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以品賞三國火遍大江南北的易中天,還是在藝術美學方面屢有建樹的易中天,其實說到底,終究都是文人的易中天。所以他在2005年8月1日到10月1日期間考察了成都市城鄉一體化等方面,兩年之后由其中訪談結集而成的《成都方式》,就是一本“文人訪政”之書——以文人而非其他的角度接觸政府官員、了解政事運行,既不同于新聞記者,也不同于傳記作家,更不同于調研人員。
正如書名所示,易中天并不認為成都在施政方面的一系列舉措可以照樣移施于其他地方,它不是“模式”,也不是“共識”,它就是成都自己的“方式”,像以前那種“全國學某某”的統一行動其實并不科學。基于這樣的認識,可以說,本書最大的特色,或者說最大的價值,正是易中天通過面對面的談話所展現出來的從鄉鎮基層到省府高層的政府官員們的鮮明從政形象。一方面,他們是成都的政府官員,直接掌握著千萬民眾的幸福走向;另一方面,他們不是正襟危坐的廟堂人物,不是完美無缺的理想偶像,他們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也并無二致。易中天恰恰能在自然的一問一答中,讓智者顯其智,讓勇者彰其勇,讓仁者現其仁,讓剛者示其剛。
易中天當然也有自己的“偏見”,例如,他認為,鄉鎮一級的基層干部整天東奔西走上山下鄉,如果白白凈凈大腹便便,那么就令人生疑。而當易中天面對復興鄉黨委書記陳代康,這么一位“皮膚微黑,身體健壯,風塵仆仆”,“像一個農民工”的人雖然符合易中天對基層干部的預設形象,不過易中天頗有懷疑意味的問題卻是該提就提。比如陳代康告訴易中天,復興鄉搞農民集中居住區,農民基本不用掏錢,易中天立刻就回了一句“你說得倒是好聽,這房子看起也不錯,不過農民的事情我也是曉得一點的”,他認為農民安土重遷,未必肯走,于是陳代康就詳細地告訴他,鄉里具體是怎樣做的。接著易中天看到一戶村民家的浴缸沒用過,懷疑是擺樣子,裝了給參觀的人看的,陳代康為他解釋,因為農民出去打工,豬兒不夠,無法生成沼氣,他們準備把豬圈租出去讓別人來搞養殖業,這樣沼氣池就能啟用了。易中天問得實在,陳代康也答得實在,都給人腳履實土的感覺。
所謂文人,總擅長于先從人心入手,所以易中天常常圍繞所對談的官員在具體行動中的做法、想法提問,既正面揭示了事情的進行狀況,更讓人物的形象呼之欲出。比如易中天與新都區馬家鎮黨委書記張雄全對談,易中天提問起來可真算是不講究客套。張雄全參加本鎮公推直選,第一次他和鎮長都票數不過半,他還比鎮長少兩票,第二次又選,居然兩人票數完全一樣,再次票數不過半,只好推后再選,易中天問,你們兩個怎么辦呢?張雄全說,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局面,想到自己畢竟在鎮上做成了那么多事情,盡管也想到工作仍有不足,但這種情況他還是想不通,真的很難過。易中天加了一句“是啊,無顏見江東父老”,又問張雄全,他和鎮長一起工作怎么相處,難道沒有一點尷尬嗎?張雄全說,要說一點沒有,也不真實,但是工作該怎么還是怎么,他明確跟大家說自己下來了,沒下來前和鎮長是競爭對手,下來了還是要好好在一起工作。到第三次選舉,張雄全又參加了。易中天問:“投票的時候,你在干什么?”張雄全回答:“我在旁邊抽煙。”他告訴易中天,他的壓力很大,而且沒有退路,如果真的被選掉了,那只能怪自己確實不行,雖然沒面子,但是也得走掉讓別人來做。——這次張雄全終于以超過三分之二的票數高票獲選。
也許這本書本身很容易讓人以為,易中天在給他所欣賞認可的這些政府官員歌功頌德,如果真是這樣理解,那么,這是類似于責難書中人物“懷璧其罪”了——只要從政者真正能夠通達能干,善用人民所賦予的權力為民創造福祉,公道自在人心,怎么會沒有發自真心的歌呼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