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著國語文法》的句本位語法體系

摘 要：《新著國語文法》的語法體系是句本位的，該著作的的句本位思想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依句辨品、離句無品的詞類觀，句子結構分析上的中心詞分析法，語法分析的工具——圖解法，實體詞、述說詞中的“位”和“散動”學說，這些方面都體現了黎錦熙先生令人敬佩的革新精神，在當時和現在都有其進步意義。

關鍵詞：《新著國語文法》；語法體系；句本位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5－0120－04

The Sentence-level Grammatical System in The New Chinese Grammar

LI Zhi-bing

(Nanjing Xiaozhuang University，Nanjing 211171，China)

Abstract：The New Chinese Grammar’s grammatical system is on the base of sentence.And the sentences of standard thought mainly reflects in four aspects: its viewpoint of word class in accordance with sentence; headword analytical method; tool of syntactic analysis——Graphic method and the theory of“wei”and “sandong”.All these have reflected its author Mr.Li Jinxi’s admirable innovation spirit，and there areprogressive meanings both now and at that time.

Key words：the New Chinese Grammar;grammatical system;the base of sentence

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光輝旗幟的堅決捍衛者——黎錦熙先生，針對當時“國粹派”等的白話文“有文無法”的謬論，在教學實踐的基礎上，不斷總結、歸納白話文的法則，第一次科學系統地揭示了漢語白話文著作的語法規律，這便是1924年2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我國第一部現代漢語語法巨著《新著國語文法》。^[1]

《新著國語文法》(以下簡稱《文法》)以國語為研究對象，首創以句本位為中心的完整體系，在當時和對后世都產生了重大影響。^[2]本文擬對該書句本位語法體系作一具體剖析，以期求教于方家同仁。

一

句體位是相對于詞本位而言的。以前，講語法總是以詞法(形態)為主，句法不受重視，許多句法現象都放在詞法里講。這是個古老的傳統，從古代的希臘語法、拉丁語法就是如此。希臘語、拉丁語都是形態繁復而語序靈活，講語法以詞法為主是很自然的，后來西方著作卻一直維持這個傳統。^[3，4]借鑒葛朗瑪而作的《馬氏文通》及其以后的語法著作都是以詞類為綱來講語法，而《文法》則打破傳統，力主在句子分析的基礎上來講語法，即提出句本位語法。^[5]

黎之所以主張句本位語法，是基于他對漢語本質的認識：“國語的用詞組句，偏重結構，略于形態”，漢語是分析語，語法上的形態變化不在“詞式”，而在“詞序”，漢語的基本規律在句法。他把句子比作宏綱，詞類是細目，認為“宏綱舉而后能細目張”。

對“句本位”的語法，黎在《文法》的《引論》中說：“僅就九品詞類，分別匯集一些法式和例證，弄成九個各不相關的單位，是文法書最不自然的組織，是研究文法最不自然的過程。先就句子的發展，嫻習詞類在句中各部分的種種位置和職權，然后繼續地研究詞類底細目：這乃是極自然的事?！庇终f：“句子由最簡單的到極繁復的形式，仿佛像一種機構的生長；文學上段落篇章底研究，也不外乎引導學者去發現怎樣并為甚么把許多句子結合成群；句群之間，又是怎樣的關系；因而發現對于模范的讀物，要怎樣效法才算最有價值：這也是研究上很自然的趨勢?！弊詈罂偨Y說：“句本位的文法，退而分析，便是詞類底細目；進而綜合，便成段落篇章之大觀?！笨磥砝柘壬貏e看重句子，把它作為語法分析的根據地，由此退而可以分析詞類，進而可以研究句群甚至篇章段落。他的所謂“句本位”語法是先把句子分成六大成分，然后依據詞在句中所充任的句子成分劃分詞類，又從這六大成分中引出實體詞的七個“位”，并由此分析單句，研究省略和倒裝，進而分析復句以至句群段落篇章。這是一種以句子控制詞類、控制七位、控制詞序、甚至控制復句的理論框架。

那么，進行“句本位”文法的研習工作，會帶來什么好處呢？對此，黎先生在《文法》的《引論》中也有闡述：“若從句子底研究入手，則不但靈敏的詞類智識、正確的詞類用法可以得到，而且：(一)可以發現一種語言底普通規則；(二)可以作為學習或翻譯他種語言的幫助；(三)可以幫助心能底陶冶。”雖然這樣說起來不免染有過分之嫌，但從中可以體會到，所謂句本位是幫助初學者掌握教學的一個名稱，其教學的理論依據——中句法繁難于詞法，句法問題是漢語語法學的核心所在?！熬浔疚弧蔽姆撤N程度上是漢語語法特點的反映。

