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語中的兩端現象解析

摘 要：兩端詞或者兩端現象指同一個詞同時具有兩個相反的義項，在俄語中又稱為“內部反義詞或對立符號”，這一有趣的語言現象曾引起了許多語言學者的關注。俄語的“兩端現象”不僅覆蓋了語言層面，而且也滲透到了言語層面，且表現手段各不相同。

關鍵詞：俄語；兩端詞；語言兩端現象；言語兩端現象；語境

中圖分類號：H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2－0113－05

一、兩端詞的定義及產生兩端詞的原因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語言時會發現，一詞同時具有相互對立的語義義項的情形并不罕見。這類詞在漢語語言學中被訓詁學者稱為“反訓”。俄語中將這種現象稱為詞內部反義詞（внутрисловная антонимия）或對立符號（энантиосемия），而我國學者錢冠連先生建議將這一類詞稱為“兩端詞”，這種現象為“一詞兩端現象” 。對于兩端詞或兩端現象的解釋，在俄羅斯學術界還存在一定的分歧。俄羅斯學者Новиков［1］、Белошапкова［2］等將兩端詞看作是反義詞的一類，強調同一個詞的意義相反，是取決于各種不同詞的搭配能力、句法結構及語調。Розенталь［3］則認為兩端詞是強調詞義的兩極化，是多義詞義項的反義。持相似觀點的還有Лекант［4］，他認為兩端詞是一個特殊的結構群，是多義現象發展的必然結果等等。

基于以上學者的觀點，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兩端詞是指同一個語言符號的意義相反。所以，它既不是同音異義詞，也不屬于反義詞。

第二：兩端詞與多義詞。反義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兩端詞應視為是多義詞和反義詞的混合體。

對于兩端詞產生的原因，我國學者伍鐵平先生和錢冠連先生從語言的模糊性角度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伍先生認為，“世界萬物都是矛盾對立面的統一體。矛盾對立的雙方無不在一定條件下向其對立面轉化，這一辯證規律在語言中有多方面的反映。反義同源和一詞兼有相反二義的現象就是這方面的一種表現。產生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的一個原因是語言的模糊性。”“換句話說，他們所表達的都是一些模糊概念，因此具有很大的相對性，很容易向它的對立面轉化。”［5］而錢先生也是從語言的模糊性角度出發，他引用Halliday觀點，“一個連續體就是一個階（scale），階上面的一切東西都逐漸轉變為另一些東西。”指出“范疇的不明確以及一個階中的語言單位之間界限的不確定，正是因為它包含了兩端的信息緣故。”［6］俄羅斯學者Булаховский則認為詞義轉移，最終導致兩個詞義相反的原因，首先應考慮感情的本質：“人的情感可以根據詞在其運用中的目的賦予同一概念或相近的概念以不同的色彩”，罵人的話用于戲謔意義時，在相應的上下文用相應的語調讀出，可以獲得親昵、同情的意義；詞的反語用法可能固定下來；詞義向其反面轉化可能是由于激動引起的等等。［5］伍先生和錢先生從宏觀角度分析了語言中產生兩端詞產生的原因，而布氏則從微觀層面揭示了語言中兩端詞產生的原因。我們認為，探悉俄語中兩端詞產生的深層次的原因，應同時著眼于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只有這樣，才能全面了解語言中的兩端現象的本質。

二、俄語中的語言兩端現象和言語兩端現象的生成手段

語言實踐表明，兩端現象并不是詞語所獨有，而是涉及到了各種不同的語言形式。換言之，兩端現象“不一定是詞典上載明了的，有相當多的是從實際用法中發現的。”［6］由此，我們不難得出結論：兩端現象實際上體現在語言和言語兩個方面。由于兩者之間存在著本質的區別，所以我們將從語言層次和言語層次分別對俄語中的兩端現象加以論述。

（一）語言層次的兩端現象及其表現手段

語言層次的兩端現象指同一個詞語形式表達完全相反的事物、現象或行為。對立義項在詞典中作為多義詞的一個義項或獨立的詞語義項注明的，具有相對的穩定性。說話人在使用這一類兩端詞時，關注的是語言形式的概念意義，屬于詞匯語義學研究的范圍。如одолжить（借給或者向……借），оговориться（預先說明或者失言，說漏嘴），прослушать（聽完或者聽不見），умник (聰明人或者自作聰明的人)等。

由于俄語中的語言兩端現象所涉及范圍主要集中在詞語中，所以它的表現手段相對也簡單，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1.施受關系的變化。俄語中部分兩端詞語的意義取決于其搭配關系。通過搭配關系的變化明確行為的發出人和施受人的關系，這一特點在動詞類方面表現尤為突出。如занимать-занять在現代標準語中指“брать взаймы借入，借用”，而在方言中卻表示“дать взаймы借出，借給”之意，二者的對立意義通過搭配關系у кого 和кому加以區分。如：

