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首先以狹義語法化和廣義語法化的二分法,討論和拓展了兩種語法化觀點,指出前者為實詞虛化,后者為語用目的的合乎語法規范的言語化。由此出發論述了語用化,著重論述了語用化過程,即“PP1(語用目的1)→F1(形式1)→PP2(語用目的2)”的嬗變過程:一定的語用目的勢必經過一定的廣義語法化,而其結果即某表達式可能會,也可能不會經過一定的語用化。語用化的結果是以不變的表達式表達與原先的語用目的有關而有別的語用目的。筆者提出,任何兩種語言的語法化和語用化的方式、結果和語效都不甚相同,研究語法化尤其是考察語用化,對翻譯實踐(與語言教學)有著很大的實際意義。翻譯過程中不求語法化的相同,所求者為:(1)語用目的的一致或一樣;(2)語用化方式和語效的近似。
關鍵詞:語法化;語用化;翻譯
一、狹義語法化
語法化(grammaticaJjzation)是認知語言學界常討論的課題。最近,王寅區分了狹義、廣義和最廣義(的)語法化。所謂狹義語法化,按“語法化”的最早提出者Meillet的說法,是獨立詞逐漸演變為語法形式。Langacker說它是“詞項演變成一個語法成分的過程”。此乃人們常議論的語法化,中國13世紀就有人已經提出。事實上,Taylor所說的語法化亦屬此列。
于此,筆者簡述狹義語法化之說。一個語用目的(心理化為思想、概念、觀點),稱為“PP1”,在一種語言里要找到一個表達式即“F1”,久而久之,該表達式除了表達PP1以外,還以“徒有虛表”的同一形式“F?!北磉_與“PP1”有聯系而不同的“pp1”。
例如,漢語的“在,把,靠,向,對,拿”等都是由實詞(的“PP1”)的形式F1,演變為形式基本不變而功能蛻變,表達與“PP1”有關而不同的“pp1,”。比較“我在屋子里;我在屋子里讀書;我在讀書”。第1句的“在”是動詞(實詞),表示方位。后兩個“在”一個是介詞,表示方位,另一個是助動詞,表示動作的體態(進行體)。這就是典型的語法化。這種“詞類語法化”在各種語言里都不少見。英語里有given,pro.vided,concerning,thanks to等詞,它們都是動詞的某一形式,同時又是動詞變化而來的連詞或介詞即虛詞。它們大概分別由given the condition that,provid.ed the condition that,that is concerning,for which I should say thanks to so-and-so縮略而來。我們說“大概”,是因為尚無史料可查,也是因為在語言使用的某個階段,當人們想用上述語法化形式時,或許根本就沒有經過由繁到簡的語法化、簡單化的演變,畢竟“最省力(原則)”是支配任何階段而非僅支配現代英語的語言使用。挖掘和推理語法化的理據是有意義的,但是須知我們的工作常常是或然的。試想,有人說Not at all用于表達“甭謝”之意時大概是來源于It is not necessary to thank me at all,這一說法合理而未必正確或屬實。同樣,Lightfoot,Talmy等人認為can,could,may,might,must,shall,should,will,would,do,did等先是“完全起正常動詞作用的”,情態動詞實現了“從‘物理力量’到‘社會力量、情態力量、道義力量’的演變”,這一大膽推斷很有道理,同時還需更多的實證。另外,have/has和“有”的助動詞用法是由它們的實義動詞演變而來,一是因為詞形一模一樣,二是因為have bought a piano和“有買過一架鋼琴”的含義都是“擁有、占有”,也是有道理而具有一定劑量的或然性的。第一個理由不能解釋進行體的be+-ing,不能解釋過去式的-ed;第二個理由不能解釋have destroyed the piano、“有把鋼琴砸壞了”。
Hopper列出了五條(狹義)語法化的原則:“并存原則、歧變原則、擇一原則、保持原則、降類原則”,沈家煊補充以“滯后原則、頻率原則、漸變原則、單向循環原則”。這里不贅述。