二

黎先生的句本位觀點滲透到他對漢語詞法和句法的全部認識和分析之中，句本位思想貫穿《文法》始終。^[6]全書用較多的篇幅講解句子構造，重視句子的結構分析，以句子為樞紐，確認句子是語法研究的根基。其主要內容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依句辨品、離句無品的詞類觀

黎先生提出詞類區分有些要由詞類在句中的功用決定。“國語的詞類在漢字上沒有形態的區別，在詞義的性質和復合詞的形態上雖有主要的分別，還須看它在語句中的位次、職務，才易確認這一個詞是屬于何種詞類”?！皣Z的詞類，詞形既沒有嚴格的分業，就得多從句法成分上辨別出它的用法來”，“詞類要從句法作分業辨認”。這便是他著名的詞類區分的原則——“凡詞，依句辨品，離句無品”。

“依句辯品，離句無品”的操作規則是：“先察句，定其式，次論詞，得其神。”(1935)也就是遇到一個句子，要先看明白哪一部分是主語，哪一部是分述語，哪里是附加語，然后在本句里求得每一個詞的義的解釋，所以“依句辨品”就是依句辨義，辨詞在句中所表達的觀念，再依義辨類。

黎先生“就語言在言語的組織上所表示的各種觀念”，分詞為五類九品：

(1)名詞；(2)代名詞…實體詞

(3)動詞…述說詞

(4)形容詞；(5)副詞…區別詞

(6)介詞；(7)連詞…關系詞

(8)助詞；(9)嘆詞…情態詞

這樣分類的憑借有二：一是意義；一是句法成分，即經意義標準衡量后，再與句法成分標準關聯，而更注重后者。

(二)句子結構分析上的中心詞分析法

《文法》對析句法的重要性作有明確的闡述：“于是九種詞類，都可以從圖解語句的結果，自然分別得清清楚楚。”黎先生認為句子主要是由詞構成的，詞進入句子后就轉化為構成成分，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分析句子成分及其相互關系，然后再按照它們的隱現情況以及它們之間相關位置，進而討論所謂變式句和省略句。

《文法》劃分的句子成分共有六種，其中主要成分兩種，連帶成分、附帶成分各兩種，具體如下：

(1)主語；(2)述語…主要成分

(3)賓語；(4)補充語…連帶成分

(5)形容詞的附加語；(6)副詞的附加語…附加成分

在具體析句時，采用“中心詞分析法”，一舉找出句中各種成分。這種方法的具體步驟是：先統觀全局，辨明全句的主要成分，找出哪個詞是述語，再根據述語動詞確定連帶成分(賓語、補足語)的有無和性質，最后分析主語、賓語的形附和述語的副附。《文法》所謂的“主語”，實際上是主語部分的中心詞，不包括形附在內；所謂“述語”，則是謂語部分的中心詞，不包括賓語、補足語和副附。^[7]鑒于此，人們把《文法》所采用的析句法稱為中心詞分析法。

(三)漢語語法分析的工具——圖解法

《文法》所用的析句工具——“圖解法，與句本位緊密相連，是其句本位語法體系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sup>[8]因為按照作者的體系，句子的六大成分是基礎，一切的語法分析都從這里開始，例如詞類要靠其來劃分，而句子構造及其組成成分又要靠圖解來顯示。黎先生曾說過：“圖解是漢語語法特別需要的，因為漢語是各詞孤立的分析語，依詞的位次來表達意思，這‘語序’一經圖解，就把組織規律明白清楚地擺在眼前，圖解法應當是我們對于自己正在發展中的民族語文自己創造的一種研究和教學上的武器?！?/p>

《文法》句法圖解總公式見圖1。

圖1中長橫線上方為中心成分(含主要成分和連帶成分)，下方為附加成分，圖解的結果使得句中成分的數量、成分的位置、成分間的語義關系、充當成分的詞類功能等信息豁然無遺地呈現于讀者面前。它的作用，黎在《文法》中是這樣論述的：“圖解法的用處，在于使學者直接地敏活地一眼看清句中各成分的功用，分句中各短語的功用，短語中各詞類的功用。畫圖析句，或主或從，關系明確；何位何職，功用了然?！彼€說：“就這圖解式，可以認別一個句子里邊的各個語詞是屬于何種詞類，即：無論那一根橫線上，都是些實體詞或動詞；向左斜的線上都是形容詞，向右斜的線上都是副詞，橫線下的直線旁邊便是介詞。于是九種詞類，都可以從圖解語句的結果，自然分別得清清楚楚；要檢查一個句子里某種詞類有多少，也就一望而知?！?/p>

