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統資源利用法律關系屬于民商法調整范疇,但是民商法的權利本位價值觀在資源利用與環境保護領域面臨著被形式化的困境,其過錯責任原則也難以實現應有的作用。引入社會本位價值觀,通過國家干預與市場機制的有機結合,并且在訴訟領域確立無過錯責任原則與舉證責任倒置,從而有助于促進資源有效利用,實現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資源環境;立法;權利本位;社會本位
進入20世紀以后,隨著社會經濟與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人類社會的生產生活對森林、水、礦產等自然資源以及石油、天然氣等能源需求迅速擴張,而大規模開采以及現代工業大生產帶來的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也日益嚴重,其中著名的有八大環境污染事件:1930年12月1日至5日發生在比利時的馬斯河谷工業區的大氣污染事件;1948、年10月26日至31日,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市南面多諾拉鎮的大氣污染事件;20世紀50年代初期,美國洛杉磯光化學煙霧污染事件;1952年12月5日至9日的英國倫敦煙霧事件;1955年至1972年,在日本富山縣神通川流域,由于冶煉廠排放的含鎘廢水污染了河水導致的疼痛病事件;1956年日本熊本縣水俁鎮因汞污染導致的水俁病事件;1961年日本四日市的煉油廢氣污染導致的哮喘事件;1968年3月,日本北九州市和愛知縣一帶發生的因多氯聯苯混入米糠油中導致的人畜中毒事件等。
到了20世紀60年代,隨著世界范圍內的一系列公害事件接連發生,強化生態環境保護開始成為世界各國的共識,歐洲、美國、日本等相繼進行了工業廢棄物回收利用立法。與此同時,各國學者開始對人類社會自工業革命以來形成的發展模式進行全方位反思,提出了人類應當如何應對資源稀缺與環境破壞從而實現可持續發展這個對社會發展具有根本性意義的問題。
在傳統生產模式下,以權利本位價值觀為指導的民商法體系是調節資源利用法律關系的主要規范,但是,在面臨現代工業生產產生的資源環境破壞時,強調平等、自由與意思自治的權利本位的民商法體系無法適應生態環境保護與社會公平的要求。
權利本位價值觀強調的是最大限度的權利自由運用,以及市場機制高效配置資源,而資源稀缺與環境破壞這兩大難題本身都超出了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范疇。一方面,市場機制雖然有助于在生產環節提高資源配置效率而緩解資源稀缺壓力,但是對于資源稀缺本身及其帶來的社會公正與可持續發展問題,市場機制缺少有效的解決手段;另一方面,由于環境破壞行為所固有的負外部性以及受害方與破壞方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市場機制同樣無法有效處置環境污染與社會公正之間的關系。
因此,權利本位價值觀中的平等、自由等基礎價值都會出現與社會公平之間的某種偏離,從而難以解決形式平等與社會公正、權利自由與社會秩序之間的矛盾,同時,過錯責任在這些情形下也往往由于市場壟斷與信息不完全而失去對侵權人的有效制約作用。
一、權利本位價值觀面臨的環境保護困境
權利本位價值觀面臨的困境首先就在于其平等與自由兩項基本價值在環境保護領域被形式化,難以起到應有的作用,即:由于在不完全競爭、外部性以及不完全信息等情形下存在的市場機制失靈,以及市場機制本身不能保證“實現收入分配的公正性”等原因,會使得基于市場機制的權利本位價值觀體系不可避免地出現與其社會公平目標之間的背離,從而使得在某些特定領域的平等與自由價值僅僅具有法律形式,卻無法實現真正的社會公平。
民商法是現代社會中調整市場各主體間的經濟法律關系的主要依據,是權利本位價值觀的法制基石,也是傳統社會再生產過程中調整資源利用與侵權的主要規范,但是,民商法中平等與自由價值對新形勢下市場主體的資源利用與環境侵權行為表現出明顯的不適應。