2.部分構詞前綴的意義不明確。俄語中的大部分前綴都具有多義性的特點。而一些前綴甚至含有相對立的意義，從而促成兩端詞的形成。如由前綴за與хвалить， ласкать， мечтать， говорить， кормить等構成的兩端詞既表示行為的開始， 又表示行為的極限，前綴под的意義既強調自下而上的行為，又指自上而下的行為。如：подбросить， подкинуть， 前綴про的意義更是豐富，一方面表示仔細、全面或者錯過、忽略完全相反的行為，如 прослушать， просмотреть， проглядеть；另一方面又表示穿過物體所在的空間的行為和饒過物體空間的行為。如пройти， проезжать等等。

3.人的情感色彩決定表示同一概念的詞的不同的色彩。這類兩端詞的意義截然相反，如завидовать（羨慕，嫉妒）， славить（贊美，造謠中傷）。交際者在交際過程中，根據具體的語境，判斷詞語的意義是褒義還是貶義。如：

Неужели ты завидуешь его успехам?（羨慕或嫉妒）

4.詞語在話語中的特殊句法功能決定兩端現象的形成。如俄語中的副詞вообще（總是、向來或者一般地說、概括得說），наверно（一定、確實或者大概、大約）等詞語，一方面可以在句子中作狀語，表示確定意義，另一方面在句子中充當插入語，含有不確定意義。如：

5.反語是語言層次的兩端詞生成不可忽略的手段。“一個詞如果經常被用于反話，這個相反意義就有可能上升為該詞的一個義項。”［1］如：разбойник（強盜或者淘氣鬼）

（二）言語層次的兩端現象及其表現手段

言語兩端現象在語言的使用中產生，指各種語言形式，包括詞語、詞素、語法結構等在語境中獲得與其字面意義相反的語用意義，傳遞說話人的思想、意圖和對客觀事實、所述內容及受話對象的一種主觀評價和情感態度。所以，表達言語兩端現象語言形式的語用意義并沒有進入語言的語義體系。是語言形式在語境中獲得的臨時意義，富有個性化的色彩，應納入語用學研究的視野。因為語用處理涉及確定話語的明示命題內容（即語義表征）、隱含意義和施為用意等方面。說話人的意義有兩個層面。聽話人在理解話語時，不僅首先識別其語義內容，而且要理解其隱含意義和施為用意，即說話人的意圖。［7］因此，在生成手段上具有與語言兩端現象的迥然不同的特點。

1. 詞匯手段。（1）一些具有褒義或貶義的評價性詞語：如гений， молодец， прелесть， умный， добрый， щедрый， нахал， балбес等，常用于表達相反的情感評價意義。在語境中具有諷刺、威脅、恐嚇或者贊賞、狎昵、愛撫的色彩。如：

（2）表示人物或物體外型、尺寸高大的詞語，如богатырь， великан， колосс， небоскреб， гора，гигант等用于描述尺寸不大，高度不高的人物或物體。這一類用于相反意義的詞語也證明了Ретунская所做的結論，即“在表示各種特征的詞語中，過分夸大肯定某一特征將導致質的改變，引起否定的評價意義。”［8］如：

（3）各種具有隱喻意義的詞語，如表示動物的名詞сокол， лев， орел等一方面用于褒義，比喻威猛、勇敢、聰明的人， 另一方面在一定的語境中常常用于貶義嘲諷膽小、懦弱、愚笨的人。如：

（4） 表示職業、職位、社會角色、地位的詞語， 如писатель， изобретатель， философ， наследник等中性色彩的詞語在使用中不僅僅具有指稱功能，表達正面的情感，也可以表達說話人的負面的評價態度，即“某一行業、方面的所謂的，與事實不相符的虛假的專家、行家”，說話人使用該類詞語時，意在指出對所述對象的嘲諷態度。如：

2.構詞手段。俄語中擁有極其豐富的主觀評價詞綴體系。如名詞的指小表愛后綴к， ик， ек，ишк和指大后綴щ，ищ等等。當這些語言符號進入不同的語境時，交際者關心的不是語言符號的指小表愛和指大意義，而是通過語言符號意義，傳遞出的與其意義完全相反的情感意義。如自嘲或諷刺、挖苦。

3.語法手段。“語法手段是指具有表情力的語法結構形式。”［10］俄語中表現言語兩端現象的語法手段可分為詞法和句法手段兩大類。借助于這些手段，說話人在語境中可以表達與話語命題內容完全相反的語用意圖，而聽話人通過語用推理識別這一意圖。由于受篇幅限制，在這里我們只列舉部分詞法和句法手段，旨在證明俄語言語兩端現象形成與語法手段緊密相關。

