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娛樂性是金庸在談及文學(xué)及武俠小說時所一直強(qiáng)調(diào)的一個問題,而且非常具體地體現(xiàn)在他所創(chuàng)作的武俠小說中。金庸小說的娛樂性很強(qiáng),這源于金庸自覺而大量地調(diào)動和運用了一些娛樂元素,主要在于以懸念和巧合展開敘事,極力挖掘并描繪人物的情愛世界,極富神奇性與想象力的武功描寫,以及充滿喜劇性元素,尤其是設(shè)置喜劇性人物和賦予人物性格以幽默、詼諧、狡黠、機(jī)智等特質(zhì),從而使金庸小說既扣人心弦,又引人入勝。
關(guān)鍵詞:娛樂;懸念;巧合;愛情;武功;喜劇性
中圖分類號:I2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7)05-0130-05
On the Entertaining Elements of Jinyong’s Novels
XU Y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Shaanxi 723000,China)
Abstract:The entertaining quality is the topic of Jin Yong’s main concern in his talks about literature and chivalric fiction,which is constantly shown in his chivalric fictions.The strong entertainment of Jin Yong’s novels originates from the arousal and the employment of it.He begins his narration with suspension and coincidence.He spares no effort to excavate and describe characters’ affection,withthe mysterious and imaginative description of Kungfu and comedic elements,especially in creating a comedic character;he gives his characters qualities ofhumor,jocularity,smartness and slyness,all of which make Jin Yong’s novels more exciting and fascinating.
Key words:entertainment;suspension;coincidence;love;Kungfu;comedy
強(qiáng)烈的娛樂性是金庸小說的顯著特征之一。所以如此,與金庸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對娛樂功能的注重與強(qiáng)調(diào)有關(guān)。如他所說,“我認(rèn)為娛樂性很重要,能夠讓人家看了開心、高興,我覺得并不是一件壞事。小說離開了娛樂性就不好看了,沒有味道,我認(rèn)為這是一種創(chuàng)作的失敗。……不重視讀者的感受,不重視故事,老是要從小說的內(nèi)容里尋找思想,尋找意義,這就變成‘文以載道’了,這不是文學(xué)。”[1]文學(xué)如此,武俠小說更是如此。既然是對娛樂功能的自覺追求,自當(dāng)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充分調(diào)動和運用一些能夠產(chǎn)生娛樂功能的元素。金庸在小說中所調(diào)動和運用的娛樂元素很多,主要在于:以懸念和巧合展開敘事,極力挖掘并描繪人物的情愛世界,極富神奇性與想象力的武功描寫,以及充滿喜劇性元素,尤其是設(shè)置喜劇性人物和賦予人物性格以幽默、詼諧、調(diào)皮、頑劣、刁鉆、任性、狡黠等特質(zhì),等等。正是這樣一些娛樂元素的充分調(diào)動與運用,使金庸小說顯得非?!昂每础?,對讀者充滿吸引力。
一
