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文化運作模式的新探索

在多數人的印象中，出版社只是在“幕后”默默地編輯出版圖書、樂譜、報刊的專門機構，旁此無他業。但在2007年5月的中下旬，人民音樂出版卻儼然成為國內音樂界最炙熱的關鍵詞——《中國當代作曲家曲庫》（以下簡稱《曲庫》）出版演出系列活動在北京隆重登場，《光明日報》《中國新聞出版報》《文藝報》以及中央電視臺等眾多音樂界之外主流媒體的同步報導，中央宣傳部、新聞出版總署、中國出版集團等管理機構主要負責同志的出席及肯定，使得系列活動的影響遠遠超出了普通的音樂活動，成為一項重要的文化建設行為。

這次由音樂出版工作者主導的活動，是由人民音樂出版社策劃倡導，人民音樂出版社與北京交響樂團主辦，中央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陜西省文聯等單位聯合主辦的一次大規模系列性音樂盛會。活動主要包括：5月17日由人民音樂出版社和北京交響樂團聯合舉辦的“《曲庫》總譜出版暨作品音樂會”新聞發布會；5月22日由出版社主辦的《曲庫》第一批15部作品總譜出版的首發儀式；5月22日、24日晚，由譚利華指揮北京交響樂團在中山公園音樂堂舉辦《曲庫》作品音樂會和作曲家群體的現場簽名售譜活動；5月25日由人民音樂出版社、《人民音樂》編輯部、《音樂研究》編輯部聯合主辦的“當代音樂創作與傳播”學術研討會。

當系列活動的大幕徐徐拉上之后，我們回顧、反觀整個活動的全貌，感覺有不少可值認真咀嚼回味的方面。

《曲庫》的初衷與設想

《中國當代作曲家曲庫》是由人民音樂出版社獨立策劃、編輯、出版的一套開放式的樂譜系列。按照出版者的構想，準備在今后若干年內陸續遴選并編輯出版一系列中國當代專業作曲家創作的大中型樂隊作品，以期保存、積累、宣傳并進一步向海內外廣大聽眾推介中國當代優秀的專業音樂作品。據出版社相關負責同志介紹，這項宏大出版選題的原初設想，可追溯至1999年，當時只是富有責任心的編輯人員因有感當代作曲家的大中型樂隊作品因出版難、演出難而投身國外出版商的現實提出的普通出版計劃，2002年這個設想被人民音樂出版社正式列為選題規劃后，又幾經論證修訂，于2006年被列為出版社重點選題，開始進入實際操作階段。正是由于大家對當代專業音樂創作普遍的關注與期待，使得這一原本普通的樂譜出版計劃在2006年迅速成為牽動出版社、樂團、作曲家、院校、媒體的聯合行動，特別是北京交響樂團的加盟，最終把平面的出版變為立體的系列文化行為。

本次作為聯合行動首批隆重推出的《曲庫》作品，多是曾經在國內外音樂會演出過的較為成熟的管弦樂隊作品，共涵括了15位國內當代知名作曲家的15部代表性作品（按姓氏拼音排序）：

鮑元愷《炎黃風情》（24首中國民歌主題管弦樂曲）；

高為杰《白馬印象》（雙胡與交響樂隊）；

郭文景《愁空山》（竹笛與管弦樂隊協奏曲，作品18之2）；

何訓田《夢四則》（裝置二胡與管弦樂隊）；

賈達群《融Ⅱ》（獨奏中國打擊樂與交響樂隊協奏曲）；

金湘《金陵祭》（交響大合唱，作品61號）；

劉湲《土樓回響》（交響音詩）；

唐建平《圣火2008》（交響協奏曲，為打擊樂與交響樂隊而作）；

王寧《第三交響曲》（呼喚未來）；

王西麟《第四交響曲》（作品38號）；

楊立青《荒漠暮色》（中胡與交響樂隊）；

楊青《蒼》（笛子與交響樂隊）；

葉小綱《地平線》（第二交響曲，為女高音、男中音和交響樂隊而作，作品20號）；

趙季平《第一交響樂》；

朱世瑞《〈天問〉之問》（為竹笛與交響樂隊而作）。

其中，既有創作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地平線》（1985）、《夢四則》（1986），也有近年來新創作的《圣火2008》（2005）等富于時代暢想的作品；既有根據傳統技法對民歌進行編曲創作的《炎黃風情》組曲，也有富含哲理與玄機的抽象作品《〈天問〉之問》；既有為民族災難而吶喊的交響合唱《金陵祭》，也有充滿色彩變換而令人遐思的《荒漠暮色》。按照人民音樂出版社副總編輯杜曉十在研討會上的講話所說：“《曲庫》提倡的是既要有專業藝術性，又要有可聽性的多元定位。”

