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失地農民的身份認同危機

摘要：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失地農民大量產生。征地過程中失地農民會產生身份認同危機，主要原因在于二元結構基礎上的鄉土關系的突然終結以及在征地過程中對失地農民造成的社會剝奪。要較好地化解身份認同危機，必須解決失地農民的就業和生活保障問題。

關鍵詞：失地農民；身份認同；社會剝奪；就業；生活保障

中圖分類號：C913.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3－0017－04

近年來，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城市規模不斷擴大，使得城市周邊很多農業用地不斷被政府征購，以滿足城市規劃建設的需要，失地農民由此產生。失去土地，農民從此再也無法從事農業生產勞動，這對農民來說，不管是職業角色上，還是文化心理上，都需要有一個轉變適應的過程。［1］如果政府在征地過程中，能夠充分考慮到農民的切身利益和生活需求，想方設法地解決農民失地后所面臨的就業、醫療、生活保障等問題，那么農民的“非農化”轉變相對會是一個較順利的過程；相反，如果征地后政府忽略了對農民根本權益、生存利益的維護，那就會把農民推向一個非常痛苦的境地，導致產生許多與失地相關的社會問題。遺憾的是，中國目前所面臨的更

多是后一種狀況，失地農民的身份認同危機便由此產生。

一、土地、農民和失地農民

應該說，失地農民的產生是城市化必然的結果。而目前我國失地農民問題的產生卻主要是忽略農民利益的政策導向的結果。［2］所謂失地農民，就是指城市郊區因非農建設需要，政府征購占用農民集體土地，從而導致失去土地使用權的農民。在本文中，筆者傾向于將失地農民分成兩個類別：一是指長期與土地為伴，一直從事農業生產的偏中、老年農民；二是指雖然具有農村戶口，但卻較少從事農業生產而較多進行非農經濟社會勞動的偏青年農民。對于第一部分人來說，征地不僅意味著失去穩定職業和生活保障，還從文化心理上割斷了農民那種天然樸素的鄉土情結，征地對他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本文中的身份認同危機主要就是針對這部分農民而言的。對第二部分人來說，征地給他們造成的更多是一種隱性的、未來的損失。由于他們通常是在城市打工，因此對土地沒有多少鄉土情結，對種地所帶來的微弱的經濟效益（某些城郊的農田因為可以從事種菜、養殖等產業還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也不屑一顧，因此他們對征地的反應沒有父輩們強烈，但征地也明顯地使他們失去了最后一道生活防線，就是說，一旦這些青年打工者在城市中失利，很難在城市生存的話，他們就沒有退路再回到農村了。所以土地對農民而言，具有的不僅是經濟功能，更根本的是一種保障生存的功能。

二、征地了，還是農民嗎？

從農民的角度看，征地過程是一個農民從鄉土社會中被剝離的過程。之所以說是“被剝離”，是因為目前我國的征地政策是由政府主導的，農民很難有效參與征地政策的制定（筆者比較熟悉陜西一些地區的征地狀況，東部沿海地區可能由于經濟實力雄厚、農民市場開放意識強而有所不同）。政府說這片地要征了，往往不管農民同不同意，就征了。因此，這個“非農化”的過程，不是農民自己選擇的，而是在城市現代化和政策的強驅力下被動接受的，農民是被剝離出土地的。

那么，農民把珍貴的土地奉獻出后，從政府那得到了些什么呢？按照目前的征地政策，政府對失地農民的補償主要采取的是一次性貨幣補償。農民從政府那得到最多的就是幾萬至十幾萬元不等的補償費和安置費了。［3］之后除了部分年齡偏大的農民政府予以生活保障外（有些地方連此項也沒有），大部分農民都陷入了失地、失業、失保障的困境之中。現在雖然社會各界都在努力解決失地農民的生存就業問題，但失地農民失地、失業、失保障這一根本困境沒有得到改變。

