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前后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認識與思考

［摘 要］ 建國前后，新中國經濟建設沒有別的經驗可資借鑒，只有學習蘇聯。蘇共二十大后，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的經驗進行了反思，提出了“以蘇為鑒”的光輝思想，但是，由于種種原因，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認識出現了反復，未能在實踐中堅持下去。

［關鍵詞］ 毛澤東 蘇聯 經濟建設 經驗 認識

蘇聯作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到新中國成立時已經有30多年的歷史，并取得了輝煌的成就，理所當然地成為新中國學習的榜樣。毛澤東指出：“蘇聯共產黨就是我們的最好的先生，我們必須向他們學習?！雹偬K聯20世紀30年代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經驗，對戰后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產生了巨大的示范效應，這些國家紛紛以蘇聯為榜樣，走蘇聯經濟發展道路，從而建立起蘇聯式的經濟體制。中國革命勝利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影響。毛澤東不僅重視蘇聯十月革命的成功經驗，而且十分重視其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他多次強調搞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我們缺乏經驗，蘇聯給我們樹立了很好的榜樣。毛澤東對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的認識和在這一認識指導下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實踐，既深深地打上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烙印，又在許多方面從中國實際出發，呈現出自己的鮮明特點。

一、了解和學習蘇聯建設經驗是毛澤東新中國成立前夕的戰略思考

1949年初，隨著解放戰爭進程的加快，建立新中國開始提到了中國共產黨的議事日程。毛澤東開始著手考慮新中國成立以后如何進行經濟建設的問題。從當時即將誕生的新中國所面臨的國際環境來看，兩大陣營對峙，冷戰加劇，帝國主義不愿意新中國在東方的出現，他們必將對新中國實行政治敵視，軍事包圍，經濟封鎖。這種不利的國際環境，使毛澤東預感到，新中國成立后在自己缺乏經驗的情況下，只能向蘇聯學習。毛澤東在談到“一邊倒”方針時說：“美國是不好依靠的，它可能會給你一些東西，但不會給你很多，大工廠我們還不會設計，現在誰替我們設計呢？……沒有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替我們設計過。”②可以說，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并得到蘇聯的支持和幫助，是中國共產黨惟一正確的選擇。1949年1月，斯大林派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部長會議副主席米高揚來中國，聽取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關于未來如何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意見。毛澤東在談到恢復和發展生產問題時，表達了向蘇聯學習的強烈愿望。他說：“我們一取得勝利，國家一解放，接踵而來的任務就是恢復生產和經濟建設……這不是發出幾個口號、幾次號召或作出幾項決定就可以完成任務的，必須有正確的政策?！雹邸拔覀冋谘芯刻K聯所經歷的兩次經濟恢復工作的經驗，為的是參考和借鑒其中成功的、對我們有益的經驗?！雹墚敃r，毛澤東對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做好新中國經濟恢復和建設工作充滿了信心。他指出：“國家建設這個課題對我們來說是生疏的，但是可以學會的，有蘇聯走過的道路，可資借鑒?！雹?/p>

為了進一步了解蘇聯經濟恢復和建設的經驗，爭取蘇聯的支持和援助，1949年7月，中共中央決定派劉少奇率代表團去蘇聯訪問。代表團在蘇聯訪問期間，通過座談、介紹和實地參觀，詳細考察了蘇聯經濟建設各方面的情況。為了更多的得到蘇聯方面的幫助，中共代表團向蘇方提出，應盡最大努力幫助培養新中國的建設管理人才，除了派專家外，還希望派一些教授到中國講學，并由中國派一些參觀團和留學生到蘇聯參觀學習。這次代表團到蘇聯訪問取得了較大收獲，斯大林答應給予新中國三億美元貸款，并選派200名各行各業的專家分期分批到中國工作，當代表團回國時，蘇方已選好了80名專家與代表團同車來到中國，這部分蘇聯專家留在了剛剛解放的東北。

上述情況表明，這一時期，雖然新中國還沒有成立，但是，作為戰略家的毛澤東，已經預感到新中國成立后大規模經濟恢復和建設需要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問題。如何了解和學習蘇聯建設經驗，成為了新中國成立前夕毛澤東的戰略思考。

二、借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是毛澤東新中國成立之初的基本思路

新中國成立后，經濟恢復和建設的任務迅速地擺在了中國共產黨人的面前，大規模經濟恢復和建設的熱潮即將來臨。由于斯大林和蘇聯政府對新中國經濟恢復和建設給予了熱情地支持和幫助，中國共產黨人和毛澤東加快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步伐。

1949年12月至1950年2月，毛澤東出訪蘇聯，并和蘇聯簽署了《中蘇同盟互助條約》，該條約就蘇聯向中國貸款、派遣專家、援助項目等問題作了明確具體的規定，新中國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以法律形式確立下來，學習蘇聯建設經驗進入了實質性階段。1953年9月15日，毛澤東在致蘇聯政府的電報中指出：“由于偉大的蘇聯政府同意在建設和改造中國的九十一個新的企業以及正在建設和改建的五十個企業中給以系統的經濟和技術援助，中國人民將能夠在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和最新成就的努力之下，逐步地建立起自己的強大的重工業，這對中國工業化、使中國逐步地過渡到社會主義具有及其重大的作用。”⑥