“平等”在民事法律關系中表現為民事法律關系中各方主體地位平等原則,這是各國民法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的一個共同的基本原則。“平等原則,最集中地反映了民法所調整的社會關系的本質特征,是民法區別于其他部門法的主要標志,也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對合同關系當事人的法律要求。此原則在法、德、日本、瑞士等國民法以及中國臺灣地區‘民法’中未有明文規定,學者稱為無須明文規定的公理性原則。”
“自由”在民事法律關系中主要體現為各主體之間在行使權利時的不受干預與契約中的意志自由,包括物權的支配性、排他性、絕對性原則特征以及契約自由原則。這兩項原則都起源于羅馬法時期,反映了商品經濟的基本要求。
“平等與自由”雖然反映了市場運作的要求,但是對于社會公平的實現卻無能為力。
1987年以布蘭特夫人為首的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WECD)在經過4年的研究之后,正式向聯合國大會提交了《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其中提出的“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概念被分為4個基本要素:代際公平,實現每一代人之間在開發、利用自然資源方面的權利的平等;代內公平,所有人對于利用自然資源和享受清潔、良好的環境享有平等的權利;資源永續利用,對資源的開發利用不超過其自身的再生和更新能力,保障資源總量的穩定,對可再生資源回收循環利用,以實現降低資源利用成本,保護環境的目的;環境與發展一體化,將保護環境與經濟和社會發展有機結合,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其中,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核心思想是資源的永續利用。經過聯合國的推動,可持續發展和資源永續利用成為今天世界經濟與社會發展的主導方向。
可持續發展與資源永續利用中的公平概念對傳統民事領域中平等價值的法律形式提出了挑戰——傳統民事法律關系中各方主體的地位平等以及等價有償原則所保障的只是各種主體在法律形式上的平等,但是并不能保障特定情形下法律行為的結果公正。
在資源開采與利用領域,20世紀初美國數理經濟學家霍特林(Hotelling)針對不可更新資源(主要是能礦資源,不包括森林、土地、水等可更新資源)提出了一個最優化開采模型,通過建立一個漢密爾頓函數(Hamihonian Function)把涉及資源開采的各類成本與資源稀缺性及市場價格進行綜合考慮,從而求出最佳的不可再生資源開采路徑。在這個分析框架下,是否將資源稀缺性帶來的未來使用權由于開采被犧牲后所產生的機會成本以及開采帶來的環境損失等社會福利因素考慮進去,其最優化開采結果是迥然不同的。與社會最優利用模型相比,企業最優化決策有兩個特點:企業決策所使用的貼現率高于社會計劃決策中的貼現率;企業決策一般會忽視原位資源的環境價值,除非環境損害通過征稅或罰款等形式反映到企業成本當中。因此,如果按照資源所有的絕對性與排他性原則否定國家干預,而由資源所有人按照市場需求自由開采,那么“企業的利潤最大化行為將會導致資源的開采利用偏離社會最優利用路線”。
值得特別指出的是,在對于土地、水、森林、草原等可更新資源的利用過程中,權利的初始配置方式與能礦等不可更新資源不同,對可更新資源而言,明確所有者權益并盡量減少外部干預有助于權利人對資源的保護與可持續利用。
在資源的回收與循環利用領域,可更新資源或不可更新資源在開采階段的區別不復存在,二者都經過生產和消費環節之后成為了可回收利用資源(廢棄物資源)。在資源的回收利用環節如果僅僅賦予生產者、消費者以及廢棄物資源所有權人以平等的交易主體地位,并按照意思自治與等價有償原則來指導廢棄物資源的交易行為,一方面會因為談判各方存在的雙邊壟斷(所謂“雙邊壟斷”是指由于資產專用性帶來的買賣雙方的都希望獲得更多的事后剩余,因此危害了事后的有效交易的實現和事前專用性投資的有效數量)情形,造成交易成本上升與資源配置的非效率;另一方面會由于對資源回收利用所產生的環境外部性成本無法準確估計,使得對廢棄物資源回收行為的定價出現困難,這兩方面的因素就會導致無法實現對資源的有效回收利用。