金庸認(rèn)為,“武俠小說基本上就是描寫沖突的,像兩種力量的沖突,兩種觀念的沖突,或是命運與人之間的沖突?!祟惿鐣旧鲜浅錆M沖突的,許多小說、戲劇也描寫它,武俠小說只是更適合描寫沖突罷了?!?sup>[2]138因此,“武俠小說的故事不免有過分的離奇和巧合”[3]1381,同時,“偵探小說的懸疑與緊張,在武俠小說里面也是兩個很重要的因素。因此寫武俠小說的時候,如果可以加進(jìn)一點偵探小說的技巧,也許可以更引起讀者的興趣?!?sup>[4]87可見,在金庸看來,相對于其它文學(xué)類型,武俠小說在敘事上的一個很大不同之處在于,在內(nèi)容層面,它更適合描寫與表現(xiàn)“沖突”,在形式層面,要能描寫好“沖突”,必須使用巧合、懸念等手段。如果說“沖突”使武俠小說具有了內(nèi)容上的“奇”,那么,巧合與懸念等手段使武俠小說能得以“傳”奇,二者互為條件,融為一體,從而使武俠小說具有了強(qiáng)烈的傳奇性。金庸的認(rèn)識無疑是準(zhǔn)確的,也正因為如此,金庸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自覺而大量地運用了懸念和巧合。
例如對懸念的運用。在《天龍八部》中,喬峰出場不久,其身世問題就構(gòu)成了一個懸念,這使他陷入了極大的危機(jī)之中。接著,神秘事件不斷發(fā)生,即每當(dāng)他想找一個知情人了解身世之謎時,該知情人必定在他找到之前被殺害。他究竟是喬峰還是蕭峰?是誰殺死了喬三槐夫婦等人?此人為什么要假扮他?為什么要阻止他了解事實的真相?究竟有什么陰謀?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始終緊扣著讀者欲知究竟的閱讀心理。在《笑傲江湖》中,小說一開始,在“滅門”一章中就設(shè)置了一個很大的懸念,即誰在制造這一血腥而恐怖的事件?從而吸引著讀者去關(guān)注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此后,諸如令狐沖與任盈盈的相識,令狐沖身陷梅莊地牢,以及令狐沖丟失“辟邪劍譜”等過程,也都設(shè)置有懸念。如令狐沖與任盈盈的相識過程,“婆婆”到底是何許人?令狐沖何以受到江湖中三教九流人士的眷顧?這些人士何以不能明言這樣做的理由?在任盈盈正面出現(xiàn)之前,這些問題始終是讀者必然心存的疑問。金庸小說沒有一部有貫穿始終的懸念,但在整個小說的敘事進(jìn)程中,卻時時有懸念的設(shè)置,時時有懸念的破解。它們的豐富存在,對情節(jié)本身而言,增強(qiáng)了故事性,對讀者而言,也必然因此生出強(qiáng)烈的緊張感或欲知究竟的好奇感,而極富吸引力。
相對于懸念,巧合更是金庸小說中所大量使用的敘事手段。例如,《神雕俠侶》中,楊過逃出全真教而得遇小龍女;被郭芙斬斷左臂而得遇神雕;跳下絕情谷而與小龍女相見;來到襄陽正遇兩國交戰(zhàn);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巧合的緣故。《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被追殺,不得已跳下懸崖,居然得到了猿猴腹中的九陽真經(jīng),不僅起死回生,而且練就一身天下無敵的神功;后來再度中計掉下懸崖,得遇殷離,并因此能隨峨眉派來到光明頂而大顯身手,成為明教教主;綠柳莊中與趙敏相見,偶然間使趙敏情愫暗生,并生出之后的種種事端。所有這一切,也是因巧合而連接?!渡涞裼⑿蹅鳌分?,郭靖進(jìn)入中原,因為巧合而與黃蓉相識,并能拜洪七公為師;因為巧合而能吸食蛇血因禍得福,從此百毒不侵;因為巧合而能與老頑童成為兄弟,學(xué)會雙手互搏之術(shù);也是因為巧合而戰(zhàn)勝歐陽克,成為東邪不得不承認(rèn)的女婿;等等??梢姡珊显诮鹩剐≌f中是無處不在的。巧合的功能在于,使情節(jié)和人物命運出現(xiàn)經(jīng)常性的逆轉(zhuǎn)與突變,故事因此而充滿曲折性、跌宕性,對讀者而言,也因此而意外感不斷,驚奇感不斷。
