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個夏末,在黃昏時分,當我一個人蹀躞在南方鄉村的空寂田野上時,微雨落下來了。那雨點細細的,密密的,濺在田野里沙沙輕響,像輕輕掠過的一縷縷微風,像南方燕鳥朦朧的呢喃,像南方細波般的吳歌越語。我沒有攜帶雨具,僅僅一會兒,我的衣裳和頭發便濕了,從頭發上淌下的雨水,沁涼地蜿蜒下額頭和眼瞼,然后有幾線柔柔地淌進了我的唇角。用舌尖輕輕地品咂了一下,那雨竟有一種淡淡的腥咸,就像海水似的。我抹了一把臉,然后仰起臉來,張開口承接了幾滴雨,是的,果然是腥咸的,只不過繚繞著一縷雨水固有的腥香,和我北方老家的雨水味道是截然不同的。我豫西南老家的雨水甘洌、清香,像剛剛釀好的一杯新酒。而這南方的雨水,黏稠、醇厚,蘊著濃濃的海腥氣息。
一方水土,或許不是一塊地域,那水興許是不同的。水可能也是靈性的,擁有自己的故鄉的。
我老家的河叫鸛河,它是由深山的小溪匯聚起來的一條河,山寒時水瘦了,夏秋季它奔騰著,把落在河邊的落葉,或者是漂在河上的霞光都帶走了,帶到了漢江,帶到了丹江,然后匯入長江,流進了浩渺的大海。但有一天,這些水是會回來的,它們可能蒸騰為一縷濕潤的風,離開大海,然后溯著長江河道的天空回到丹江、漢水,繼而沿著曲曲折折的河道上空,輕輕地拂向故鄉的田野和山岡。飄一陣斜風細雨,皈依到故鄉的草根或樹葉上。有時,它們可能會幻化成幾片憂郁的云朵,飄過大地上的田野和村莊,飄過縱縱橫橫的河流或湖泊,它們從遙遙的大海或南方回來了,它們在故鄉的天空成為一場驟雨或細雨,重新纏綿上故鄉的草葉,或者迫不及待地扎進故鄉那熟稔的泥土里。每天觀看電視屏幕上的氣象預報時,望著屏幕上飄移的雨帶和風帶,我都在想,這是那些不能承受鄉愁之重,流落到異鄉的水在迢迢回家呢。
一縷云朵,一滴露珠,一場斜雨,都是一顆歸鄉的靈魂,都是一滴水或一條河流的蹣跚回鄉,都蘊著一縷淡淡的鄉愁。
一切東西都是有著自己的故鄉的,一切東西都是有靈魂的,一條河,一滴水,甚至一縷清風或者是一聲鳥語。
農歷五月的時候,在露珠悠長滴答的清晨,或宿鳥的囈語隨風飄遠的深夜,在村莊的寂靜中,“高家房后”啼鳴了。它的鳴叫像一串哨音,悠長而亢亮,渾厚而清越。“高家房后”可能是布谷鳥,也可能不是布谷鳥。過去曾讀過一篇南方人寫的文章,把這種鳥鳴音釋為“阿公阿婆,割麥插禾”。可能是方言不同的原因吧,我們豫西南的人把這種鳥的鳴聲釋為“高家房后”,把這種鳥也稱作“高家房后”。
這種只有在五月啼鳴,音色渾厚而響亮的鳥,我們至今誰都沒有見過。它只在農歷五月的清晨,或在彌漫著成熟氣息的五月混沌的深夜里驀然啼鳴。有時,它啼鳴的初音還在東山的林子里縈繞著,而尾音卻已飄逸在西邊的黛色山岡上了,只是悠忽一瞬間的工夫,簡直比閃電還要快。“高家房后”一鳴叫,田野里的一壟一壟麥子就在一夜之間黃亮起來,果園或庭院里的杏果就在青綠的葉蓬間閃出誘人的黃亮來。它一鳴叫,村莊的春天就結束了,耕牛、鐮刀、稻場等就要忙碌起來了,而婆娑又寂靜的樹蓬上就又響起凄厲的蟬鳴了。“高家房后”一鳴叫,北方的夏天就來臨了。有一年初夏,人們聽見“高家房后”在村中央的皂莢樹上鳴叫,于是好奇的鄉親們一起擁到了高大而蒼老的樹下,一群人站在樹下仔細地觀望,一群人攀上樹去翻找“高家房后”。但人們忙碌了半天,他們甚至翻遍了皂莢樹的每一枚細碎葉子,翻遍了皂莢樹扁豆莢一樣青亮的全部皂莢,誰也沒有見到“高家房后”的哪怕一根羽毛,而在樹下仰脖觀望的鄉親們,他們也誰都沒有看見過一只從皂莢樹上撲棱撲棱飛走的鳥兒。村里的老人們說:“‘高家房后’怎么會是一種鳥雀呢?那是泥土和大樹的靈魂啼鳴的聲音。”的確,雖然年年五月“高家房后”都在我們村莊的清晨或深夜里渾厚而嘹亮地啼鳴,但多少代多少輩的人了,誰又曾見到過“高家房后”呢?
