解#65377;
首先,傳統作為一種“遺傳下來的權威”,對個體有著強大的約束力#65377;“傳統和習俗奉為神圣的東西具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權威,而且我們的有限的歷史性存在總是以如下事實為特征,即遺傳下來的權威——不僅是指那些清楚的#65380;有根據的,總是具有超過我們的能力和行為的力量#65377;[1]248第二,傳統對個體的這種約束力為教育的有效性提供了基礎,由此,傳統成為受教育者無法擺脫的力量#65377;”一切教育都依賴于這一點,甚至就教育本身而言,當受教育者達到法定年齡,有了自己的見識和決定,教育者就失去了他的作用#65377;但這種在受教育者自己生活中進入生命的成熟期的運動并不意味著他變成了自己的主人,尤其是在他擺脫了一切傳統的意義上#65377;”[1]248這就意味著,在一個傳統還起作用的社會,是很容易借助傳統的力量實現道德教化的#65377;第三,傳統的說服力來自于它本身,因此才能為道德教化提供基礎#65377;“道德可以被自由地接受,但絕不能被一種自由的見識所創造,或者被它自己合法化#65377;但是傳統可以做到這一點:它的有效性的根基就是它自己奠定的#65377;事實上,我們把這樣一種對啟蒙運動的修正歸功于浪漫主義,即傳統有一種外在于理性爭辯的合法性,并且在一個相當大的范圍內決定了我們的制度和行為#65377;”[1]248
伽德默爾把傳統的這種自然約束力的發現,歸功于浪漫主義#65377;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理性自由主義深懷不滿,并用傳統的這種自然力量,來取代啟蒙運動所鼓吹的自由理性這一天然權力#65377;“浪漫主義把傳統構想為理性自由的對立面,把傳統看成是歷史性地被給予的東西,就像自然一樣#65377;不管我們是想以革命的方式反對傳統還是保留傳統,傳統仍被視為自由的自我決定的抽象對等物,因為它的有效性不需要任何理性的根據,而是理所當然地制約我們的#65377;”[1]248
二#65380;當代人對待傳統的應有態度
傳統對當代既然有如此重要的意義,那么當代人應該如何對待傳統呢?
雖然浪漫主義重新發現了傳統的魅力,但是浪漫主義卻在傳統和理性之間設立了一種無條件的對立,以此反抗啟蒙運動#65377;伽德默爾既反對啟蒙運動的理性主義,也對浪漫主義絕對排斥理性的做法深感不滿#65377;“不過,對我來說,傳統和理性之間并不存在這樣一種無條件的對立#65377;不論有意識地恢復傳統還是有意識地創造新傳統是怎樣成問題的,浪漫主義對‘傳統的生長力’的信仰——在它面前,一切理性必須沉默——僅僅是一個偏見(prejudice),而且從根本上說和啟蒙運動沒有兩樣#65377;事實上,傳統經常是自由和歷史本身的一個要素#65377;既使是最真實最牢固的傳統,也并不因為曾經存在的東西的慣性就自然而然地被堅持下來,它仍然需要確證#65380;信奉和培養#65377;”[1]248
因而,伽德默爾從三個層次界定傳統#65377;(1)“傳統本質上就是保存,就像它在經歷了歷史的變遷之后仍然是有活力的一樣#65377;但保存是一種理性活動,盡管這是一種不引人注意的活動#65377;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有新的東西或者被規劃的東西才作為理性的結果出現”[1]249;(2)“既使在生活發生劇烈改變的地方,就像在革命時代,遠比任何人所了解的多得多的古老東西,就在預想的每一件改革的事物中保存下來了,并且與新的東西一起創造一種新的價值#65377;無論如何,保存與革命和更新的行動一樣,是一種自由選擇的行動”[1]249;(3)借著對浪漫主義和啟蒙運動的批判,伽德默爾把傳統歸結為一種歷史性存在:“為什么不論是啟蒙運動對傳統的批判,還是浪漫主義對傳統的平反,都沒有達到傳統的真正的歷史性存在?這就是原因#65377;”[1]249
從伽德默爾的這種傳統觀出發,我們得出了當代人對待傳統的應有態度:“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批判并不意味著傳統的自動統治,在傳統中流傳下來的東西并非是不受懷疑和批判而被保存下來的#65377;這其實是一種特別的批判態度,這種態度本身達致傳統給出的真理并試圖更新傳統,也許我們可以稱之為傳統主義#65377;”[1]248
伽德默爾的這些思想,對當代中國人復活自己的傳統有很多啟示意義#65377;第一,需要我們尋找那些瀕危的經典文本,重建傳統的思想史檔案,從而完整地保存傳統#65377;第二,回到傳統決不僅僅是通過“讀經”活動所能達到的(現在這種活動很流行)#65377;更重要的是,讓每一個個體根據當代中國人的現實境遇,根據每一個個體的“周圍世界”,對傳統價值做出主體化的選擇#65377;這樣,我們才能真正達到我們期許已久的傳統的道德生活,而且是作為現代人置身于這種生活中#65377;第三,回到傳統不是回歸過去,而是回到傳統所傳達的歷史經驗,從中挖掘出現代生活的道德基礎#65377;
三#65380;經典的現代闡釋與方法論基礎
那么,怎樣恢復傳統在當代的言說力呢?這涉及到我們應如何重新闡釋經典的問題#65377;伽德默爾的解釋學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方法論基礎#65377;