市場機制在不可更新資源開采與廢棄物資源的回收(循環)利用領域存在的上述弊端,使得以市場機制為基礎的權利本位價值觀無法實現其社會公正目標,從而出現了平等與自由價值的實踐路徑與最終目標的背離現象。在這種背離中,平等與自由價值成為了一種失去實踐依托的形式,既無法實現人類社會在自然資源開采與使用中的代際公平,無法促進廢棄物資源循環利用,也無力制止人類社會生產帶來的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因為這些領域超出了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范疇。
二、過錯責任在環境侵權領域的失靈
與民商法權利本位價值觀相適應的是其法律責任領域的過錯責任歸責原則。在環境保護領域,過錯責任原則同樣面臨無法保障公民與社會合法權益的困境。
過錯責任原則的一個重要前提是相關法律關系中侵權與受害主體清晰,侵害事實認定成本較低,各方主體對于侵權或抗辯事實的舉證能力差異不大,這也是簡單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一種常態。
但是在廢棄物資源非法拋棄與環境侵權領域,由于存在違法行為主體的隱蔽性、受害主體的不確定性、侵害事實認定的復雜性與高成本、各方主體舉證能力的巨大差異等事實,實施過錯責任的各項前提受到了全面破壞。
違法行為主體的隱蔽性包括兩種情形:一種是由于廢棄物資源非法拋棄以及污染物非法排放行為通常是隱蔽進行,常常難以直接確定行為主體,同時由于某些廢棄物資源非法拋棄可能不會立即引起嚴重的環境損害,也會使得行為主體有逃避責任的機會;另一種是由于違法的廢棄物資源拋棄或污染物排放是一種群體性行為,難以直接確定具體的行為人。
第一種情形往往是由于環境復雜、基礎設施不到位造成的。例如,在重慶市江北區嘉陵江邊的貓兒石地段,2004年以前,存在有毒工業廢水長期從市政污水口排放現象,但環保部門卻因為無法找到工業廢水來源,也就無法進行有效監管,原因是地下排水管網走向混亂,而且洞徑狹小,檢查人員無法進入。2004年發生天元化工廠氯氣泄漏與爆炸重大事故后,嘉陵江邊幾家化工廠被強制遷出,嘉陵江貓兒石地段的工業污水也從此難覓蹤跡了。
第二種情形通常被稱為復合污染與共同侵權。復合污染是指多種有害物質被多家企業排放造成的污染,從而形成一種共同侵權狀態。典型事例包括日本四日市與川崎市的大氣污染事件等,“就是從多個工廠煙囪排放的硫化物相互重合蓄積使大氣遭到嚴重污染,從而成為呼吸器官疾患的原因”。
受害主體的不確定性是指在廢棄物非法拋棄造成的環境污染事件中,受到財產與身體損害一方通常是不特定的多數人,并且由于某些污染對人體的損害具有潛伏性和長期性,而現代社會人們遷移相對頻繁,更使得受害主體呈現出時間和空間上的不確定性。這些不確定性不僅增加了受害主體合法權益保護的難度,也使得其對于損害事實與侵害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更加難以認定。
由于現代各類新興產業與多種毒害物質的使用,對于環境侵害與受害方的人身財產損失之間的因果關系證明不僅需要耗費高昂的鑒定費用,而且將有害物質和發病等損害發生之間的因果關系作嚴格的病理學上的證明,常常困難得近乎于不可能。
更重要的一點在于多數情況下,環境侵權方的企業擁有雄厚的財力與科技水平,并且對相關毒害物質領域具有相關的信息壟斷地位,這一切都使得普通受害者難以在形式平等與過錯責任前提下與之進行法律對抗。
正是由于過錯責任原則在廢棄物非法排放造成的環境侵權領域無法實現真正的社會公平,世界各國大多在這一領域實施了有助于受害方維護權益的嚴格責任(當一個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僅僅是因為導致損害發生的某種特定的危險活動處于其控制之下時。德國學者將其稱之為危險責任,即英國法里的嚴格責任。在這種情況下,需要被告或其受雇人對事故的發生負有責任,即使被告能夠證明自己在選任和監督其工作人員方面沒有任何過失也不能免責)。