對長期以種田為業的中老年農民而言，失地給他們帶來了兩個“震撼”：一個是瞬間的“天翻地覆”。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這些在農田里耕耘了幾十年的農民一下子“非農化”了，這個轉變太快速了。昨天還是農民，今天已經不具有農村戶口了，昨天還可以去種田，今天拿起鋤頭不知該往哪刨了。這種文化心理上的震撼，對農民來說，還是很難適應的。不過更直接的還是第二個震撼，這個更為現實的震撼。那就是，“我該做些什么呢，我能做些什么呢？”城市里的工作林林總總，何止萬千？但對一群早已習慣于種田，缺乏其他經驗技能，并且數目又非常龐大（據估計，目前我國失地農民人數大約5 100-5 525萬，并以每年約400萬的數量增加。［2］）的失地農民來說，他們又有多少人能夠找到合適而又體面的工作呢？

因此，很多失地農民就會有這樣的疑問：自己還是農民嗎？若是，但卻已經沒有土地了，并且一些失地農民還擁有了城市戶口，不能種地的農民還算是農民嗎？若不是，失地農民卻并沒有得到真正的市民待遇，沒有過上城市人的生活，沒有穩定的職業和生活保障，沒有被城市所接納和包容。于是，很多失地農民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認同危機。他們游離于城市和農村的邊緣，在失地、失業、失保障的困境中倍受煎熬。

三、鄉土關系的終結：身份認同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

費孝通認為，中國社會從基層上看去，是一個鄉土社會。［4］中國現代化的過程，本應是一個打破基層鄉土性的逐步轉變的過程。可以說，農村的城市化，農民的非農化是一個國家現代化的必然結果。

但對中國社會而言，這一現代化的過程卻有著特殊的歷程。具體表現在建國后國家基于某種考慮人為建立的城鄉二元結構及二元戶籍管理制度。這一制度建立后一直延續了30多年，而且現在依然發揮著重要影響。這一制度對現代化產生的最大的一個影響就是人為地限制了城鄉的社會流動，抑制了農村的城市化和農民的非農化。也就是說，30多年來，農民非但很難從鄉土關系中逐漸剝離，反而還被緊緊地綁定在了土地上，延續著千百年來的生活傳統。對很多農民而言，他們已經習慣了農田上的勞作，讓他們不去種田去做其他工作反而不適應了。

30多年來，由于二元結構的存在，農民跟土地的關系并沒有在現代化的推動下發生根本的弱化。近年來很多青年農民放棄種田，進城務工，但他們的戶口仍然是在農村，他們還是“農民”工。可見，二元制度還是把他們的“根”綁在土地上。但是，征地一下子改變了農民跟土地的這種相依關系。征地改變了農民的身份，打破了農民和土地之間的綁定關系，把他們推向了風險很大的市場環境。在目前失地農民失業、失保障的狀況下，他們很難在政府推給其新的城市身份的外表下建立一種與之相配的市民角色體系，很難在二者之間建立一種新的穩定的一致關系。因此對自己的身份，他們游離于城市和農村之間，很難產生自我認知上的一致性。

這種鄉土關系的終結，在二元結構的背景下，對中國失地農民來說太突然了！而中國失地農民大多又面臨著失業、失保障的困境，因此其身份認同危機的產生可以說是必然的。下面筆者將從社會剝奪的角度，分析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危機產生的現實原因。

四、社會剝離過程中的社會剝奪：身份認同危機產生的現實原因

失地農民是被動城市化的。當他們從鄉土關系中被剝離出去以后，隨之感受到的是政府對之不近人情的的社會剝奪。這是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危機產生的直接現實原因。

在征地伊始，農民都有著一種期望：就是征地后的生活比現在要好一些，或是至少不能比現在差。這是最普通平常的一種期望，從人的全面發展和和諧社會的角度，每個人都應該并且有權利期望未來美好的生活。但失地農民的這一期望卻被嚴酷的現實剝奪了。

