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朝前期雖然政治相對清明,社會穩定,但由于人口增長迅速,對山地和洞庭湖的過度圍墾,降低了洞庭湖對洪水的調蓄作用,加之吏治腐敗、清初的戰亂及奸商囤積居奇、操縱糧價等社會原因,致使湖南地區災荒頻仍,民不聊生。
關鍵詞:清朝前期;湖南;災荒;自然原因;社會原因
中圖分類號:F329;X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2-0100-04
清朝前期(1644-1839)尤其是康乾時代是其鼎盛之期,但湖南仍不免災荒頻仍,民不聊生。究其原因,除了湖南本身的自然和地理條件外,主要還可歸咎于以下幾方面的社會原因:
一、人口增長
清朝前期由于政治相對清明,社會穩定,經濟較快發展,統治者又采取了“攤丁入畝”、獎勵墾荒等一系列政策,鄰省人民大量移入湖南,因此人口增長較快。嘉慶二十一年(1816)湖南戶數為3 227 269,人口數為18 850 594;明萬歷六年(1578)湖南戶數為276 081,人口數為1 917 052。相比較,嘉慶二十一年(1816)是明萬歷六年(1578)戶數的11.69倍,人口數的9.83倍。許多學者都指出明代統計的數字不實,200多年戶口數不可能增加到10倍左右。討論這個問題顯然不是本文的任務,但清朝前期人口的較快增長當是不爭的事實。個別縣份人口增長的情況也能對此加以應證。如祁陽縣嘉慶二十一年(1816)為329 700人,到道光六年(1826)達到377 800人[1], 10年間增加了48 100人,平均年增長率為14.59‰。
二、山地墾殖與洞庭湖的圍墾
人口迅速增長,而現有土地有限,無法滿足社會的基本需求。要解決衣食兩大生計問題,勢必向大自然過度索取。首先是山地林木遭到濫砍濫伐。一位湘籍人士在論山村塘堰時提到:“往聞父老言乾隆間渠為童子時,秋風起,入山落葉塞路,一日得數擔歸,葉覆地尺許,土肥而不流。近則群兒筠取樹枝,或盜砍小樹耳。鳴乎![2]豈非世變也夫。近益開墾山地,黃泥入田敗禾,又隨流下填淤湖身,惡害尤非人所覺。”在湘中、湘西地區,農民開墾荒山以增加田地。綏寧縣在乾隆三十二年(1767),開墾荒地數千畝。[3] 嘉慶二十二年(1817),辰溪推行“獎勵開荒”的政策,新墾田5.47頃。[4]但耕地的增加往往趕不上人口增長的速度。如祁陽縣在雍正六年(1728)開墾山鄉水田3頃88畝,至雍正十三年(1735),先后6次總共墾田13頃303畝[5]10,而人口由康熙二十四年(1685)的23 699人,增加到嘉慶二十一年(1816)的32.97萬人,道光六年(1826)達到37.78萬人。乾隆年間,祁陽縣“歲余糧十余萬石遠銷湘潭、漢鎮”,但到嘉慶以后,由于人口增多,“一遇歉歲,僅仰給于鄰縣”。[5]77-78
此外,有些地方為擴大耕地,農民往往“廢水利而圖田功,將自家的池塘水面”培土改田,截流種稻,結果“偶值旱澇,所得不償所失。”因此有的官員上疏建議凡地關蓄水及出水者,令地方官親自甚,但有礙水利,即不許報墾。如有私將塘池改墾為田者,查出嚴懲。[6]以上這些僅僅對個別農戶和鄉村產生不良影響,比較有限。對湖南影響最大的是對洞庭湖的蠶食鯨吞。
繼元明之后,洞庭湖的圍墾情形加劇。清初朝廷為增加歲入,解決日益增長的人口與土地狹窄的矛盾,鼓勵各省農民墾田,對地方官則“以招墾定‘考成’,州縣歲百頃以上,有敘。”湖區州縣為完成開墾面積,將未墾荒地充作正額,攤派稅賦。康熙三十六年(1687),漢江流域水災,湖北災民南下,到洞庭湖區佃種荒田,廣東、福建和江西的無業之民也涌入沅江、湘陰等地筑堤興垸,湖南本地的富戶也加入了圍墾的行列之中。康熙五十五年(1716)、雍正六年(1728)朝廷先后撥巨款助修堤垸,乾隆五年(1748)又下詔:“凡零星土地可以墾者,聽民開墾,免各處堤墾田,號曰民圍”。[7]68這些促成了康乾時期湖區圍墾的高潮。表1是濱湖各縣圍墾情況的統計。
