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計量史學與中共黨史研究

［摘 要］ 隨著中共黨史研究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嘗試將新的史學研究方法引入到黨史研究中。計量史學方法的應用適應了這種時代的要求，有利于提高黨史研究的精確性，有利于拓寬黨史研究的視野，有利于增進國際學術交流。不過，從黨史研究自身的特點和黨史資料的局限來看，計量史學方法還不能成為黨史研究的核心方法，更多的是提供一種新的思考角度。在應用計量史學方法進行黨史研究時，要注意結合當時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背景，綜合運用多種研究方法，更要考慮到歷史事件的偶然性，防止落入“數據教條”的怪圈。

［關鍵詞］ 計量史學 中共黨史 研究方法

計量史學也稱定量史學、數量史學、歷史統計學、歷史計量學，是把計算機科學、信息理論和數學應用到歷史學領域的一種研究方法。它的關鍵就是使用計量方法研究歷史。20世紀初到50年代，計量史學開始在法國和美國興起，到了六七十年代，伴隨著計算機的廣泛應用，一場來勢迅猛的“計量史學革命”席卷歐美史壇。計量史學的研究領域也從最初的人口史、經濟史，逐漸擴展到社會史、政治史、文化史、軍事史等各個方面，為史學研究增添了新的活力。改革開放后，計量史學開始進入到中國大陸學者的視野，并逐漸被中共黨史研究者關注。①尤其是到了上世紀末，計量史學與心理史學、口述史學、社會史學等作為新史學研究方法越來越多地被引入到中共黨史研究領域中，成為拓展中共黨史研究的途徑之一。

一、計量方法引入到中共黨史研究中的意義

從近年來中共黨史學界對計量史學的關注情況和黨史工作者目前的實際運用狀況來看，筆者認為在中共黨史研究中進一步使用計量史學的方法是十分有意義的。

首先，計量方法的引進有利于提高中共黨史研究的精確性。運用計量方法，一是可以提高研究方法的精確性?！坝嬃渴穼W家認為，在影響歷史發展的眾多因素中，很多是可以用計量方法來精確度量的，即使是一些難以計量的因素，如人的思想、情緒等，也可以通過其他可計量因素間接地測定出來，把抽象的東西變得具體化，使微觀研究和宏觀研究更好地結合起來?！雹诙强梢蕴岣哐芯勘硎龅臏蚀_性。以前歷史學往往習慣用文字的形式來描述事實，但語言文字的多義性和模糊性給理解和交流帶來很多困難。相對于文字的復雜多義，數字、圖表則簡潔、精確，不受時間、地點、語種等因素的制約。

其次，計量方法為中共黨史研究者提供了一種新的觀察分析問題的視角。一方面，計量史學讓研究者開始“眼光向下”，研究興趣從上層轉到下層，轉到群眾的日常生活現象，而不光是杰出人物的屬性上。例如，研究工人運動時，主要不是研究工會領導階層的政策，而是著重研究基層組織和小工會的活動。他們以地方檔案和報紙為依據，著重闡述工人階級的人種構成、外僑工人的狀況、工人教育水平、教會的影響、無產階級成分的變動等等一系列問題。③著名的計量史學家馬爾祖斯基指出：“如果今天的歷史學家對待‘群眾’的興趣超過了對‘英雄人物’的情趣，那么計量歷史學就是打開這扇大門的鑰匙。通過這扇大門，我們便可以接近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沒有書面記載的千百萬群眾的秘密?！雹芰硪环矫?，計量史學為補充、檢驗和修正已有結論提供了一種方法。傳統歷史學往往采用定性研究，忽略了對一些歷史進程、歷史對象的量化分析，而計量方法恰好彌補了這一點。此外，研究者可以通過計量方法對定性研究的結論加以驗證，或予以確證，或加以修正，或予以否定，進而在此基礎上取得新的研究成果。

再次，計量史學有利于中共黨史研究者利用、挖掘“邊緣史料”。首先，計量史學“眼光向下”的特點促使歷史學家開拓新的史料領域，把許多從前很少運用或沒有運用或以為不可能運用的史料發掘出來，如一直被黨史研究工作者忽視的地方志中豐富的數量性資料，人民公社時期的賬簿、工資記錄等等。計量方法的引用能讓這些沉寂多年的資料成為有價值的史料。其次，計量方法可以把一些零散史料匯集在一起成為新的史料集，幫助解決歷史問題。這些都能大大提高史料的利用率，同時也增加了中共黨史研究的全面性和鮮活性。

最后，計量方法的引進有利于增進中共黨史研究的國際交流。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不斷增大，不少國內學者的研究成果開始受到國際學界的關注，但語言的差異給雙方的交流造成了一定困難。數字的通用性和準確性恰好可以解決文字表述中出現的問題，讓國內學者的成果更容易被國外學者所理解。