受Giv6n(1971)的“今天的詞法是昨天的句法”的影響,王寅教授說的“構詞語法化”主要指“從句法到詞法的語法化”。我們認為這屬于狹義語法化之列。但是這里不是實詞虛化的問題,而是另類的“F1”蛻化為“F+pp1”的問題。請看“干活,吃飯,上山下鄉”,它們首先都是動賓結構,后來固化為一個詞語、習語,甚至不再拆分。比較“干一點活,干你的活吧”,“吃一頓飯,吃你的飯吧”,“上這座山,下那個鄉;上許多山下許多鄉”。末尾一例對成語“上山下鄉”的變化只能是完全扭曲或犧牲該成語的原意。同樣,hearsay雖可能來源于I have heard himsay so類結構,I daresay可能來源于I dare say。但是縮合式、語法化的形式或成語式自有成語的特殊意義。如,I dare say可能強調“敢,很有理由”,而Idaresay(尤其是作插入語時)則無強調,相當于Ithink,I guess,I gather,it seems,I feel in the back ofmy mind等。
這樣的狹義(構詞)語法化,有時不是那么容易看清楚的,須考慮下列疑點:(1)如何解釋非理據詞語或理據性更弱的詞語?如OK,Yes,ffidge等。它們應該不是句法的語法化產物吧。(2)有沒有由詞法演變為句法的逆向語法化現象呢?OK首先是一個詞呢,還是一個省略(獨詞)句呢?Yes首先是一個詞呢,還是一個(總)用來做肯定答復的省略句呢?《新英漢詞典》首先說它是形容詞和副詞,等于allfight,再說它的復數形式是名詞,表示“同意,簽認”之義。第三步才介紹它作動詞的用法,O.K.’d,OK’d,O.K.’ing,OK’ing,表示“在什么上面簽字(表示同意/認可)”??墒?,OK常用于口語中,作為話語標記,相當于獨立的語句??煞裾fOK是由詞到句的語法化?根據同一詞典,Yes首先是副詞,其次,它的復數形式是名詞,表示“贊同,贊成票,贊成的人”,最后才是動詞,表示“說‘是’,同意”。同樣,Yes常用于應答之首,起到話語標記(表示肯定)的功效。能否說它的語法化是由詞到句?至于ffidge,假如它是句子的話(如回答Where is my milk?),它更應是由詞到句的語法化。
二、廣義語法化
與上文介紹的狹義語法化即“實詞虛化”不同,Hopper&Traugot認為,廣義的語法化指“詞匯層面的研究擴展到語篇和語用層面”,即“語篇語法化和語用功能語法化”,或者是“語法的形成過程”,“語法化的研究要弄清語法范疇和語法成分是如何產生和形成的”?!皬V義的語法化”指的是任何一個語用目的(PP1)在一種語言里得到一個(假設只有一個)固定的表達式。PP1總是由一定的相應形式F,表達。例如,我因為在前天舞會上踩了女同事的腳要向她道歉,我非要找到表達這一PP。的說法,如I apologize for……。也可以說Ialn sorry for……。相比之下,Excuse me for……,Pardonfor……等,就沒有語法化。這里說的語法化有兩層意思:一是合乎語法規范,即做到grammaticality(就是Chomsky的well-formed(ness));二是符合慣用法,即做到idiomatieity。有時議論“華式英語”(如very thank you),甚至還有香港英語(如Hou Sir),山東英語(如then I give you some colours to see see),這些就是沒有語法化,或者說語法化的程度較低。
下面說說“語句語法化”和“語篇語法化”。就語句而言。語句的任何成分都可以說是來源于真實世界的實體或關系,如主語對應/象似于人或物,通常為行為的主體,如“我,你,他,飯,魚,水”,隨后的動詞對應/象似于這個人或物的動作或狀態,假如這個動作作用于一個人或物,那么就要接賓語,該賓語對應/象似于作用對象,如“我、你、他、飯、魚、水”。做主語或賓語的同一代詞如何語法化呢?答案是主格或賓格。再細化地表達,就有名詞前后的定語,對應/象似于人或物的屬性,而語句前后或動詞前后的狀語則對應/象似于言者對整個語句的情態態度或動詞所表達的動作的狀態,或存在(狀態)的狀態。 據王寅教授分析,I think后接that從句時“我想/覺得”的語意最強,后面接省略that的從句的語意要弱一些,最弱的是置于句末起插入語作用的Ithink。此時,它的意思相當于maybe。同樣,I admit,I believe,I hope,you know,you see,God knows,onehears等,都可以這樣看待。這些“主謂結構”的語義強弱的確受制于它們所處的位置和讀音的輕重。例如Barbara Jordan在1976年7月12日的演講里有這樣的話:This—This can be accomplished only byproviding each citizen with every opportunity to partici-pate in the management of the government.They musthave that.we believe.We believe that the govem-ment…has an obligation to actively…。前一個webelieve就很輕,第二個就特別重。再如,美國前總統Ronald Reagon從1964到年1989年的近30萬字的演講中說I think有137次,I believe有151次,webelieve有36次,多半在主/從句之首。從結構和語音特征解讀其語義強弱是有語用意義的。