（1）詞法手段。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借助于動詞的將來時肯定形式，動詞的命令式попробуй與表示其他行為的完成體動詞命令式， 及具有祈使意義的完成體動詞的命令式詞法手段等表達與話語內容相對立的語用意義或不贊、嘲諷的情感態度。如：

（2）句法手段。說話人借助于какой與名詞、形容詞、動詞等連用的結構，一方面強調客觀事實，對所描述的事物持肯定的情感態度，另一方面也可以表達否定、不同意的意圖。如：

俄語口語中有許多反應句借助于重復動因語句的某一個詞語構成，表達說話人不同意交際對象所說的話語意圖。如：

在交際中說話人借助于кого-чего только не хватало這樣的否定句構表達肯定的語用含義。如：

4.俄語中有不少這樣的句子，無論從結構，還是從語義角度都是與一般的句法結構相違背。如：Что за народ! Как же! Вот это да! Ну и ну!等在不同的語境中既可以表達說話人的贊賞、贊嘆、滿意肯定的評價態度，也可以表達說話人的憤怒、嘲諷、不滿的否定評價態度。如：

除此之外，俄語語調和語序也是形成言語兩端現象的重要手段。因為人們在交際中，并不總是采用一個腔調。同一個詞語或一句話用不同的語調說出來時，可以表達出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情感評價色彩。因此，音調、音量、音速是人們傳情達意的一種手段。而在交際過程中，隨著語序的變化，句子的結構自然也就發生相應的變化，進而導致句義和句式的表情功能變化。比如 нужен， мало， много，охота等及一些動詞形式經常位于句首，在語境中表示與字面意義相反的意義。

由此可見，言語兩端現象不僅僅體現在詞語、詞素中，而且還體現在詞語的變化形式和句子結構，甚至語調和語序中。研究表明，盡管同一個語言形式可以表達不同的內容，完成各種不同的功能，但語言形式的最終意義的確定受制于語境。通過對言語兩端現象的分析，雖然只涉及了部分言語兩端現象的表現手段，但我們已經感受到了語言在交際中表現出的獨特魅力。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言語兩端現象與修辭學中反語修辭格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并不能認為這一語言現象就是反語。因為“反語是詞語用于與詞典中注明義項的相反的意義，通常作為嘲諷手段。”［11］而言語兩端現象體現詞語、詞素、詞語形式、句法結構、語調、詞序各個形式中，表達說話人的肯定或否定意圖及完全相反的情感評價態度，所以不應將二者混為一談。

三、語境對兩端現象形成的干涉作用

正如索緒爾所說的“任何一個詞的價值都決定于它周圍的環境，如果不首先考察它的環境，甚至連這個詞的價值也不能確定。”這種情形不僅發生在詞的身上，也發生在句子和語篇那里。［12］需要指出的是，無論語言兩端現象，還是言語兩端現象，確定語言形式的對立意義始終離不開語境的制約。因為即使語言兩端現象已經在詞典中注明，當在實際運用中時，還是需要借助于語境或者詞法、句法等手段確定語言符號的最終意義，否則我們就無法確定Ректор прослушал объяснения секретаря.中的прослушать到底是“聽完”還是“沒聽見”。所以，語境的重要性對于俄語兩端現象的辨別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相對于語言兩端現象，言語兩端現象與語境的關系就更為密切，因為言語兩端現象研究的是語言符號在語境中獲得的臨時語用意義，強調的是說話人使用語言符號的交際意圖。脫離語境，我們無法準確分析語言現象。言語兩端現象事實上屬于間接語言現象的一類，也就是說話人出于某種需要，故意采用字面意義和真正意圖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的語言手段，達到交際的目的。塞爾認為，“在實施間接言語行為時，說話人依賴交際雙方所共有的包括語言和非語言的背景知識，以及聽話人的邏輯推理能力向聽話人傳達言外之意。”［13］

針對兩端現象而言，語境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語境對語言形式的使用和理解有制約作用。其次，語言形式的語用意義在語境中得到有效的澄清。語境使原本只有一個字面意義的語言形式獲得若干個不同，甚至相反的意義。第三，語境創造了話語的語用前提。語用前提的重要特點之一就是共知性。當語用前提與交際者所知的客觀現實相矛盾時，便產生兩端現象。

總之，俄語語言兩端現象和言語兩端現象分別屬于不同領域的研究對象，且表現手段各異。語言兩端現象局限在詞語范圍內，而言語兩端現象則具有跨領域的性質。語境對兩端現象的形成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實踐證明，研究兩端現象必須著眼于語言和言語兩個層次，因為“語言和言語密切相關，只研究前者而忽略后者，就不可能對語言現象作整體全面的把握。”［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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