這里有幾點需要指出:
其一,155處官圍中僅少量為清朝以前歷代所修筑,大多為清朝前期(主要是康熙、乾隆兩朝)所修筑。298處民圍則均為清前期濱湖10縣民眾陸續圍筑。
以圍湖墾田較多的湘陰縣為例,清朝以前共有圍垸5處,圍堤共長19 025丈。“康熙時督民開墾,至乾隆中葉,報墾者六十九圍”,“西鄉田土之盛,無若乾隆之世”。[8]據《湖南通志》載,康熙二十八年(1689)至乾隆十一年(1746)近60年間共修圍垸63處,平均每年挽筑1處。圍堤共長96 382丈,為清朝以前歷代總和的5倍。可見康乾時代圍湖造田的問題十分突出。
又如沅江江縣在康熙十八年(1697)時,糧田荒廢達26萬余畝,二十四年(1685,重修明末崩潰的太平、長山、沔湖、永寧、板塘、新興6垸,至乾隆十二年(1747),全境共有61垸。[9]益陽縣在雍正年間挽修堤垸60多個,乾隆四十八年(1783),縣民將元代至元年間所修的12垸和以后修的高灣、溫高、來儀、東巴、大興、新安6垸廢間成圍 ,更名18垸。[10]西洞庭湖區的安鄉、龍陽、武陵等縣的圍墾也發展迅速。安鄉縣在康熙十九年(1680)的田、地、塘僅1 600余頃,至雍正十一年(1733),己達3 390多頃:[7]69武陵縣在康熙、乾隆年間修復的堤垸有槐花、易家、鐵窯等官堤30余處,姚家、王家、黃花等官障10余處[11];康熙至乾隆年間,龍陽縣的官垸發展到42處。除彭家障、尤婆障、三才障外,其余官障的圍長均在700丈以上。其中,康熙四十六年(1707)修復了大圍堤,“周廻三萬五千八百余丈,綿亙一百二十里,上接辰沅諸水,下濱洞庭”。同年,重修的南港障“周廻五千七百五十余丈”。民垸有23處,其中,袁李障最長,有3 274丈,安福障的周長最短,僅194.7丈。[12]
其二,限于財力民圍規模較官圍要小。如湘陰縣清朝前期所筑官圍11處,堤總長44 721丈,平均每圍4 066丈。民圍52處,堤總長70 686丈,平均每圍1 359丈,相當于官圍的三分之一。但民圍的數量和堤身總長都大大超過了官圍。湖南全省的民圍數差不多相當于官圍的兩倍。圍湖墾田己由政府行為轉化為民間行為,由有序轉變為半無序和無序狀態,更凸顯問題的嚴重。
其三,圍湖墾田投入少,見效快,回報率相當豐厚,許多地方豪強士紳趨之若鶩,致使不少地區因爭霸洲土而斗殺,屢興訟獄。如乾隆時武陵“鄧、康二姓爭湖洲之利,斗殺不巳,數十年獄不解。”[13]嘉慶中澧州大季湖“九姓爭洲”,“官往勘,輒數十百人擁輿前,洶洶叵測,官輒退避。”[14]
其四,所謂官圍,系由清廷撥國庫銀修筑,屬政府行為。民圍系民間在得到官府批準后自行修筑,經確認無礙水道后留存下來的。私圍系未得到政府允許民間私自挽筑的。刨毀私圍68處,仍有92處以無礙水道保留下來。即使其中沒有徇私舞弊情況,“無礙水道”的垸田有礙蓄水則是必然的。嚴有禧在《查墾濱湖荒土移詳》中稱:“民圍之多,視官圍不止加倍,約計公私報冊堤塍不下九百余處積入十萬步,當千里稍羸。往日受水之區,多為今日筑圍之所”。[7]68由表1可知,康熙、雍正時代均由官府撥帑修堤圍垸,俱為官垸。乾隆時代均由民間自籌資費修堤,官府督修,經勘察后造冊上報,承認為民圍。民圍35處,堤總長53 313丈,平均1 523丈。官圍14處,堤總長29 970丈,平均2 112丈。民圍規模雖不及官圍,但圍垸數及堤長總量都大大超過了官圍。
道光十二年(1832)湖南巡撫吳榮光在奏折中指出:盡管乾隆、嘉慶、道光年間朝廷多次下令將洞庭湖沿岸有礙水道的堤垸刨毀,并不準“報墾升科”,但“小民惟利是圖,或將應毀禁修之堤,私行加筑;或于依山傍岸之處,任意墾田,堆砌田埂,播種雜糧,并因清埋漏賦報升,藉有應完魚草各課,增筑私垸,據為己業。以致堤垸日增,水道日塞。”[15]133-134洞庭湖區到處出現“四十七湖湖繞田,菱花菰葉飽風煙。近來“高阜多于水,處處人家種木棉”[16]的景像。