例如,在侵權法領域,早在1871年就已經在涉及鐵路營運中造成的死亡、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確立了嚴格責任,其后又陸續在電力、煤氣輸送、機動車管理、原子能、藥物等領域確立了嚴格責任。1990年,德國在其《環境損害責任法中》規定:一切排放出各種固體或液體物質、煙、臭氣、煤氣、震動、射線、噪音或類似情形而造成他人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的,該設施的營運人都要負責。營運人的唯一抗辯是不可抗力。美國也在與德國類似的侵權法領域確立了嚴格責任,“引起事故的人對受害人的損害賠償負有法律責任,即使損害無法通過其實施合理注意而予以避免”。
在契約領域,德國民法典第276條雖然規定了過錯責任:“債務人必須對故意的和過失的不當行為負責,即對任何形式的過錯負責,但是對于純屬意外事件的違反履行義務,債務人不承擔責任。”但是,由于現代社會經濟的發展,在涉及諸如旅客運輸、危險品生產與運輸、倉儲保管等契約履行過程中的導致的人身財產損害等領域,過錯原則被擴展以加重或擴大債務人責任,“在很多情形下,它都是采用的客觀責任原則”。相關領域的嚴格責任在美國的契約責任中也有規定。
各國的立法事實說明了過錯責任原則無法應對環境侵權領域的訴訟雙方主體舉證能力不對等這一法律事實。因此,必須在環境侵權的民事責任領域確立無過錯責任以及在環境破壞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因果關系的認定上采取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才能切實保障原告方的合法權益,促進資源合理利用,實現生態環境與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三、社會本位價值觀的引入
為了矯正民商法權利本位價值觀面臨的生態環境保護困境,引入以社會本位價值觀為指導的現代環境保護與資源利用立法規范就成為必要。
社會本位價值觀是指以實現社會分配正義為基本準則,以國家權力對市場的有限干預為手段,從而矯正市場帶來的分配不公問題,推動以全社會個體為基準的社會總福利增長。社會本位價值觀的基本價值包括秩序和公平,相關法律規范以行政監管、稅費征收等強制性與程序性規范為主,在資源利用與環境保護領域通常以嚴格責任作為法律責任的歸責原則。
在資源利用與環境保護領域,社會本位價值觀的引入是對權利本位價值觀反思的結果。針對權利本位價值觀及其市場經濟道路可能導致的資源浪費、環境破壞以及社會財富分配不公平的矛盾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措施,通過對市場經濟運行的特定環節實施國家干預,從而達到矯正市場失靈,實現社會總體福利增長的目標。
因此,社會本位價值觀的引入并非對權利本位價值觀的否定,而是一種相互借鑒與補充的關系。在不涉及到資源回收利用時,例如加工、生產、交易等環節,傳統的民商法體系以及權利本位價值觀仍然是通過市場機制合理配置資源,高效激勵生產的有效保障;而在涉及到資源合理開采與回收利用的各個環節(例如資源開采及綜合利用,加工、生產環節的生產廢料以及工業三廢的回收與綜合利用、消費環節的包裝廢棄物與廢舊產品的回收利用等方面),由于存在資源過度開采、浪費以及廢棄物污染環境帶來的經濟成本外部性,廢棄物回收利用成本的承擔等問題,僅僅依靠市場機制無法實現資源的合理開采與高效回收利用,而必須通過以社會本位價值觀為指導的國家干預手段來消除資源循環利用面臨的外部不經濟問題,并在各方主體間合理分擔資源回收利用成本。
社會本位價值觀的引入一方面適應了消除資源循環利用過程中外部性問題的要求,另一方面也使得資源利用領域的法律關系從單純的民商法調整轉變為民商法與資源循環利用法共同調整的格局。
四、國家干預是資源環境保護的重要實現途徑
在強調自由、平等的權利本位價值觀下,市場機制是其基本實現途徑,而在社會本位價值觀體系下,國家干預是其基本實現途徑。