真正意義的語篇至少是一段話。由于語篇需要層次感,那么,作語句的一個成分(主要是狀語)的tostart/begin with,first(ly),second(ly),third(ly),what’s more,moreover,therefore,to sum up,in short等,都成了語篇連貫的紐帶。此外,(連續話語前的)設問句,(小節的)小標題或序號,(段落間的)隔行和段落的首行縮進兩字符,等等,都是語篇語法化的表現。
例如,漢語的會議報告的開頭可能有幾句“廢話”。如“張校長叫我講講看法,我沒有什么準備,更談不上研究,所以實在沒有什么可講的。既然一定要我說說,那我就胡說幾句吧。不對的地方還望各位批評指正”。結束時又有類似的套話,如“我胡扯了半天,都是我個人的不成熟的看法而已。說得不對之處,請原諒。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了,不好意思”。報告語篇的一頭一尾的這些話對英語社會來說是(不真誠的)廢話,在漢語文化里其語法化程度較高,能夠接受。而相反,完全如同英美式的報告開頭和結尾可能給人一種傲慢、草率、大大咧咧、馬大哈的感覺。中國人書信的開頭和結尾也大致如此。這一點,日本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度照Z入門》(下冊)的第14課就是這樣教學生寫信的。所謂“前文”就是“拜啟”,說及對方的來信,提到這邊的氣候,問問對方的情況,等等。結束語一定要說“保重身體,問大家好,再見”等話語。譯成漢語大概如此:“幾乎到了秋天了,大家都還好吧?上次休假期間得到你們的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真是十分感謝呀。感謝您的來信。話說……”、“好啦,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呀。請代我向您全家都問個好吧。今天就說到這里吧?!弊g成英語須作些變通,否則,屬于非/準語法化英語。
可以看出,研究廣義語法化(尤其是語句和語篇層次的語法化)可以通過探討“語用法”——因語用目的的需要,受語用條件的制約而逐漸形成固定的言語表達式——的途徑來進行,或者通過功能主義途徑、社會語言學途徑、人類語言學途徑,或者綜合地考察。
三、語用化
“語用化”這三個字偶有人提及,意思多半是與語義對應/對立的“語用”,指言語在語言使用者的實際使用中的個性化,如李文閣所說,“在狹義的語言分析哲學領域(指專注于語言探究的分析哲學,主要包括維特根斯坦及其弟子),關于語言和意義的適當解釋的問題離開了邏輯原子主義的句法——語義學模式而走向徹底語用化的‘語言游戲’模式,走向以生活形式為語境的語用學模式……”當然,“語用化”也能指偏向日常語言交際的語言研究,如呂公禮所云?!坝捎跁捠亲匀徽Z言使用的原型形態,格賴斯把會話作為日常語言邏輯的基點,使哲學意義上的語用完全語用化了”。
假如采用歐洲語用流派尤其是Verschueren的語用(學)綜觀論,任何一句話都是語用的。筆者在討論“語用條件句”時指出,“甚至是先語用后語義、邏輯或修辭的(與顧日國和沈家煊的看法一致)”。Hyman甚至說所謂語法化就是語用法凝固為語法的過程。語用,顧名思義就是使用語言來實現一個具體的語用目的。就是說,語用目的在先,語言使用在后。這樣就不難理解先語用后語法和語義的這一廣義語法化思想了(第2節)。然而,這里要討論的是這樣的“語用化”:一定的語用目的(PP1),經過廣義的語法化而沉淀為一定的相應的語言表達式(F1),該表達式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發生變異,表達的是與原先的語用目的(PP1)相關而完全不同的語用目的(PP2)。例如,“你能(幫我修理一下電腦)嗎?”實現的初始語用目的應該是詢問對方的能力,由于所問的事是對方力所能及的事,加上疑問句的間接請求語力所達到的禮貌語效。同一表達式就逐步嬗變為表達另一語用目的(間接請求)了??梢哉f,由詢問“你能……嗎?”(PP1)的疑問句形式(F1),這是廣義語法化,而同一形式(F1)派生出表達請求的語用目的(PP2),這是語用化。語法化和語用化的方向相反,結果有關而有別。
