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的內部控制權分散

摘要：本文在回顧并評析了現有幾種改革思路存在缺陷的基礎上，指出國企存在的主要問題可以歸結為兩個：國有資產流失和企業家活動激勵不足。因此，就純經濟效率和最終目標而言，徹底的產權改革是最優的選擇，但如果考慮到各種社會條件和發展階段的約束，完全的產權私有化在現階段并不可行。一種漸進的可行的次優策略——內部控制權分散是解決前述國企兩大問題的一個替代選擇。

關鍵詞：國企改革；控制權分散；企業家活動激勵

中圖分類號：Ｆ276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10－0026－04

由于各種經濟和政治原因，中國的國有企業一直是決策層和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在二十多年的改革進程中，政府曾經嘗試過許多措施，從“放權讓利”到承包制；從股份制到“全流通”，雖然這些“變相式”的私有化措施的確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不容否認的是，國有企業的主要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根本解決。歸納一下這些問題（如國有資產流失、經營短期化行為、“59歲現象”、上市公司的“內部人控制”等等）可以發現，國有企業問題的核心就在于兩個相關的現象：國有資產流失和企業家活動的激勵不足。如果從這兩個核心問題的角度去審視過去的改革進程，我們將不難找出導致改革受阻的主要原因。

一、現有國企改革思路和實踐措施評述

有關國企改革的觀點主要有四種，這同樣是決策層推動改革實踐的主要思路。

第一條思路以厲以寧為代表，這一派經濟學家主張用股份制的方式改造國有企業，在股權多元化的基礎上通過建立現代企業制度解決國有企業的兩大問題。雖然這一思路考慮到了產權對于企業的重要性，但想用股份制的方法解決由國有產權導致的效率低下和資產流失問題無異于“……通過在馬背上畫白道道的辦法制造出斑馬．．．．．．”①。一方面，雖然的確實現了部分股權多元化，但由于國有股的“一股獨大”，大多數實行了股份制改造的國有企業并未真正解決前述兩大問題。另一方面，由于在國有企業內部引入了其他投資者和實際控制人，大股東的缺位和一些小股東和“內部控制人”的機會主義行為會導致企業內外相關利益集團的相互勾結，這反而會加大國有資產流失的嚴重性。因此，雖然股份制改造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對于企業家活動的激勵，但由此而來的損失可能更大。

第二條思路可以稱作“市場競爭論”或所謂“超產權論”②。這一派觀點認為，解決國有企業問題的關鍵在于營造好的市場競爭環境，如果國有企業感受到來自競爭的壓力，那么他們自然會改善經營和提高效率。但是不難理解，未確立私有產權是難以創造出真正的市場競爭環境的③，同時，國有企業預算軟約束很難使那些可“高枕無憂”的企業經營者主動迎接市場挑戰。況且市場競爭并不能起到防止“內部人”攫取國有資產的作用。

第三條思路與第二條相關，但稍有不同，主要以林毅夫（2002）的“自生能力說”為代表④。該派觀點認為，國有企業效率低下的主要原因在于歷史原因造成的政策性負擔過重，這導致其“自生能力”極其低下，在市場中缺乏競爭力。這一觀點的見地在于考慮到了政治因素對于國有企業效率的影響，但是要知道，正因為那是“國有企業”，它才要承受政策性負擔，而不是因為它要承受政策性負擔才成為“國有企業”。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企業的“國有”性質上，而不在于所謂“政策性負擔”上。如果不真正解決這些企業的“國有性質”，不但其“自生能力”難以真正產生，而且，他們還會以“政策性負擔”的借口逃避債務，其經營行為的道德風險反而更大。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該觀點將問題主要歸咎于歷史原因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按照市場競爭中優勝劣汰的觀點，再有多大歷史問題的企業在這樣長的市場化改革進程中也應該有所起色了。