新中國成立之初，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認識主要是結合中國的國情具體運用于本國的經濟建設實踐之中，即在借鑒中學習，在宏觀方向上與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保持一致，在微觀形式方法上則帶有中國自己的特色。這集中體現在黨在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實施上。在社會主義改造中，我們對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采取了和平贖買政策，而蘇聯則采取直接沒收政策；對農業社會主義改造我們采取由低級到高級合作化的方法與步驟，而蘇聯則建立集體農莊。蘇聯片面發展重工業，忽視農業和輕工業，我們在發展重工業的同時，重視農業和輕工業的發展。但蘇聯經驗對中國經濟建設仍有相當影響，在總路線實施的過程中所建立起來的經濟體制仍然帶有十分明顯的蘇聯經濟模式的痕跡。例如，所有制形式過于單一，高度集中統一的、以行政調節為主的計劃管理體制，片面強調指令性計劃經濟，忽視價值規律，排斥市場機制等等。這種經濟體制雖然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對于迅速恢復國民經濟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但隨著經濟秩序的穩定，它所固有的僵化、缺乏活力的弊端就會逐漸的暴露出來，阻礙生產力的發展。

總的來看，這一階段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認識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結合了本國的國情，但從整體上看是以學習蘇聯經驗為主，無論是改變生產關系，還是發展生產力都明顯打上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烙印，具有一定照搬的傾向。

三、蘇共二十大后毛澤東開始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深刻反思

1956年蘇共二十大斯大林錯誤被揭露的同時，也暴露了蘇聯經濟建設中出現的問題。各社會主義國家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弊端日益顯露出來，紛紛開始擺脫教條主義束縛，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道路。毛澤東也敏銳地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對學習蘇聯經濟建設經驗進行反思。他提出不能照搬蘇聯經濟建設經驗，要有分析有批判地學，最重要的是要獨立思考，調查研究，摸清本國國情，把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同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他在《論十大關系》的講話中深刻指出：“最近蘇聯方面暴露了他們在建設社會主義過程中的一些缺點和錯誤，他們走過的彎路，你還想走？過去我們就是鑒于他們的經驗教訓，少走了一些彎路，現在當然更要引以為戒?！雹呙珴蓶|開始一邊反思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一邊探索中國自己的經濟建設道路。

在經濟管理體制方面，反對中央集權過多，主張給地方和企業以適當的權利。他指出：“我們不能像蘇聯那樣，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點機動權也沒有。應當在鞏固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擴大一點地方的權利，給地方更多的積極性，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這對我們建設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比較有利。我們的國家這樣大，人口這樣多，情況這樣復雜，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比只有一個積極性好得多?！雹?/p>

在處理重工業與農業、輕工業關系方面，毛澤東批評了蘇聯片面發展重工業的政策，強調用更多發展農業和輕工業的辦法來促進重工業的發展。他指出：“片面地注重重工業，忽視農業、輕工業，因而市場上的貨物不夠，貨幣不穩定?！雹崦珴蓶|還具體闡述了發展重工業的方法。他認為：“我們現在發展重工業可以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少發展一些農業輕工業，一種是多發展一些農業輕工業，從長遠的觀點來看，前一種辦法會使重工業發展的少些和慢些，至少不那么穩固，幾十年后算總帳是劃不來的。后一種辦法會使重工業發展得多些和快些，而且由于保障了人民生活的需要，會使它發展的基礎更加穩固?！眥10}毛澤東從中國國情出發，提出了與蘇聯不同的實現工業化道路的具體途徑，使整個國民經濟沿著健康的軌道發展。

在國家、生產單位和生產者個人關系方面，毛澤東提出要反對重積累、輕消費，提倡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三者兼顧。他強調：“蘇聯的辦法把農民挖得很苦，他們用義務交售制等辦法，把農民生產的東西拿走太多，給的代價又極低，他們這樣積累資金，使農民生產積極性受到極大損害。你要母雞多生蛋，又不給它米吃，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世界上哪有這樣的道理。”{11} “我們對農民的政策不是蘇聯的那種政策，而是兼顧國家和農民的利益。……鑒于蘇聯在這個問題上犯了嚴重錯誤，我們必須更多的注意處理好國家同農民的關系?！?{12}毛澤東關于這一問題的認識，有助于協調國家、集體和生產者個人之間的關系，調動人們的生產積極性，不斷地改善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