用王寅的話來說,“語言中很多慣用表達和固定用語”、“逐漸失去了其字面意義”而“形成了某種特定的語用功能”和“某特定交際場合下規約性的慣用法”。這正是筆者討論的“語用化”(雖然他另有所指)。他的例子是“我說,你聽我說”等口頭禪,已經不是字面的意義,往往只是引起對方注意(自己說話)。筆者與項成東正準備著手的“詞匯語用學的實例對比語用探索”就是要對幾十個這樣的英漢詞語(有一定的對應性)進行微觀的對比語用分析。
以“來”為例,其無標記用法表示由遠及近的移動。但是,筆者注意到:(1)“來”常疊用,“來;來來;來來來;來+吧;來吧+來吧”等主要起到鼓動、號召、鼓勵、勸誘的作用,這其實是“假指令句”(pseudo-directive),與原先的“來”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為語用化現象。(2)“來”有時表示“去”,即由近及遠的方位移動,完全是出自禮貌的需要,這也是語用化。如:“下個月我來你們重慶。”(3)還有一種語用化的“來”:它有代動詞(pro-verb)用法,結構是“來+數詞+量詞(+名詞)”幾乎是萬能動詞。如:“來點肉,胡來,慢慢來,我來吧,按規矩來,重來,你少來”等。這樣用的“來”多半可以換成其他更加精確的字詞,如“要、吃、喝、做、說、干、嘲笑”等。(4)最有意思的是表示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的“來(著)”這一語用化現象,結構為:“動詞短語+來(著)”。如,賈母這樣哄寶玉:“你這妹妹原有玉來著……”(《紅樓夢》第3回)。(5)“來”的語用化(習語(化))表達式有雙字結構,如“來向,由來,本來,邇來(=近來),古來,素來,自來”等,有三字結構,如“來不得,來不及,來路貨,舶來品,過來人,數來寶,反轉來,合不來”等,有四字結構,如“來而不往,來路不明,嗟來之食,眉來眼去,逆來順受,否極泰來”等,還有六字以上結構,如“老死不相往來;來無影,去無蹤”等。(6)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語用化為話語標記的“來”,結構是:“數字+來;數字+名詞+來;這樣/那樣/如此一來”等。最典型是“一來……二來……”,表示列舉。還有“時間短語+(以)來”,如“一個星期(以)來”。
上文列舉的“去,是,我說,是吧,好,意思”等,大都可以找到類似于“來”的語用化語例。
從語類和語力角度看,Searle劃分出五類言語行為,我們增設“詢問類”,共六類。每類的無標記用法都有一定的句式表達,這就是廣義的語法化。闡述類由陳述句表達,指令類由祈使句表達,承諾類由陳述句或祈使句表達,表情類由驚嘆句或陳述句表達,宣告類由陳述句表達,詢問類由疑問句表達。再來看它們是如何語用化的:以上語類/語力若由其他句式間接實施,例如,指令類借力于疑問句間接實施以求婉轉(見侯國金、張妲2002年對“假指令句”的討論),那么,該句式(間接、有標記地)實施這一非典型的語類/語力就是語用化。從句式到語(力)類(型)的視角考察,陳述句若不表達闡述類、宣告類或承諾類的語力,是語用化;驚嘆句不實施表情類語力是語用化;疑問句不實施詢問功能也是語用化。以上語用化(傾向)有程度之別。語用化程度越高,標記性越強,PP1與PP2的距離也就越遠,學習者也就越有必要把它當作(幾乎)獨立的語項來學習和使用,不可與PP1(以及語法化的F1的初始狀態)混為一談。試想,一個人把Can you pass me the salt?理解為PP1,即詢問遞鹽的能力,其交際能力和語用能力就是明顯貧乏。
四、語法化和語用化的研究及其應用價值
(一)語法化與翻譯
了解狹義語法化意味著了解一些實詞虛化的規律,加深對語言的理解,促進翻譯的等效。筆者的觀點是,在甲語言里經過狹義語法化的詞語在譯文里最好是找到經過同樣的狹義語法化的詞語。這決不是提倡字字對應,或詞詞對等(這是不可能的)。例如,“過橋”和“去過了”的“過”,前者沒有經過狹義語法化,還是實詞,翻譯時就可以處理為pass或cross。后者則是狹義語法化的“過”,表示發生過的事件,因此就要譯為一ed或have been to…。再如?!爸嘶稹焙汀盎馃亍钡摹爸币灿惺欠裾Z法化的區別,可分別譯為caug}lt/be on fire和the fire is bum.ing。同樣,“在家,在家休息”就要有兩種不同的處理方法:be(at)home'be having a day 0ff at homeo
