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周刊》:國務院8號文件提出了未來國家重點扶持和發展的16大專項,在2007年,這些重大專項的實施情況如何?
李冶:8號文件出臺后,國務院為加強振興裝備制造業的組織協調工作,在發改委成立了重大裝備協調辦公室。過去的一年里,我們主要的工作是具體落實8號文件,其中一個主要任務就是落實16大專項的實施。
2007年,16大專項的落實主要集中在與國民經濟密切相關的能源、原材料加工和交通運輸等領域,比如能源領域的電力設備、煤炭采掘設備、大型石化設備,原材料加工領域的大型冶金設備,交通運輸領域的造船和城市軌道交通設備等,都在一一落實國產化方案。
有些專項目前還不具備完全拿出自主化實施方案的條件,比如民用飛機專項,因為在國家中長期科技規劃里,國家有一個大飛機的專項,民用飛機專項可能要放在那里去解決了。
所謂的國產化方案包含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要有依托工程,國產化設備要依托于某個工程,因為重大裝備不是標準件,可以做一大批放在倉庫里,重大技術裝備都是訂制的,和國家重大工程相關,所以首先要落實一批依托工程。目前國產化依托工程已經落實了一批,比如冶金行業落實了寶鋼的梅山項目和新疆八一鋼廠項目、鞍鋼的營口項目以及首鋼的曹妃甸項目;石化領域也已經落實了10大工程,并下發了文件,此外還有紅沿河、海陽、三門核電項目,另外包括高檔數控機床在內的一批基礎裝備,也落實了一批依托工程給以支持,這些項目原則上要求裝備采購立足本國。二是要落實具體的國產化任務,哪些具備國產化能力,哪些還需要進口,哪些零部件需要進口,這也是國產化實施方案里最主要的工作;三是落實國產化裝備承擔企業的能力建設。
明年重大辦的重點工作仍是進一步落實16大專項的國產化工作。
《商務周刊》:發改委重大辦在落實8號文件和推進裝備制造業國產化方面做了大量切實有效的工作,激勵了中國裝備制造企業自主創新的積極性,但我們也發現,一些國內用戶企業還缺乏支持國產設備的動力,這里面有何深層原因嗎?
李冶:這里面有國內用戶的傳統認識誤區,也有政策難以落實和難以操作的因素。
舉個例子,以前用戶進口的裝備整機可以免稅,但如果制造企業生產的產品國產化率達到70%,還有30%的關鍵零部件和關鍵材料需要進口,按道理,現在的情況對于企業來說應該比以前要更有利。但是這剩下30%部分的進口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沒有被免掉,這就造成一種現象,國產化率達到70%以后的產品對用戶來說并不便宜,企業還是更愿意進口整機。所以8號文件里專門提到要扭轉這一局面,明確免掉進口關鍵零部件和材料的稅收,在進口增值稅環節先征后返。
8號文件下發后,國家發改委、財政部、海關總署和稅務總局又聯合發了一個減免稅收的文件。但實際上文件操作起來很難。原因在于免不免稅取決于海關,海關要根據一個詳細的進口清單和目錄來確定減免稅,這個清單要具體到每一個裝備行業,具體到哪些零部件和材料進口享受免稅,而目前缺這樣一個進口清單和目錄。
這樣一份清單不是靠拍拍腦袋就能拿出來的,需要非常深入和細化的工作,需要投入大量的力量,涉及到每一個產業,細化到每一個零部件,要清楚哪些可以國產化,哪些必須要進口。發改委正在組織大量的行業專家進行這一細致工作,要每個行業拿出一份清單。比如在紡織機械領域,自動烙筒機等進口量很大,國內青島紡機、鄭紡機等企業也在進行自主技術創新,利用國外市場進口一些關鍵零部件。根據目前的現實,我們聘請了幾十位紡織和紡機方面的專家,反復論證和討論,確定什么型號的自動烙筒機,哪些零部件需要進口。有了一個最終的清單后,再報財政部,下發一個關于自動烙筒機及其零部件進口的減免稅文件。
我只是舉一個小例子,那么多產業,那么多裝備產品,可想而知工作量有多大。所以8號文件落實起來需要時間,重大裝備辦在明年及今后幾年,都要繼續進行大量類似的工作。
《商務周刊》:除了政府的協調功能外,是否從長遠考慮建立一套有效的法律和機制保障裝備制造業的有序推進,這對政府和企業來說都會有更深刻的意義?