這種圖解的方法不僅可以運用于漢語中那些按“邏輯的次序”排列的常式句，也可以用于按文學的次序排列成的變式句、省略句等，即各種類型的變式句、省略句都可納入到常式句的圖解中，從而讓人們更清楚地捕捉句意，如圖2所示。

黎先生講，通過這些圖解，“要使學者，(1)從句子底文學的次序上，透進一層，看出邏輯的次序來；(2)因此便了解文學的次序真正是個甚么；(3)并且明白：只要邏輯的關系保持清楚，任憑文學的方面怎樣移動變更，不能強加限制?！?/p>

(四)實體詞、述說詞中的“位”、“散動”學說

《文法》在實體詞里設立“七位”，即根據名詞或代名詞在句中的位置，“在線性組合里的一定的句法位置”，把它們分為七類：

(1)在主位——用作主語的；

(2)在賓語——用作賓語的；

(3)在補位——用作補足語的；

(4)在領位——用作形容詞附加語的；

(5)在副位——用作副詞附加語的；

(6)在同位——用作與前五種同一的成分又同指一事物；

(7)在呼位——離開前五種成分而獨立的。

《文法》在述說詞里設立“散動”，他說：“凡句子，語意只是敘述一件事的，不怕動詞多，實際上只能有一個是述語(主要是動詞)，其余的都是不作述語的動詞，就叫做動詞的散動式”。它通常有三種情形：用作主語、賓語或“是”字的補足語的；用作形容性附加語的，用作副詞性附加語的。

黎先生設立“位”和“散動”是把詞法與句法溝通起來的一種嘗試，是對他“依句辨品”原則的補充。因為漢語的詞不是每類實詞都在語序中占有重要地位，有些詞在句中的位置較固定，如連詞、副詞，有些詞在句中的位置較靈活，幾乎在每一成分的位置上都可出現，并由于位置改變而產生各種句式和句法關系，如名詞。為了固定實體詞和動詞的類詞，避免轉類情形的寬泛而創立了“位”和“散動”學說，不失為語法理論的大膽探索和發微。

三

從總體上看，句本位顯然要比詞本位進步，是語言研究中的戰略性轉移、觀念上的升華，因為它不是孤立地靜止地看問題，而是從整體中看個體，從動態中看語言結構。正如黎自己所說：“《新著國語文法》所謂句本位，實際上是一種科學體系上的教學名稱，就是說，講詞類要在句子中講，這詞類才能獲得生命，才不是靜止的標準，才不是解剖下來的尸骨頭。”

他的“依句辨品”理論設想用句法來控制詞類，是對漢語“特質”的一種探索，在當時有進步意義，也有合理因素。他的中心詞分析法提綱挈領，迅速劃清主干和枝葉，辨清全句格局，確定句子類型，對于語言理解、修改病句都有一定幫助，被廣泛運用至今，是傳統語法分析的典型代表。他的圖解法能形象地反映語言的結構關系和主次成分的層次關系，反映語言的邏輯本質，從而可以幫助人們理解漢語特點，理解句子含義，對于直觀教學和精密科研都有好處。他的“位”的學說，把漢語實體詞在句中的功能作了合理的歸納，有利于揭示句子的內在構造。他的“散動”學說，解決了動詞屬性不變的問題，便于人們確認句中的主要動詞。

當然，黎先生的《文法》和其他老一輩語法學家的語法著作一樣，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就其“句本位”體系而言，似“不符合漢語的特點和實際”。因為漢語缺乏形態變化，詞與句子成分之間并不存在對應關系，而黎先生卻把句子成分和詞類的關系固定下來，“用句子成分去控制詞類，控制七位，控制語序，甚至控制復句”，“凡詞，依句辨品，離句無品”的理論絕對、片面，因為照今天看來詞類的劃分不僅僅只在句中觀察，還要參照詞與詞的組合關系等，中心詞分析法也抹煞了漢語句子的層次性。

總之，《文法》的語法體系從“句本位”理論出發，把語法分析的重點放在句子，對漢語來說是正確的，也是適合漢語實際的，在當時有其進步意義，顯示了其令人敬佩的革新精神，在今天仍很有啟發意義，我們應以辯證的觀點、科學的精神閱讀這本語法著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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