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華北抗日根據地時期的黨與鄉村

［摘 要］ 黨雖然認識到黨員在農村變革中的積極作用，成功地引領了抗日戰爭鄉村權威的易變，但過分強調發展黨員，忽視對農民黨員進行培養和教育，使得鄉村中大量存在的村組織缺乏獨立性。

［關鍵詞］ 中國共產黨 村級組織 華北抗日根據地

抗戰爆發后，黨深入敵后，開辟了華北抗日根據地。隨著黨在農村的深入，革命勢力如雨后春筍般迅速成長，迎來了革命的春天。黨對于如何在農村發動和推進革命，雖然確立了成功的群眾路線，但如何去處理千差萬別的具體問題，無疑還有待完善。黨在這一變革中具體的角色與作用如何，與農村基層村組織又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這些有趣的問題，都是我們在研究中共黨史，特別是根據地史所無法規避的。然而在學界中對于這些問題或未有提及或語焉不詳，本文試圖對這些問題做一些有益的探討。

一

黨是由積極分子組成的精英小群體。“黨在農村革命的發展和維持，也基本維系在他們身上?！绻粋€地方沒有革命者，鄉村的革命運動也便無從談起。”［1］但是在戰爭條件下，黨出于現實戰略考慮，往往過于看重黨員發展的數量，而忽視了對黨員質量的追求。有些入黨的農民根本不需要手續，不經過支部討論，只要支部委員、支書和干部個人批準就可以入黨，甚至有時只要農民表態支持抗日和支持黨的軍隊就可以成為黨員。因此，農村的黨組織經常是一種魚目混雜的狀態，大多數黨員是“入黨時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還一無所知”的農民［2］。這些人對黨的認識非常膚淺，有些人入了黨不知道自己是黨員，也有人入黨后還不知道什么是黨，所以在黨員素質參差不齊、農民黨員占多數的情況下，發生幾擔糧和幾元錢就能收買黨員、干部，甚至出現黨的地方支部被敵人控制的局面也就不足為奇了［3］。黨在一般農民眼里，還只是“窮人會”、“抗日團”和“八路同情會”［4］，而不是一個現代語境下的革命政黨。

在華北革命根據地，黨與政府合二為一，村里的黨員往往就是村政權里的干部［5］。但實際上，農村里的黨組織似乎還稱不上是一個強有力、能領導村莊成功變革的革命團體。在一些重要的村政中，例如春耕、村選、區選、征兵等重要工作中，都看不到黨組織的身影，最多只是個別黨員起一些作用。事實上，有時候黨更像是一個由少數鄉村精英組成的一個在農村扮演弱勢角色的松散團體。雖然村的黨組織建立起來了，黨卻很少活動，黨小組會也從不召開。黨在農村的影響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有黨員背景的村干部的所作所為。支部工作也是基本上依靠干部召集村干部會、群眾會來開展的。但是，如果說這些農村黨員對黨和邊區政府所交給的任務還能勉強完成的話，那么讓他們參加政府和學習文化等一些和生產沒有關系的工作，就太勉為其難了。因為在討論如何進行鄉村建設的問題上，黨員與農民之間并不存在明顯差別。在村民討論村政問題時，黨員也同普通農民一樣，“喊幾聲贊成，或舉一舉手”［6］。由于“怕誤工”、怕政府的任務“妨礙生產”，一些黨員甚至要求退黨；一些女黨員受重男輕女封建思想的束縛，也認為“女人不頂事”，而把精力主要集中在農業生產和照顧家庭、孩子上，對黨的生活與工作則毫無興趣。這種農村黨支部與黨員的嚴重渙散，使得張聞天在晉西區黨委干部會上，不禁大聲疾呼要加強對黨員政治的管理以及工作方法、任務和策略的教育。［7］

二

作為抗戰時期邊區民粹主義的一個重要標志，鄉村運動是黨努力變革鄉村政治的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標志之一。［8］作為鄉村運動的一項重要內容，村組織的工作在根據地的社會改革中處于中心地位。當時的農村一般都有糧秣小組、代耕隊、通訊員、自衛隊、游擊小組、工會、婦聯、青救會等組織。但這些組織卻又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著人浮于事、組織運轉不正常的問題。譬如，以晉綏邊區興縣任家灣村為例，村里的糧秣小組、自衛隊與游擊小組“僅有形式，沒有實際”［9］。糧秣小組的工作實際由村長一人包辦；自衛隊只是在上級檢查的時候才站崗放哨，1941年僅出勤八次，1942年則一次也沒有；而僅有3人組成的游擊小組，組織太小又缺乏訓練，也不可能完成搜集軍事情報、保護村中財物、緝捕破壞分子的任務。與之相比，代耕隊雖有健全的組織，但在1941和1942兩年中全村卻只有一戶享受過這種優待，以村里46個勞動力計算，隊員每人僅代耕0.19坰［10］。作為任家灣村最大的組織，“全村的人雖然名義上都是農救會員，實際上卻又都不是”。農救會干事的工作就是收會費，其工作績效也正如那位干事所說的“不頂什事”［11］。至于工會、婦聯、青救會這三個團體，有的有形式，有的連形式也模糊不清。這些村組織，其空洞的組織形式與敷衍了事的工作態度，不禁使人產生了村組織工作流于形式的疑問。事實證明，這些組織在村里并未造成重大的影響。盡管黨建立了新政權和各種各樣的組織，農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卻沒有太多變化。