第四條思路主要以張維迎（1999）、劉小玄、楊小凱⑤等人為代表，他們的觀點很鮮明，就是產權的國有性質導致了國企效率的低下和其他一系列問題的出現。這一派觀點強烈要求產權的私有化（明顯地或隱含地），認為私有產權制度下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的對應可以完全解決國有企業資產流失和激勵不足兩大問題。這一觀點是現代產權理論和企業理論在中國的應用，從經濟效率角度看來應該是中國國有企業改革的最優選擇和最終目標。但在中國現有意識形態和制度框架下，產權的全面改革有可能導致社會不穩定和社會性質的改變，并且這也不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邏輯要求，因此，如果考慮到這些經濟以外的社會因素，完全私有化的可行性就大打折扣了。

在分析了現有主要改革思路存在的各種不足之后，下面將提出一個相對于產權改革來說次優但可行的解決辦法——國有企業的內部控制權分散。這一辦法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上述國企存在的兩大核心問題：國有資產流失和企業家激勵不足。

二、國有資產流失與控制權分散

我們知道，實際產權界定是相關個體進行博弈的結果，法律等制度的規定只能通過改變博弈要素來間接影響均衡從而影響實際產權界定，如果法律等制度的影響過小以至于達不到改變均衡的程度，那么它對于實際產權界定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從名義產權的角度來說，國有企業的產權并不像很多經濟學家認為的那樣不清晰，它在法律上非常清晰地屬于全國人民所有，由全國人民的代理人——政府——實際控制，但這種名義規定在很多情況下并沒有改變實際的博弈均衡——實際產權界定，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形成了一個實際上不屬于任何人的“公共領域”，從而導致那些“近水樓臺者”——實際控制人——可以低成本地“非法”界定它，名義上屬于全體人民的產權被“內部人”實際界定了，國有資產發生了“流失”。這就是國有企業中第一個核心問題的實質。

為了給出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我們建立一個簡單的政府與實際控制人之間的博弈模型，在表1中的博弈中，內部控制人的戰略空間為（界定，不界定），即他可以選擇是否實際界定本屬于“全體人民”的產權，如果選擇界定，他將要付出界定成本ａ（可以把它看成機會成本或他“非法界定”產權有可能遭到的處罰），但有可能獲得界定收益ｘ（假設ｘ＞ａ）（當政府選擇戰略不私有化時，為位于“公共領域”中的部分產權。）。同時，政府的戰略空間為（私有化、不私有化），即政府為了最大化社會總福利，它可以選擇組織企業的兩種方式：私有化和公有化，當選擇私有化時，它將有社會福利損失ｂ（假設ｂ＞ｘ），但如果它選擇公有化，它將有可能損失ｘ（當實際控制人選擇戰略界定時）。具體的支付函數見表1。

從表中很容易看出，這一博弈的納什均衡為（界定、不私有化），即政府實行公有化，而實際控制人“非法”實際界定產權，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這正是國有企業現在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很顯然，按照我們的設定，這一博弈的最優均衡是（不界定，不私有化），那么如何達到這一理想狀態呢？根據對表1的分析可知，達到這一均衡的辦法有兩個，一個是縮小“公共領域”的范圍以降低ｘ，一個是改變這場產權博弈中實際控制人的支付函數。由于名義所有者與實際控制者之間存在嚴重的委托代理問題⑥，縮小“公共領域”ｘ到最小值0實際上相當于實行產權的完全私有化，這是前述張維迎等人的觀點。因此我們這里將忽略這一做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后者。與此相關的實際措施可能有兩個，一個是提高實際控制人界定產權的機會成本，包括提高其薪酬水平、給予其部分剩余索取權等等，這是發達國家很多大型股份公司股東用以解決代理問題的主要手段。但在我國，提高薪酬水平使其達到改變均衡的程度是不可能的，這一方面源于意識形態和來自社會性質的壓力；另一方面，直接的薪酬提高也是較大的成本開支，對政府來說，就算存在國有資產流失，很多時候不提高薪酬以降低流失的概率反而是最優的，因為政府可能會認為，用這一手段防止國有資產流失帶來的收益不足以抵消由此而來的成本開支。