在武俠小說中運用懸念與巧合,為眾多武俠小說作家所擅長,并非金庸所獨創(chuàng)。然而,金庸對懸念與巧合的運用,與其他武俠小說作家相比,有高下之分。陳墨認(rèn)為,金庸小說中的懸念運用主要有這樣幾個特征,即不“玩”懸念、“后懸念”、“反懸念”以及“用功在懸念后”[5]103-109,同時認(rèn)為,“金庸能使小說中的奇巧從不可能發(fā)生的‘變’為可信的;將不可思議的奇巧運用得讓人思、讓人議,而且還必須思、必須議?!?sup>[5]113如此評價是比較中肯的。的確,由于金庸的創(chuàng)作理想是“希望寫出的人物能夠生動,他們有自己的個性,讀者看了印象深刻”[2]128,希望將人物的情感“寫得真實、寫得深刻,把一般人都不太注意到的情感都發(fā)掘出來、表現(xiàn)出來”[6]106。因為“如果一部小說單只是好看,讀者看過之后就忘記了,那也沒什么意思”[6]111,所以金庸在創(chuàng)作中非常清楚地知道,“故事的作用,主要只在陪襯人物的性格。有時想到一些情節(jié)的發(fā)展,明明覺得很不錯,再想想人物的性格可能配不上去,就只好犧牲這些情節(jié),以免影響了人物的個性。”[4]82例如,“楊過和小龍女一離一合,其事甚奇,似乎歸于天意和巧合,其實卻須歸因于兩人本身的性格”。[3]1381因此,無論是懸念還是巧合,抑或是其它什么敘事手段,金庸在運用時都不是輕率使用,任意而為之,這就使他雖然用的是人們慣常使用的敘事手段,卻又比他人用得巧妙與高超,不僅故事因懸念叢生、巧合不斷而充滿緊張感和跌宕性,使讀者欲卒讀而不能,而且相對于他所創(chuàng)造的江湖世界以及塑造的人物形象,也因其所具有的內(nèi)在邏輯性而現(xiàn)出充分的可信度,人物形象也因此得到更為動人而成功的刻畫。
二
金庸始終強(qiáng)調(diào),“文學(xué)主要是表達(dá)人的感情。文學(xué)不是用來講道理的,如果能夠深刻而生動地表現(xiàn)出人的感情,那就是好的文學(xué)?!?sup>[6]103所以,“在小說中,人的性格和感情,比社會意義具有更大的重要性。郭靖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句話在今日仍有重大的社會意義。但我深信將來國家的界限一定會消滅,那時候‘愛國’、‘抗敵’等等觀念就沒有多大意義了。然而父母子女兄弟間的親情、純真的友誼、正義感、仁善、樂于助人,為社會獻(xiàn)身等等感情與品德,相信今后還是長期為人們所贊美,這似乎不是任何政治理論、經(jīng)濟(jì)制度、社會改革、宗教信仰所能代替的?!?sup>[3]1381金庸如此認(rèn)識,不僅看到了文學(xué)之本質(zhì)所在,而且看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時的立足根本。因此,發(fā)掘并深刻地表現(xiàn)人物的情感世界,成為金庸進(jìn)行小說創(chuàng)作時的自覺追求,甚至成為他的終極創(chuàng)作理想。
金庸小說中所描繪的情感涉及很多方面,從對讀者所能產(chǎn)生的娛樂功能講,愛情描寫無疑是其主要的著力點之一。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描寫主要有以下特點:
1.多樣性。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故事樣式眾多,不僅同一部小說中的愛情故事各自不同,而且不同小說中的愛情故事也少有雷同者,很難從中找到一種或幾種模式。所以如此是因為,人物性格不同,其愛情故事就有所不同。
2.多級性。金庸小說的絕大部分作品中都有數(shù)種乃至十幾種愛情故事,主要人物固然少不了愛情故事,就是那些重要人物、次要人物,甚至只是作為背景出現(xiàn)的人物,也常常都有自己的愛情故事,它們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特定作品中的豐富的情愛世界。
3.多邊性。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故事,尤其是主要人物和重要人物的愛情故事,大都不是單純的二人世界,無論男女雙方彼此之間是否堅定不渝,常常都有其他一些或多或少的追求者,這種多邊或多角的情愛關(guān)系,使人物身陷復(fù)雜而微妙的愛情旋渦之中左右為難、掙扎不止。
4.多難性。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故事,無論成敗,在其演進(jìn)的過程中,常常因遭遇許多磨難而一再延宕,少有順利者。所以如此,或許是與人物自身的性格有關(guān),或許是與倫理道德有違,或許是與社會禮法不符,等等。