如果說，黨在農村的深入，極大地改變了農村的傳統社會結構。那么，黨和邊區政府縱向在農村的延伸，則改變了以往國家政權僅停留在鄉和區一級的局面。在這里，黨的村干部“像農民一樣穿著棉布長褲，像農民一樣說話，像農民一樣生活”［12］，其農民出身的草根性，使得村干部普遍與普通農民產生了一種自然的親近感。“鄉村社會‘山高皇帝遠’、與政治隔絕的狀態確實被打破了”［13］。但是這種伴隨著黨在農村逐步進入的過程，是以農村原有村組織的萎縮和衰落為代價的。這不但是因為，黨在進入農村時先要與進步分子聯系，然后通過與各種地方勢力和組織來接近農民，而且在邊區政府成立初期，黨也需要救國會等組織在穩定鄉村秩序、發動農民運動方面的支持。在農村，以救國會為代表的村組織實際上起著一種第二政權的作用［14］。而這種來自地方的配合，尤其是來自村組織的強力支持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如果沒有地方的配合，黨就可能得不到人民的信賴，也不可能獲得支持。但是隨著根據地政權的日漸鞏固，原有村組織的干部都參加了政府，他們領導下的村組織政權工作，也就日益喪失獨立性。村組織也由原有的“第二政權”而日益邊緣化，日益表現出濃厚的不獨立性，以至于“群眾團體成了政府的附屬品，干部成了政府工作人員，組織沒獨立性，失掉了本身的特殊任務。”［15］也許，群眾組織所領導的農民運動，正如畢仰高所強調的那樣，“是從屬于革命運動的利益和總戰略的”［16］。邊區的農村組織開始越來越鮮明的打上黨的印記，并且開始按照黨的意志和需要發展。農村組織的命運開始和黨融為一體，成為黨對農村滲透和社會資源控制的一個有力助手。

三

或許我們可以認為，黨領導的革命的成功是以在農村發動革命并以控制農村為關鍵的。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黨與農民所結成的聯盟，被看作是黨取得勝利的社會基礎。這種基礎是這樣的深厚，以至于在黨所領導的革命中具有某種決定性的意義?？梢哉f，中國農村的肥沃厚土孕育了黨日后成功的種子。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如果說中國革命的成功不是來自對蘇聯模式的盲目仿效，而是一種具有中國自己民族特色的勝利，那么，這種獨創性的勝利，本身就應該是，黨在農村不斷探索具有中國特色革命道路上，遭受挫折與獲得新生的一種歷史性的結果。

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大多數的華北根據地屬于典型的封閉鄉村社會，以革命性社會重構為目標的農民自發運動稀少；鄉村孤立分散，鄉村社會中的兩極分化和階級沖突以及階級意識不像華南、華中那樣尖銳和突出；在黨進入農村之前，農民對革命淡薄，沒有接觸過新思想，鄉村社會文化受外界的影響很小。因此，在這樣一個缺乏經濟、社會、文化基礎，特別是缺乏社會現代化動力的鄉村社會，要想發動革命，其困難程度是不難想象的。這里的偏僻落后給希望推動農村變革的黨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困難。農民不會因為與實際生活脫節的激動訴求而跟著黨走。那種認為革命匯成洪流，像花一樣，季節一到，就漫山遍野，不招自來的觀點是錯誤的。［17］農民們的狹隘地方主義使他們對黨的革命也許并不關心，農民的愛國主義似乎比階級意識更強一些。

從對邊區農村黨員和村組織的勾勒可以看出：由于黨在進入農村后，迫不急待的謀求對農村社會的變革，黨在培植和發展黨員方面陷入了“數量主義”的誤區。大量對革命“不知不覺”的農村黨員被黨委以重任充斥于基層權力中樞的現象和地方支部與黨員之間的松散聯系，都束縛了一種更富有革命活力的基層黨組織的形成。另一方面，黨在農村成功植入了現代語境下的組織系統，利用廣大農村社會的無組織化，建立了各式各樣的村組織。與以前農民游離于舊政府之外不同，黨在農村通過組織這張網，成功的把農民囊入其中。但是，原來作為“第二政權”的村組織卻成為村政權名副其實的“附屬品”，群眾組合并沒有發揮顯著作用。這一切，說明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農村革命初期，黨所不斷強調的“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群眾路線，貫徹得并不很好。農民取代舊上層人物的能力和建立可行的政治經濟結構的能力還有待進一步加強。

參考文獻：

［1］［13］［17］陳德軍.《鄉村社會中的革命—以贛東北根據地為研究中心（1924－1934）》.上海大學出版社，2004年8月:第43、35頁，第164頁，第6頁.

［2］（美）周錫瑞.《從農村調查看陜北早期革命史》.《中外學者論抗日根據地——南開大學第二屆中國抗日根據地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95年5月.第543頁.

［3］［4］彭真.《關于晉察冀邊區黨的工作和具體政策報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10月:第153頁、第142頁.

［5］延安農村調查團.《任家灣村關于黨史的調查資料及黨員的簡歷》A141－01－00119，山西省檔案館藏.

［6］［7］［15］張聞天.《張聞天晉陜調查文集》.中共黨史出版社，1994年:第85頁、第318頁、第316頁.

［8］（美）馬克·塞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3月:第216頁.

［9］［10］［11］延安農村調查團.《任家灣底村政權》之《村政權》A141－01－00114，山西省檔案館藏.

［12］［14］（美）杰克·貝爾.《中國震撼世界》.北京出版社，1980年7月:第102頁、第97頁.

［16］（法）畢仰高：《農民運動》.《劍橋中華民國史》第二部.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50頁.

責任編輯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