李冶:我們一直在考慮要從制度和法律上促進重大技術裝備的國產化工作。目前的工作都還停留在具體做事的階段,而隨著政府職能的轉變和裝備制造業的進一步發展,就需要有一套成熟的制度來推動,政府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管,現在我們的事情非常具體,未來肯定要形成制度。
我們正在考慮,要對一些重要領域出臺技術裝備政策。所謂重要領域是指重大技術裝備的使用領域,比如能源領域的火電、水電、核電,原材料加工領域的乙烯、冷熱聯軋等等;技術裝備政策指的是在工程立項的時候,要明確所選定的技術路線是依據什么樣的裝備技術基礎。過去曾經出現這樣的現象,中國引進30萬千瓦的火電機組實現了國產化后,本來可以應用了,但有的用戶說他們要使用35萬千瓦機組,這就使得前面的工作前功盡棄。用戶可以隨便找借口拒絕使用國產化設備,就是因為當初沒有技術裝備政策,對用戶沒有約束。以后要從制度上有所保證。
而理想的技術裝備政策,一是技術上要先進;二是要適合國情;三是政策要相對穩健,不能飄忽不定。
財政部也在牽頭對國家和大型國有企業投資的重大工程中的技術設備采購是否納入政府采購進行研究。同時,“首臺首套”制度也將得到進一步落實,我們希望對于第一個“吃螃蟹”采購“首臺首套”國產重大技術裝備的企業給以激勵。比如在國家工程審批的時候,對于采用“首臺首套”的工程要優先批準,甚至給一些優惠的財稅政策。這些工作都在進行中,有關文件和法規明年有望出臺。
《商務周刊》:8號文件里也提到了要建立一個專門的振興裝備制造業的產業發展基金,目前這個基金設立的情況如何?
李冶:8號文件出臺后,發改委對成立振興裝備制造業的產業發展基金基金很積極,一直與國家開發銀行聯合研究如何成立。目前,這個基金的技術方案都已經做完,最終還需要等待國家的批準。基金未來可能由國家開發銀行作為主發起人,進行企業化運作。至于是否有地方資金和國家財政資金的介入,還需要進一步探討。
《商務周刊》:日本在1970年代出臺了很多針對企業的優惠政策,扶持本國機械企業迅速成長和強大起來。我們也一直強調,企業是創新的主體,但中國企業與跨國巨頭之間在規模、技術研發等方面還有很大的差距,我們需要追趕的還很多。
李冶:中國也很重視對裝備制造企業的扶持,比如在企業自主創新方面,發改委、科技部都有政策支持企業在內部建立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以及企業技術中心,另外對一些關鍵技術、核心技術和基礎技術的研發也給予專項資助,對重要企業尤其是承接國家重大技術裝備國產化任務的企業,在技術改造上國家給以財政的貼息。
目前在稅收上沒有什么優惠政策,我們曾經提過,但由于各部門在認識上的不同而難以操作。給整個裝備制造業稅收優惠當然也不現實,但能不能給毛坯制造、機床、自動化、發動機等“裝備中的裝備產業”一些優惠政策,返還一部分增值稅?或許是現實可行的,也具有重大的社會意義。
從先發國家的經驗看,企業是振興裝備產業的主體,也是技術進步和創新的載體。在中國,從理論上說,企業是創新的主體沒有錯,但為什么現實中實現起來那么難?因為我們不具有世界級規模的企業,但卻要與西門子、GE等跨國巨頭競爭,實力太單薄。
尤其是,重大技術裝備在國外已經進入了高新技術領域,技術封鎖和壁壘更加明顯。在過去市場競爭激烈的情況下,同樣一套設備有很多企業生產,中國很容易買到,但國外企業經過這些年的產業重組,在某些裝備上形成了全球也就有一兩家企業能生產,技術上的壟斷使我們很難輕而易舉拿到技術。這就要求中國在積極進行國際合作的基礎上必須依靠自己,實現技術的積累和突破,也要求我們要迅速成長起來幾家世界級的企業。
所以8號文件中也提出,在技術創新的同時鼓勵企業間強強聯合,這樣才有能力支撐創新和應對未來的競爭。但這一目標實現起來難度非常大,由于各種利益糾纏在一起,很多復雜的關系很難一時平衡,所以,打造中國的西門子、GE需要很長的時間。
在科技管理體制改革后,共性技術和基礎研發也被大大削弱,隨著原來國家大的科研院所改制為企業或并入企業、下放地方,就沒有了義務和動力再承擔一個行業的共性技術研發。這些大院大所變成企業后,注重以贏利為目的,而又沒有能力獨立開展共性技術的研發。所以今后,走產、學、研相結合的道路是解決共性技術缺位的主要道路,也可能是唯一的道路。
中國裝備制造業的經濟總量已經居世界第四位,位于美、日、德之后,一些重要產品的產量位居世界第一。中國是一個處于重化工業中期的國家,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展,龐大的國內市場若干年內可以為中國裝備制造業提供更巨大的空間。盡管有很多困難,但有理由相信,中國裝備制造業的振興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