二、計量方法在中共黨史研究中的應用領域

關于計量方法在黨史研究中的應用領域，其實并沒有一個確切的范圍，大致說來分為以下三種情況：

一是適合于有關歷史現象的規模、速度、范圍、程度等涉及到數量概念或發展趨勢的分析。以往研究者在做這些方面研究時，往往只用很少、一般、大多數等程度副詞或殘酷、迅速等形容詞進行一般性描述，說服力不夠。例如，在研究土改時，地主對農民的剝削是土改政策“合法性”的重要依據。如果能從量的角度研究地主階級的剝削率，用數量的表現說明和闡述這種剝削的殘酷性，不僅簡潔，而且更能讓人信服。如國民黨1933年進行的陜西、河南、江蘇、浙江、廣東、廣西六省農村的土地調查就顯示：占農村戶數僅3.57%的地主卻占有45.8%的土地，每戶地主的土地占有量是每戶農民土地占有量的大約22.8倍。⑤這份資料中的幾個簡單的數字就能讓人清晰地看出當時農村土地的不平等狀況。有興趣的學者可以收集更多數據，進行具體分析，相信得出的結論更具完整性，更有說服力。

二是適用于對某些歷史結構，如社會結構、經濟結構、階級結構、人口結構等的分析研究。例如，在研究中共黨員隊伍的結構變化時，就可以將不同時期黨員的各種資料——出生地、年齡、家庭、受教育程度等等聯系起來，結合具體歷史情景，分析不同時期各種類型黨員的人數比例，以及比例變化背后的原因。此外，在分析黨政機關的結構構成、民主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不同的經濟結構等相關問題時都可以運用計量方法。

三是適合于一些歷史相關性的研究。研究歷史現象往往就是在研究相關性，A和B的關系，而計量方法恰好是表達相關性的一種有效手段。例如，在研究某個人的思想時，不同時期同一詞匯在其著作中出現的比例，同一時期不同詞匯在其著作中出現的比率等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有人在研究陳云經濟管理中的平衡思想時就用過這種方法。研究者用《陳云文選》、《陳云年譜》的電子版，輸入“平衡”兩字，查到他一生中講過有關“平衡”的問題100多次，剔除隨便講到的，作為問題集中講有60多次，密度最大的是在1962年經濟調整時期和1979年制止“洋冒進”時期，由此可見陳云在經濟過熱時的真知灼見。再進一步用“綜合平衡”等關鍵詞檢索分類，可以將陳云的平衡思想歸納成以下幾個方面：1.建設規模與國力的平衡；2.部門、行業之間的平衡；3.基本建設與人民生活的平衡；4.長線與短線的平衡。⑥

三、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的方法與步驟

關于如何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從形式上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研究對象直接以數字形式出現，如戰爭中的傷亡人數、財產損失情況、經濟發展的一些數據等。此時，可以直接用計量方法處理資料中的已有數據。另一種是研究對象表面上以文字資料形式出現，背后隱藏著數量關系，需要研究者根據自己的研究目的從中抽取出相關數據。如日本學者村田忠禧在《通過對字詞使用的計量分析研究中共黨史》（《中共黨史研究》1999年第4期）和《從改革開放以來的黨代會政治報告的詞語變化來看中共十六大的特點》（《中共黨史研究》2003年第1期）就采用了這種方法。在第一篇文章中，村田忠禧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每5年舉行一次的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作為研究素材，通過對報告中使用字詞出現頻率和表達方式的變化研究中國共產黨的方針政策。例如，“有關社會主義一詞的出現次數，在新中國成立后黨代表大會的所有政治報告中極多?！鐣髁x’共出現1211次，其中八大191次，八大二次會議134次，九大66次，十大23次，十一大125次，十二大147次，十三大174次，十四大169次，十五大182次。反映了新中國成立后中共所有的方針政策常以社會主義為主軸。但是，表達的方式則有變化?！雹叽逄镏异€進一步分析了“社會主義改造”、“社會主義陣營”這類詞匯消失的原因以及“社會主義建設”、“社會主義民主”這類詞匯增加的原因。這種全新的分析方法不僅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而且更具有一定的說服力。

從研究程序上，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通?？梢苑譃橐韵滤膫€步驟：

首先，確定研究課題。將計量史學引入到中共黨史研究中，其目的是更好地研究中共黨史，而絕不僅僅是為了運用計量方法。因此，在確定選題時，首先要從中共黨史的角度尋找有價值、自己有興趣的課題。在確定課題后，再看課題本身或課題中的部分內容是否適合應用計量方法。

其次，收集整理資料，建立適合該項研究的數據庫。首先要明確數據的全面、真實、準確性是計量方法運用的基礎。因此，在收集資料時，切不可帶上“有色眼鏡”，篩選有利于自己最初觀點的資料或數據，而要全面收集資料，確保研究有足夠大的樣本。如果要做抽樣調查，那么抽樣一定要隨機，盡可能減少誤差。資料收集完成后，按一定的順序將其分類，然后放入項目數據庫里。