它可能是大樹靈魂的一種啼鳴,也可能是泥土和莊稼的一種啼鳴,或者是季節和時光的一種啼鳴,甚至或者是村莊靈魂的一種啼鳴。它啼叫得那么嘹亮,一個村莊的晨色暮色都被它的啼鳴聲穿透了,每一粒泥土每一枚草葉都被它的啼鳴驚醒了。它那么的快,一串啼鳴將盡未盡,在一瞬間里就從村東邊的山上將半串啼鳴撒落到了村莊西邊的山岡上。它那么的神秘,只在農歷五月的時候在村莊上啼鳴,而五月以前或五月以后的日子里,絲毫聽不見它悠長而響亮的啼鳴。
對于過往的時光,泥土和村莊是沒有記憶的。那些把自己葬在村西,幻想以隆起一席之土給時光結繩記事的人們,他們的墓塋十年或二十年之后就轟然坍塌淪為平地了。泥土為了記住時光,樹林為了記住時光,一茬一茬的莊稼為了記住時光,它們糾結的靈魂啼鳴出了一串蒼茫而渾厚的“高家房后”。
如果在五月的鄉間,如果是在清晨或深夜,你隔窗聽見一串“高家房后”,你不要以為它是鳥鳴,那是泥土和莊稼靈魂的鳴叫,那是大樹和青草靈魂的一種鳴叫,那是時光和季節的一種鳴叫。
或許是一個村莊靈魂的一種啼鳴。
一枚麥穗是一棵麥子生命的輝煌。一顆漿果是一棵青草生命的輝煌。一個鳥巢是一個鳥兒生命的輝煌。一棵莊稼是一粒泥土生命的輝煌。一枚果實是一顆種子生命的輝煌……
一條平平仄仄的老街是一個村莊歲月的輝煌。一個庭院,一座老屋是鄉間一個人生命的輝煌。一座黑瓦土墻的滄桑鄉間老屋,是我父親一生的輝煌。
去年的春天,老家整街擴路,父親忐忑不安地掛電話跟我說,老屋要推倒了,你回來看看吧。我說一座破屋,推就推吧,我就不回去了。但過了兩天,父親又掛來電話說,老屋要推掉了,你還是回來看看吧。語氣哀哀的,讓我不忍推辭。我知道這座老屋是父親窮盡了大半生才筑起來的,一磚一瓦都浸透了父親的勞碌和心血。不過那房也太破了,泥墻斑駁得成了凸凸凹凹的土渣,黧黑黧黑風干發霉的老魚一般的瓦楞上,長滿了開花的瓦松、未老先衰的榆樹和泡桐樹苗叢。早就頹敗得應該推倒了。但在推房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推土機剛一發動,父親的老臉就一下子白了,渾身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聲直打哆嗦。在老屋轟然坍塌的那一刻,父親也佝僂著塌下了,一雙粗糙的老手抱著滿是灰白蒼發的頭久久掩在膝間。不知是被嗆的,還是被飛揚的塵埃迷了眼睛,再抬起臉時,父親的老眼紅茫茫的。
父親的老屋被夷為平地了,在這個村莊里,在這個游蕩著雞狗,游蕩著豬羊牲畜的簡易村莊小街上,父親再也看不到他一磚一瓦筑起的房子了。作為一個鄉下人,他忙碌大半生筑起的輝煌被推土機瞬間就夷為平地了,就像一棵長了幾十年的老樹,被一下子拔掉了自己的根,父親在一瞬間忽然被剝離出了自己溫暖的泥土。直到夜幕落下了很久,父親都沒離開他被夷為平地的老屋,像一只再也無家可歸的老鳥,蒼涼地坐在老屋的廢墟上。
僅僅幾天的工夫,父親就一下子蒼老了起來。