因此，可行的是另一個措施，即降低他界定“公共領域”產權的收益。既然國企的實際控制人可獲取高額界定收益的原因在于他對“公共領域”內資源具有的實際控制權，那么，如果我們將這一控制權分散，使其由更多獨立的“內部人”分享（這里需要假設這些“內部人”是獨立的，即不會相互勾結），那么，單個控制人界定他自身控制下的“公共領域”產權的收益將大為減少。由于最終所有者（或其代理人——政府）總可以根據控制人實際控制的“公共領域”大小來作出盡可能的分散，改變均衡便具有了可行性。最優均衡將有可能實現，“公共領域”內的資源實際上歸于剩余索取者——全體人民。見表2中的博弈。

在該博弈中，政府不是同單獨一個控制人博弈，而是同多個控制人博弈（這里我們假設這些控制人是同一的，因此以一個博弈來代表），假如政府將控制權分為ｎ份，分別由ｎ個實際控制人享有，那么當(x/n)/－ａ＜0（或ｎ＞(x/a)）時，滿足實際控制人參與約束和激勵相容約束的納什均衡為（不界定，不私有化），這正是我們前面提到的最優均衡。理解控制權分散對于解決國有資產流失問題的關鍵在于對政府來說，ｎ是可選擇變量，政府總是可以通過選擇最優的ｎ來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

三、企業家活動激勵不足與控制權分散

企業家活動是一種難以在事前對其優劣進行準確判斷的“不完全”決策活動，因此，對這種活動進行監督和指揮是不可能的⑦。為了使決策者的行為最大程度地有利于企業，唯一的辦法是激勵⑧。但我們知道，國有企業的僵化機制正好缺乏對這種生機勃勃的企業家活動進行激勵的功能，因為決策者既不能分享由其企業家活動帶來的創新收益，又不會因為其決策失誤導致企業損失而承擔責任?熏“搭便車”、人浮于事、“等、靠、要”等現象因而比比皆是。

企業內部的控制權分散可以從兩個方面解決這一激勵不足問題。首先，控制權分散相當于在企業內部創造了一個“模擬”市場，將市場具有的激勵功能引入企業內部。一方面，由于控制權分散于多個企業內的實際控制人，他們的個人表現將決定著自己的前途和收入，由于這種表現的衡量常常基于相對標準，內部控制人之間的競爭加劇了，這就形成了一個具有激勵功能的內部勞動力市場（由于我國現階段缺乏有效的外部經理市場對于內部控制人的約束，這種內部勞動力市場的作用顯得更加突出），政府代理人可以根據控制人在這一市場中的表現決定其發展前景和收益。其實，這一邏輯在中國曾經實行的地方分權制和財政聯邦制上也體現出來了⑨，這種制度在國家層次上推動了地區之間，以及各利益集團之間的競爭，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僵化的計劃體制所造成的弊端。另一方面，控制權分散后，企業內部各控制人之間的合作更多地通過類似合約（顯性的或隱含的）的方式進行，這種合作帶有更多的“市場”色彩。從某種意義上說，歷史上出現而現在頗為流行的多部門企業（即Ｍ型組織）就是企業內部控制權分散的一個表現⑩，它在本質上與科斯式企業的出現和擴散是一個逆過程。在Ｍ型組織中，分支機構經理之間及經理與總部之間的關系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類似市場合約的關系，這一合約中有關組織權威的條款比單一結構式企業中少得多，大多數企業內部資源已不是靠計劃和命令進行調動，而是靠價格機制調配。因此，它在某種意義上可看成是企業內部行為的“外部化”，這種外部化不但增強了自激勵效果，而且還大大減少了代理成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前計劃經濟體這種“超級企業”的市場化改革，正是將很多“企業”內行為外部化——市場化，其改革效果是很明顯的，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控制權分散具有的效率意義。

