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9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來北京師范大學看望那些剛剛入學的免費師范生時,指出:“學校的大門是向人人敞開的。讓所有貧困家庭的子女都能上學,真正享有受教育的平等權利,這就是窮人教育學。”這實際上點出了“窮人教育學”與受教育權屬性的內在聯系,即受教育權所具有的平等與人權屬性,正是“窮人教育學”對受教育權屬性的一種內在規定。
一、“學校的大門向人人敞開”與受教育權的平等屬性
“窮人教育學”的內涵之一——學校的大門向人人敞開,意味著受教育權的平等屬性,它表現為平等對待所有學生,使每個人平等地享有受教育權。德沃金在關于公民受教育權平等的討論中特別區分了兩類不同的平等權:“第一類是平等對待的權利,即機會、資源或義務的平等分配的權利;第二類是作為一個平等的個人而受到平等對待的權利,即與他人受到同樣的尊重和關心的權利。”[1]“平等對待”追求的是分配結果上的無所差別,即完全平等。所謂完全平等,并不是指絕對的或普遍的平等,而是指入學和升學機會平等,即達到義務教育階段入學年齡的所有兒童,根據國家或各地市、縣的有關規定,在入學機會等方面應該享有平等的權利。此外還包括受教育待遇的平等,即在義務教育階段內,保證所有的學生接受基本相同的知識、內容和年限的教育。
在現代社會,教育不僅具有很強的功利價值——教育被稱為經濟發展的加速器、科學技術的孵化器;同時,還具有突出人文內涵的非功利價值,即具有促進社會平等、保持社會穩定的調節功能。在存在各種不平等的社會現實中,由于能夠給人提供公平競爭、向上流動的機會,能夠幫助弱勢者改變其生存狀態、減少社會性的不公平,教育因而被視為社會平等的“最偉大的工具”。從這個意義上講,公民的受教育權平等就是社會公平價值在教育領域的體現和實現方式。
然而,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盡管法律早已確認了人人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權,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人們特別是弱勢群體仍然面臨著受教育機會的不平等。例如,城鄉之間、男女童之間、不同民族之間、健康兒童與殘疾兒童之間都存在大量的教育機會不平等的現象。不同地區之間也存在以教育機會不平等為特征的教育發展的不平衡。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發展委員會在《學會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中指出的:“同公平合理完全相反,那些最沒有社會地位的人們往往享受不到受教育的權利——在這方面現在文明過早地引以為榮了。在一個貧窮的社會里,他們首先是被剝奪權利的人;而在一個富裕的社會里,他們是唯一被剝奪權利的人。……不管教育有無力量減少它自己領域內個人之間和團體之間這種不平等的現象,但是,如果要在這方面取得進步,它就必須事先采取一種堅定的社會政策,糾正教育資源和力量上分配不公平的狀況。”[2]這說明,教育平等仍然應該是我國教育追求的重要價值目標。在理論和法律上對于平等受教育權的確認并不等于現實中教育機會的平等。教育平等是一個具有強烈實踐色彩的概念,它的完整的意義應該是指建立在人格平等和政治權利平等基礎上的受教育權平等和教育機會平等。
在高等教育大眾化的今天,應該承認,教育資源被最大程度地挖掘出來,教育潛力被最大限度地激發出來。然而,在多數人受到教育,并通過教育改變命運的同時,卻仍然有一些人享受不到教育發展的成果。這部分人主要集中在農村。一方面,他們迫切希望接受優質教育資源,改變在經濟上的弱勢地位;另一方面,由于經濟弱勢,他們又拿不出足夠的經費來接受相應的教育,造成貧困的復制局面乃至惡性循環。因此,“教育平等”顯得彌足珍貴、不可或缺,因為教育平等不僅是教育本身的平等,更是實現其他平等,如經濟、文化平等并促進其繁榮昌盛的前提。[3]“窮人教育學”正是將視野投向了最需要關注的這部分人,所以,受教育權的憲法屬性首先體現為平等屬性。
二、“所有貧困子女都能上學”與受教育權的人權屬性
“窮人教育學”站在人的權利的角度,考察權利與貧困之間的關系,體現了受教育權的人權屬性。
從價值或邏輯分析的角度看,人權是一種應有權利,是受一定倫理道德支持與認可的人應當享有的各種權利,即人之為人所應享有的道德意義上的權利。從規范或實證分析的角度看,人權是一種法定權利。人權只有以法律的形式存在才有意義;從社會分析的角度看,人權是一種實有權利。經驗表明,在許多情況下,問題的關鍵并非人權是否得到倫理道德認可,也不是人權能否在紙上得到規定,而是人權能否在實際上得到承認和保證。只有當人們真正地享有權利時,人權才是現實的、有意義的權利。[4]受教育權的人權屬性正是在這一層面上展開。