三、吏治腐敗
清朝在堤工管理上頗多漏洞,給貪劣官吏以可乘之機。如“黃河修筑堤岸俱以三年為限。如限內潰決,即令承修官賠補。迨限滿堤緊保固無虞,查明議敘。今湖南堤工因例無處分,州縣不獨視為利藪,且謂功過無與己事,一味草率,以致堤塍不堅。故湖南百姓歲歲受堤工之慮者也。”因為堤工浩費巨大,有利可圖,所以“小民常苦力役而官吏反樂興修。以朝廷利民之舉,竟為奸滑肥己之私。”[17]
《湖廣通志》在論述垸區屢屢堤決的原因時指出,“有堤甚堅厚,而立勢稍低,漫水一寸,即流開水道而決者;有堤開頗峻,而橫勢稍薄,涌水撼激,即沖開水門而決者;有堤雖高厚,而中勢不堅,浸水漸透,即平穿水隙而決者。要皆修筑既疏而防守復怠,故坐致此患耳。”[18]714
四、戰亂造成的影響
清初湖南戰亂不已,加劇了災荒的破壞力。順治三年(1646)湖南巡撫張懋熺奏稱:“七郡之中岳州焚毀殺戮極慘;而巴陵最慘。自壬午以來,無歲不被焚殺,無地不為戰傷;加以今春奇荒,骼肉盈道,蓬蒿滿城。”自岳州至長沙“村不見一廬舍,路不見一行人,慘目駭心。”“獨巴陵一縣,拯救刻不容緩;蓋他縣止苦于田地荒蕪,巴陵則苦于人丁斷絕。”[19]65辰州“邑當邊境”,順治初年清軍與南明軍隊在此交戰,“縣治常作戰場,令尉每居鄒溪。官兵乘機擄掠,土寇一時竊發。值歲大旱,民無余積,十室九空。”[20]《湖南紀異詩》稱:“湖南兵革二十載,人民戮盡田蒿萊。”[21]順治三年(1646)南明“大兵數十萬集湖南,五、六月不雨”,詩人陶汝鼐既為旱而憂:“枯山灼火云,湘水斂如匹”;又為戰亂而憂:“可憐湖南軍,拒敵如邊戍。縱馬食枯苗,又復督其秫。鞭民與鞭龍,兩者誰見恤。”[22]順治十年(1653),偏沅巡撫金廷獻題奏湖南因戰亂受禍日深,湘鄉“逃亡1 426丁,實存6 413丁”。[23]19是年,明清兩軍在新寧縣境相持對壘,清軍損兵折將,遷怒民眾,搜山破寨,擄掠劫殺,尸橫遍野。翌年,縣內瘟疫流行,斗米白銀1兩2錢。饑病而死的人不計其數。[24]15康熙年間又有吳三桂之役,“湖南迭喪亂,戰傷生野煙。祲疫且時至,曠莽空桑田。”[25]此外,乾嘉間爆發了苗瑤少數民族人民的起義,麻陽縣的人口逃亡大半。[26]130戰爭不僅延誤農時,而且使農田水利設施失修荒廢,災荒的烈度加劇,疫病肆虐,人口死亡逃離。
五、奸商囤積居奇,操縱糧價
糧價上漲雖然主要由于災害發生糧食減產所致,但有時在正常年景也會發生糧食緊缺、糧價飆升的情況。嘉慶五年(1800)湖南為大有之年,次年卻發生米貴米荒搶劫之風,湘潭釋本照認為另有原因:“記得去年秋,秔稻遍隴畝。蝗災與旱潦,損耗亦罕有。胡為今年春,石米四兩九。蓋緣倉儲空,軍餉方掣肘。富戶利蓋藏,紅朽苦積守。商賈操牢盆,大力負之走。爭糴價遂昂,居奇日益厚。”[21]湘陰周輝玖也認為奸商唯利是圖、劣紳為富不仁加劇了糧荒:“往年有谷無人糴,今年有谷糴者途相塞。往年小旱谷亦饒,去年無旱饒者不復供肩挑。豈其豐年谷加減,一遇歲歉腹皆枵。何以糴貴不糴賤,競與大賈賠泉刀。里中積谷翁,倉廩閉若空。踵門糴者又定額,酌以斗斛不盈石,石谷須錢千八百。有錢告糴糴難得,何況無錢空畫策。”[27]詩人樂鈞更把抨擊的矛頭指向了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富家有土連郊垌,富家有米如坻京。米價日高不肯糶,坐視餓殍填溝塍。”[28]
總之,除了自然地理條件之外,清朝前期災荒頻仍是天災人禍交織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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