討論廣義語法化也有現實意義。用一種語言(母語或外語)交際時要符合該語言的語法化規約,使自己的話語合乎語法規范和慣用法,易懂,通俗,悅耳。在翻譯時,要把甲語言的語法化的形式(F1)等效地翻譯到乙語言里去,即找到乙語言的相應的形式(F1),因為這兩個F1都是由相當的語用目的(PP1)語法化而來的。同樣是問路,英語的廣義語法化的結構是,Excuse me.Where is the bank please?漢語的這一問路的PP1經歷了大致相同的廣義語法化歷程,“對不起/勞駕/不好意思/借光,請問銀行在哪兒?”比較起來,“敢問師傅/我說,銀行在何方?”雖說也是上述PP1的廣義語法化,但是其語法化方法和結果有所差別。如果前一語法化為無標記,后一語法化則為有標記。論翻譯,到底用哪句來譯英語的那句問路呢?答案是要考察英語原句(語法化)的標記價值。它是無標記,因此應以無標記的譯文(語法化)來譯。
(二)語用化與翻譯
1 詞語層面的語用化與翻譯等效問題
下面例句里的點字部分都是語用化的產物,“東西”實指人,有揶揄、責難、譴責之意。抓住這個語用化特征,就不難在譯文里尋覓等效表達式。
(1)原以為你是個東西,于是給你機會。Ithought you were something—so I gave you a chance.(比較were great)
(2)真不是東西,我們都懶得睬你。You arenothing upstairs-all look down their noses at you.(還可以說are a jerk/blockhead/jitterbug/knothead,比較ore so bad)
成語,尤其是隱喻性成語,往往是很早甚至一開始就語用化了,翻譯時須竭力在譯文里尋找表達同樣意思的類似語用化成語。如,“AA制”,可能是“你我一樣(做法)”的語法化,卻語用化為指“聚餐、娛樂等消費后結賬時個人均攤或各自付款的做法”,可譯為go Dutch。因為英語的這一說法表面上是“去荷蘭/像荷蘭人(的做法)一樣”的語法化,但是其語用化幾乎等同于漢語的“AA制”。倘若不付出任何心力而譯為you pay for your food and I pay formine,僅停留在廣義語法化的范疇,則沒有兌現原文的語用化(標記)價值。
再如,“炒作”,指為擴大影響而反復宣傳,可譯為sensationalize/speculate;“文化產業”,指從事文化產品生產和提供文化服務的經營性行業,可譯為culture industry;“文化快餐”,指形式短小、內容通俗的文化產品,可譯為cultural fast food;“跳樓價”,指以特別低甚至低于成本的價格出售,可譯為end-of-(the-)world sale;“跳蚤市場”,指主要經營舊貨和低檔商品的自由市場,如高校的離校畢業生賣舊書的臨時市場,可譯為flea market;“注資”,指有限責任公司經股東同意增加其注冊資本,可譯為cap-ital infusion;“追星族”,指狂熱崇拜歌星、影星、體育明星等的人,可譯為star fan。
2 語句層面的語用化與翻譯等效問題
中國人和日本人回家時都習慣說“我回來了!”而家里人習慣(先或后)說“你回來了?”前一句表面上是陳述句,后一句表面上是疑問句,但是它們不實施闡述或詢問的語力,而是實現應酬功能的表情類,相當于“你好!”換言之,兩句話都分別經歷了廣義語法化和語用化的過程,而語用化的結果是應酬功能。能否譯為I am(back)home.和(Are you back)home9不能,因為這樣的譯文只經歷了廣義語法化,而沒有語用化,或者沒有語用化為應酬功能。可分別譯為Hi(So-and-So)!和Hi/Hello(So-and-so)。比較起來,該例的漢日對譯就簡單多了。
漢語的“你多大了?”由真正問年齡的語用目的語法化為該疑問句,再語用化為(長輩對晚輩的)關切詢問。假如真是老人問小青年,譯成英語的How old are you?還是譯為How ore you,boy?前者沒有經過漢語原句的語用化,不如譯為后者。同樣,原文的答句若真說幾歲了,譯文答句就應相應地譯為I am fine(Ma’am).Thanks.