另外，由于控制權收益的存在，控制權分散還減少了團隊生產的“團隊效應”（因為單個控制者企業家活動帶來的控制權收益由他個人享有，控制權收益方面的“外部性”消失了）。這使團隊中的“搭便車”行為大為減少。Ｈｏｌｍｓｔｒｏｍ ＆ Ｍｉｌｇｒｏｍ（1991）曾指出，當經理收益（包括控制權收益）含有較多激勵成分時，外部監督可以減弱，可以允許“負責任的雇員和其他雇員相比有更多的行動自由”{11}。由于控制權收益在分散情況下由實際控制人享有，因此就算沒有任何監督，他也會作出最有利于其控制權收益從而企業的決策。企業家活動在這種自激勵下出現了。

但是，控制權分散也帶來一些問題。首先，由于經營者的控制權受到了約束，其很自然的反應是重奪絕對控制權，這會導致企業實際控制人在追求控制權的非生產性活動中耗費過多精力。其次，由于企業內控制人之間存在競爭關系，他們可能將過多精力用于能獲取競爭優勢的其他非生產性活動（比如拉關系、相互拆臺等）。再次，第二點的存在還可能導致企業內實際控制人之間的合作變得不可能，更嚴重的是，當下層控制人有可能對上層控制人取而代之時，上層控制人的企業內協調和管理行為將難以得到下層控制人的支持和服從，相反的情況則導致上層控制人作出一些不利于下層控制人的管理活動。最后，企業內行為的“外部化”使得市場上經常出現的由資產專用性、不完全合同等產生的機會主義行為又在企業中重現了，在某些情況下，由于企業內實際控制人之間的相對專用性更強，這一問題還會更加嚴重。

總之，最終所有者或其代理人（如政府）在選擇是否分散控制權時，同樣要做總成本收益分析，其最后的超邊際決策應是滿足相關參與人參與約束和激勵相容約束的一般均衡。無論如何，控制權分散為國有企業改革提供了一條可選擇的思路，至少在產權改革不可能迅速徹底進行的情況下，這是一個可行的、漸進的次優選擇。

注釋：

① 張維迎:《企業理論和中國企業改革》，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71頁#65377;

② 吳敬璉:《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整體設計》，中國展望出版社1988年版，第48頁#65377;

③ 劉小玄:《中國轉軌過程中的產權和市場》，上海三聯書店#65380;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2頁#65377;

④ 林毅夫:《自生能力#65380;經濟轉型與新古典經濟學的反思》，《經濟研究》2002年第12期#65377;

⑤ Yang Xiaokai. 1993. Theories of property rights and China＇s reforms. China Economic Review，Vol.4，pp.195-212.

⑥ 張維迎:《公有制經濟中的委托人——代理人關系:理論分析和政策含義》，《經濟研究》1994年第4期#65377;

⑦ 吉云:《市場#65380;企業和企業家活動》，“2004年中國經濟學年會”入選論文，http://cen.ccer.edu.cn/cn/ReadNews.asp?NewsID=17651.

⑧ 周其仁:《市場里的企業:一個人力資本與非人力資本的特別合約》，《經濟研究》1996年第6期#65377;

⑨ Qian，Y. G..Roland. 1998. Federalism and the soft budget constraint.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88，pp.1143-1162;Qian，Y. B.Weingast. 1997. Federalism as a commitment to preserving maket incentives.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Vol.11，pp. 83-82.

⑩ 小艾爾弗雷德#8226;D#8226;錢德勒:《看得見的手——美國企業的管理革命》，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72頁#65377;

{11} Holmstrom Bengt Paul Milgrom. 1991. Multitask principal-agent analyses?押 incentive contracts，asset ownership，and job design. Journal of Law，Economics，and Organization，Vol.7，pp.24-52.

(責任編輯 陳孝兵)