首先,對傳統的解讀要避開過去的西方哲學#65380;主要是認識論意義上的方法體系#65377;這種方法體系把傳統設定為一個研究對象,在當代人與傳統之間構筑了一種主客體二元對立的關系#65377;結果當代人與傳統的歷史聯系被割斷了#65377;對此,伽德默爾分析到:“精神科學的研究,不能使自身陷入一種我們對過去的歷史性存在所采取的態度的絕對對立之中#65377;在我們對過去的態度的經常性調整過程中,主要的要求是無論如何不能使我們自己遠離和擺脫傳統#65377;相反,我們總是處于傳統之中,而且這不是一個使其對象化的過程,也就是說我們并不是把傳統所說的東西設想為某種其它的東西#65380;異己的東西#65377;傳統總是我們的組成部分,一種范例和榜樣,一種對自身的認同;這種認同在我們以后的歷史性判斷中幾乎不能被看作為一種知識,而是看作為對傳統的最純樸的保存#65377;”[1]249-250因此,伽德默爾進一步質疑到:“對于占統治地位的認識論意義上的方法論主義,我們必須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歷史意識的升起,是否真地使我們的科學態度,從這種對過去的自然態度中脫離出來了?”[1]250從這種質疑中,我們能發現伽德默爾的真實態度,就是要把對傳統的歷史研究,從認識論意義上的方法論——這種“對過去的自然態度”中解脫出來#65377;最后,伽德默爾明確宣布:“就研究的目的而言,歷史的研究植根于生命自身所處的歷史運動里,并且不能被理解為目的論的方式#65377;這樣一種‘目的’顯然根本不存在#65377;這正是精神科學區別于自然科學的地方#65377;盡管自然科學的目的,理想地被描述為在精確的自然知識里可知的東西,但說存在精確的歷史知識,是毫無意義的;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朝向目的本身的研究,不可能通過可控制的方式達到#65377;”[1]253這里,伽德默爾明確了歷史研究的唯科學主義的路子,是走不通的#65377;
這一點,對當代的中國古代哲學史和中國傳統文化研究,具有反思意義#65377;至少是近代以來,西方哲學的方法論主宰了這些研究#65377;直到今天,學術界在讀解中國思想史的時候,也是按照本體論#65380;方法論#65380;認識論的體系切割那些經典文本#65377;這種切割不僅不能保證我們對傳統的“科學認識”,而且也切斷了我們與傳統的真實關系#65377;
在批判了這種方法論之后,伽德默爾提出了他的解釋學方法,以此重建當代人與傳統的真實的#65380;歷史的聯系:“無論如何,精神科學的理解與傳統的連續性分享了基本的條件,即把自身置于與傳統的對話中#65377;精神科學研究的對象——正如傳統的內容,難道不是在這時,即當它的意義被經驗到的時候,才是真的嗎?不論這種意義被做了多大的調和,并且出自于一種看起來與現實毫無關聯的對于歷史的興趣,甚至存在于‘客觀的’歷史研究這種極端情況里,對這一歷史任務的正確領會將更新被考察的東西的意義#65377;只不過,這種意義既存在于任何這種研究的結論中,也同樣存在于這種研究的開端,即研究課題的選擇,研究興趣的喚起,新問題的獲得中#65377;”[1]250
這種與傳統的對話,在當代人與傳統之間構成了一種“效果歷史”#65377;伽德默爾說:“因之,在所有關于歷史的解釋學的開端處,傳統和歷史研究之間,以及歷史和知識之間的抽象對立必須被拋棄#65377;活著的傳統的效果和歷史研究的效果必須形成一個統一體,而對這種效果統一體的分析將會揭開一個相反相成的結構#65377;因此,我們將很有信心地不把歷史意識看作某種全新的東西——好像它是第一次出現的一樣,而是把它看作一種向來構成人類與過去的關系的東西的一個新要素#65377;換句話說,我們必須在歷史關系里去識別傳統要素,并且探究它在解釋學上的生長力#65377;”[1]251伽德默爾的這個思想,對今天的中國思想史研究,同樣具有重大的反思意義#65377;橫亙在當代中國人與傳統之間的思想障礙,不僅有西方哲學的方法論體系,還有“歷史與知識之間的抽象對立”#65377;受西方的影響,近代以來,傳統幾乎被當成了一種西方意義上的知識學(倫理學)#65377;實際上,傳統是我們祖先的道德生活#65377;傳統不僅是一套道德教化理論,也是一種生活實踐,或者說是活著的歷史#65377;我們與傳統之間的效果歷史,將把我們的視域與傳統的生活視角融合在一起,從而重建飽含傳統價值的現代生活#65377;這樣,我們與祖先共享歷史,我們成為具有中華民族精神的“歷史性存在”#65377;這就正如伽德默爾所說:“我們的歷史意識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其中過去的東西的回響可以被聽到#65377;過去的東西成為現實,僅僅是因為這種聲音的多樣性#65377;這構成了我們想分享和能分享的傳統的本質#65377;現代的歷史研究本身不僅僅是研究,也是傳統的傳遞#65377;我們并不只從進步的規律和可證實的結論中看到這一點,在其中我們還擁有了一種新的歷史經驗如其本然地表現出來,不論一種新的聲音——其中回響著過去的東西,何時被聽到#65377;”[1]252
四#65380;余論
伽德默爾的解釋學方法對中國思想史研究的意義,在學術界還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65377;成中英先生較早地注意到了這個問題,自2000年以來,他先后主編了三輯《本體與詮釋》的論文集,專門探索了中國思想的本體價值在當代獲得全新闡釋的可能#65377;
借助著解釋學方法,學術界如果能使傳統價值在當代重新獲得發言權,不僅對中國思想史研究有重大意義,而且對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建設,也能起到積極的作用#65377;現在,很多學者都主張,要把傳統文化作為建設和諧社會所依賴的主要文化資源,并從傳統文化的各個角度提出了和諧社會建設的種種思路和方法#65377;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也強調指出:“弘揚我國傳統文化中有利于社會和諧的內容,形成符合傳統美德和時代精神的道德規范和行為規范#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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