再次，進行統計分析或構建模型，得出結論。需要說明的是，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并不是要求每一個中共黨史工作者都成為計量專家，而是提醒研究者要有計量的眼光，敏銳地捕捉到適合應用計量方法研究的內容。在收集資料的過程中，研究者最好對分析數據的目的有清楚的認識，知道要建立什么樣的表格，尋找哪些趨勢，或構建一個什么樣的模型。這樣，研究者可以借助社會科學研究中常用的統計程序包SPSS（社會科學統計包）系統，或尋求專業人員的幫忙，分析數據，構建模型，得出結論?，F在，計算機技術的出現、發展，以及光盤、電子文檔等的出現，為研究者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最后，分析、表述結論。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為關鍵的一步。在確保計量過程沒有差錯的前提下，將運用計量方法得出的數據與傳統觀點、已有理論及研究最初的假設相比較，進而驗證、修正原有理論，得出自己的觀點。這很可能成為學術研究的新觀點、新發現。之后，用學術語言表述自己的分析結論，盡量做到嚴謹簡潔。

四、關于運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共黨史的幾點注意事項

1.從中共黨史研究自身的特點和中共黨史資料的局限來看，計量方法在中共黨史研究中更多的還是起輔助性作用，只能為中共黨史研究者提供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還不能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核心方法。這主要是由以下幾個方面決定的：首先從范圍上看，并不是所有中共黨史研究課題都可以運用計量方法，運用較多的仍然是涉及到經濟史和社會史的研究內容。其次，即使課題中可以運用到計量方法，也往往只占其中一部分內容，很少有整個課題都可以運用計量方法的情況。再次，計量方法的應用往往需要足夠大的數據樣板，而不是幾個簡單的數據，但由于各種原因一些中共黨史問題的資料十分有限，更談不上全面的數據資源。此外，研究經費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這些實際上都制約了計量史學在中共黨史研究中的應用，使其無法進入到中共黨史研究的各個領域。

2.要將歷史的量化處理與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背景結合起來，綜合考察。如果不了解或干脆忽視了研究對象產生的客觀歷史情景，那么計量方法能夠提供給研究者的僅僅是幾個孤獨的數字，其研究價值將大打折扣。只有將數字放在特定的歷史情境中，研究者才能探尋數字背后的內容；也只有把數字間的關聯說清楚，數字才變得鮮活，整個研究才變得有血有肉。

3.要將計量方法與其他研究方法綜合運用。歷史需要計量，歷史也需要傾聽；歷史數據需要整理，歷史人物也需要了解。如果研究者試圖描繪一幅飽滿的歷史畫卷，試圖將整個歷史事件立體化、清晰化，僅有數字是不夠的，還需要聆聽當事者的真實講述，探尋歷史人物的內心世界，理解上下層互動的微妙變化等等。這些要求研究者要綜合運用傳統研究方法和現代史學方法，同時注意借鑒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這些研究方法互相支撐，互相驗證，有利于提高研究的可信性和可讀性。

4.不要忽視歷史的偶然性。計量方法提供給研究者一種新的研究角度和研究方法，但這種方法不是萬能的。數據往往只能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問題，而不能展現歷史事件的全貌。此外，統計學的基礎是概率論，但歷史上偶然性所起的作用往往遠遠超出統計學所能估計的范圍。最初的計量史學家就認識到了這一點。“毋庸置疑，有一些歷史事件是無關緊要的，可以把它們當作對經濟結構不產生影響的偶然情況而置之不顧。相反，有些歷史事件顯然不是這樣。由于對這些事件無法進行定量估計，它們的存在以及它們對發展進程的影響都極大地限制了計量分析的范圍。計量歷史學可以說明社會的正常功能，但無法解釋由量變而引起的重大突變?！雹嘁虼耍趹糜嬃渴穼W方法的同時，研究者不能盲目迷信技術，既要尋找數據間的關聯性，也要考慮到歷史事件的偶然性，防止落入“數據教條”的怪圈?！?/p>

注 釋：

① 1999年郭德宏在《關于深化中共黨史研究的幾點思考和建議》中，將計量史學方法作為中共黨史研究易于采用的10種方法之一。2000年，周一平撰文《建立計量黨史學》，詳細論述了計量方法的優點與不足、計量方法在中共黨史研究中應用的可能性、具體步驟和程序以及應當注意的一些問題。2003年，王冠中在《中共歷史學復興階段的邊緣化問題初探》中也將計量方法作為中共黨史復興階段的重要方法之一。

② 魏峰：《國外計量史學述評》，《濱州師專學報》，1994年第1期，第55頁。

③ 李振宏：《歷史學的理論與方法》，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二版，第513頁。

④ 讓·馬爾祖斯基：《計量歷史學導論》，日內瓦，1965年，第33頁。轉引自杰弗里·巴勒克拉夫的《當代史學主要趨勢》，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15頁。

⑤ 《中國現代史統計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版，第278頁。

⑥ 參考：陳東林在2001年“國史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學術座談會上的發言《網絡數字時代的歷史研究》。

⑦ 村田忠禧：《通過對字詞使用的計量分析研究中共黨史》，1999年，《中共黨史研究》第4期，第79—84頁。

⑧讓·馬爾祖斯基：《計量歷史學導論》，日內瓦，1965年，第190、191頁。轉引自杰弗里·巴勒克拉夫的《當代史學主要趨勢》，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07頁。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