在商品生產和交換方面，毛澤東提出，社會主義社會要提倡發展商品經濟，尊重價值法則。毛澤東結合蘇聯商品生產和交換的經驗，對社會主義社會商品經濟問題進行了認真的思考，他一方面肯定了斯大林關于社會主義條件下存在商品經濟的觀點，認為“只有國家把一切生產資料都占有了，社會的產品豐富了，才有可能廢除商業，商品交換才能過渡到產品交換” 。{13}另一方面，毛澤東針對斯大林把商品僅限于生活資料的看法，明確指出，商品生產它的活動不限于個人消費品，有些生產資料也是屬于商品的。他認為，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之所以存在商品經濟完全是由于生產資料公有化程度不同而引起的?！皟煞N所有制的存在是商品生產存在的主要前提，但商品生產的命運，最終與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有密切關系，即使過渡到單一的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如果產品還不很豐富，某些范圍內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仍然有可能存在。”{14}

上述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反思，是中國共產黨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道路的開端，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實踐相結合的理論成果，它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模式的束縛，為此后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新道路的探索起到了理論先導和思想啟迪的作用。

四、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認識出現反復及其原因

50年代中期以后，毛澤東對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認識出現了反復，他在對比蘇聯經濟建設經驗后所提出的一些新的思想觀點沒有在實踐中堅持下去，又重新回到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之中。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毛澤東提倡“一大二公”，認為越大越公越是社會主義，必須徹底消滅私有制，實行單一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在經濟運行機制上，過分強調高度集中統一管理，忽視地方和企業的自主權，使正在起步的經濟管理體制改革中斷；與此同時，忽視商品生產、價值規律，忽視市場的補充調節作用，在農村把供給制作為共產主義因素加以試驗，使農村生產力遭到破壞。后來又把商品經濟同資本主義等同起來。

毛澤東50年代中期以后對蘇聯經驗的認識出現反復的原因非常復雜，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拘泥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未來社會的推測和設想，對社會主義某些原則作了教條化的理解。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經驗及其經濟模式主要來源于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特征的某些推測和設想。馬克思恩格斯根據當時歐洲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的實際情況，他們把未來社會主義社會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社會主義社會實行單一的生產資料全民公有制，整個社會生產實行高度集中的統一的計劃管理，個人消費品實行按勞分配，廢除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實現產品經濟。斯大林把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社會的推測和設想直接運用于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實踐之中，最終形成了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和經濟模式，可以說，蘇聯經濟建設的經驗和經濟模式正是馬克思恩格斯推測和設想的社會主義社會特征的具體體現。毛澤東雖然看到了中國的國情與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社會主義社會某些特征推測和設想以及中國與蘇聯的國情有著較大的差別，提出“以蘇為鑒”，強調要從中國實際出發，但從總體上仍未突破對未來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特征的推測和設想，始終把生產資料公有制和計劃經濟看作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吧鐣髁x只能是計劃經濟，資本主義只能是市場經濟?！?{15}毛澤東雖然認為中國需要有一個發展商品經濟階段，但在思想中占主導地位的仍是利用商品經濟為社會主義服務，因而，社會主義不能讓商品經濟“自由”發展，必須加以限制，逐步縮小范圍和作用。這種對馬克思恩格斯關于未來社會主義社會某些特征的教條化的理解，導致毛澤東陷入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之中。

其次，經濟工作中“左”傾錯誤的影響。50年代后期，毛澤東為了急于改變新中國一窮二白的落后面貌，在主觀上過于追求經濟發展速度，提出了超英趕美的經濟發展戰略，并為此發動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造成了市場緊張，物資匱乏，國民經濟嚴重的比例失調。為了盡快地戰勝困難，渡過難關，扭轉這種不利局面，被迫取消了已經下放了的地方和企業的自主權利，重新實行高度集中統一經濟管理體制。其結果越統越死，越管越死，使企業乃至整個國民經濟失去了活力，重新回到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之中。

再次，對戰后國際局勢估計的過于嚴重。新中國面臨的安全形勢是兩大陣營對峙，冷戰加劇，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日益加緊進行反蘇、反共、反人民的活動，鼓吹所謂“美蘇必戰”、“第三次世界大戰必然爆發”、對新中國進行政治孤立、軍事包圍、經濟封鎖，企圖把誕生不久的新中國扼殺在搖籃之中。在這種國際背景下，毛澤東認為，世界大戰不可避免，必須作好充分準備。為了應付世界戰爭，就必須集中國家的財力、物力，提高積累率，發展重工業，尤其是和國防工業聯系密切的鋼鐵工業。1958年積累率為33.9%，1959年積累率高達43.8%。通過高積累過分地集中國家的財力、物力，其結果使國民經濟運行重新回歸到高度集中的計劃管理模式之中。

新中國成立前后毛澤東對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的及其反復，給我們黨以深刻地啟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們黨重新審視了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歷史經驗，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走出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誤區，勇敢地沖破了蘇聯經濟建設經驗的束縛，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改革開放現代化建設實踐相結合，提出了一系列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新的理論觀點，最終確立了充滿生機活力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p>

注 釋：

①《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81頁。

②《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78頁。

③④⑤《黨的文獻》1991年第6期，第36、36、36頁。

⑥《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期，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31頁。

⑦{11}{12}{13}{14}《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3、29、30、440、448頁。

⑧⑨{10}《毛澤東著作選讀》下冊，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29、722、722頁。

{15}《三評蘇共中央公開信》1963年9月26日《人民日報》。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