或許在父親的心中,龐貝古城的湮滅,樓蘭古城的消逝,美國世貿大廈的瞬間分崩離析,都遠沒有他殘破老屋的坍塌更讓他哀痛和悲傷。老屋是他的圣殿,是他生命輝煌的唯一見證,是他留給這個村莊的唯一紀念啊。但是他卻眼睜睜看著它消失了,看著自己生命的痕跡被從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村莊上給抹掉了。這對于父親來說是怎樣的一種殘酷啊?
當我在寧靜的臺燈下閱讀世界和歲月的一次次劫難,當我在心里一次次體味歷史的傷痛時,我便會想起父親,想起他的老屋。我體味得出一個破舊、頹敗的靈魂輝煌,對一個個體的生命來說,遠比那些歷史和歲月龐大的輝煌更重要。一座老屋是一個農人靈魂的輝煌。一朵花朵是一棵草兒靈魂的輝煌,一個蟻穴是一群螞蟻靈魂的輝煌……我們無法憐憫歲月和歷史的輝煌,但我們卻可以珍存一個平凡靈魂的輝煌。少用沙土去掩埋一個蟻穴,少去拆毀一個鳥巢,少去折一根正在蘊蕾或開花的花枝……不管對歲月和歷史重不重要,但對生命重要;不管對世界和自然重要不重要,但對靈魂重要;不管對春天和陽光重要不重要,但一朵花朵對一棵草重要。
憐憫靈魂和生命,要從憐愛那些微小靈魂的輝煌開始。雖然,有一些輝煌對我們來說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憐憫一個靈魂的輝煌遠比憐憫那些歷史的輝煌更重要。
折掉一朵花,春天不會知道。但折掉一朵花,一棵青草是疼痛的。
十月的時候,成熟的一切都被收刈了。山坡上、田野里、灘地里,那些玉米、大豆、水稻、高粱,那些曾經噼里啪啦拔節、開花和結果的莊稼,都陸陸續續趿趿踏踏地回到了村莊。大地只演繹生長的過程,成熟了就謝幕了,就回到村莊里去了,村莊是成熟莊稼的故鄉。那些玉米棒的澄香,那些米粒深蘊的水香,那些大豆的腥香,那些紅薯的溫香,只在空蕩的山坡和田野里氤氳了幾天,跟著三五陣風,它們也都飄回到村莊里去了。
寂寞得有些慵懶的泥土,需要犁鏵的再一次照亮。
我手握犁柄彎腰赤腳走在田野里的時候,黝黑黝黑的泥浪不時從犁鏵上翻卷下來,一渦一渦地濺在我的褲角上、腳踝上和腳丫上。我的影子一寸寸映在泥土上,又被埋進了溫熱的泥土里。村莊里的鄉親們說,一個人蒔弄土地,不僅僅是要播種一把一把的種子,最肥莊稼的,還是一個莊稼人那彎腰耕作的影子。站在田壟邊的母親說,我掌犁的身態和父親年輕時那么相似,佝僂著的腰身,埋頭看犁道時的樣子,甚至是揚鞭吆喝或者吁吁喘氣時帶來的那一聲一聲輕微的咳嗽。而父親說,他年輕時掌犁,也像極了他的父親,父親嘆息說:“咱爺們都是這塊地的魂啊,有咱們的影子,這塊地的泥土也就活起來啦。”