例如《神雕俠侶》,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故事固然是主要的,但李莫愁與陸展元、王重陽與林朝英、郭芙與大小武等人的愛情故事同時并存,而且各不相同;楊過與小龍女彼此之間是堅貞的,但楊過身邊有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郭芙、郭襄等人,小龍女身邊有尹志平、公孫止等人,她(他)們或明示,或暗戀,或有所作為,給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增加了諸多的變數(shù)和曲折。李莫愁愛陸展元,陸展元愛的卻是何沅君,并與之結(jié)為夫妻,而武三通又愛上了義女何沅君,結(jié)果,李莫愁因愛成魔,武三通因愛成狂,四人間演繹了一出充滿愛恨情仇的慘??;楊過與小龍女之間的愛情是多磨難的,他們不僅要面對各自的情敵,而且要面對自身,更要面對當(dāng)時社會的世俗禮法,因此,他們的愛情歷程,既是與自我不斷抗?fàn)幍臍v程,也是與他人,與世俗禮法不斷抗?fàn)幍臍v程,也因此,他們的愛情描寫,達(dá)到了一定的深刻度。李莫愁的因愛成魔,武三通的因愛成狂,包括王重陽與林朝英的不能結(jié)合,莫不如是?!渡竦駛b侶》如此,《書劍恩仇錄》、《射雕英雄傳》、《笑傲江湖》、《天龍八部》等,也是如此。
愛情本是文學(xué)的永恒主題,也是武俠小說三大構(gòu)成元素之一。讀者喜歡看武俠小說,不僅是因為其中有奇?zhèn)b、奇功,而且是因為其中有奇情。愛情在極富傳奇性的江湖世界里,常常被演繹得轟轟烈烈,蕩氣回腸。如果說在一般武俠小說里,愛情描寫已經(jīng)稱得上“奇”,那么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描寫就更“奇”。多樣意味著獨特與創(chuàng)造,多級意味著豐富而多姿多彩,多邊意味著復(fù)雜而微妙,多難意味著曲折而深刻。在這樣的一個愛情世界中,人物既可以因愛情而顯出人性的莊嚴(yán)與神圣,也可以因愛情而顯出人性的丑陋與萎縮;既有作為江湖兒女的沖動與奔放,又有作為現(xiàn)實中人不能不有的無奈與神傷。面對這樣的一個奇情世界,讀者會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驚奇于它的獨創(chuàng),心動于它的細(xì)膩,激越于它的熱烈,關(guān)注于它的復(fù)雜,心懸于它的曲折,震撼于它的犧牲,感傷于它的無奈,同情于它的癡狂,啟示于它的深刻??傊?,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描寫,不僅具體、直觀地體現(xiàn)了他的創(chuàng)作理想,而且成為了他的小說又一重要的娛樂元素。
三
武功是武俠小說的一大構(gòu)成要素。沒有武功,也就沒有武俠小說本身,因為“魔”要憑借武功為非作歹,而俠則要仰仗武功伸張正義。所以,大凡武俠小說作家,無不重視武功描寫。然而,在金庸小說中,武功描寫并非僅僅只是必要的構(gòu)成要素,在此基礎(chǔ)上,它更是推動故事情節(jié),塑造人物形象,演繹傳奇人生,且極具觀賞性和獨立審美價值的重要手段和元素。讀者喜愛看金庸小說的一個重要原因即在于其中的武功描寫。
從娛樂角度看,金庸小說的武功描寫主要有這樣一些特點:
1.偶然性。金庸小說男主人公的武功大都是在偶然中獲得的,而且常常是在身陷險境或絕境之時。如陳家洛在地洞中得悟“庖丁解牛掌”,楊過斷臂出逃得練“獨孤劍法”,令狐沖身陷地牢得習(xí)“吸星大法”,等等。如此,主人公不僅武功大進(jìn),而且命運從此發(fā)生改變。
2.艱難性。金庸小說男主人公大都身具幾種或多種武功,而且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漸進(jìn)中通過艱難的修習(xí)獲得的。所以如此是因為,在金庸看來,“讀者對于男主角作為一個人的成長,會比較感興趣。如果我們希望男主角的成長過程,多姿多彩,他的武功要是一學(xué)就會,這就未免太簡單了?!?sup>[4]83