《曲庫》的意義與突破

我國的現代音樂出版業雖然始自20世紀上半葉，但由于戰亂、人禍、技術等諸般緣由，直到20世紀80年代全國也僅有兩家專業的出版機構正常運營，90年代至今的出版業大發展雖然催生了專業學院出版社的誕生和眾多其他出版機構的加盟，但音樂出版業面臨的諸多問題和挑戰也是空前嚴峻：缺乏前瞻性的一味迎合讀者造成的選題重復和低俗化傾向；無序的競爭帶來的市場混亂和權威迷失；版權意識的淡薄帶來的盜版橫行和創新乏力；學風浮躁帶來的著述粗疏和自我復制現象嚴重；加入世貿組織后西方出版制品的愈益迫近與部分出版者尊嚴的喪失。凡此種種，造成國內音樂出版領域繁榮表象下的不少嚴重錯位乃至缺位，出版界長期對當代專業大中型音樂作品的忽視與無視即為一例。

此次首批《曲庫》作品的編輯出版與系列活動的舉辦，對當下的音樂出版和音樂生活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社會影響。

首先，《曲庫》的出版具有示范導向作用，表明出版界和文化界對當代專業音樂創作的關注和日益重視。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的專業音樂創作已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造就了一批具有國際影響的優秀作曲家及其作品，而與之極不匹配的是，國內有限的出版條件、版權環境和傳播方式等因素，在某種程度上限制和阻礙了專業音樂的進一步發展，使部分優秀作曲家的作品不得不轉由國外的出版商代理發行，這也造成國內當代文化資源的流失。此次作為國內具有權威地位的人民音樂出版社倡導推出當代作曲家的專業作品系列，無疑具有示范導向的作用，它將極力扭轉長期以來以洋為美、厚洋薄己的認識傾向和社會心理，對弘揚中國當代專業音樂作品及發展音樂事業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

其次，《曲庫》出版系列活動的舉辦表明我國音樂出版業觀念與地位的飛升，具有里程碑意義。中國音樂出版業半個多世紀的發展，雖有量的激增和質的飛躍，但始終未能突破一些傳統的出版模式，基本是隨著整個出版技術的革新和社會文化的發展而隨波逐流式地前行，可謂之亦步亦趨。此次《曲庫》出版發行系列活動的舉辦，對音樂出版業來說起碼在三個方面是有實質性的突破和改觀的：（1）出版理念的更新。此次出版的《曲庫》樂譜，在出版物的所有文字上采取了中英文雙語并存的方式，以著力體現中央政府關于出版物“走出去”的發展戰略，也是對長期以來主要靠“引進”作品的專業出版的一次批量的“反擊”；在樂譜出版的同時，開始嘗試樂譜租賃開發的出版理念。這些在中國音樂發展歷程中無疑都具有首創的意義。（2）出版形式的多樣化。《曲庫》出版系列活動的舉辦，已經打破了傳統出版業以紙介書譜或光盤音響呈現的較為單一的出版形式，形成以紙介樂譜加CD音響為依托、音樂會演出為延伸、學術研討為思想庫的“立體化”的出版方式。（3）長期以來，人們對出版工作的認識和定位往往是不足或偏低的。此次由音樂出版社來主導舉辦大規模的系列音樂活動，并能夠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這在國內音樂界屬首次，它表明出版工作在整個音樂生活中的影響力在擴大，地位在逐步提升。

第三，《曲庫》出版系列活動的舉辦是音樂界多行業、多部門協作的一次有益演練，為今后相類音樂活動的開展積累了經驗。社會發展和音樂生活的日益多樣化，要求許多的音樂活動及相關的規則要兼顧到多行業、多部門的有效協作及利益共享。從前文已提及的本次活動的主辦單位和參與人員可以看出，這是一次多行業、多部門的集體行動。從2006年下半年至活動舉辦之時，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能夠將系列活動操持到位并引起社會廣泛的認同，是一件十分繁重和細致的工作，其中人民音樂出版社和北京交響樂團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勞動和艱辛，其他主辦單位及作曲家群體的積極配合和大力支持也成為該項活動順利舉辦的必要保障。

第四，《曲庫》將為音樂教育事業提供更加充足而鮮活的當代音樂素材。完整的音樂審美活動既需要作曲家的創作、演奏（唱）家的表演，也需要聽眾的欣賞，同時也不能缺乏其他為之提供保障環節的支持和幫助。此次出版的《曲庫》及今后計劃中的作品，為廣大的音樂教育工作者和受教育者提供了很好的教學素材和學習機會。且不說有幸到現場聆聽音樂會的眾多師生的直接受益，大批當代中國作曲家的優秀作品樂譜及音響的出版（在首批出版的15部作品中，有13部附贈了CD音響），必將為廣大音樂院校、普通高等院校和其他教育機構提供充足而鮮活的當代中國作品教學譜例、聽賞音響，為教學機構的課程設置、教材編寫、作品實例更新，甚至教學觀念的轉變都提供了有效素材和可能的條件，這無疑為我國音樂教育領域的發展也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期待及隱憂