是啊,莊稼就這么一茬一茬一季一季地在這塊土地上生長,我們的身影就這么一輩一輩在這塊土地上穿梭著延續。誰能說得清這塊土地上長了多少茬的莊稼?哪一粒泥土又能說得清這塊泥土上播過了多少我和我祖先的影子呢?泥土就像記不清它曾長過了多少茬莊稼一樣,它也記不清自己這一片地上活過了多少輩的人。對于泥土來說,沒有長幼,沒有尊卑,不管是我,我的父親,我的祖父,以及那些溯遠得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祖先,我們都不過是它的一個魂,我們從這里依次出竅,背負著生活和時光又依次回歸了它們,許多年后,我們不過是這塊田里相擁相擠的一塊泥土。祖父是我父親泥土的前世。我是我父親泥土的后世,而我的兒子,又將是我泥土的后世。我們都是這片泥土凝起的一個精靈,都只是這片泥土游移的一顆魂啊。
晌午的時候,坐在壟上,回頭看身后那片浮滿秋天陽光繾綣而有些慵懶的田野,看那氤氳著縷縷白氣播種下我影子的一片寂靜而黝黑的一波波泥土,我就看見了幾十年時光后的自己,看見了生命和靈魂并不遙遠的一種沉默和寧靜。
我們都是泥土的一個魂,不管是一朵花、一棵樹,或者是一棵莊稼和一棵草。
生命不過是泥土的一個現世。一切都是屬于泥土的。
草是很有靈性的。
樹也是很有靈性的。
老屋,屋里的桌子、椅子、板凳等都是很有靈性的。我們在老家的老房子里生活的時候,院子里的那棵泡桐樹長得蓊蓊郁郁的,有幾家鳥兒都在上邊筑起了一蓬一蓬的巢。還有一群燕子,它們在高高的屋檐下叼壘起了一串小葫蘆似的灰白色的泥巢。我們在院子里進進出出,那些羽毛黑白相間的鵲鳥和紫黑色的燕子也在樹下和檐下翩翩地飛進飛出。我們在院子里的濃陰下坐著說話,那些鵲鳥和燕子們也在濃得一團墨綠的樹上和光影模糊的屋檐下嘰嘰喳喳地說話。一切都顯得祥和而充滿了生氣。尤其是那棵又粗又高的泡桐樹,樹皮光滑而溢著靛青,葉子又大又綠,洋溢著一團神采飛揚的朝氣,根本沒有一點老樹的樣子。屋里的桌子、椅子、板凳也都結實而油亮,一渦一渦的木紋像鑄成的一團團漣漪,仿佛往泥地上一插,便能冒出一簇的綠葉來。老屋的房子在炊煙繚繞下,每一行黧黑的瓦都亮亮的,微微上挑的屋脊,使老屋遠遠看上去像一只就要掠翅飛翔的黑鷹。我們在老屋里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直到搬走的時候,老屋也絲毫沒有流露出一點點破舊頹敗的兆頭來。
舉家搬走的第二年夏天,我獨自踽踽回到了老屋。老屋仿佛在一年之間忽然蒼老了,瓦光暗淡了,門和窗欞上結滿了沾滿浮塵的蛛網,屋門遲滯得嘎嘎直響,像一聲聲被濃痰堵塞的蒼老咳嗽。一些沒有搬走的家具,也像走了神,灰頭土臉地蜷縮在角落里。庭院里的那棵泡桐,也神采黯然,在一年之間顯得老態龍鐘了。樹皮粗糙了,葉子也稀稀的蔫蔫的,幾根樹枝枯黑了,黑黝黝的,像殘了的手指。那枝丫間的鵲鳥也飛走了,只剩幾蓬搖搖欲墜的空寂鳥巢。屋檐下的幾窩燕鳥也鳥去巢空,剩下幾個殘破的鳥窩。一切都在一年之間驀然蒼老和頹敗了。尤其是院子里,石階上爬滿了暗綠的苔蘚,泥地上長滿了膝高的青草,有白了毛毛穗的汪汪狗,有一叢一叢的苦蒿,還有顏色灰灰的車前草。
為什么破敗和蒼涼來得這么快?是少了人的踢踏步履聲,還是少了院子中的雞鳴犬吠?是少了人聲的喧嚷,還是少了那炊煙的浣洗?