3.形象性。金庸小說的武功種類很多,招式就更多,而無論什么招式,一般而言,金庸在命名上都力求使之形象化。如他所說,“看看當(dāng)時角色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動作,就在成語里面,或者詩詞與四書五經(jīng)里面,找一個適合的句子來做那招式的名字。有時找不到合適的,就自己作四個字配上去??傊钦惺降拿?,必須形象化,就可以了。……就是你根據(jù)那名字,可以大致把動作想象出來。”[4]87
4.神奇性。金庸小說中的武功大都沒有現(xiàn)實根據(jù),極盡想象之能事,因而顯得匪夷所思,神奇異常。具體表現(xiàn)在:(1)武功與人物性格相得益彰。人物有什么樣的性格,就有什么樣的武功,武功因人物而性格化,人物因武功而得到更好的刻劃;(2)武功與藝術(shù)融合。文學(xué)、音樂、繪畫、書法、舞蹈等藝術(shù)形式,在金庸小說中,都可以被用來描繪武功,如詩、詞、賦、琴、簫、曲、筆、帖等,或者是被作為武功本身,或者是被作為招式的名稱,或者是被作為兵器;(3)武功境界哲學(xué)化。金庸小說武功的最高境界是“無招勝有招”,金庸認(rèn)為,這是“受了中國哲學(xué)的影響。中國古代一般哲學(xué)家都認(rèn)為,人生到了最高的境界,就是淡忘,天人合一,人與物,融成一體?!@是一種很可愛的境界,所以寫武俠小說的時候,就自然希望主角的武功,也是如此了?!?sup>[4]84
5.變化性。變化性主要有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武功的變化,即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和重要人物所身懷的武功各有不同,絕少重復(fù);一是武打場面的變化,即人物在打斗時,所采用的方式時常發(fā)生改變,如所施展武功的改變,兵器的改變,人數(shù)的改變,空間的改變等等。
6.詼諧性。江湖人物的以武比拼,常常事關(guān)生死,因而血腥而緊張。在金庸小說中,很多武打場面固然也非常緊張,但金庸卻在其中時常穿插進(jìn)幽默或者詼諧的元素,使原本緊張異常的場面變得有幾分輕松,幾分好笑。如張無忌血戰(zhàn)光明頂時與崆峒二老的打斗,段譽為救王語嫣與蒙面黑衣武士的過招,令狐沖為救儀琳與田伯光的“坐打”以及夜救恒山派時的“胡言亂語”等。
金庸自稱,“關(guān)于武術(shù)的書籍,我是稍微看過一些。其中有圖解,也有文字說明。譬如寫到關(guān)于拳術(shù)的,我也會參考一些有關(guān)拳術(shù)的書,看看那些動作,自己發(fā)揮一下。但這只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小說里面的招式,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sup>[4]87即是說,自己小說中的武功描寫,主要都是想象出來的。然而,正是這種想象出來的而非依照現(xiàn)實中的武術(shù)進(jìn)行描摹的武功,使金庸小說的武功描寫具有了極大的娛樂功能。它因變化性而避免了重復(fù)與機(jī)械,顯示出了豐富和生動;因神奇性而避免了模仿與一般,顯示出了玄妙和奇幻;因偶然性而避免了平鋪直敘,顯示出了跌宕起伏;因艱難性而避免了簡單與虛假,顯示出了真實和可信;因形象性而避免了空洞與枯燥,顯示出了具體和可感;因詼諧性而避免了單純的緊張與刺激,顯示出了緊張中有輕松,刺激中有愉悅。這樣的武功描寫,對讀者而言,具有無盡的魅力。
四
金庸小說當(dāng)然不是喜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講,其悲劇性的意味更為濃厚一些,但是,這并不妨礙金庸在小說中對喜劇性元素如喜劇語言、喜劇人物、喜劇場景、喜劇情境等的調(diào)動與運用。