如前文所述，大部分失地農民在征地后陷入了失地、失業、失保障的困境之中。土地是農民最為寶貴的財富，對農民有著重要的經濟功能和社會保障功能。征地后農民雖然得到了一筆補償安置費（一些地方克扣農民此等費用的事情也屢見不鮮），但卻失去了穩定可靠的職業和生活保障。很多農民由此陷入了一種恐慌困苦之中。這種對農民的剝奪，［5］既是一種絕對剝奪，又是一種相對剝奪；既是一種經濟剝奪，又是一種心理剝奪。

從絕對剝奪方面看，征地使得農民失去了穩定的職業和生活來源。雖然目前懷揣數萬元“巨款”，但從長遠看很可能造成農民的貧困化。失地后農民的生活水平沒有向城市看齊，但醫療費用、水電費用、教育費用卻比以前增加了，很多失地農民陷入了非常悲慘的生活困境之中。從相對剝奪方面看，失地農民與自己以前的生活狀況比較，沒以前穩定了，與沒有失地的農民比較，感覺不如人家，當然，他們的生活狀況更是無法和普通市民比較的。

經濟剝奪是很明顯的，雖然政府對失地農民有所補償，但力度太小，沒有解決失地農民的根本生存問題。心理剝奪主要表現為鄉土情結的割斷和身份認同危機的產生，［6］征地不僅剝奪了他們原有作為農民的生活觀念，也剝奪了他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望，卻將其拉入一個“農民非農民，市民非市民”的尷尬困境中。可以說，對失地農民的絕對、相對剝奪和經濟意義上的剝奪共同促使了對其心理意義上的剝奪，導致失地農民很難界定自己的身份。

面對不確定的未來，看看模糊的當前，再想想以前平淡穩定又有保障的生活，現實的社會剝奪導致了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危機的產生。失地農民在沒有穩定的職業和生活保障的前提下，即便擁有一紙市民戶口，也根本無法撫平內心的焦慮不安。征地了，還是農民嗎？不是農民嗎？到底是什么呢？

五、就業與保障：化解身份認同危機的根本

如果政府不能解決失地農民的就業與生活保障問題，失地農民的身份認同危機將無法化解。失地農民在中國社會目前已經形成了一個相當龐大的群體，這么多人的就業確實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但必須千方百計多渠道想辦法一點點解決。［7］

政府得承認在征地過程中對失地農民造成了剝奪。盡管其在征地后提出了一系列的安置措施、培訓計劃、就業指導等，但在大學生就業都已如此困難的今天，對已經習慣于種田而缺乏其他生活技能的失地農民來說，其作用并不顯著，況且面對的是一個4 000-6 000萬人口的龐大群體。

不管怎么說，失地使農民的生活產生了一些很重要的變化。失地把農民推向了市場，把原來很多非市場的生活關系變成了市場關系，這個挑戰對農民來說還是很大的。征地是政府主導的行為，政府理應幫助失地農民化解市場風險，增強其安全感。

對很多中老年農民來說，失地后他們對就業其實已不怎么看重，掃馬路，賣報紙，擺賣茶水，隨便找個活兒都行了。但他們對自己的生活保障，子女的就業、保障及醫療教育等問題卻十分憂慮，雖焦慮不安，卻也往往一籌莫展。當然青年失地農民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好些人有闖勁，有創業的激情，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即便能找到工作，卻免不了要在社會中下層徘徊，過著辛苦、臟累、少保障的生活。從目前的情況看，被剝奪了的失地農民基本也只能在社會中下層打拼了。在教育再生產、社會利益博弈愈來愈常規化的今天，失地農民想過上普通市民的日子，難度非常之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失地農民或許會習慣社會中下層的生活，一旦這種就業狀況趨勢化、常規化，少保障、無保障成為一種習慣，身份認同危機或許會得以消極化解。政府可能會用政策調節失地農民的情緒，給他們安置工作，給予盡可能多的保障，但卻很難改變失地農民這個弱勢群體處在社會中下層的生活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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