是不是因為生活和繚繞炊煙的離去呢?
或許,生活和炊煙就是房屋和庭院的魂啊,有了生活,就有了一個庭院的雞鳴犬吠,就有了一種生命的喧鬧。有了炊煙,就有了一種對歲月的浣洗,就有了一種鮮亮,就有了一個庭院的從容呼吸。
生活和炊煙是一個庭院的魂。村莊和炊煙是一片泥土的魂。因此,我喜歡那些有著雞鳴犬吠的村莊,我喜歡那些在田野或村莊里穿梭的牲畜,我喜歡那些富足或困頓的生活,我喜歡那些或者扶搖直上,或者在屋頂慢慢繚繞的炊煙。
有炊煙的村莊就有生活,有生活的村莊是年輕而又有魂的。
“你來了,花兒就開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詩。
而我來了,那些和我宿命的牲畜和莊稼也就不約而來了。我是村莊一條遙遙遠遠血脈上綻出的一朵花。而那些相遇的牲畜,它們也是它們牲畜血脈上偶爾綻開的一朵花。那些玉米,那些小麥,那些大豆,那些花生,它們也是一代代被播種,一代代被收割。數不清多少代多少輩了,我們在一個時光里偶然相遇了。我不知道我的一生可以播下和收割多少茬莊稼,那些莊稼也不清楚它們多少輩才能陪過我的一生。我來了,那些莊稼就來了;那些莊稼來了,我也就來了,來到了村莊,來到了稻場,來到了讓莊稼生生不息的泥土里。從此,我和我的莊稼就清風明月共風共雨了。
春天的時候,我將那些在倉中等待的種子們拿出去,一粒一粒撒播進村莊周圍那些寂寞而殷勤的田野里。到了秋天,我架上牛車、馬匹,用鐮刀的彎月照著它們回到稻場,回到村莊。我知道,一粒種子鉆進泥土里是再也回不到村莊里去了,回來的只是它們繁衍的一把把一穗穗衍生兒女們。一粒麥種去了,回來的是一穗飽滿而沉甸甸的麥穗;一粒谷粒去了,回來的是一捧橙黃的谷粒;一粒黃豆種去了,回來的是一莢莢叮啷作響的飽滿豆莢。而一個人的影子一遍遍播進泥土里,泥土把他年輕的影子種下了,回到村莊里來的,是他一年比一年,一季比一季漸濃的蒼老。最終的時候,走到田野去是再也回不到村莊了,而許多收獲的莊稼走進村莊里就再也回不到周圍的田野里了。
是泥土讓我和幾十茬莊稼在時光中相遇了,是生命讓我和牲畜們在村莊中相遇了。我是一片泥土中生生息息的幾十茬莊稼;幾十茬生生息息的莊稼就是我的一生。在生活的路上,幾十代的村莊牲畜們陪伴著我。在生命的驛途上,我和幾十代村莊的牲畜們相依相伴。我無法說清楚自己和莊稼和牲畜們千絲萬縷的聯系。我想這可能是一個生命和生命,生命和自然在時光和泥土中一種注定的冥冥緣分吧。
這或許是生命和自然的一種默默的約定。你來了,跟你約定的幾十茬莊稼就來了,你來了,跟你約定的村莊牲畜們就來了,一切都在泥土上靜靜地相遇。
你來了,花兒就開了;
花兒開了,你就來了。
這是生命和自然多么久遠又多么美好的一種相約啊,它只發生在村莊和田野里,它只發生在鄉間和泥土中,像一縷風跟著一片云;像一座山岡跟著一脈溪水;像一茬茬莊稼跟著腥香的泥土;像一裊炊煙跟著一個村莊……
那些花兒已經開了,而你現在來了嗎?
而你來了,那些花兒開了嗎?
(選自2006年第10期《北京文學》)
原刊責編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