從經濟學角度而言,國家干預學說源自約翰·梅納德·凱恩斯于其《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中所提出的宏觀經濟理論。凱恩斯在該書中從“有效需求原理”出發,奠定了現代國家干預理論的基礎。所謂“有效需求原理”,以凱恩斯自己的話說,其“理論綱要可以表述如下:當就業量增加時,實際收入的總量也會增加”。這兩句話的根本含義在于將就業量增加與社會有效需求緊密聯系,通過就業來推動社會有效需求增加,并進而帶來社會生產總量的擴張以及實際收入總量的增加。但是應當注意,凱恩斯自己也同時指出,由于資本與勞動之間對于收入分配的不平等性,有效消費需求的增加總是會低于實際收入總量的增加。這就使得國家在社會再生產的二次分配領域有必要發揮作用,以降低勞動與資本之間對于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及其所產生的對社會生產發展的抑制作用。
可以看到,在凱恩斯的宏觀經濟理論中,國家對于社會再生產的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的干預都有助于實現其增加就業,提高社會有效需求,擴大社會收入總量的發展目標。
從經濟法的角度而言,國家干預就是將國家對于社會再生產的初次分配與二次分配的干預以法律規范的形式加以確認,并賦予其一定程度的國家強制效力,即“由國家法律規定的可以以某種合理方式干預社會經濟的方法”。
在資源循環利用立法領域,國家干預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環節:首先,在資源開采環節,國家干預發揮作用的領域包括資源開采過程中所涉及的生態環境保護,資源可持續的綜合開采利用,資源開采收益在資源所有權人、資源開采人以及與資源開采地環境資源相關民眾之間的合理分配等三個方面;其次,在資源加工生產環節,國家干預發揮作用的領域主要涉及資源加工生產過程中原料使用的減量化、生產廢棄物的循環利用與無害化處理,設立產品設計耐用標準以及強化消費品的維修體系等方面;第三,在產品使用后的包裝物回收、廢舊產品的修復、回收與循環利用等環節,國家干預發揮作用的領域主要涉及第三方回收體系的建立以及強制回收法律規范的制定.在消費者、生產者以及經營者之間合理分配回收利用成本,以激勵各方主體積極參與資源循環利用等三個方面。
通過從資源開采到廢舊產品回收與循環利用各個環節國家干預方式,是在資源循環利用領域消除資源過度開采利用弊端,實現社會公平(包括代內公平與代際公平)的制度保障,也是社會本位價值觀在資源循環利用立法領域得以貫徹的基本實現途徑。
五、無過錯責任原則與舉證責任倒置是資源環境保護的必然選擇
以社會本位價值觀為指導的資源循環利用法律制度中,實現社會公平是其主要目標。由于在各種資源循環利用法律關系中,涉及到環境損害認定與人身傷害認定的法律關系主要發生在企業與公民(含社會團體)之間,涉及到行政權濫用或不作為的生態環境破壞主要發生在公民(含社會團體)與行政機關之間。在這兩方面的法律關系中,無論是造成生態環境破壞的企業還是濫用權力或不作為的行政機關,其在相關專業領域的信息獲取渠道、控制能力,以及經濟能力、組織結構能力都遠非公民或社會團體所能比擬。
為實現社會本位價值觀中的公平價值理念,必須采取適當措施彌補公民(含社會團體)與企業或行政機關在相關訴訟中的舉證能力差距,衡平各方利益,這就使得無過錯責任原則與相關訴訟事實認定過程中的舉證責任倒置成為社會本位價值觀指導下的資源循環利用相關訴訟制度設計的必然選擇。
在環境侵權領域的民事與行政訴訟責任認定領域,在實施無過錯責任歸責原則的同時,對于其中環境破壞行為認定以及環境破壞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認定兩方面,各國都采用了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即:在環境訴訟中,只要環境破壞或污染事實存在,原告方便可以提起訴訟,被告方要免除責任,就必須提供證據證明自己與環境破壞或污染事實沒有關系;在環境損害賠償訴訟中,只要環境破壞或污染存在,且受害方的人