以喜劇性人物而論。喜劇性人物的設(shè)置是金庸小說喜劇性元素運用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這首先體現(xiàn)在一系列極具喜劇色彩的“奇人”形象的塑造上,如《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中的老頑童周伯通,《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與不戒和尚,《天龍八部》中的岳老三等。江湖世界本是一個傳奇的世界,里面的所有人物都可以說是奇人,但這一類“奇人”卻是奇之又奇。如果說一般的江湖中人雖然很奇,但由于其形容狀貌、言談舉止基本合于情理,合于邏輯,因而還是可以理解的,那么,這一類奇人則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例如桃谷六仙,六胞胎且身具上乘武功,已經(jīng)很奇,更奇的是,都很天真而不諳世事,尤其擅長辯論,不僅兄弟間經(jīng)常辯論,而且能敏銳抓住他人說話時的漏洞和破綻,借題發(fā)揮,爭論不休,有時幾近于胡攪蠻纏。他們的言談舉止,行為處事,從來都只是由著自己的個性而自由宣泄,根本不顧及外在的環(huán)境和他人的感受。但是,他們在《笑傲江湖》中的作用卻不能小視。他們不僅在很多時候影響著甚至決定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且所到之處、所出現(xiàn)之時,必然因其所表現(xiàn)出的滑稽與詼諧,而產(chǎn)生太多的笑料。金庸小說中的這一類“奇人”形象,大都具有這樣的功能。對讀者來說,每當(dāng)看到他們的表現(xiàn),都會感到可樂,可笑,生出閱讀的快感。
不止是專門設(shè)置喜劇性的人物,即便是一些主要人物或重要人物,金庸在塑造他們時也非常注重盡可能挖掘和表現(xiàn)他們身上所具有的幽默感、詼諧感,并讓這種幽默感和詼諧感在一些人物對話或場景中,自然而巧妙地表現(xiàn)出來,不僅豐富了人物性格,而且給讀者的閱讀帶來了愉悅。令狐沖可以說是這種人物的一個典型。他是一個浪子,個性自由,不守規(guī)矩。在師父面前,他可以因敬畏而唯唯諾諾;在武林前輩面前,他可以尊重有加;在危難與不平面前,他可以奮不顧身,豪氣干云,但所有這一切,并不妨礙他的幽默與詼諧的表現(xiàn)與流露。例如,與儀琳和任盈盈的相處,與田伯光及嵩山派眾人的打斗,以及在面對桃谷六仙及不戒和尚時,令狐沖都說了并做了許多極具玩笑性、調(diào)侃性、戲謔性的話和事,使當(dāng)時的人物對話及場景顯得輕松而愉快。另外如袁承志、楊過、段譽、黃蓉、趙敏等,也都時常有這樣的表現(xiàn)。
不僅如此,甚至一些次要人物,乃至只是在偶然中出現(xiàn)一下的人物,金庸也不忘讓其有幽默或詼諧的表現(xiàn),或?qū)ζ溥M(jìn)行幽默化、詼諧化的處理。例如《神雕俠侶》中的陸無雙,她的作用不止于表現(xiàn)出了楊過愛情上的多邊性,在她與楊過的相處中,她的任性刁蠻、胸?zé)o城府與楊過的機(jī)智頑皮,使二人的相處過程情趣盎然;抑或如《笑傲江湖》中的過渡性人物曲非煙,雖然只是曇花一現(xiàn)式地出現(xiàn),但她的天真與調(diào)皮使她與儀琳的短暫相處亦充滿樂趣。
崇尚快樂,是商業(yè)文化下大眾審美中的主導(dǎo)性趣味之一。因此,在大眾審美對象的選擇上,審美對象是否具有喜劇感或幽默感,是否能使審美者產(chǎn)生快樂的宣泄效應(yīng),就成為非常重要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而就文學(xué)來說,很多時候,“閱讀的動機(jī)不外乎是讀者對社會環(huán)境的不滿足,或是兩者之間的不平衡;……閱讀文學(xué)作品是擺脫荒謬的人類生存條件的一種辦法。”[7]91所以,喜劇感或幽默感亦顯得非常重要。生活在商業(yè)文化比較發(fā)達(dá)的香港的金庸應(yīng)該是深明此理的,因而他不僅要描繪一個充滿懸念與巧合,且因此而扣人心弦的傳奇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豐富、獨特、復(fù)雜的情愛世界和充滿想象力、神奇力的武功世界,而且還要盡可能地通過諸多喜劇性元素的調(diào)動和運用使他的小說充滿喜劇性或幽默性,給讀者提供一個快樂世界,讓讀者“開心”、“高興”。也因此,讀者在閱讀金庸小說過程中,會不時發(fā)出開心的笑聲,獲得快樂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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