系列活動隆重而火熱地結束了，人們在無限回味的同時，都在翹首期盼未來。在5月25日舉辦的“當代音樂創作與傳播”學術研討會上，人民音樂出版社的杜曉十先生曾鄭重地表達了出版社的意愿：希望在今后每年的5月下旬，都能與北京交響樂團合作舉辦類似于“音樂節”式的出版、演出活動，以持續推動當代音樂創作的繁榮和發展；北京現代音樂節的藝術總監、作曲家葉小綱則提議將這項活動納入到現代音樂節的整體規劃中去；人民音樂出版社的總編輯吳斌先生則在音樂會節目單的“總編寄語”中，表達了“將持續不斷地推出中國作曲家的杰出音樂作品，并爭取每年舉辦中國作品音樂會，將其發展為‘中國作品音樂節’”的美好愿望。這種種擲地有聲的話語雖然讓所有的音樂家和聽眾都感到興奮和激動，也對中國未來專業音樂創作的前景充滿了期待與憧憬，但也有不少的音樂家冷靜地表達了他們的擔憂，并提出了許多的意見和建議。中央音樂學院的梁茂春教授更以“我期待真正的開始”為題在研討會上做了發言，對《曲庫》未來可能遭遇到的資金困境表示了憂慮。中國音樂學院的李西安教授則對《曲庫》的未來發展提出了三方面的建議：（1）出版社應具有品牌意識，努力做到使作曲家與出版社雙贏；（2）期待社會有良好的版權意識和環境；（3）由出版社建立并實施樂譜租賃制度。應該說，研討會上專家們發表的意見和建議十分具有現實針對性和代表性，值得活動的組織者、參與者乃至整個音樂界的同仁關注和思考：

（一）如何建立和有效保障專業藝術音樂作品的宣傳和推廣機制。音樂傳播環節的重要性雖然愈益引起大家的重視，但如何建立和保障這個環節的順利完成卻是個長久困擾業界的難題。首批《曲庫》作品的出版是在出版社、樂團的極大努力下，在其他主辦院校“眾人拾柴”般的襄助下得以順利實施的。這種具有民間自發性質的“互助”式合作能否長期順利實行，其中具有相當大的可變性，從而也使該項被社會廣泛贊譽的文化活動的前景充滿了變數。因此，如何將諸如這種利于文化建設、被文化界和社會廣泛稱頌的好事有效地延續下去，是政府管理機構應該認真考慮并采取相應舉措的。

（二）作曲家簽約、樂譜租賃等合作方式雖然在西方國家的音樂生活中已經顯得十分平常，但在國內施行尚存在許多困難，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即為公眾的版權意識與社會版權環境的欠佳。出版機構的權益被嚴重地侵害，這種侵害甚至已經積存于普通人日常不經意的工作和學習中。人民音樂出版社圖書研發中心的蘇蘭生主任在發言時認為，版權意識應該首先由音樂家率先垂范，例如在課堂上禁止使用復印樂譜、教材等習慣應該自覺養成。如果版權意識與版權環境不能得到有效的改觀，我們文化建設的許多美好藍圖或許只能成為茶余飯后的美談。

（三）《曲庫》的定位與遴選工作的重要性。作為國家級出版機構推出的以“中國當代作曲家”定位的“曲庫”，其遴選作品的嚴肅性、多樣化就成為必然。雖然在確定《曲庫》的選題范圍時，在出版社內部也有不同的意見，但當樂譜作為公開出版物推向社會之時，就要接受社會的廣泛檢驗和評價。研討會上，不少專家也提出了相似的問題，如《人民音樂》編輯部副主編于慶新就將選曲范圍問題歸為三條建議：要顧及老中青作曲家群體中確有成就者；入選題材不僅限于交響樂，也可考慮民族管弦樂隊作品等；這次出版演出的某些作品即使對作曲家本人來說也并非是他的優秀之作，作曲家應拿出自己最優秀的代表性作品。應該說，作為一項系統的文化工程，《曲庫》的選曲定位與遴選科學性是整個活動的“源頭”，需要組織者認真嚴肅地對待。

（四）所有組織者、參與者都應以責任感和平常心對待此類文化活動，并積極而認真地投入這項活動。社會文化的建設需要社會中的每個人真誠地參與并為之付出努力。在推出首批《曲庫》作品之時，我們可以有激動、有倉促、有失誤，當要將之作為每年一度的節日般持續推出時，當要把作品永久地定格在印制精美的譜本上供大家學習鑒賞時，就要求作曲家、組織者、參與者早做準備，吸取以往教訓，將文化大廈的建設做得更加精細，更加完美，為聽眾和讀者留下更多更優質的精神享受。

我們期待這個“中國作品音樂節”的再次到來。

陳荃有 文學（音樂學）博士，《音樂研究》雜志常務副主編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