受教育權在法制史上的發展表明,它具有人權的特征和相應的具體形態。在原始公社時期,出于人類傳授生產經驗和社會生活經驗的需要,人類已有了教育活動。這時的教育沒有階級性,主要表現在人人平等地接受一定的教育,此時受教育權是以道德權利和義務——應有人權的形式而存在。在隨后以習慣法為主要調整手段的社會里,受教育權表現為習慣權利的形式。到了奴隸社會,“學校”這種專門從事教育的場所出現了。但這時,學校教育是奴隸主階級的特權,他們運用自己掌握著的國家機器和法律,將受教育這一權利規定為自己這一階級的特權,自此,受教育權成為法律權利。此后隨著社會的發展,受教育權又演變為公民的法定基本權利,即法定的人權。因此,在人權的意義上,受教育權是指每個人都應當享有的權利,它不僅是一項可要求的權利,還意味著對個體的尊重和人的價值的體現。作為人權的受教育權應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其權利主體是現實生活中具體的“人”,并且應該是所有的人,具體到某一國家則是指所有公民。從年齡上劃分,受教育權主體有幼兒、兒童、成年人、老年人;按性別劃分,有男性公民、女性公民;按身體健康狀況劃分,有健康者、非健康者等。《世界人權宣言》第2條明確規定了人權的基本原則:“人人有資格享受本宣言所載的一切權利和自由。不分種族、膚色、性別、語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見解、國籍或社會出身、財產、出生或其他身份等任何區別。”《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認為受教育權是“任何國家、任何民族、任何時間以及任何條件下都必須加以保障的基本人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9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財產狀況、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機會。”可見,我國至少在法律規定上實現了每個人的權利主體地位,這表明法律認定受教育權對于每個人的生存和發展具有同等的意義。
第二,受教育權對于每個人而言具有生存權的意義。隨著人權內涵的不斷拓展,受教育權將逐漸地由國家賦權變為自我賦權。也就是說,受教育權不僅是國家或者通過法律賦予的一項外在權利,更是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自我賦予的一種內在權利和需要。受教育權的實現將是一個公民自我賦權的過程。
第三,當前我國的教育法制現代化建設,正在努力實現由倫理本位向法律本位、由國家權力本位向個人權利本位的轉型。作為人權的受教育權應是權利本位的,并要求國家履行積極作為義務的一種權利,其實現依賴于相對主體義務的履行。由于受教育首先是對個體發展而言的,所以現在我們把受教育權作為一項人權,更應強調其權利特性。也就是說,作為人權的受教育權意味著教育是為了每一個人的需要存在,而不只是為了他人或群體的需要而存在;國家不應僅以塑造某種類型的國民為目的來決定甚至強迫人民接受何種教育,父母及教師也不應該僅以自己的目的決定孩子應該接受什么教育,每個人受教育是建立在充分發展其人格與各種能力的個別需要上,因而必須以受教育者個人的最大利益為考慮基點,以決定其應在何處、以何種方式接受何種教育。這種教育不應當僅僅是政治或經濟的工具,而應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
筆者認為,受教育權可以區分為形式上和實質上的落實與保障。形式上的受教育權意味著個體獲得了入學的機會和資格,這可以通過法律規定強制實現。而實質上的受教育權則意味教育方式、內容等都必須“以人為目的”,通過教育實現個體“健康且文化性的生活”,即人權意義上的受教育權蘊涵著受一種“真正”的教育。如果說平等屬性可以視為是對受教育權形式上的保障,那么人權屬性就是對其實質上的保障。長期以來,我國教育的一大弊端就是“目中無人”。無論從神化教育還是到物化教育,它們具有一個一脈相傳的邏輯、準則、思維方式與理念,都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否定與壓抑人性、個性、自主性、主動性的特征。因而,明確受教育權的人權屬性具有重大的意義。說到底,受教育權的人權屬性就是旨在教育中確立起人的本體地位和人性化的教育觀,真正以每個人的發展為目的。
總之,從“窮人教育學”的角度來理解受教育權,應具備平等與人權的基本屬性,這既是受教育權入憲的權利來源和理念所在,也是“窮人教育學”對受教育權屬性的一種內在規定。
注釋:
[1] 德沃金.認真對待權利[M].信春鷹等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300.
[2]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教育發展委員會.學會生存:沒有世界的今天和明天[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6:101-102.
[3] 毛建國.窮人教育學體現教育核心價值理念[N].西安晚報,2007-09-11.
[4] 韓德培.人權的理論與實踐[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5:356-357.
(作者單位:北京工業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