身財產權益受到了損害,原告方便可以提起侵權損害賠償之訴,而被訴方要免除法律責任,就舉證必須證明自己的行為與原告所遭受的人身財產損失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在環境公益行政訴訟中,德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均規定,原告方只需要向法院提出對相關環境行政行為(含不作為)進行合法與否的審查即可,而對相關環境行政行為是否合法的司法審查通常由法院完成,而被訴行政機關必須承擔對自己所作環境行政行為合法性的舉證證明責任。
例如,美國法院在其環境侵權訴訟中通常適用“事實本身證明”原則,即:“原告只需舉出簡單的、證明被告已經或者可能污染水、大氣等自然資源等證據,訴訟請求便成立,如果被告要免于承擔責任,則需要舉證證明他沒有或者不可能造成此種污染、或者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來代替它所采取的行動,而且它的行動是從保護這些資源免受污染的目的作.為出發點的”。
德國在其《環境責任法》中采用了“姑且推定說”,該法第6條第1款明確規定,如果某種設備根據具體情況可以引起損害的發生,則推定損害是由該設備造成的,同時,該條第2款還對“因果關系推定的排除”作了規定,如果設備經營人證明設備是按照規定運行的,則上述規定的因果關系推定并不適用。
而日本法院在審理四大公害案件時,則采用了名為“疫學因果說”的舉證責任倒置方式。所謂“疫學因果說”,是指就疫學上可能考慮的若干因素,利用統計的方法,調查各因素與疾病之間的關系,選擇相關性較大的因素,對其作綜合性的研究,由此判斷其與結果之間的有無關系。通常情況下包括下面四個標準:(1)該因素在發病前曾發生作用;(2)該因素作用的提高與發病率的上升之間存在統計相關性;(3)該因素作用的降低與發病率的下降之間存在統計相關性;(4)該因素可能導致該疾病發生的結論與科學和醫學規律之間不存在矛盾。
對此,在富山骨痛病案件的二審法院判決中作了如下闡述:“僅依臨床學及病理學來檢討,無法充分解釋因果關系時,運用疫學,以疫學因果關系得以證明,而被告不能以臨床及病理學推翻時,認定其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
在中國雖然尚未確立公民環境訴訟權,但是對于環境侵權損害賠償領域的侵權損害因果關系認定,1992年7月14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74條,對于包括環境侵權在內的六種訴訟規定了:對原告提出的侵權事實,被告否定的,由被告負舉證責任。2001年12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4條第1款第三項對此進一步明確:因環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由加害人就法律規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
可以看到,無論是美國、德國、日本,還是中國,對于環境侵權訴訟中民事與行政法律責任的認定,無一例外都采取了無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與舉證責任倒置相接合的訴訟制度,以此來保障社會與公民的合法環境權益不受侵害。
六、小結
通過將社會本位價值觀引入資源利用立法領域,以國家干預與市場配置資源相結合的方式,既有助于市場起到對資源優化配置的作用,又可以通過國家二次分配以及司法訴訟保障在資源環境開發利用過程中的分配公平與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因此。中國資源循環利用立法中采用社會本位與權利本位有機結合的立法價值體系,讓國家干預與市場機制各行其道,將有助于解決傳統權利本位價值觀面臨的難以有效保護資源的弊端,從而推動實現社會公平與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