類似的情況舉不勝舉?!拔胰羧鲋e就是烏龜王八”語用化為發誓,若直譯可能不能傳達一樣的語用目的,不妨譯為英語的發誓:My name will be mud if Ilie!或I’ll eat my hat if I aln lying.賽珍珠譯《水滸傳》的一句“放屁!”為Fort/Pass the wind!我的某個學生把Forget it譯為“忘了它”,都是翻譯中沒有理解原文語用化所導致的(翻譯)語用失誤。
《紅樓夢》(第3回)黛玉第一次見外祖母,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這句話的兩個譯本都是“MissLin is here.”區別僅在于Hawkes用的是驚嘆號,YangYang用的是句號??梢?,兩譯本的譯者把握住了“姑娘”的語用化和等效翻譯。再看下面的外祖母把她摟入懷中說的一句“心肝兒肉(!)”Hawkes譯為“My pet!”and“My poor lamb!”,他用的是隱喻式語用法。YangYang譯之為“Dear heart!Flesh ofmy child!”雖然deor/poor heart與“心肝寶貝”等效,但是Flesh of my child卻不像親昵語,倒像是陳述自己與林黛玉之母的關系。該小說的紛繁復雜的稱謂語(如“姑娘、姐姐、妹妹、老爺、小人、姥姥”等)的語用化在翻譯中如何等效再現,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課題,比較兩種譯本的處理方法也是很有價值的。
一種語言的諺語、歇后語等的語法化和語用化都是很早(針對它們產生的時間而言)就沉淀下來,而譯為另一語言時要找到對等表達式往往較難,但要盡量譯出語用化的效果來,且不犧牲原意。如,“伴君如伴虎”,可譯為Kings and bears worry theirkeepers.(英語里增設bear這個有“饑餓、脾氣暴躁、鹵莽”之含義的詞,雖然“熊”在漢語文化里有“愚笨”的含義)。再看漢語的歇后語,前半部分往往打一個啞謎,后半部分利用與前一部分的部分(同音)或邏輯聯系而挑明,如“江南的蛤蟆——難纏(南蟬)”,利用“南蟬”與“江南的蛤蟆”的同義,以及與“難纏”的同音,產生幽默??勺g為You ore a greatercreator than God-creator 0f trouble.前半句好似贊揚對方,后半句卻是批評,而前后的關系是“創造(者)”。不可譯為Why are you giving me so muchtrouble?這樣雖傳達了基本意思,但是犧牲了原文語用化效果,更不可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You are a toad from south China,trouble—maker.再如,“(你怎么像)交通警的棍子——指東指西?”,可譯為Are you my father or boss?Why are ordering meabout?假如只譯后半部分為Why are ordering me a.bout?前半部分的語用化效果就沒有再現,而英語的father/boss正好也語用化為可以發號施令的人。
總之,英語和漢語的(語法化和)語用化過程有時大同小異,有時甚是不同,因此,翻譯時須注意找到恰當的(語法化形式和)語用化形式。經驗告訴我們,對“大同小異”者翻譯時應該竭力找到大同小異的譯文,甚至洋為中用,如:He is as wise as an owl.就可譯為“他和貓頭鷹一般聰明”(或“他呀猴精猴精的”)。ostrich policy譯為“鴕鳥政策”則是對英語語用化的完美借用。dark horse譯為“黑馬”亦然。另一方面。對“甚是不同”者則選擇“甚是不同”的語用化形式,但是要達到大致的思想和語效。還是以“貓頭鷹”為例。He is as silly/grave as an owl.可譯為“他這個人跟驢一樣笨/總是耷拉著一副驢臉(假正經)”,而非“他像貓頭鷹一樣愚蠢/正經”。再如,White elephant意思是“累贅”,既不能譯為“白象”,又不宜譯為“累贅”,可譯為“大包袱、中看不中用”之類。They have other fish to fry.不宜譯為“他們還有別的事要辦”,可譯為“他們在另打算盤/他們另有所謀他們有別的買賣/生意要做”,絕非“他們還有其他的魚要煎”。在有幾種譯法的條件下,可以考慮爭取讓它們的標記價值等同或近似于原文。
五、問題與思考
語法化的研究由來已久,它是對把語言看成“自足”的體系的轉換生成學派的革命,是真正意義的共時一歷時研究(即共時研究揉進歷時研究的方法),是對建立于真值條件基礎上的語義學的補充。Hop-perTraugott和王寅提出狹義、廣義和最廣義語法化的三分法,這對漢語、英語以及其他語言的詞語層面的狹義語法化的考察是很有意義的。狹義語法化的研究至少有利于對語句成分的跨類模糊(如漢語的主語是名詞、動詞還是介詞?)的認識,有利于對語言中的一些不對稱現象的認識。廣義語法化研究的益處就更多了,有利于了解(某一)語言的詞匯、語句、語篇層級的日積月累的沉淀、凝固、規約化、合法化,有利于語言教學和翻譯實踐。
認知語言學在這兩個方面做出了不少有開創精神的研究。然而,需要考慮的問題是,狹義語法化僅僅表現在詞語的層面嗎?僅僅是實詞虛化嗎?有沒有相反即虛詞實化的現象呢?英語的in本是介詞,但可以把它用作副詞(如Is Mr Li in?)甚至名詞(Tell me all the ins and outs)。不同語言的類似虛詞都是由實詞或者是由同樣的實詞語法化而來的嗎?
廣義和最廣義語法化的提出也是有意義的,是語法化研究的升華。然而,廣義的“廣”應該有一個限度,也許不能蔓延到語言的各個層面,如句式、語篇、語用層面,因為王先生對這些方面的論述實際上倒像是句式、語篇、語用層面的理據化或象似性考察。另外,王的廣義和最廣義語法化似乎沒有明朗的分界線,因為他說最廣義語法化包括“上述內容”即廣義語法化的內容。
本文的三分法,狹義、廣義語法化和語用化,是在王寅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狹義語法化是由PP1到F1(實),再發展為F。(虛),表達pp1??梢钥闯霆M義語法化的形式(功能)的實虛變化和功能的些許變化。廣義的語法化是由PP1達到形式F1??梢哉f,它與狹義語法化的前半部分是重疊的,換言之,狹義語法化蘊涵了廣義語法化。語用化則是由PP1產生F1,而該形式滋生出與前一PP1有關而很不相同的PP2。挖掘出詞語和語句層面的語用化特征和規律對語言/外語教學,對英漢互譯,無疑都是很有價值的。
語用化這一現象不新鮮,但是,與語法化相對的“語用化”這一概念對讀者來說卻是新的。讀者不難發現這里的討論遠遠沒有窮盡所有的問題。
之一,語用化與相關語言的社會文化(心理)有關,尚需要探究它們之間的密切關系。
之二,語用化與語境有關,尚需要探究它們的關系及各種語境因素對語用化的影響。
之三,成語、隱喻、歇后語、諺語等的語用化與其廣義語法化有時很難看出孰先孰后,而人們僅是以常識和語感以為語法化在前,語用化在后,目前仍然未加證明。
之四,洞察原文的語用化并在譯文里等效體現,在翻譯理論界屬于“歸化”派,但是,此處不僅是廣義語法化的“歸化”,更重要的是語用化的歸化。問題是,人們仍不能闡釋歸化到何等程度,有時異化的譯法也是可行的,但誰也不知道“異化”何時不適宜。
之五,英漢兩語言雖然都有詞語和語句層級的語用化,而它們語用化的具體動因、方式和結果又不盡相同,宏觀的考察對雙語對比和翻譯實踐沒有多大的用處,而微觀的個案考察又幾乎是一字一說,像個案研究,顯得瑣碎繁雜。目前,人們仍然沒有解決宏觀過宏、微觀過微的問題。
之六,由于不同語言的語用化過程有時同有時異,有時同大于異,有時異大于同,甚至有天壤之別,那么翻譯者的困難之一就在于洞察其間的同或異,困難之二就在于在譯人語里尋得恰如其分的表達法——意思相似,語用化語效相似。
之七,假如五種基本句型和相應的句法功能有某種對應關系,即一種句式主要用于實施某一特定的語力(如闡釋),那么,對于跨類的旬式,或跨句式的語類/語力,人們尚無法解釋語用化及其跨類含糊(的語力)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